主题
大唐乘风录
金寻者
哀牢快剑落日锋
就在这时,宗羲麟的手腕猛然一翻,佩在腰间的三尺青锋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从剑鞘中脱颖而出,雪亮的剑光在他面前划了一个光华璀璨的光圈,这简简单单一道光圈仿佛一枚坚不可摧的光盾,结结实实地挡住了风空寂迎面扑来的数十剑重击。一连串双剑相击的火星烟花一般在两人之间的虚空中闪烁生辉。
“好——!”台下的观众们终于看到了江湖罕见的剑客对决,无不震天价地叫起好来。
“哇,太炫目了!”祖悲秋拼命地眨着自己的双眼,如痴如醉地说。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比起那些地趟刀,五凤枪,子午棍过瘾多了吧,嘿嘿。”郑东霆得意地说。
“下注了,下注了,赌风空寂胜的一赔五,赌宗羲麟胜的一赔一。”一大群青衣短褂的精干汉子到处招揽着一时兴起的赌客。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的秃顶汉子此刻已经笑嘻嘻地来到郑东霆和祖悲秋身边:“两位英雄,台上打得激烈,大家看得尽兴,赌个彩头,锦上添花如何?”
郑东霆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瞪眼道:“台上这两位刚开打你们就已经有赌盘了?哪个主事的手脚这么快?”
“嗬嗬,在下年帮夏坛大暑堂六月九日舵舵主刘正坤麾下胡马,咱们年帮夏坛今年开这一次洛阳赌局,信誉卓著,金银不限,一心为观擂的江湖朋友服务。请两位英雄不必顾虑,尽情下注。”这貌不惊人的胡马口齿流利地说道。
“夏坛!?夏坛坛主金牙布可信也来了洛阳?”郑东霆浑身一激灵,小心地问道。
“布坛主正在四海楼里坐镇,”胡马扬手一指对面那座南市最高酒楼,“如果英雄想要看到他的金面才肯下注,请移驾四海楼最顶层的英雄阁。不过英雄阁只接受三千两以上的赌注。”
“哇,等我爬上去,擂台可能早结束了。”祖悲秋抬头看了一眼那座高耸的酒楼,喃喃地说。
“所以布坛主才派出我们这些行官来帮助各位好汉下注,省却大家跑来跑去的时间。洛阳擂瞬息万变,下注一定要及时才好。”胡马笑嘻嘻地说。
郑东霆听得心痒难挠,手心生汗,恨不得立刻下注,但是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却又如何玩得了这一局。
“师兄,你想赌?我有钱啊。”祖悲秋善解人意地说。
“知我者,师弟也。你身上还剩下多少银两?”郑东霆大喜,连忙问道。
“还剩九千五百三十一两,飞钱加金叶子都在这里了。”祖悲秋从怀中一抓,将厚厚一叠飞钱和金叶子攥在手中。
“我很久没有豪赌了,这一铺我都押上去,你不介意吧?”郑东霆跃跃欲试地说。
“这笔钱坠在我怀中甚是难受,你要是能一下子花光,我还落个轻松自在。”祖悲秋这些日子揣着这些银两走路,提心吊胆,早就不耐烦了。
“哈哈哈,果然是富豪人家出身,天生就是败家子。你想要花光银两还不容易,来,全给我,我赌风空寂胜。”郑东霆一把抓过所有银两,全部塞到胡马手中。
“呃,九……千五百……五百三十一两,押风空寂,一赔五,若得胜,须得……须得……”胡马虽然精明,但是一辈子也甚少处理过这么庞大的一笔金钱,一时之间算不过来账。
“须得四万七千六百五十五两。”祖悲秋接口道。
“是,是。”祖悲秋快如闪电的心算能力让胡马暗自心惊,“敢问公子高兴大名。”
“在下益州祖悲秋。”祖悲秋朝他拱了拱手。
“天……天算子祖悲秋?”胡马一双斗鸡眼瞪得宛若鹅蛋,“您老人家十年前音讯全无,我们都以为您已经无疾而终,想不到今日有幸能够再见到您的金面。”
“您老人家?你确定说的是他吗?他才三十岁!”郑东霆吃惊地说。
“天算子祖悲秋,下注九千五百三十一两,赌风空寂胜。”胡马这个时候满眼都是祖悲秋的胖脸,他扯开嗓子无比荣幸地大声吆喝起来。
“喂,是我郑东霆赌的,郑东霆!喂!”郑东霆还要说话,这个胡马已经三蹦两跳,朝着四海楼呼啸而去。郑东霆摇了摇头,转身问道:“师弟,那帮年帮的家伙居然这么尊敬你?十年前你干过什么事?”
“噢,没什么,年帮那时候想要独霸剑南的赌场生意,我曾经花了三个月时间拖垮他们所有开张的赌场。我天算子的外号也是从那时候来的。”祖悲秋毫不在意地说。
“你凭什么拖垮年帮的赌场?”郑东霆瞪圆了大眼吃惊地问道。
“赌啊!”祖悲秋脸上露出一丝天真烂漫的憨笑。郑东霆张大了嘴,直挺挺地望着他,就仿佛在看着一株浑身都放射着金光的摇钱树。
台下赌得热烈,台上也打得火热。宗羲麟的落日剑法在起手势挡住了风空寂一招数式的快剑,立刻发起了坚决的反击。三尺青锋剑光大盛,在空中斜划出了一个浑圆的光圈,仿佛哪吒的乾坤轮罩向风空寂的颈项。
风空寂显然没见过这种以气奴剑的上乘心法,全身上下都被炽烈的先天真气团团围住,他身上随着夜风飘扬的襟带衣袖此刻仿佛被泼上一盆铅水,紧紧地贴住了他的肌肤。他勉强向后连退三步,让过了落日剑法的锋芒最盛处。宗羲麟两剑建功,气势更胜,他的脚下行云流水地踏着四圈步,手中的长剑连续划出四个完美无缺的光圈,从四个不同角度套向风空寂,令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好啊!好剑法!”台下的众人被这艳丽的落日剑法迷花了眼,纷纷疯狂地鼓起掌来。
就在众人以为风空寂就要落败之时,他突然一声长啸,瘦长的身形惊天而起,仿佛一只穿云破雾的飞鸟,一下子飞凌到宗羲麟的头顶,身子一个飞旋,数百道淋漓如飞瀑的剑光雨点般当头罩下。
“不好!”在远处观战的连青颜此刻微微摇了摇头。
“连师弟,你认为不好?”洛秋彤低声问道。
“嗯。关中剑法胜在沉稳坚实,不动如磐石,他此刻心浮气躁想要一剑建功,锋芒过露,一旦被对手压制,必然心力交疲,手足无措。”连青颜沉声道。
就在他们两人谈论宗羲麟剑法之时,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响从擂台上传来。宗羲麟仍然不断重复着自己熟极而流的四圈步,身子犹如螺旋一般飞旋,一次又一次地和凌空下击的风空寂长剑相交,放射出金红色的火花。
那风空寂的轻功当真好生了得,竟然凭借着双剑相交的借力,身子一次又一次漂浮到空中,每一次俯冲就带来更加强猛的剑击,带起溅射得更远的火星。
就这么此起彼伏,你来我往,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连续激斗了三四十招。这个时候,郑东霆和祖悲秋也看出了形势不妙。
“你说这个宗羲麟怎么这么倔?干吗老是呆在下面和风空寂硬抗?他跳,你不会也跳么?”郑东霆摇头道。
“是啊。这样他挡得越狠,风空寂下一剑就更猛,这根本是自己打自己嘛。”祖悲秋低声道。
“这样下去,他可不是要输了?”郑东霆挠头道。
“师兄,你不是买的风空寂赢吗?这不是挺好?”祖悲秋问道。
“我管他!我只是想赌,又不是想赢。宗羲麟施展的是落日剑法,御攻于守,后发制人,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剑法,怎么会败给哀牢山快剑,这也太丢人了。”郑东霆瞪眼道。
台下正议论纷纷,台上已经有了胜负。风空寂最后一次腾空,身子呼啸着翻腾滚动,连续打了三个旋风翻,手中的长剑当头直砍,已经不是剑法,而是关刀刀法。这一剑宛若五雷轰顶,威猛勇悍,仿佛霹雳横空,泰山压顶。宗羲麟咬紧牙关运剑抵挡,手中的青锋剑横空一举,只听得铮的一声大响,青锋剑应声而裂,风空寂的长剑笔直地从宗羲麟的脸上划过,从头顶到下颌划出一条笔直的红线。宗羲麟惨叫一声,身子在空中一翻,仿佛一枚滚地葫芦,狼狈不堪地滚落擂台。
观擂的数千江湖豪杰此刻鸦雀无声。洛阳擂台搭了快五天,虽然损折在所难免,但是像这样血战到如此惨烈的境地却是第一次见。风空寂和宗羲麟的这场比武也向在场有意上擂者做出了警示:从现在起,就是毫无花巧,真刀实枪的较量。
寂静无声中,七八个关中掌刑官将宗羲麟扶上担架,向关中剑派医官所在的客栈快速奔去。关中剑派的弟子也无心再看擂台,纷纷跟着这几个掌刑官潮水一般离去。这些关中弟子的离场和行色匆匆,为洛阳擂蒙上了一层冷厉的阴影。
擂台上的风空寂手腕灵活地一转,手中仍然泛着血光的长剑准确无误地钻回剑鞘,将身子一转,朝着七位镇擂人望去。
“咳咳,咳哼,”天龙禅师显然仍沉浸在刚才两位青年剑客激烈精彩的比剑中,直到现在才勉强回过味来,“风施主连胜三人,连续六天成功护擂,乃是今日的三胜擂主,请下去休息。”
风空寂微微点了点头,身子一晃,步履踉跄地走下擂台。刚刚那场比剑,他似乎也不比宗羲麟好过多少,落日剑法的浑厚内劲并非轻易能够承受。
在宗羲麟和风空寂相继下台之后,空空如也的天蚕锦在夜风中呜咽地起伏翻卷,一时之间,竟没有一位豪杰再踏上擂台。
醒时难忘梦中身
苍茫无尽的大地上,无数风空寂和宗羲麟的影像此起彼伏地攻来,每一个身影手中都闪烁着明媚如星的剑光。关中剑法,哀牢山剑法,落日神剑,十分不舍剑,各种郑东霆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剑法接踵而至。秀美绝伦的剑华在他的眼前划出一道道梦幻般的光轨,令他意乱情迷,魂不守舍。兴奋、委屈、愤懑、失落、欣慰,期待诸般平日里自己拼命压抑的感情此刻就仿佛山洪暴发一般席卷了郑东霆全身每一个角落。他像一个等了一辈子终于等到上元节的小孩子,望着漫天烟花,激动得涓然泪下。他哽咽着疯狂挥舞手中不知从哪里来的长剑,在寂静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道亮丽的光虹,将眼前缤纷坠落的剑纹统统挡在身外。风空寂,宗羲麟们的身影在他的剑华之下越来越稀少,每一个人影都在消失之前都对他郑重地横剑做礼,接着仿佛肥皂泡一般消散在夜空中。
“不要走!请不要走!我还有两招没使出来,让我使出来你们再走,求求你们!”看到周围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郑东霆苦苦哀求着,但是,没有人理会他,该消失的终是消失了。
“我知道这是梦,为什么连梦也不让我做久一点,我只想使这两招……”郑东霆愤怒地大声吼叫着这两招的名字,但是他的声音却总也传不到自己的耳中。于是他不停的嘶吼着,直到声嘶力竭。
“嗬!”郑东霆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剧烈地喘息着。他感到浑身疲惫得就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黏稠的汗水仿佛蚯蚓一般在他的全身蠕动。他用手用力糊了糊脸膛,缓缓抬起头来,眼前的情景却让他大吃一惊:祖悲秋圆滚滚的大头此刻离他只有数寸远。
“哇!师弟,想要吓死我吗?”郑东霆瞪圆了眼睛。
“你才吓死我了,师兄!”祖悲秋瞪圆了一对水汪汪的小眼睛,“你一直在做恶梦,在梦中大吼大叫,像发了疯一样。”
“大吼大叫,我吗?”郑东霆黄脸一红,再抬头一看,只见在湘红院暂住的洛秋彤、冯百岁、厉中廷、风横江、容可盈等天山弟子都聚集在自己房间门外,好奇地朝自己探头探脑地张望。
“明知道我在做恶梦,怎不叫醒我?”郑东霆狠狠瞪了祖悲秋一眼,接着他凑到祖悲秋耳边轻声问,“我叫些什么?”
“你一直叫着:天星海雨兑酒饮,洗却牵牛织女劫。”祖悲秋想了想,满有把握地说道。
“天星海雨兑酒饮,洗却牵牛织女劫……嘿。”郑东霆的脸上露出一丝颓丧之色,无奈地叹了口气,身手朝身旁一摸,想要寻找昨日夜里沽来的酒,却只摸到一个空空如也的酒壶。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清脆的掌声突然从湘红院的客厅里传来。祖悲秋和郑东霆同时抬起头来,却看到围在门前的天山弟子纷纷让开一条去路,天山月侠连青颜手带镣铐,在几名关中掌刑官的押解下,施施然走进了郑东霆的房间。
刑堂囚犯的身份并没有让这位少年得意的月侠有任何颓色,反而愈显得神清气爽,看到他那永远俊雅风流的模样,郑东霆一如既往地感到自惭形秽。他朝连青颜扬了扬手中的空酒壶,哑声道:“连兄。”
“郑兄!”连青颜朝他一拱手,落落大方地在他床前一坐,脸上现出兴奋之色,“天星海雨兑酒饮,洗却牵牛织女劫。一招尽破宗羲麟的关中剑法,一招完克风空寂的哀牢快剑,实在是令人拍案叫绝的佳构。郑兄不愧为圣手门徒,对于夜落星河剑自有一番见解。连某受教了。”
连青颜的话犹如一杯烈酒,陡然间浇落在郑东霆猝不及防的心田,令他浑身上下一阵热辣辣的发麻,恨不得撕开胸襟,在黄沙旷野上飞奔。
看到郑东霆郁郁寡欢的模样,连青颜这才恍然悟到自己言语间的唐突,连忙抱歉地说:“郑兄,青颜失言了。”
郑东霆苦笑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连兄客气,不必介怀。兄弟我醉酒失态,见笑了。”
听到他黯然的口气,连青颜更感愧疚,心中柔情一动,看了看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掌,竟不忍让开,只得由他继续摆在那里:“郑兄,我来这里是想邀你和我一起去观擂,不知你是否赏光?”
郑东霆这才大吃了一惊:“已经到了开擂的时候了?”
“可不是!”一旁的祖悲秋插进话头,“师兄,你这一觉可从天光一直睡到了天黑。”他的话音刚落,一阵震天的欢呼声已经透过湘红院重重庭院,穿入了郑东霆身处的客房之中,显示着洛阳擂已经开始。
郑东霆扶着鼓胀欲裂的脑袋,思及方才那令他阴郁难受的梦境,不由得颓唐地叹了口气:“对不起,连兄,今天我不想去了。”
“什么!师兄,你不是说真正精彩的……”祖悲秋立时叫了起来。
“闭嘴,我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去就是不去。”说到这里,郑东霆一头躺倒在床上,用枕头蒙住了头。
“师兄……”祖悲秋还要说话,却被连青颜一把按住肩头,朝他摆了摆手。
“郑兄身体不适,休息一下也好。”连青颜说到这里,站起身来,缓步走出客房,在天山弟子和关中弟子的簇拥下缓缓而去。
“师兄,我也和秋彤他们去了,回来再和你聊。”祖悲秋说到这里,也站起了身,兴冲冲地走了。一时之间,客房里只剩下了郑东霆一个人。
湘红馆外数千豪杰嘈杂的吵闹声一阵阵传来,郑东霆忍不住将挡在头上的枕头移开,默默倾听着,幻想着擂上豪杰们此起彼落,刀来枪往的厮杀角斗。
“关中剑派已经上了台,浣花,嵩山,海南也该上了。还有彭门,萧氏,少林,天山,越女宫。这一天之内,洛阳擂上会有多少豪杰,又会有多少被施展得淋漓尽致的武功?”
郑东霆的眼前不停闪现着无数风华正茂的绝代少侠,少林拳、彭门刀、萧家枪、天山剑、越女罡在他们的手下施展得虎虎生威,令人眼花缭乱。但是这些人的身影却又渐渐变化成自己,他想象着自己施展着这些一辈子无法使用的武功在擂台上呼风唤雨,纵横驰骋,就仿佛重新回到了自己清纯无暇,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忽然间,那缭乱缤纷的一切倏然而逝。郑东霆的眼前,只剩下湘红馆客房灰暗的四壁,以及自己一双不停抽搐的双手。
“哈哈,各位见笑了,在下彭七,来自青州彭门!”一个洪亮悦耳的粗旷嗓音突然穿过数千江湖子弟的嘈杂声传入郑东霆的耳中。
“彭七?那个傻小子?”郑东霆猛然抬起头,从床上站起身,下意识地朝门口走去,却在门口再次停住脚步。
“歌舒郡主,你可看清楚了。在下身体健康,并无残疾,性情诙谐风趣。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斗鸡走狗,马球双陆样样俱精,嫁给我保证你不会气闷。彭某的心,就像新出炉的胡饼,完整无缺,全部献给……你!”彭七话音刚落,洛阳擂畔已经变成了一片欢腾的海洋,声嘶力竭的叫好声和海潮般的掌声混响在一起,化为隆隆的春雷,那些观擂的江湖少年仿佛等了整夜的戏迷终于盼到了心中的大戏。
风流倜傥,豪放不羁,郑东霆当年一直憧憬的人生,都让这天真烂漫的青州少年占全了。郑东霆闭上眼睛,用手心扶住额头,勉强压抑着一阵阵宿醉的头痛和心头难言的酸楚。他抬起头,长长叹了口气,踉踉跄跄朝着湘红馆的酒窖走去。那里有取之不尽的美酒,令他忘忧;还有厚实坚固的墙壁,可以阻挡住从洛阳擂上传来的那股焚心的火。
关上酒窖的大门,点上昏暗的油灯,郑东霆盘膝坐到一个硕大的酒坛旁边,左手一掌拍开酒封,右手挥舞酒瓢,舀起一勺琥珀色的美酒,仰起头咕咚咕咚直灌入咽喉。酒窖里犹如坟墓一样寂静,洛阳擂的噪声似乎在厚重的四壁上败下阵来。郑东霆含住一口酒水,软绵绵地靠在背后的墙壁上,默默享受着这一刻的宁谧。
十二年一度的洛阳擂似乎比亲生兄弟的血仇更令他涌起想要破戒的冲动。如果此刻他在洛阳擂上和弓天影放对,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为了给亲兄弟报仇,还是给自己找一个施展武功的理由。
“守了十年的誓言,何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郑东霆闭目冥思着,“我郑东霆再不堪,至少仍然是个一诺千金的汉子。但如今在洛阳擂畔,为什么我如此禁不住诱惑。难道我竟只有破罐破摔的烂命?”
想到这里,他突然自嘲地苦笑了一声:“亲兄弟的血仇也不能成为破戒的理由,你最终还是要被废去武功。郑东霆阿郑东霆,原来你还是心存侥幸,梦想着能够痛快一次,却不受惩罚。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去做牧天侯的徒弟。所有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须怪不得别人。你命中注定,是一个有力使不出的废物。来,干一杯!”
他挥动酒瓢再次舀起一勺酒水,高高举到眼前,就要对嘴灌下。就在此时,一阵闷雷般的欢呼声透过酒窖厚重的墙壁,仿佛钢锥一般刺入郑东霆的耳膜。他手一颤,满瓢酒水兜头照脸,浇了一身。
隐隐约约间,他恍惚听到成千上万人异口同声地嘶吼着:
“好功夫!”“青州彭门好样的!”“青州刀法威震天下!”“天下英雄,彭七第一!”
这山崩地裂般的欢呼就仿佛无处不在的野火,烧得他撕肝裂肺,逼得他无处藏身。他只能一把举起面前的酒坛,将整坛酒统统灌入口中,接着一头撞在脑后的墙上,陷入了无知无觉的昏厥。
口若悬河说神擂
郑东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万众瞩目的洛阳擂又过去了一天。为了观擂一夜没睡的祖悲秋不由分说将他拉到了洛阳南市的龙凤茶楼里,叫上上等的好茶为他解酒,也为自己解乏。此刻龙凤茶楼里早已经聚满了吵吵嚷嚷的江湖人物,所有人都在面红耳赤地讨论着昨日精彩绝伦的擂台比武。彭七的名字仿佛连珠炮一般在几乎所有人的嘴中突突直冒。令他更加惊讶的是,萧重威的名字也被众人翻来覆去地念叨,似乎连这个习惯临阵忘招的家伙昨晚也有杰出的表现。
“师兄,昨天晚上……”祖悲秋屁股一沾椅子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道。
“住口,不要和我提洛阳擂。”郑东霆按着疼痛欲裂的脑袋,将身子半趴在桌上,俯身吸着面前滚烫的茶水。
“但是,昨天真的太……”祖悲秋兴奋地搓着自己的胖手。
“住嘴,不然不认你这个师弟了!”郑东霆瞪眼道。
“怎么会这样,师兄,我……”就在祖悲秋还要争取自己发言权利的时候,一身轻衫曼袖的洛秋彤忽然来到他们身边,用手扶住祖悲秋的肩膀,轻声道:“悲秋,青颜让我来提醒一下,大家都不要在郑兄面前提洛阳擂,免得勾起他的伤心事。”
“啊!这样啊。”祖悲秋沮丧了片刻,忽然转头兴奋地对洛秋彤道,“秋彤,既然你来了,一起坐吧。”
洛秋彤犹豫了一下,不忍拒绝祖悲秋的好意,只得徐徐坐到他和郑东霆之间。三个人默默相对,闷声不响地低头喝茶,谁也想不出什么值得谈论的话题,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茶水。瞬间一壶茶已经被他们喝干。
这时,一旁的一群关中子弟一阵喧哗,一个身材高大的弟子举着茶杯大着嗓门道:“什么都不用说了,这届的洛阳擂主一定是青州彭门的。”
“别逗了,谁都知道,长安萧家的银枪才是天下无敌!”和他隔着几张桌子的一位海南剑派弟子大声喝道。
“什么萧家银枪,你们海南剑派在彭门手里栽了跟头,就想让萧家给你们出气,好不要脸!彭七赢你们那个一日三见血百里斩连五虎断门刀都没用,萧家枪有这么厉害吗?”高大关中弟子冷笑道。
“哼,彭七有什么了不起,那个什么越女宫的双柳剑客剑法根本不入流,只因为两个人上场和他一个比试,天龙禅师就算他赢了两场。人家萧家银枪连败少林郑衡、黄河堂陆戈、东南棍王雷沉舟,那是实打实的三连胜,自然强过彭七。”海南剑客反唇相讥。
听到海南关中弟子的争论声,郑东霆精神大震。彭七竟然不动用看家本领,就可以轻易战胜一日三见血百里斩,刀法已经远在当日的党三刀之上。这也还罢了,但是那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萧重威就更加厉害。他的对手郑衡是少林俗家弟子,出身八大世家、以罗汉伏虎拳号称河南第一。黄河堂主陆戈善使流星锤,一对锤重百二十斤,当者披靡,三十岁已经是统领三千帮众的龙头,何等厉害。然而这两人都比不上东南棍王雷沉舟。天下棍法分南北两路,北方首推少林罗汉棍,南方首推雷家棍。雷家三兵合一棍糅合了鞭、棍、枪三种兵器的招数,随机应变,奇诡多姿,瑰丽无双。雷沉舟是雷家年轻一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在南五道名气之大几乎和弓天影,连青颜之流差相仿佛,如今竟然落败于萧重威,这实在是武林中数年来的头等大事。
郑东霆想到这里,不由得思潮翻滚,心神起伏,一时之间不知此为何世,身在何方。而在他面前的祖悲秋此刻瞪圆了眼睛,薄薄的嘴唇一阵七扭八歪的颤动,似乎忍不住想要说出自己的评论,但是却碍于洛秋彤和郑东霆的警告,不得不强行忍耐。
“彭七厉害!”
“萧重威厉害!”
“你们海南剑派技不如人!”
“关中剑派的连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剑客都打不过,更丢脸!”
“我看风空寂以弱胜强,比起那两个世家子弟更强!”
“胡说!彭门萧氏会比不过一个哀牢山剑门?笑话!”
茶楼里面已经闹作了一团,郑东霆放眼望去,凡是楼中的江湖子弟都已经吵得脸红脖子粗,连天山派的弟子们也不例外。他收回眼光,转而望向祖悲秋,只见这位师弟一张圆脸已经红中透紫,嘴唇扭动就像一只正在拱地的蚯蚓,一双小眼睛满是哀求之色。
“哎,跟憋尿似的,说吧说吧,别再憋死了你。”郑东霆无奈地摇了摇头。听到他的话,一旁的洛秋彤忍不住掩嘴轻笑了起来。
“呼!”祖悲秋如蒙皇恩大赦,吐出一口长气,迫不及待地大声说,“师兄,昨天晚上太精彩了。彭七一上场就对上了双柳公子的回风舞柳剑,我本以为会是一场紧锣密鼓的恶战,谁知道他连刀都没有拔……”
看着祖悲秋兴致勃勃,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地描述着昨日的擂台,郑东霆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当日哭丧着脸问他能不能不去洛阳的弱公子。才在江湖上行走数月不到的他,现在似乎已经对于自己江湖弟子的身份安之如素。这样的情形,令郑东霆感到一阵欣慰。江湖风物之美,自有其打动人心之处,不走江湖的凡人看到的是刀光剑影,血光之灾,殊不知江湖在江湖儿女的心中却另是一番世界。他自己虽然因为誓言所限,无法纵横驰骋,但至少他希望这师弟能够享受到它的全部动人之处。
“百里斩的剑法比以前大进了,他一上来就挺剑直攻彭七的膝下三寸处,只见彭七手持双刀不慌不忙……”祖悲秋挥舞着自己的一对肥胖手掌,十指紧并成刀状跳大神一样在空中乱舞,一双小眼睛一上一下四处乱转,一边在想百里斩的攻势,一边又惦记彭七的应变。
“好剑法,单刀看手,双刀看走,百里斩抢先限制住彭七双刀的走位,已经占得先机!”郑东霆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道。
“错了,师兄,别人的双刀真的要看步法,但是彭七此人天赋异秉,可以一心二用,左右开弓,这双刀使起来就仿佛两个彭七同时出手。那百里斩哪里见过这么怪异的武功,顿时昏了头,哗啦一下就被踢下台。”祖悲秋满嘴的唾沫都喷在了郑东霆的脸上,两只手像螳螂一样漫空乱舞,“想那彭七一手雾隐云龙刀,一手猛龙横江刀,攻守兼备,张弛有度。虽然他一直没有使出人们期待的五虎断门刀,但是能够看到如此神奇的双手刀法,已经算是不虚此行。”
祖悲秋说得兴奋,郑东霆听在耳中竟也感到一阵神往,不由得回忆起十年前的青春梦想。就在他感慨万千的时候,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后来呢?接着说啊。”郑东霆微微一愣,转过头去,却看到洛秋彤以手托腮,一张俏脸泛着兴奋的红晕,痴痴盯着口若悬河的祖悲秋,似乎也听得入了迷。
祖悲秋此刻正在大口大口喝着茶水,听到洛秋彤的话,他微微一愣:“秋彤,你昨天不是去看擂了吗?”
洛秋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飞快地低下头,心慌意乱地捋了捋鬓角的头发,笑道:“我不是看你说得起劲儿,替郑捕头为你助个兴吗?你可要抓紧机会赶紧说,整个洛阳,没看过昨夜擂台的只有郑捕头一个。你不赶紧说,一会儿自然有别人说给他听。”
“不,不会,师兄一定会听我道来,别人的武功懂得没我多,没我讲得好,对不对,师兄,对不对?”祖悲秋一个劲儿地问道。
“行了行了,别啰唆了,你就接着讲吧。”郑东霆斜眼一瞟洛秋彤,嘿嘿一乐,看来这个江湖活寡妇喜欢的是口若悬河的主儿。
“好好。说完了彭七,我再给师兄你说说昨夜出尽风头的萧家郎。话说这长安萧重威长得獐头鼠目,形容猥琐,谁知道昨夜却凭着一杆七尺银枪威震洛阳。第一个上擂的乃是少林派的郑衡,使的是天下闻名的第一神拳伏虎罗汉拳。罗汉伏虎拳分为罗汉,猛虎双形,罗汉主守,猛虎主攻,心法配合拳法,罗汉守势宝相庄严,猛虎攻势锋芒毕露。只见这郑衡由攻入守,反守为攻,攻防转换随心所欲,施展的拳法深得少林拳经的三昧。但是好一个萧重威,只见他手中的银枪旋转如飞,犹如无坚不摧的钢锥,纵横驰骋,有着万夫不挡之威……”祖悲秋从茶桌上取来一根筷子,放到一对肥嘟嘟的手掌中心,就像玩竹蜻蜓一般用力地搓着,“就像这样,他施展的是天转七煞枪,乃是从唐初长安萧家著名枪法一字旋枪中演化而来,共分七路,路路凶猛,招招进攻,只见他……”
“他还是和你讲了昨夜的擂台?”突然间,一个清脆的声音宛若一道欢快流淌的溪流秘密传入郑东霆的耳中。
郑东霆转头一看,只见一身白衣的连青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龙凤茶楼的角落之中,在他周围仍然是永远不变的几个关中掌刑官。刚才的话,是他用传音入密所说。
“让他说吧,闲着也是闲着。”郑东霆不露痕迹地微微一笑,也用传音入密回话道,“有劳连兄牵挂,在下这点伤心事不值得你如此费心。”
“郑兄何出此言,你乃是救青颜逃出生天的恩人,我只是略尽绵薄。只是我想不通,既然洛阳擂徒增感怀,郑兄何必仍然留恋此地,不如离开洛阳去散散心。你久居南国,少到北方,如今扬州官司一了,正可以四海遨游一番。”连青颜柔声问道。
“连兄说得是。但是郑某在洛阳还有一件家事未了,等到我了结此事,嘿,”说到这里,郑东霆感慨地长叹一声,微微苦笑,“等我了结此事,再作道理。”
“如有青颜能够效劳之处,请尽管开口。”连青颜慨然道。
“多谢,既然是家事,自然要由我郑家人自己动手,我山西郑家虽然没落,只要我这个长男仍在,还不敢劳动他人。”郑东霆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挺了挺脖子,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傲气。
“哼。”连青颜似乎对于郑东霆一概将自己排除在外的架势微感不满,“既然郑兄把连某当外人,那我就不多事了。”他抛下一枚碎银子在茶桌上,悠然站起身,朝郑东霆所在的方向微微一抱拳,昂首而去。
看到他负气而去的样子,郑东霆微感奇怪。他发现此刻的连青颜不像一个慷慨豪迈的天山月侠,倒仿佛有些像个使性子的小女子。“难道是我的错觉?”郑东霆想到这里,只感到浑身一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师兄你也感到紧张吧。这真的是上山虎遇上下山虎,云中龙遇上雾中龙。此刻的洛阳擂已经化为了风云惨变的地狱战场。一杆银枪,一根黑棍,仿佛一黑一白两条魔龙,上下翻滚,吞云吐雾,翻江倒海。”此刻的祖悲秋左手的食指中指捏着一根筷子,两根指头不停地将筷子搓来搓去,以此代表萧重威的一字旋枪,右手牢牢攥住另一根筷子,如枪又如棍地戳来戳去,代表雷沉舟的三兵合一棍。满桌的茶碗茶壶也被他摆得到处都是,代表着萧雷二人在擂台上的走位。他又摆茶碗,又玩筷子,又要讲述当时的情景,只忙得他大汗淋漓。
“嗯?已经讲到雷沉舟了?”郑东霆刚才光顾着和连青颜说话,居然没有听见萧重威如何击败的郑衡和陆戈,不由得微感遗憾。
“长话短说,就算是千言万语也无法说尽这一战的精彩,我只为师兄讲讲分出胜负的最后一招。”他一指桌面上的茶碗,“这是雷沉舟,这是萧重威,当时他们两个就在擂台的这个方位。”
“不对,这是萧重威,这是雷沉舟。”在一旁已经听得入迷的洛秋彤此刻忍不住插话道。
“对对,还是秋彤记得清楚。”祖悲秋百忙之中也不忘习惯性地夸洛秋彤一句。洛秋彤破天荒地朝他露齿一笑,一脸难得一见的得意之情。
“这会儿看出你们的夫妻相来了。早干吗去了?”郑东霆苦笑着望着两人,心中暗暗叹息道。
“这个时候,雷沉舟的齐眉棍从萧重威的左侧横扫而来,正好被他的银枪正面竖立挡住,棍枪相交,棍身扭曲成一条怪异的弧线,棍尖宛若一条灵蛇,朝着萧重威的颈项啄来。这正是三兵合一棍棍化鞭的招式……”祖悲秋将两根筷子用力交击在一起,用一对小眼睛狠狠瞪着横着的筷子,似乎想用眼神表示这就是雷沉舟已经弯成鞭状的铁棍,“师兄,这棍子本该弯过来,我实在是演示不了了。”祖悲秋终于无奈地说。
“我明白,继续。”郑东霆笑着说。
“眼看就要被雷沉舟抢回攻势,千钧一发之际萧重威突然将银枪弹到了天上,身子朝后疾退。”祖悲秋说到这里,将左手的筷子丢到空中,右手的筷子飞快地在空中转了一圈,“而令他兵刃脱手的雷沉舟脸色铁青,却是半分都不好受。他的刚才那一招棍化鞭之所以能够施展成功,全靠从萧重威阻挡他棍式的银枪上所借得的力道,如今他这一招刚使到一半,对手突然将银枪射上天空,自己空无借力,刚才他使出的雄浑力道此刻全都返到自己的手上,震得他虎口双双爆裂,铁棍几乎要脱手飞出。就在这时,萧重威突然飞起一脚,狠狠踢在他的棍尖处。雷沉舟此刻只是将将能够握住铁棍,却哪里禁得起这一记重击,顿时虎口大开,铁棍打着盘旋,呼啸着飞入了远远的人群,呼啦啦带倒了一大片的观众。”
“噢!萧重威这招聪明啊,看不出这家伙有这个心思。”郑东霆不由得也兴奋起来。
“可不是!”祖悲秋双眼瞪得滚圆,“此刻萧重威和雷沉舟都是兵刃脱手,哪一个先夺回兵刃,哪一个就能够得胜。二人不约而同地朝着天空中望去。半空中的银枪此刻已经打着螺旋,飞速坠落了下来。他二人同时高高蹿起,半空中,萧重威一把抓住了银枪的枪尾,而雷沉舟则抓住了枪头,顿时僵持在一处。那雷沉舟双臂一晃,往回用力一拉。萧重威的身子被他用力一扯,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扑,他的双掌突然放开银枪,只是在枪杆的一上一下逆向一撮,整杆长枪立刻开始了猛烈的旋转。雷沉舟本已经爆裂的虎口顿时鲜血长流,不由自主松开了手。”祖悲秋举起桌上代表雷沉舟的茶杯,左手的筷子穿到杯子一侧,对着郑东霆一摆,大致显示了一下当时擂台上的情景。
“好!”郑东霆用力一拍桌案兴奋地大喝一声,“这就是旋劲破猛劲的典型范例。”
“别着急喝彩,还有更吸引人的。”洛秋彤神秘地朝郑东霆一笑。
“还有更精彩的?”郑东霆难以置信地望向祖悲秋,“分出胜负的最后一招都结束了,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吸引人?”
“咳咳,”祖悲秋郑重地咳嗽了一声,一脸的得色,“更惊人的就是,其实萧重威不是自己想出这一招的,有人在台下给他支招。”
“噢——!”郑东霆瞪圆了眼睛,激动得连连点头,“黑幕!”
“正是!我亲眼看见,萧重威的妻子在台下张了张嘴巴,通过读她的唇语我有十成把握确定她在说:‘弃枪后撤’。一定是她用传音入密对萧重威说的。”祖悲秋道。
“这你都能看出来。”郑东霆震惊地说。
“悲秋的观察力的确无人能及。”洛秋彤朝祖悲秋颇含嘉许地一笑。
“呼……”郑东霆只感到浑身上下犹如浸在一池春水中一样心满意足,“如此说来,昨夜的擂台果然是有史以来最精彩的,有激战,有冷门,还有黑幕,该有的都有了,你们算是大饱眼福啊!”
祖悲秋满意地连连点头,大口将茶杯中的茶水喝干,端起茶杯想要找店家再添一些,却看到半空中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当的一声落到他的茶碗中。
“喂,那个胖说书的,说得不错,再给大爷们来一段!”
“啊?”祖悲秋愣住了。
为君笑醉瑶池畔
夜色再次光临大地,洛阳擂畔再次人满为患。无数江湖人物早早就来到了会场,在各个打烊的店铺顶层抢占有利地形。而郑东霆和祖悲秋也一人举着一枚火把,天刚擦黑就匆匆赶到南市。
“师兄,你终于忍不住又来看擂台了吧。我昨天就跟你说过……”祖悲秋兴奋地望着来往的行人,得意洋洋地说。
“得了得了,说你胖你就喘。就夸了你几句,还把你美到天上去了。”郑东霆不耐烦地说,“当初要不是我,你知道有洛阳擂这回事吗?”
“呃,嗯……”听到郑东霆的话,祖悲秋无法反驳,只得没精打采地垂下头。
“哼,昨天高手基本已经都亮了相,不出意外,弓天影今天就要出场!”郑东霆说到这里,眼睛里神光一闪。
“师兄,你别急着想要打擂阿。”看到他的眼神,祖悲秋心头一惊,连忙劝道,“那个彭七不是曾经说过要替你兄弟报仇吗?还有萧重威,一定能打败弓天影。你不要轻易破戒动手,否则后果难测啊!”
“看情况吧。”听到祖悲秋的话,郑东霆心中也犹豫了起来。
就在这时,天龙禅师在掌声中来到台上,双手高举,示意台下暂停喧哗,随即扬声道:“嗬嗬,相信昨夜大家都过足了眼瘾,我看今夜的擂台一定会更加精彩,下面……”话未说完,台下突然轰的一声笑了起来。却原来一位白衣如雪的身影此刻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的身边。
天龙禅师猛地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沉声道:“原来是弓施主,果然好功夫。”功力到了天龙禅师这样的境界,百丈之内的飞花落叶,都难逃其耳。而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能够蹑足潜踪,依靠戏耍天龙禅师这武林前辈来炫耀武功,其本领之高,正是那弓天影。
“天龙禅师,今天就让我弓天影抢一个头彩,在台上会会天下英雄。”弓天影在擂台上施施然一站,宛若在自家庭院一样逍遥自在,连话语中也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气息,语气中更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中。
天龙禅师老脸一绷,阴沉了下来,但是他转头看了越女宫长老慕容妍冷厉的脸色,只得勉强忍下怒气,哼了一声,沉声道:“弓施主既然已经上了台,老衲也无话说,请自便吧。”说罢一抬脚,跃离了擂台。
在天龙禅师离去之后,弓天影抬剑向台下一抱拳,傲然道:“在下越女宫外阁弓天影,今日凭一路越女夜落星河剑会一会儿各路英雄。觉得能在我弓天影剑下过得几招的,就请上来较量一番。”
这弓天影确实是惹事的主,刚上擂台就落少林罗汉堂天龙禅师的面子,惹翻了少林派,接着一开口公然宣布夜落星河剑份属越女宫,惹火了天山派,最后一句话更加干净利落,惹怒了所有在场的豪杰。
台下一直围在连青颜身边看擂的天山弟子们纷纷暴怒地拔剑出鞘。
“弓天影,你说得什么浑话?”“谁说夜落星河剑是越女宫剑法?”“信口雌黄,恬不知耻!”“天下人都知道夜落星河剑是天山剑法,你在那里乱放得什么狗屁?”
众人纷纷喝骂道。整个南市一下子炸了锅,数千武林人士交头接耳,低声喧哗了起来。初入江湖的到处打听什么是夜落星河剑。老江湖们对于弓天影和天山派的事议论纷纷,支持天山派的人和只崇拜强者的牵强附会之徒吵作了一团。连坐在四海楼顶的歌舒侯爷也饶有兴致地转过身去和身边的江湖人士小声交谈,试图了解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夜落星河剑乃是越女宫新创制的剑法,和天山派有什么关系?”弓天影悠然自得地朗声喝道,“如果真的是你们天山派所创,就请天山派出一个会使夜落星河剑的弟子让我们看看。”
他这一句话立刻让所有天山弟子鸦雀无声。这些年来,夜落星河剑名家一个个丧命在太行狮王段腾手中,会使这路剑法的天山弟子只剩下连青颜和弓天影两个。如今连青颜身陷囫囵,诺大一个天山派竟然再也找不出另一个会使夜落星河剑的门人,不得不说是天山派的一大不幸。
直到此刻仍然静静盘膝坐在地上的连青颜,突然一耸身从地上站起身。在他身后押解他的六位关中掌刑官立刻六剑齐出,封住了他的颈项。
“连青颜,你大案在身,不得妄动。”一位掌刑官厉声道。
“可是,弓天影欺我天山派无人,我身为天山弟子,此刻怎能置身事外。”连青颜沉声道。
“你天山派此刻确实无人,若你能够考虑到同门的处境,当初何必多此一举,造洛家伪案,还要惹上杀关的大祸。”这位掌刑官冷冷地说。
“哼,好一位伶牙俐齿的掌刑官,你们关中剑派比我天山派又能强得多少?”容可盈厉声道。
“可盈,不得和关中弟子争吵。”冯百岁高声喝道。就在众人吵作一团的时候,一条身影已经旗花火箭般冲上了擂台。
“厉师兄!”
“中廷!”
“厉师弟!”
“中廷,回来!”天山派的众人纷纷焦急地大叫了起来。但是那一意孤行的厉中廷此刻已经踏上了擂台,和弓天影面对面对峙。
“厉中廷……”弓天影看到他来到台上,顿时仰天大笑了起来,“天山派真是人才凋零至此,居然派你来和我放对,是嫌天山派人太多吗?”
“闭嘴,你这个欺师灭祖,欺名盗世的无耻之徒。今天我厉中廷就为我天山派清理门户。”说罢厉中廷仓啷一声抽出了随身佩戴的长剑,明如秋水的剑光直指弓天影的眉心,左手捏了个剑诀,护在右手手腕处。
“念在曾经同门,我给你一条生路,我数三下,你自动离擂,如果你一意孤行,我的剑下一向有死无生。”弓天影冷冷地说,“一……”
“放你的屁!”厉中廷暴喝一声,手中秋水微微一颤,在空中碎裂为数十道璀璨如虹的剑影,这是天山名剑——西瀑飞虹剑的起手势。
只见厉中廷将西瀑飞虹剑的第一招“飞浪碎青岩”,第二招“乱石穿银瀑”,第三招“飞花一线天”一气呵成地连成一体,在起手势中势如破竹地使将出来,几十道剑影幻化成了百千道白虹,宛如一张金光灿烂的死亡之网,糅合着他飞驰如电的身形,气势狂猛地朝着弓天影扑面而来。
“二……”弓天影懒洋洋的声音即使在满空尖锐刺耳的破风声中仍然清晰可鉴。他的佩剑仍然静静地卧在他腰畔的鞘中,他的人悠闲自在地踱着步子朝着迎面的漫天剑影走去。
厉中廷手中的剑此刻已经近在眼前,弓天影惨白色的脸上露出一丝妖冶的狞笑:“三!”紧接着他的手腕一翻,雪亮的剑光突然照亮了整座擂台,仿佛一道耀目的彗星突然间从雾霭中穿云而来,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又仿佛天边的银河突然从半空中倒泻,满空碎银的光华令人眼生红晕,睁目如盲。
就在这时,弓天影信步而行的身影已经从厉中廷身边施施然走过,刚才那光华万丈的长剑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敛入了鞘中。
厉中廷的身子仍然因循着西瀑飞虹剑的第四式“穿花舞飞虹”呆板地蠕动着,但是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呼啸着飞上了夜空。他艰难地向前继续走了两步,一飚鲜血突然间从他的颈项间喷射而出,他的身子随之颓然倒下,无力地瘫伏在擂台上。
“厉师兄!”“中廷!”天山派弟子们见到厉中廷倒地目眦尽裂,纷纷施展身形跳上台去,围到厉中廷的身边。而镇擂人少林天龙禅师和天山派长老熊振坤也赶到了场中,分开天山派众,蹲下身把摸厉中廷的脉门。半晌之后,二老抬起头来对望了一眼,默默摇了摇头。
“厉施主已经咽气,天山派各位施主请节哀顺变。”天龙禅师沙哑着嗓音低声道,说罢冷冷地看了此刻意得志满的弓天影。
“弓天影——我和你拼了!”和厉中廷交情最好的风横江大吼一声,挥起长剑就要和弓天影拼命。一旁的天山长老熊振坤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随手一甩,风横江的身子已经呼啸着远远摔下了擂台。
“熊长老!”本已经纷纷拔剑出鞘,想要和弓天影一决生死的天山弟子们看到熊振坤居然将自己派中弟子丢下擂去,不由得惊道。
“混账!学艺不精,合当在这里丢人现眼。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少玩多练功。那个再敢在擂上生事,莫怪我熊某人手下无情,都给我滚下去。”熊振坤厉声吼道。他的一番话说得天山门人面红耳赤,张口无言。他们默然半晌之后,抬起厉中廷的遗体,默默走下了擂台。
然而此时一人呼地跳上了擂台,天山派的头领弟子冯百岁此刻并没有听从熊振坤长老的话离开擂台,而是长剑出鞘和弓天影昂然对峙。
“百岁!我刚才的话,你莫非没有听见吗?”熊振坤厉声道。
“熊长老,弓天影言语辱及本门,我身为望云轩首席弟子,必须履行清理门户的责任。如果我今日落败身死,请免除我天山门人的身份,莫让我侮辱了天山的门楣。”冯百岁双目血红地望着弓天影,沙哑着道。
“哼,嗯。”熊振坤朝他微微点点头,大踏步回身走进了镇擂人站立的行列,再次恢复了他默默无言的样子。
“冯师兄!”天山派众安置好厉中廷的尸体,顿时将目光纷纷投向这位平时对他们关爱有加的大师兄。这位冯百岁师兄平时对师弟师妹关怀备至,慈祥可亲,虽然有时候训诫严厉,但是人们对他却只有尊敬没有惧怕。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这位温和敦厚的师兄能够有如此的凛凛风骨。
台下的祖悲秋此刻已经是眼泪汪汪。从徐州到洛阳,祖悲秋和厉中廷非常投缘,两个人都喜欢吟咏同样的诗句,虽然厉中廷经常拿他打趣,但是他那开朗的性格却让无法对他生气。此刻这位乐天的朋友就这样一命归阴,令祖悲秋顿时感到天愁地惨,痛不欲生。
“弓天影出手太过狠毒,实在太狠毒!师兄,你不是说如果武功相去甚远,武功高强者理该手下留情吗?弓天影一出手就杀人,根本就是草菅人命。”祖悲秋愤慨地说。
“弓天影就是这种人,谁想要和他打擂就要做好战死的准备。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江湖败类呢。我呸!”郑东霆狠狠啐了一口。
“师兄,就不能找个人教训教训他吗?武林中能人这么多。”祖悲秋双手握拳,恼恨地说。
“好,我去找把单刀,呆会儿就上台跟他拼了。”郑东霆也是满心怒火,一转身就要挤入身后的人群。
“呆会儿再去,台上又打起来了。”祖悲秋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朝着擂台上一指。
冯百岁手中施展的仍然是刚才厉中廷未能使完的西瀑飞虹剑。但是这路剑法在他的手中却显得舒缓遒劲得多。第一式“飞浪碎青岩”,剑光凶涌如浪,铿锵有力,顿挫宛然,比之厉中廷那炫人眼目的三式合一,以快打慢的剑法境界高了一重。
“好剑法!”台下的观众忍不住大声呼吼了起来。
“冯师兄好样的!”“弓天影不是你的对手!”听到人们赞冯百岁的剑法,天山派的弟子们顿时精神了起来,纷纷为大师兄加油打气。
面对冯百岁,弓天影也不敢像刚才一样托大,他早早撤出了长剑,手腕一振,一点飞星缥缈不定地朝着冯百岁的剑尖上点去。
冯百岁施展刻意放慢节奏的西瀑飞虹剑,其用意就在于以拙奴巧,以古拙苍劲的剑法克制飞扬跳脱,奇幻瑰丽的夜落星河剑,如今看到弓天影竟然一出招就以“一线星破楚天界”来寻求决战,正中他的下怀。他断喝一声,剑式从“飞浪碎青岩”顿时化成“乱石穿银瀑”,璀璨的剑光凝成一线,如挽千钧,气势磅礴地迎向弓天影的快剑。
“错了!”郑东霆和祖悲秋同时惊呼了起来。但是他们也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话。只见弓天影的长剑在和冯百岁的长剑刚一相击,弓天影的身子借着冯百岁那一剑的千钧力道,突然间横身腾空而起,手中长剑化为呈放射状四外飞散的银星,将冯百岁的身影团团裹住。
“万点飞星惹尘埃!快变招啊!”郑东霆和祖悲秋吓得脸色发青,同声尖叫道。他们都知道“一线星破楚天界”乃是虚实可变的奇招,如果敌人以为这是虚招,则可以径取中宫,占得先机,如果敌人以为这是实招,借着敌人兵刃上的力量,后面三四十招变式将一气呵成,将敌人炸成筛子。而且此刻施剑者借着敌人兵刃上的力量身子打横飞在半空,半掩在自己的剑式之下,几乎毫无破绽可循。如果冯百岁再用西瀑飞虹剑抵挡,一定会横死当场。
面对着眼前的万点寒星,冯百岁知道再靠西瀑飞虹剑已经无力回天,眼看着电光交剪而下,他左手一翻,将佩在腰间的剑鞘一把抄在手中,在身子周围猛地转了一圈,手中长剑舞成严丝合缝的七朵平花,接着他仿佛喝醉了酒一般,腰身东倒西歪,左摇右晃。剑鞘、长剑和身法糅合在一起,竟然将弓天影凌厉无双的三四十招剑式尽数化解了开来。
冯百岁的身子踉踉跄跄朝后一斜,接着猛地一个旋身,剑鞘高举齐眉封挡住上三路要害,长剑成波浪状袭向弓天影咽喉。
“好——!”台下的众人本以为冯百岁已经无法幸免于难,但是看到他竟然出这招奇特剑法成功封挡了天下凌厉无双的夜落星河剑攻势剑法,无不欣喜若狂,大声疾呼。
“好一路笑醉瑶池剑!”天山派的众弟子被冯百岁这一招神来之笔的剑法点起了万丈豪情,齐刷刷地扬声高呼道。一直在远处默默观看擂台激战的连青颜,以及在他身边的洛秋彤,胖剑客赵恒,瘦剑客龙铁胆都激动站起身朝前踏进了数步。
笑醉瑶池剑创制于武德初年,乃是天下第一剑顾天涯早年创立的剑法。冯百岁少年入师门,矢志成为像顾天涯一样的剑侠,刚入望云轩第一个学的就是平生偶像亲创的笑醉瑶池剑,此刻即使是在危急关头仓促使出,一抬手一投足仍然沉稳流畅,韵味十足,仿佛是自己用了一生的时间所准备的功夫,一直等到此刻才粉墨登场。
弓天影本可以回剑一引,轻松荡开冯百岁的长剑,这也是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做的事。但是他却一声长啸,冲天而起,身子化为一只凌霄的白鹤,凌空一个飞快的盘旋,长剑随着身形的变化,一口气连出二十四剑,分击冯百岁周身二十四处破绽所在。这繁复的二十四式剑法在他轻轻松松的一抖腕间已经泼洒而出,仿佛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夜落星河剑利在抢攻,决不能被敌人逼剑回防,虽然弓天影的人格低劣,但是作为一位夜落星河剑的名家,他的剑法的确无懈可击。
交错奔涌轨迹不同的剑光化为光网,将冯百岁团团围住。冯百岁分明已经抢到了先机,但是却被弓天影更加凌厉的一轮快剑再次打回原形。他不慌不忙地以左脚为轴心,旋身猛转,身子陀螺般朝左倾斜,堪堪封住弓天影的快剑。
“好!”天山弟子们激动地齐声道。郑东霆和祖悲秋很有同感地点点头,心下赞叹不已。
令人揪心的是,尽管冯百岁出神入化的剑法令他数次瓦解了弓天影的攻势,但是他的此刻窘境亦逃不过郑东霆和祖悲秋的两双眼睛。冯百岁乃是哀兵,心痛于心爱师弟的惨死,一心想要寻求决战,这种和他的剑法格格不入的心境迟早会让他的招式发生不该有的凌乱,最终导致遗恨难返。
“我必须上擂,冯师兄三招之内必败!”远处观战的连青颜此刻满眼焦急,不顾一切地就要冲向擂台前。关中剑派六位掌刑官同时用长剑抵住他的全身要害,带头的掌刑官厉声道:“连青颜,注意你的身份,你现在已经不是四海扬名的剑侠,而是声名狼藉的囚犯。我们敬你当初投案自首的豪气,才将你带出来看擂台,你若是一再犯错,别怪我们剑下无情。到时候关中剑派和天山结怨,中原武林的内乱祸首就是你!”
“他们说得对!青颜,注意你的身份,要以大局为重!”瘦剑客龙铁胆一拉他的衣袖,低声道。
“你别着急,我去救他!”胖剑客赵恒沉声道。
“不要!”连青颜焦急地吼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去吧!”洛秋彤此刻也备感焦急地说。
“你更不要去。你虽然连成了先天气功,但是从未经过实战,如何抵抗身经百战的弓天影。”连青颜叹息道。
“师兄,你干什么?”祖悲秋看到郑东霆跃跃欲试的身形,吓得脸色一白,一把拉住他,“你手无寸铁,莫不是想要上台救人吧?”
“他奶奶的,再过几招弓天影就会把冯百岁活剐了,现在不救人,呆会儿收尸就要用簸箕了。”郑东霆双眼血红。
“但是你上去也会被活剐的,赤手空拳怎么打得过夜落星河剑?”祖悲秋颤声道。
青锋搅动浣花溪
就在台下众人纷纷想要上擂救人之时,台上一道耀目的青光一闪:在弓天影无往不利的长剑之上突然冒出一簇耀目的淡青色光华。这道青芒依照着夜落星河剑的剑式势如破竹地剪入冯百岁疾舞出来的剑光,引来一阵尖锐刺耳的爆裂之声,冯百岁左鞘右剑与这道青芒一撞,顿时粉身碎骨,嘣成了漫天的碎末,也令冯百岁门户大开。
“这是剑芒!”台下的观众纷纷大声惊呼了起来。天下练剑者的理想之一就是能够将自身的真气和手中的长剑合二为一,通过剑锋激发真气创造出隔空杀敌的剑罡。而剑罡大成的第一个阶段就是剑芒的产生。这种剑芒宛若有形之物,通过使剑者自身的真气出现在长剑的剑尖处,锋锐宛若上古神兵,无坚不摧。
冯百岁被弓天影剑上的罡气正面击中,身子仿佛弹球一样倒飞而出,头往后一仰,嘴一张,喷出一天的血花。弓天影此刻面色铁青,双眼圆睁,宛若判官厉鬼,手中剑青光一转,七道厉电宛若七只张牙舞爪的青龙扑向已经身受重伤的冯百岁,恨不得将他撕成一天的碎片。这正是夜落星河剑的狠招:“青刃横空落七星”。
“住手!”台下众人看到冯百岁已经落败,但是弓天影仍然不依不饶,不由得义愤得同声呼唤。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一条白鹤般的身影突然从人群中翻滚而出,和弓天影青色剑影交织在一起。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身影在空中翻翻滚滚连续激斗了十七八招才终于双双落回了擂台。这个新上擂的白衣人竟然正面连续接下了弓天影凶猛的十七八招攻势剑法,救下了冯百岁岌岌可危的性命,令场下响起一片震天动地的掌声和叫好声。
弓天影眼看着冯百岁被天山派弟子抢下擂去,眼瞳中血光一闪,目光牢牢盯在眼前的白衣人身上:“来者何人?为何干扰我比剑?”
“胜负已分,何必不依不饶。”这白衣人优雅地微微一笑,举手抱拳道,“在下浣花溪畔闲人华小龙。”
“噢!”这个名字一出,台下众人恍然大悟,大声欢呼叫好且不说,连对江湖掌故不甚了了的祖悲秋也双目放光地哦了一声。
“连你——也知道?”郑东霆难以置信地转头问道。
“益州传说有一位神仙专门在剑南道一带行善布施,惩奸除恶,无数江湖中的巨盗因为震慑于他的威名,不敢到剑南一带作案。我们益州一半的行脚商家中都供有他的长生灵位。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祖悲秋兴奋连鼻涕都流了出来。
“他当然是个活人!英雄楼主的义子,跟了他老人家姓华。人称浣花公子,浣花剑派年轻一代第一高手。嘿嘿,好家世,好出身,好剑派,好武功,人长得帅,命也够好,听说红颜知己也不在少数。他奶奶的,一个男人想要的,他全都有了。”郑东霆闷闷地说。
“师兄,你嫉妒他?”祖悲秋小声问道。
“你说呢?”郑东霆白了他一眼。
“像我们这样的,似乎……不配嫉妒这样的公子吧。”祖悲秋望着台上玉树临风的浣花公子华小龙呵呵地傻笑着。
“你……别跟人说你是我师弟!”郑东霆愤愤不平地说。
“既然上擂,我希望你不要后悔。”听到华小龙的名字,弓天影双眼之中的杀气更盛,妖异的双瞳中都浸满了幽冥的蓝青色。
“尽管放马过来!”华小龙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郑重之色,手中长剑一举,摆了一个花影剑法的起手势。
弓天影厉啸一声,手中长剑犹如一条狞恶的青龙,诡异莫测地左右略作盘旋,突然间化为一天飞泻的青瀑,令人眼花缭乱的数百道剑光势如破竹地将华小龙白衣飘扬的身影包裹了起来。华小龙手中明亮照人的白龙剑化为满天狂飘乱舞的五瓣花型,好似一副副江南斜风细雨中的描花竹伞,牢牢挡住了弓天影凌厉无匹的攻势。
“好漂亮的花影剑法!”
“浣花剑法让人大开眼界!”
“浣花秀甲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台下的观众刚刚从先前冯百岁和弓天影激烈的战斗中缓过气来,看到如此赏心悦目的剑法顿时大呼过瘾。
台下浣花剑派的子弟和英雄楼十三剑更是不要命地为浣花公子叫好。任何人都看到了这个扬名立万的契机。华小龙刚刚从弓天影手下救下天山派的冯百岁,如果这个时候他能够战胜已经恶名远扬的弓天影,那么浣花剑派在这次洛阳擂上就可以完全压过天山派,说不定将来天下第一剑派会属于最近人才辈出的浣花一门。
华小龙的剑法的确比刚才的冯百岁又高出一个境界。面对弓天影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疯狂攻势,他仍然能够严守浣花剑诀闲庭信步的心法,不紧不慢地将花影剑法滴水不漏的剑意发挥得淋漓尽致。
浣花一门起源于流水落花的浣花溪畔。南北朝时代的剑侠结庐溪边,观落英流水而领悟浣花剑诀,遂成浣花一派。浣花剑法穷尽剑式轻巧绵密的极致,以不功而功,不守而守,攻守合二为一,乃是武林中招式最美妙,破绽最少的剑法。人们说领悟到浣花剑法精髓的剑客行走江湖可以做到三十招内不输于任何高手名家。哪怕对上魔教教主也要到三十招后才会分胜负。这当然是一种无稽之谈,但是也从侧面说明浣花剑法的滴水不漏。
两人翻翻滚滚激斗至数十招,仍然是一生一死,不进不退的结局,只看得台下观众心旷神怡,目不暇给,大呼过瘾。而浣花,天山,越女宫的众剑客们看到如此精湛深奥的剑法,心情之激动兴奋更加不可言喻,一个个看得瞠目结舌。
而祖悲秋和郑东霆和众人都不一样,他们嘴里念念有词地小声念着一个又一个数字,仿佛在算着一笔细账。
“七……”祖悲秋小声道。
“三!”郑东霆接口道。
“八……”
“二!”
“九……”
“一!”
“九……”
“还是一!”
“十!”
“完了!”
原来他们两个一个在算每十招里弓天影有几招攻势,另一个在算华小龙又有几招攻势。结果是弓天影从一开始的五招攻势,五招守势,渐渐发展成九招攻势,一招守势,到最后,十招全部都在进攻,而华小龙已经从一开始的有攻有守变成了最后单纯的防守。
在台上华小龙的剑光被弓天影凌迫逼人的剑影赶成了小小的一圈白光。就在此时,弓天影一式“穿云破雾会嫦娥”将满天青影凝为一线,对准华小龙的左胸激射而来。华小龙躲避已经不及,只能咬牙一振腕,拼命收回了刚刚要递出的长剑,但已经慢了半拍。弓天影长剑没有击打在他的剑身上,而是狠狠削在了他握剑的手上,只见血花四溅,他一只握剑的大拇指飞到了半空中,他的手中剑光也随之一黯,赖以成名的白龙剑颓然落地。而华小龙自己也惨叫一声,单膝跪倒。
弓天影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旋风般一个转身,长剑一挺,得势不饶人地直刺向华子龙的眉心。
他这一手一下子将数位阵擂人同时惹怒。天龙禅师对于他的目中无人,乖戾阴沉早就心怀不满。熊振坤见他出手杀害解救天山门人的恩人更是勃然大怒,而浣花剑派华超老英雄却哪里能够忍受他对自己的义子行凶,已经将长剑出鞘。然而,就在他们都准备出手救人的时候,一线乌光突然横空而过,准确无误地击打在弓天影长剑的剑身上。弓天影本来可以命中华小龙眉心的长剑因此一偏,只是擦着他的鬓角而过。
就在这个时候,台下的观众都清楚了弓天影想要杀人泄愤之心,鼓噪了起来。南市数千豪杰的怒火可不是轻易可以招惹的,弓天影虽然目空天下,但是不是个傻瓜,此刻见到暗算不成,只能狠狠地作罢,对华小龙冷冷地说:“废去你一指,今后别想再用浣花剑法,跟我作对,咎由自取。”说罢,他意得志满地将长剑收入鞘中,转身大踏步走下擂台。
台上熊振坤,华超已经双双来到痛彻心肺的华小龙身边,仔细查看他手上的伤势。
而越女宫镇擂人慕容妍冷冷地看了一言不发的关中掌门一眼,淡淡地说:“凭一枚棋子竟然能够震开弓儿的长剑。梅掌门这手暗器功夫倒是漂亮得很啊。”
关中掌门转头看了她一眼,开口道:“弓公子已经获胜,何必赶尽杀绝。”声音清丽,竟然是一位妙龄少女的声音。
听到她的声音,慕容妍、天龙禅师、赵如刚、童天奇同时目瞪口呆地朝她望去,似乎谁也想不到这位关中掌门人居然是个女子。
仿佛是嫌今夜令人吃惊的事情不够多,就在熊振坤和华超相对无言,叹息着华小龙恐怕今生无法用右手拿剑之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突然从台下传来:“快快捡起他被切下的手指,我有办法将它重新缝合上去!”
众人闻声大惊,纷纷转头向声音响起处望去,却看到发话的是一位身穿白底青花蜡染衣衫的娇美少女,她的身上斜挎着一副青色的药囊,背上背着古铜色硕大药葫芦,腰中别着三只各不相同的香囊,看起来似乎是一个走方郎中。
“敢问姑娘高姓大名?”华超直起身子扬声道。
“在下彭娇。”这位姑娘拱手道。
千金散去买一笑
南市一夜的喧嚣躁动终于在凌晨的更鼓声中落下了帷幕。但是看了一整晚好戏的人们却全无睡意。所有人的脑海中都充斥着昨夜那些英雄好汉的身影和武功。想到这些,人们就口干舌燥,就想要饮酒狂欢,就想要找三五知己开怀畅谈,想要找人炫耀一下昨夜的见闻。整个洛阳的西,北,南三市一开,大匹挥金如土的江湖豪客已经蜂拥而入,朝着三市各个大酒楼,大饭庄狂奔而去,争相占领雅座好席,抢购闻名天下的洛阳名酒,迫不及待地开坛畅饮。
等到郑东霆和祖悲秋睡眼惺忪地从南市走出来的时候,全洛阳城的酒楼都已经被江湖客们占满。街道两旁的酒楼饭肆中飘扬着对昨夜擂台众英雄好汉的议论纷纷。当然如今人们议论最多的首先当选弓天影无坚不摧,所向无敌的夜落星河剑。
风空寂,彭七,萧重威,弓天影这四个名字不断重复出现于酒楼醉客的嘴中。这四个人乃是目前为止的三胜擂主。在那么多挑擂的豪杰手下站稳脚跟,足以证明这四个人每人身上都有着惊人的艺业。经过那三天三夜惨烈的淘汰,所有目睹了擂台激战的看客们在心中都百分之一百的确定,在接下来的一夜洛阳擂上就可以从这四个人中间选出这一届的论剑公子。
年帮夏坛的行官仿佛青蝇一般穿梭在众多酒楼饭肆之间,大声呼喊着今夜的赌盘,向那些因为兴奋激动而饮得酒酣耳热的江湖好汉邀赌。
“一百两买弓天影!”
“三十两买彭七!”
“四十五两买萧重威!”
“七十两买风空寂!”此起彼伏的下注声响彻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郑东霆坐倒在一处街角,一只手遮住刺目的朝阳,一只手高高伸起,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没精打采地说:“真他奶奶的困,为了看这个洛阳擂,又是一晚上没睡觉。”
“师兄,别现在睡啊!我们说好了要去赛华佗彭娇的医馆去看冯百岁冯兄的。”祖悲秋焦急地说。
“你激动个什么劲儿,才没见洛秋彤多会儿就急成这样,没出息。”郑东霆将头靠着墙,双眼一翻白就要昏睡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尖锐声音突然从街道尽头传来:“天算子祖先生,可算让我找到你了!”这个声音不但吓了祖悲秋一跳,也把渐渐滑入梦乡的郑东霆唤醒了。两人转头一看,只见三天前在南市认识的年帮夏坛大暑堂六月九日舵的走卒胡马带着四五个黄衣黄裤的年帮帮众,合力推着一车金灿灿的物事艰难地来到了祖郑二人面前。
“祖先生,你让我好一番找啊。”胡马来到祖悲秋的面前,弯下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你是胡马?你找我做什么?”祖悲秋奇怪地问道,随即朝郑东霆询问地望了一眼。
“我哪儿知道?”郑东霆瞪眼道。
“祖先生,莫非你不记得了?你押了九千五百三十一两白银赌风空寂胜宗羲麟,如今你应得的四万七千六百五十五两都在这里,请点收。”胡马躬身微笑道。
郑东霆刚刚贴着墙勉强站起身子,听到这句话脚底一滑再次坐倒在地。祖悲秋的脸上也露出惊容:“令舵主竟然一次能够支付出这么一大笔银两?”
胡马赔笑一声:“本来这笔钱已经超出本舵的负担,但是夏坛布坛主听说是祖先生你亲自下的注,立刻让大暑堂令狐堂主在数个分舵调集银两凑足了这笔钱,着我亲手送到祖先生手上,以示恭敬。”
他来到年帮帮众所推的车前一指:“这里有价值两万两白银的黄金,四袋正宗南珠,总价值四万七千七百两,请祖先生点收。”
祖悲秋打开装满金元宝的红木箱子扫了一眼,接着拎起车上整袋的南珠看了看,点点头:“数目不错,辛苦你了。”接着他从红木箱中取出四五个足赤的金元宝,分别塞到胡马和周围几名年帮帮众手中,“拿……拿去吧。”
一只金元宝足足有十两,祖悲秋随手派出,仿佛发年糕一样,高兴得胡马和另外几个年帮帮众双目发光,满脸通红,却也看得郑东霆心头肉痛。
“多谢祖先生厚赐。”他们躬下身齐声道。
“祖先生,如果还想下注,请尽管再找小人。”胡马眉花眼笑地说。
“嘿嘿,兄弟,多穿件衫,小心这锭元宝坠破你的衣裳。”郑东霆说罢狠狠瞪了祖悲秋一眼。
胡马等人走后,郑东霆和祖悲秋只能双双推着这辆装满金银的木车,在洛阳道上艰难地挺进。
“哎,师兄,本来想要花掉那笔横财,谁知道却赚了更多,如今该如何是好?”祖悲秋一边推车一边喘着气。
“我……哪知道?年帮的家伙都是些缺心眼的,把银子全都兑了出来给我们,就不能换成飞钱吗?他奶奶的,我郑东霆这算是名副其实地做了回金钱的奴隶。”郑东霆推着车艰难跋涉,也是一阵又一阵的不爽。
“师兄,你说彭娇的医馆就是在这条道上吗?”祖悲秋伸直了自己的肥脖子,朝前头望去。
“嘿嘿,不错。赛华佗彭娇,那可是天下最有名的神医,要价也是最高的。别管是谁进她的医馆,都要脱一层皮。”郑东霆冷笑道。
“我以为她是一个妙手回春的医侠呢。”祖悲秋脸上露出幻想破灭的神情。
“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郑东霆哧了一声,“彭娇虽然懂一点内功心法,但是几乎不算江湖中人,行侠仗义还轮不到她。”
赛华佗彭娇的续命回春医馆坐落在洛阳市偏北的道术坊。这是一片占地只有普通坊区一半的街区,充满了求仙论道的所在,还有很多画符算卜的店肆,看起来光怪陆离,仿佛一脚跨入了一片和现实世界脱离的玄幻天地。医馆门前挂着扁鹊华佗孙思邈等画像,个个栩栩如生。郑祖二人推着车子推开正门,穿过馆中的过道和庭院,来到了主厅门前,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微微一惊。
只见医馆主厅门前聚集着密密麻麻的各派名门弟子,有关中剑派的,有浣花剑派的,天山派的也混杂其中,令如今的续命回春医馆看起来像是七大剑派的总会场。
“出了什么事?”郑东霆和祖悲秋互望了一眼,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就在这时,一身白底青花装束的彭娇手持一根烧火棍怒气冲冲地冲出了主厅正门,将两个关中刑堂的高手乱棍赶了出来:“我说了多少次了,不错我可以缝合断指,令其完整如初。但是缝合断掌可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根本不可能做到,天下没有人能够做到。就算我是太乙真人,龙尾剑潘斌可也不是哪吒。你们再跟我啰唆,我立时把宗羲麟的医费翻一倍。”
“是是是是,彭姑娘息怒,彭姑娘息怒!”门口的一众关中弟子听到这句话都吓得脸色惨白,一个劲儿地躬身道歉。几个刑堂掌刑官连忙走进主厅,将包扎得严严实实的龙尾剑潘斌扶了出来。
“宗羲麟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你们关中剑派的先回去吧,过些日子再来。你们把我的医客都吓跑了。”彭娇双手抱臂在胸淡淡地说。
“是是,宗小师叔就交给彭姑娘了,我等告辞,告辞!”关中剑派似乎特别怕彭娇发火,她一使脸色,这群昂藏七尺的汉子顿时抱头鼠窜,比谁跑得都快。
“彭姑娘好大的威势,关中剑派那些人那么厉害,却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祖悲秋小声对郑东霆道。
“嘿,江湖人最尊敬的就是医师,行走江湖谁没个大病小灾的,到时候能救他们性命就只有医师。而且,这彭姑娘医药费太贵,她说还要把医费涨一倍,估计关中剑派倾家荡产也付不起,所以才让人怕。”郑东霆嘻笑道。
“原来如此。”祖悲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一身灰袍,花白胡须,相貌忠厚的英雄楼主华超拖着沉重的步伐从主厅的大门中走出来,朝彭娇郑重地深深一礼:“多谢姑娘保住犬儿的一只拇指。”
“华老英雄千万不要客气,否则就让我惭愧了。”彭娇掩嘴娇笑一声,“我只是尽一个医师的本分。本来我应该分文不取,但是我彭娇定下的付款规矩是雷打不动的,就算是皇帝老儿来看病,我也是按这个价收费。如果我为您老人家破了例,我怕其他曾经在我馆中医病的江湖朋友们会对我大为不满,这可让我难做了。”
“华超岂敢坏了姑娘的规矩,只是随身携带的银两不够,希望姑娘能够让我赊欠数日,待我回剑南提来余款,好补够这笔数。”华超低声下气地说。
“华老英雄有所不知,我医馆的规矩是赊欠免谈,我尊重你们华家一门英烈,才破例先治病后付钱,这已经是我的底线。”彭娇细声道。
“不知姑娘想要怎样?”华超苦叹一声,低声问道。
“听说华老英雄的佩剑——清云剑,乃是以锡金、玄铁合炼而成的奇剑,吹毫断发,削铁如泥。以此剑抵债,绰绰有余。”彭娇微笑着说。
“吹毫断发,削铁如泥是有些夸张了。此剑乃是拙荆昔日为我雇名匠炼制而成,剑上以蜡印刻有她的名字。清云去世之后,我唯有此剑相伴,方得一丝安慰。”华超说到这里,无奈地长叹一声,“不过这些虚无缥缈的牵挂之情,终抵不过实打实的一根拇指更有价值。”说罢,他微微一咬牙,从腰畔解下佩剑,双手捧起,送到彭娇的面前。
“不要啊!”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主厅中传出来。一身白袍的华小龙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一把抓住华超的胳膊,嘶吼道,“义父,小龙不肖,在洛阳擂上丢了义父的人,丢了我浣花一门的脸,如今还要让义父用爱剑来换一根一无是处的拇指,我还有何面目活在天地之间,今日就让我斩了这根拇指,从此不再用剑就是!”说罢一把夺过华超的清云剑,就要将自己刚刚接上的拇指斩断。
看到华氏双雄父子情深的一幕,郑东霆有感于自己的身世,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一抬手大喝一声:“住手!”而与此同时,华超也忙不迭地从华小龙手中一把抢下清云剑,苦叹一声:“真是痴儿。”
“哎呀你个一毛不拔的彭娇,真的是只认钱不认人啊,这个节骨眼上还老想着占人家便宜,还算是人吗?”郑东霆大踏步走到彭娇面前,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
“郑东霆——!又是你!”彭娇看到他就一阵子光火,“上次你找我治伤给我的飞钱有两张都是假的,我还没有跟你算账,你竟然还送上门来找死。居然还敢这么骂我?今后你别指望我……”
彭娇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郑东霆左手硕大的手掌摊到她的眼前,右手一把拎起个大大的黑口袋轻轻一倒,无数枚光华闪耀,圆润生辉的南珠一个接一个仿佛靓丽的溪水一般从袋中滑入郑东霆的掌心。
“嘿嘿嘿嘿!”郑东霆一边倒着珍珠,一边得意洋洋地贱笑着,两道扫把眉随着脸部肌肉的颤动穷形尽相地上下摆动,看起来极度不堪,但是此刻彭娇看他的眼神却仿佛在看着一位风华绝代的佳公子,峨冠博带,乘风而来。
“想不到郑公子最近富贵了,恕我彭娇孤陋寡闻,错过了这个大消息。”彭娇眉花眼笑地恭声道。
“算你识货啊。”郑东霆将手中南珠一股脑塞回袋中,随手将整袋南珠丢到彭娇怀里,“都拿去吧,华公子的伤再加上我上次的欠款,够了吧。”
彭娇将这袋子南珠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朝华超和华小龙恭恭敬敬地一个万福:“彭娇并非刻意刁难,只是定下的医规不便轻易打破,如今既然郑公子替你们付清了医款,我也不会留难两位,祝华公子早日恢复健康。”
“哼!有心了!”华小龙满心不忿地喃喃道。
“多谢彭娇姑娘。”华超仍然保持着君子之风,谦恭地说道。
接着华超来到郑东霆面前,深深一礼,沉声道:“多谢郑捕头慷慨援手,这笔人情他日定当双倍奉还。”在他身后,华小龙随着他行了一礼,但是双眼却看到了别处,似乎对于自己今日承了江湖败类郑东霆的情很感窝囊。
郑东霆一躬到地,似乎受不起华超如此的大礼,连眼睛都不敢去看这位大名鼎鼎的老英雄。
华氏双雄刚刚离开医馆,祖悲秋和郑东霆就被一直在医馆门前苦候的天山弟子们团团围住。
“祖先生,郑捕头!”这些天山弟子激动地纷纷抢先开口,但是话到嘴边,却又一个个咽了回去。
“大家都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祖悲秋比郑东霆和他们更熟络一些,见状第一个开口问道。
天山派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似乎谁都不好意思先开这个口,场面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到底怎么了?”郑东霆见状忍不住问道。
“求你们救救冯大师兄吧,他……他中了弓天影的剑罡,五脏六腑都受了剧烈震荡,内伤极重。彭姑娘喂了他两枚回春续命丹,暂时吊住了他的命,为了买这两枚丹药我们已经花光了所有银两。但是如果继续治疗,我们还需要一大笔钱。”天山小师妹容可盈终于第一个鼓足勇气开口道。
“秋彤难道没有办法吗?她家在洛阳产业雄厚。”祖悲秋忍不住抬头四处寻找洛秋彤的身影。
“洛师姐出尽银两才买到这两枚续命丹,现在她已经回到湘红院去取地契,但是洛家因为伪案一事被罚了大笔金钱,如今周转艰难,也拿不出多余的钱来。”容可盈神色黯然地说。
“师兄,这事儿……”祖悲秋焦急地望向郑东霆。
“彭娇!”郑东霆心领神会,猛然间大喝一声。
“哟,什么事儿啊?”彭娇此刻正躲在一边欣喜地一颗颗把摸着新得的一袋上等南珠,一张秀脸兴奋得红晕泛起,此刻听到郑东霆的叫唤,猛然抬起头来。
“看到我身后车上的两箱子黄金没有?”郑东霆豪气干云地说。
“哎,看到了。”彭娇笑道。
“治好冯百岁,那两箱黄金都是你的。”郑东霆威风十足地一摆手。
“就这么定了!”彭娇双眼放光地开口道,随即一阵风一样冲进了主厅的医室。
听到郑东霆一下子将两箱子黄金都送了出去,祖悲秋一阵子轻松,长长地出了口气,双手一甩袖子,兴奋地说:“哎呀,这两箱惹人厌的物事终于被我们送出去了。”
“多谢郑捕头,多谢祖先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天山派的众弟子此刻终于一块大石落了地,满心欢喜地朝二人抱拳称谢。
“啊哈哈,不必客气,各位。真想不到彭娇居然这么黑心,见死不救。这种事我们怎会看得过眼。”郑东霆意气风发,得意得几乎找不到北。
祖悲秋也因为作了一件好事而心情愉快,顾盼自豪。就在这时,他一眼瞥见刚刚走进医馆的洛秋彤。她显然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朝他投来赞许的秀美微笑。这一瞬间,祖悲秋身子一轻,几欲腾云驾雾而去。
天津桥畔白玉郎
尽管洛阳酒楼早就人满为患,但是对于怀中揣着三大袋南珠的郑东霆和祖悲秋,整个洛阳的酒肆都为他们空着好座。在看到冯百岁的病情稳定下来之后,他们不便夹杂在愁云惨雾的天山弟子中间,找了个理由来到天街附近的董家酒楼,找了个临窗的席位,点了满桌的酒菜,一边饮酒一边欣赏天津桥的美景。
“嗬嗬,嗬嗬。”
天津桥上每过去一架载着云鬓美妇的香车,祖悲秋就不由自主地呵呵傻笑,似乎每辆车里美人的面孔都变成了洛秋彤的容颜,正在朝他露出激赏的微笑。
“嘿嘿,感觉不错吧,师弟,助人为快乐之本啊。”郑东霆看着祖悲秋美得冒泡的胖脸,嘿嘿笑道。
“嗯,快乐,快乐。”祖悲秋频频点头。
“你们这些富家大户的子弟整日手里攥着大把的金银,可曾有一次花得像今日这样开心?”郑东霆仰头灌一碗烈酒,豪气冲天地问道。
“没有,没有!”祖悲秋的头摇得仿佛拨浪鼓。
“嘿嘿。英雄楼主华超,浣华公子华小龙,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如今却欠我郑东霆的人情。谁还敢再说我是江湖中的一条土狗?”郑东霆说到这里,郁积之气在胸中荡然一空,心情更加畅快,再次为自己斟满了一杯美酒。
“天山派的大师兄也欠我的人情,便是秋彤对我都和往常不一样。”祖悲秋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为什么当年我要入江湖行侠仗义,天天能够遇到这样的场面,人就算活得短一点又有什么大不了。”郑东霆张嘴轻轻一吸,一大碗酒再次见底。
“恭喜你啊师兄,十年之后,你的梦想终于成真了。”祖悲秋感慨地说。他这一句话顿时令郑东霆挂满笑容的黄脸阴沉了下来。
“呃,对……对不起,师兄,我不是想讽刺你。”祖悲秋这才醒悟到话中的语病,连忙道。
郑东霆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但是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神采飞扬的精气神:“师弟,我想过了。”
“什么?师兄。”祖悲秋伸头问道。
“如果这次洛阳擂我落败身死,那就是万事皆休。若我只是因为动手而失去武功,我也不会轻易自寻短见,我想将来把家安在洛阳,做一个大富翁,天天行善积德,干今天曾经干过的事,那滋味想来也还不错。”说到这里,郑东霆一仰头再进一碗烈酒。
“我支持你,师兄,我也想过了,师兄你第一好赌,第二爱钱,第三爱美女。如果真的被你不幸言中,师弟我就在洛阳开一间赌场,办一个钱庄,买一座青楼,都归在师兄的名下,将来醇酒美人,一掷千金,总会有你的开心。”祖悲秋因为郑东霆的突然振作而兴奋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说。
“说得好,师弟。总会有我的开心。”郑东霆勉强振作着露出笑脸,但是他的眼中却掩饰不住黯然神伤的光芒。
“师兄,不要这么沮丧,这一届洛阳擂高手如云,也许彭七他们能够对付得了他。”祖悲秋连忙说。
“彭七,萧重威都是初出茅庐的雏儿,从来没有过刀头舔血的生涯,就算能够赢得了他,也不会取他的性命,到最后还不是要我动手?最有可能杀死他的人,反而是风空寂。”郑东霆叹息一声,闷声道。
“也许风空寂真能杀得了他呢?”祖悲秋满怀希望地说。
“呼,我得赶快弄一把刀。”郑东霆喃喃地说。
就在这时,天街两侧突然想起了一阵又一阵欢呼声。祖郑二人探头往街心一看,只见彭七、萧重威、风空寂和弓天影围在人比花娇的歌舒郡主身边,正在陪她信步游览天津桥。在他们的周围仿佛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一大群七大派八大世家的著名人物。而街道两边的江湖人物看到这四位出尽风头的擂主则兴奋不已地纷纷聚集到街边,朝他们大声叫好。此刻万众瞩目的彭七、萧重威、弓天影、风空寂脸上都是一副得意洋洋,踌躇满志的样子,仿佛他们已经是洛阳首屈一指的风云人物。
“好威风,好神气,这才是真正的江湖名家风范。做人就像这些英雄少年一样名成洛阳,威扬天下。”董家酒楼上就座的江湖豪杰们看到这四位擂主的模样,纷纷赞叹道。
“哧,”郑东霆用力摇了摇头,仰头再尽一碗酒,喃喃地说,“这样就算威风神气?当年顾天涯单剑独挑太行三十六刀,这一战过去了整整一个月,还有数千豪杰从各地赶到长安,遥对天山击剑而歌,通宵狂欢,那才是真正的威风。”
洛阳城六百声街鼓刚刚响过,城中各个重要干道上,急驰如电的身影此起彼伏,仿佛一群脱弦而出的黑羽箭朝着南市中心狂飙而去。洛阳一干豪杰谁都知道今夜将是决定论剑公子的最后一晚,十二年一度最精彩最刺激的比武就在眼前。盼论剑盼热闹盼了整整十二年的武林人士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渴望,天刚一擦黑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从落脚的酒楼客栈中蜂拥而出,争先恐后地狂奔向会场,渴望占一个好位置。
郑东霆、祖悲秋随着天山弟子们早早就埋伏在南市,街鼓一落已经涌到了南市中心,占得了最靠近擂台的位置。今夜本该是最令人激动兴奋的时刻,但是天山派众弟子此刻却人人头缠白布,神色肃穆,似乎都已经做好了舍命一搏的准备。昨夜弓天影剑下无情,令天山派最优秀的弟子一死一伤,已经和天山派结下了血仇。就算打不过他,这些天山弟子也绝不让他舒舒服服地夺取论剑公子称号。
连青颜此刻也在六位关中掌刑官的押解下早早来到了南市,站到天山众弟子的身边。在他的身边,胖瘦二剑客宛若门神一般站立两侧,默默守护着他。令人感到眼前一亮的是,今天在他身边多了一位橘红色衣衫的秀丽女子。郑祖二人朝她看了一眼,顿时认出这少女乃是著名风媒飞鱼七星塘的少主鱼邀霞。
万众欢呼声中,镇擂人们携手来到了已经摆好的擂台畔,默默地巍然屹立,告示众人洛阳擂的最终搭建完成。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今夜的洛阳擂上少了一个身影,那神秘莫测的关中掌门人并没有列席在镇擂人之间。
“师弟,你拿好那把单刀。”郑东霆时不时地回头看着祖悲秋手里紧紧攥着的一把长刀。这把长刀乃是这师兄弟二人花费了巨额的金钱从洛阳北市由水路新入城的商贩手中买得的。因为洛阳的封禁,他们除了这把刀也找不到第二把。
“师兄,为什么你自己不拿着?”祖悲秋奇怪地问。
“我不能让彭家人看到我手里攥着刀,否则会立刻被抓住废去武功。记住,千万记住,我一跳上擂台,你立刻将这把刀丢给我。”郑东霆低声道。
“好的,我记住了!”祖悲秋点点头。
就在这时,洛秋彤分开天山派众人来到祖悲秋的身边,将一把无鞘的利剑送到他的手上:“悲秋,我整理行李的时候发现了这把曾经行刺过你的长剑,我今夜有大事要办,不便保存它,先放在你的身上。”
祖悲秋接过剑定睛一看,认出是弓天影的那把凶剑:“秋彤,你有何大事要办?”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洛秋彤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走回了天山弟子群中。
看到洛秋彤从祖悲秋身边走回来,风横江和容可盈双双来到她的两侧。
“熊长老有何话说?”洛秋彤转头问风横江。
“他说洛师姐初通先天山三清功,尚无法将三清九霄剑运用纯熟,但是依靠月华弧光剑活用剑气,仍然有机会破掉夜落星河剑的进手招式。”风横江低声道。
“熊长老还说用西瀑飞虹剑起手,用松云剑法示弱,再用月华弧光剑反击,靠三招三清九霄剑占得先机,转回月华弧光剑压制住他的快剑。”容可盈小心地将用心记下的每一句熊长老的话娓娓道来。
“给,洛师姐,这是熊长老写下的三招三清九霄剑的要义,击败弓天影就靠这三招剑法。”风横江将一张帛布递给洛秋彤。
“洛师姐,天山派这一次都靠你了,一定要加把劲啊。”容可盈来到洛秋彤的身边,担心地说。
“放心!”洛秋彤环视了周围围拢过来的天山弟子们一眼,“秋彤一身是非仍得蒙天山派收留传功,这天高地厚之恩莫齿难忘,今夜自当全力以赴,不坠了天山的威名。”
“洛师姐,我等好生惭愧,资质不高,练功不勤,今日竟然让你一介女流去和弓天影这禽兽对抗,实在无地自容。”风横江低头道。
“风师兄不要如此,我天山派一向男女一视同仁,我等女子得了这样的福利,关键时刻自然要和你们男人一样站出来承担责任。”洛秋彤傲然一笑,“我这就去熟记这三招剑法,劳烦各位在关键时刻叫我一声。”
“是!”
“照弓天影的性格,他已经等不及到第二天,一定会在今夜试图夺取论剑第一。我只有今夜一个机会。”连青颜淡然自若地盘膝跪在地上,任凭六位关中掌刑官的长剑恶狠狠搭在脖颈,嘴唇微动,依靠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对身边的瘦剑客龙铁胆道。
“连师弟,你要我二人制住这六个掌刑官吗?”龙铁胆运用传音入密回话道。
“请我的义妹邀霞帮忙,她的小擒拿手在你我三人之上,可以悄无声息地制住他们。”连青颜说罢朝鱼邀霞使了个眼色。
“义兄,你要和弓天影动手?”鱼邀霞看到他的神情立刻心领神会,用传音入密问道。
“不杀此贼,如何告慰厉师弟的在天之灵。”连青颜恨恨地说。
“义兄,你马上就面临关中公审,如果此刻冒然出手,只会让七派中人对你的看法更加恶劣。杀关之案恐再无水落石出之日。”鱼邀霞担忧地说。
“无妨,弓天影此贼多活一日,武林中不知要死多少条无辜性命,我连青颜反正已经豁出去了,不怕拉他和我一起上路。”连青颜身子一挺,脸上露出决然的神色。
“既然义兄心意已决,时机一到,邀霞就为你制住那六个呆子,让你可以脱身而去。”鱼邀霞微微一笑。
“主事,你真的决定要在今夜上擂打发掉弓天影?”在南市远远的一角,一个相貌普通的灰衣汉子站在那浑身墨绿衣衫,斗笠遮头,青巾蒙面的关中梅掌门身边。如果郑东霆此刻看见这位灰衣汉子,他可能已经记不起这人是谁。不过如果祖悲秋在这里,顿时就能认出他乃是接引这两人入好汉帮,安排他们徐州避难的那位中年汉子。
“青颜此刻一定会想办法破出牢笼,为天山弟子报仇雪恨,一旦他出手,那么我苦心安排,解决杀关大案的所有努力就会白费。我们这帮朋友好不容易将一切理出头绪,我决不能让他因为自己的冲动让所有事都毁于一旦。”关中梅掌门低声道。
“连大侠一向这么好强急躁,性格使然,确会如此,掌门顾虑的是。但是如果主事你现在过早展露身份,我怕到时候关中剑派中人发现你的真正身份,让那些关思羽手下的贼子及早作出准备。”这灰衣汉子低声道。
“无须担心,关思羽已死,这些贼子内部早乱作一团,无论他们现在是否知道我的身份,已经无关大局。反而我现在挺身而出,击败弓天影,会巩固我在关中剑派中的地位,利于组织今后行事。”梅掌门淡淡地说。
“主事说得是,我会在擂下为你掠阵,以防慕容妍在你将胜之时从旁作梗。”
“有劳了!”
生死一线分高下
洛阳擂还没开始,擂下已经风起云涌,暗潮翻滚,观看擂台的人虽然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情,但是也感到了那股紧张刺激的强烈氛围,不由自主地心底也升起一股股的凉意,全身上下因为激动和紧张而瑟瑟发抖。
连台下普通观众的感觉都如此强烈,台上第一个上擂的风空寂乃是全场的焦点,处于动荡暗潮的核心处,更是感到一阵又一阵汹涌澎湃的肃杀之气将自己团团围住,心头不自禁地生寒。
“岭南风空寂在此领教高明!”风空寂的脸上没有因为莫名的恐惧而露出任何表情,只是在擂台上僵硬地拱了拱手,朗声道。
他的话音刚落,一声清越如鹤鸣的长啸乍然间响起,随着这悠长的啸声,弓天影一身白衣如雪的身影横空渡过八九丈的距离,从擂台边最高的四海楼英雄阁雅座窗口一路飞到了擂台上。这一手天山派踏浪而来的轻身功夫立刻搏得了整个南市轰天般的叫好声。
在满场彩声中,弓天影双手背在身后轻松地站到风空寂的面前,冷笑着高声道:“风兄,我不用再自我介绍了吧?”
风空寂宛若木雕泥塑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无法察觉的颤抖,那一刹那,他那八尺多高的巨大身架在比他矮了一截的弓天影面前显得异常渺小。
“你使得是快剑,我使得也是快剑,咱们快剑拼快剑,真要好好亲近亲近。”弓天影妖冶的脸上露出一丝熟悉的狞笑,就和昨夜抬剑击杀天山厉中廷时的笑容如出一辙。他仍然保持着双手背后的姿势,只是施施然迈着步子,悠然自得朝着风空寂大踏步而来。
一股深深的寒意在在场所有观众们的心中冉冉升起,就仿佛每个人都不小心坠入不断重复的梦魇之中。昨夜的弓天影踏着同样轻松的步伐,迎面朝着厉中廷走来,信手一剑,挥洒间便取了这位天山高弟的性命。众人还记得厉中廷中剑时仍然踏前了两步才终于喉管破裂,溅出一地鲜血。那是多么迅捷的一剑!
风空寂呆滞的双眼渐渐眯成了一条细缝,通过这个动作来小心的掩饰着心头越来越强的恐惧。他的左手轻轻扶住腰畔的剑鞘,右手轻轻抬起,一只中指轻轻地搭在此刻的剑柄之上,以此来确定腰中长剑的位置,却没有将剑拔出来。身为使用快剑的高手,风空寂深深了解快剑高手出鞘一剑的威力。积蓄良久的气势随着长剑出鞘一瞬间爆发开来,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和无坚不摧的凶悍绝非一般的剑法能够比拟。快剑手很多时候靠的就是出鞘一剑一举击杀对手,或者占得优势。弓天影杀死厉中廷,靠的就是出鞘一剑。
快剑手很多时候靠的就是一招分胜负,这一招就是出鞘一剑的比拼,谁的剑强,剑快,剑狠,谁就能够取胜。
风空寂仔细地看着弓天影韵律鲜明的脚步,嘴唇轻轻蠕动着,默默计算着他的脚步和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时之间,整个南市鸦雀无声,只有弓天影沙沙的脚步声,还有台下观众紧张沉重的呼吸声。
“师……师兄,我……我喘不过气儿来了,怎么会这么紧张?”祖悲秋哆哆嗦嗦地小声说。
“嘘,别吵。当然紧张了,这种比试,一招之间就会分出胜负。你看到风空寂的嘴唇没有,他在算弓天影的步子,计算最佳的出手时间。”郑东霆低声道,“这才是高手。”
“那他会赢吗?”祖悲秋期待地问道。
郑东霆摇了摇头:“弓天影比他高明多了,看到没有,他不知不觉间已经通过自己的步子控制住了风空寂的出手时间。等着瞧吧,风空寂马上……”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台上的弓天影富有韵律的步子节奏突然一变,变得奇快无比,转眼就到了风空寂的一丈之地。风空寂双目精光一闪,右手猛然握紧剑柄,眼看就要拔出长剑,但是突然间情况又是一变。弓天影的身子仿佛一根钉在地上的标枪突如其来地静止在了一丈之外。风空寂下意识地一挫腕想要重新收剑入鞘,等待进一步的时机,但是他的长剑已经势不可当地脱鞘而出,如今受到这南辕北辙的刚劲,四尺长的剑身在一瞬间弓成了弧形,随即“铮”的一声断做两节,一节留在鞘内,另一节颤巍巍地留在了风空寂的手上。
整个南市发出一阵轰天的大哗声,离得稍远的观众看不明白擂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朝前排的观众询问,一时之间整个会场哄笑声,议论声响成一片。
看着风空寂目瞪口呆地傻傻望着手中的断剑,弓天影嘲讽地朗笑一声,扬声道:“风兄,哀牢山剑门原来也和青州彭门一样创出了断剑的怪招,我今日倒要好好开开眼界。”
风空寂的脸色立刻被屈辱和愤懑胀得通红,他飞快地低下头,竟是不敢去看旁人。
“本来以为哀牢山这么多年总算出了一个能拿上台面的剑手,谁知道却终是见不得人。”弓天影冷笑着说道,“像你这样的庸手,杀你都会脏了我的手,在这里赖着干什么?还不滚?”
风空寂充满怨毒地恶狠狠看了弓天影一眼,狠狠将手中断剑抛到台下,双足一顿飞一样地跃离了擂台,在台下众人的哄笑嘲讽声中掩面撒腿飞奔而去。
看着风空寂飞奔远去的身影,无论是在场的天山弟子,站在天山弟子们身边的郑东霆,远处观战的连青颜等人还是躲在暗处的关中掌门都同情地叹了口气。这些深知江湖人心性的人们都知道,弓天影已经彻底击碎了风空寂的自信。从此之后,风空寂恐怕终生不敢再碰剑,一个本来前途远大的少年剑客就这样被生生毁掉。
弓天影潇洒地一甩衣袖,仿佛解决掉风空寂就如掸掉身上一片尘埃一般轻而易举。他双手一抱拳,朗声道:“越女宫外阁弓天影,在此领教……”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忽然从擂台另一头响起:“我来会会你!”全场上万道目光齐刷刷聚集到这位新上擂者身上,却发现正是昨日大放异彩的枪法高手萧重威。
“好——!”台下数千江湖豪客一起大声欢呼起来。声音最响的是那些已经在年帮堂口买定了萧重威夺冠的江湖客。此刻这些人看到自己押上的大热门冲上台,无不发了疯一般狂吼。
“萧公子百战百胜!”
“萧爷所向无敌!”
“萧家枪天下第一!”
这些赌鬼们不要命地叫嚣着,仿佛不断重复这些漫无边际的恭维奉承,它们就会变成颠扑不破的真理。
萧重威似乎也很享受这些溢美之词,他憨笑着地朝台下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身对弓天影抬枪抱拳:“弓公子,请赐教。”说罢一拉长枪作了一个萧家枪第一路九转云龙起中原的起手势。
“哼!”弓天影铮地一声在第一时间拔剑出鞘,凝剑在胸,严阵以待。随着他的神剑出鞘,台下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呼啦一下子静了下来,仿佛所有的声源被人一刀割断。人们纷纷屏息静气,等待着这一对枪剑名家的较量。
就在这时,四海楼顶忽然间一阵骚动,两条飘逸的身影在四海楼各个楼层上几个起落,蜻蜓一般落到楼顶早已为他们空出来的位置上。却原来是姗姗来迟的歌舒侯爷与歌舒郡主携手而来。
“咦,风空寂呢?”歌舒郡主往擂台左右看了一眼,好奇地问道。
“禀告郡主,风空寂对敌弓天影时不战而败,已经逃离了擂台。”也在四海楼顶观擂得年帮夏坛首领们躬身齐声道。
“哈,果然还是弓天影比较厉害。”歌舒慧对于风空寂的惨败毫无感觉,仿佛这是一场无关痛痒的较量。
“慧儿,看来这位弓公子要做我歌舒家的乘龙快婿了。”歌舒侯爷一边呵呵笑着一边抚摸自己蜷曲的胡须。
“噢,弓天影倒是一个帅小伙。”歌舒慧耸了耸肩膀,叹了口气,“可惜看起来阴气太重,不像个男人,倒像个妖怪。我宁可嫁给萧重威也不嫁他。”这位开朗豪放的胡族郡主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毫不避讳,反而畅所欲言,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女儿家的身份。
“那个萧重威已经成了亲,而且看来还是个怕老婆的,你若嫁给他做小,将来可有的受了。”歌舒侯爷笑着说,“你看那位紫衣服的姑娘没有,看她的面向绝非易与之辈。”歌舒侯爷抬手指了指了在擂台边紧张地观看萧重威比武的花紫英。
“我会怕她?”歌舒慧好胜地说,“不过台上的两个我都不看好。”说到这里,这位郡主如花的秀脸上罕见地微微一红。
“噢——,”歌舒侯爷恍然大悟,大笑着连连点头,“原来我的乖女儿想的是那个使刀的傻小子。”
“你才是傻……老爹。”歌舒慧抗声道。
“哈哈,还没出嫁胳膊肘已经拐到青州去了。”
萧重威的面相绝对谈不上俊朗二字,脸色苍白不说,一双鼠目更是细小无神,距离稍远一点看他,几乎以为他没生眼睛。但是当他挺枪作势之时,平日里那猥琐平凡的萧重威忽然间消失不见,手握银枪的他一瞬间身化金甲战神,浑身上下充满着势不可当的凛凛声威,连他那双细小的鼠目也放射着动人的神采,就仿佛沉睡在他体内的另一个风神绝代的神枪公子突然间在此刻醒转。
弓天影正面对抗着他一往无前的气势,只感到仿佛一座巍巍泰山倾倒在他的眼前,他浑身的白袍无风自动,猎猎后扬,似乎就要撕裂开来,离身而去。他轻轻一摆剑,借助剑锋的横扫之势勉强抗住了这股气势的进袭,不甘示弱地踏前了一步。
其实并不是萧重威本身的气势强盛于这位快剑甲天下的夜落星河剑名家,而是枪本身就是百兵之祖,最擅长攻坚破阵,气势凌人,而萧家枪更是首重气势,将枪法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第一路枪法九转云龙起中原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气势的蓄积,如果让萧重威积足了这一枪的气势,当一枪出手的时候,风云惨变,天地低头,敌手不战自溃。
弓天影身经百战,虽然第一次领教萧家枪的厉害,但是不到片刻已经领悟了其中的关键,当机立断之下爆喝一声,顶着萧重威重若千钧的气势,对准他的上三路要害一剑飚来。
凄厉刺目的剑光划过三丈远的距离,犹如一道撕破黑暗的流星,转眼间袭到萧重威的胸前。剑凌九霄的快剑功力在这一刻显露无遗。
萧重威没想到弓天影刚开战已经看穿了萧家枪的要诀,在他如此凶猛的气势直下仍然敢大胆进攻。他抬枪的时候已经比弓天影晚了一步,但是他猛然一挫腕,长枪犹如一条灵动的白蛇翘颈而起,绕过弓天影的剑影,枪尖一点,自上而下,蜻蜓点水一般啄向弓天影头顶的百汇穴。
一寸长,一寸强,虽然萧重威启动比弓天影晚了半拍,但是靠着七尺长枪的优势,他这绝命一枪仍然后发先至。
弓天影眼见银枪及顶,头一偏,身子在半空中缩成一团,接着猛然展开,接着一缩一展之势,不但躲开了银枪的挑刺,而且前冲之势更加迅疾如电,手中这一剑的速度越发加快。
萧重威此刻枪势已尽,而弓天影连人带剑也撞进了他的近身之地,一转眼间他萧家枪的优势丧失殆尽。就在烂银色的剑光就要穿透萧重威胸膛的时候,他的银枪接着刚才那猛烈的挑刺之势在擂台上轻轻一点,整条银枪的枪杆顿时高高竖立了起来,而他的人也随着枪杆忽悠悠倒飞上天。弓天影那猛烈的一剑因此而刺到了空处,他的身子因为剑势所累不由自主地朝前滑行了两步。
就在这时,萧重威的身子已经从天到地,站稳了脚跟,手腕一翻,银枪化作一条旋转的银龙疾挑向弓天影的下三路,这正是萧家枪第七路天雷地火破九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