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大唐乘风录(12)
金寻者
前情提要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将活人八阵震散,意外地解救了无法破阵的郑东霆、祖悲秋。二人朝长安城而去,在路上搭救了满腔郁闷的彭七、会合了整天遭河东狮吼的萧重威。通过对当铺的搜寻,四人终于找到了已经成为叫花子的彭求醉……
如烟往事求一醉
“呼,想到当时的情景,我都会感到心脏仿佛要跳出腔子。”彭求醉双眼迷离,连语调都变得轻柔无比。
“到底怎样?”屋子里四人也再也忍不住了,纷纷催促道。
“因为之前的胡旋舞太过猛烈,芸儿姑娘朱钗半倒,云鬓散乱,赤红色的衣襟从她的肩头滑落,一抹白得耀眼的香肩仿佛明月出云,照得我双眼一花,不知人间何世。当真是人间至美,莫过于此,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彭求醉喃喃地说,“当时的我忘记了一切,振臂而呼,高举酒杯向她遥遥致敬。而那时的芸儿姑娘眼里却没有别的男人,只是痴痴地看着停箸鼓掌的牧天侯。仿佛刚才那一段撩动人心的热舞都是为了他一人而跳。我在江湖上打滚了半生,这双浊眼倒也有几分认人之能,一见之下,我就料定这芸儿姑娘实对牧天侯痴情一片。”
“芸儿姑娘舞毕,纵身跳下酒坛,扶住云鬓,向我们告了个罪,随着老板娘到后堂略作更衣打扮。而牧天侯也趁这个机会向我倒了一杯酒,沉声道:‘彭兄,你看这位芸儿姑娘风姿如何,可入得了你的法眼。’我当然无二话,挑起大拇指没口子地称好。牧天侯微微一笑,出乎意料地说:‘如果彭兄有意,这个女子便是你的人。在下愿用这个女子和彭兄换取五虎断门刀谱。’”
“啪”的一声,彭求醉手中的酒坛被他一把抓碎,浑浊的酒水瀑布船随着酒坛碎片铺满一地:“老子平生最恨人贩子。当时我勃然大怒,对他破口大骂,断然拒绝了他。牧天侯倒也好脾气,竟没生气,只是耸了耸肩膀,说道:‘早就知道彭兄性子刚烈,这样的条件断然不会接受。也罢,我就用芸儿到白马堡和郑北飞换取银弓白羽箭的秘笈,虽然不如五虎断门刀如此出名,却也算是武林数一数二的功夫。”’
“我……我那个死鬼老爹?”郑东霆瞠目问道。
“哼,郑北飞在江湖上那时已经算不上个人物了。他贪花好色,好酒贪杯,终日只知道斗鸡走狗,饮酒寻欢。白马堡到他手上就算是毁了。他这种人看到芸儿姑娘的姿色,别说一套银弓白羽箭谱,便是十套也换了。想到芸儿姑娘幻梦成空,落到郑北飞手中备受折磨的惨状,我满心不忿,一句话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饮酒。牧天侯也不再说话,陪着我一杯又一杯地痛饮。到最后,我终于气不过,一把将他手中的酒杯打翻,指着他鼻子骂他:‘我早知道你是个薄情寡义的登徒子,不过我没想到你竟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就算是我这个粗人都看得出芸儿姑娘对你情深意重,你不喜欢她也就罢了,还把她当货物一样出售,简直下贱,像你这样的王八羔子我第一个看不顺眼。’”
“好,骂得好!”郑东霆和祖悲秋听到这里分外感到解气,齐声道。这两个牧天侯的徒弟受了这个师父太多的欺骗和折磨,做梦都想要这样痛痛快快地怒骂他一顿。
“大伯,天底下可能只有你有这个胆气当着面痛骂他。”彭七说。
“那可不。”彭求醉用力一拍自己的胸膛,“二十年从无败绩,你当开玩笑的?老子就算到了阎王殿上也是横着走。牧天侯听到这里再好脾气也忍不住,当时也怒得拍案而起,厉声道:‘姓彭的,我敬你天下第一侠的名声,处处让你三分。谁知你蹬鼻子上脸,屡次折辱我。今日我就在这里和你决一胜负。’我对牧天侯说:‘老子今天没空理你,后天早上,咱们就在梧桐岭一较高下。’牧天侯当时就火了,说:‘你当面折辱我,还要我忍一天两夜再和你动手,到时候还没打已经气死了。我知道你怕和我打起来误了和柯偃月决战的时辰,这样,我们对掌一决高下。’哼,对掌……牧天侯的小无相功岂是易与。我擅长的是刀法,内功不是强项,较量之下说不定真打不过他。虽然说对掌不至于决生死,但是如果我受了这么重的内伤,明日战柯偃月三刀之内就能取我性命。”
彭求醉长长地叹了口气:“一个牧天侯,一个柯偃月。仿佛天底下能够和我一较高下的高手都在一天之内聚集到了我鼻尖底下。我闯荡江湖二十年来从来没遇到这么凶险的局势,当时心里一虚,竟然有了一丝畏惧。那牧天侯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犹豫,顿时长笑:‘我当彭求醉真的是英雄虎胆,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我顿时火了,将袖子一撸,就要和他对掌。牧天侯见状一摆手,道:‘你虽然屡次辱我,但是罪不致死。明日你就要和柯偃月决战,今日和你对掌,就是要你的命。好吧,我们各让一步,就掷骰子,比大小。’”
“掷骰子江湖上打过滚的朋友都精通得很,讲究投掷手法的精准,内力运用的巧妙,还要赌对方的心理,乃是斗智斗力的功夫。总的来说,谁的胆识够大,内力够好,心思够巧,谁就能赢。我一想好啊,这比对掌可强太多了。于是点头答应。谁知那牧天侯又道:‘掷骰子不痛不痒,如何让我解气,不如我们赌一赌彩头。’我一想也对,掷骰子一翻两瞪眼,谁输谁赢都毫无意义。如果我今天能够赢了这一局,让牧天侯好好受一回教训,也算是为天下被他欺负过的武林同道出口恶气。于是我就点头同意。牧天侯微微一笑,说‘我若是赢了,你便要把彭门五虎断门刀的刀谱给我。我若是输了,芸儿就归你。’”
“彭大叔,难道你就这样答应了?”萧重威惊讶地问道,“这明显是一个骗局啊。”
“你当我不知道?”彭求醉瞪眼怒道,“可是牧天侯一提到芸儿姑娘,我心里就是一荡啊。奶奶的,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她风姿卓绝的样子,我忍不住想,如果有这样一个天仙似的人儿常伴左右,那可是挺美的。不过我再一想,我彭求醉粗坯一个,既不懂得怜香惜玉,又不懂得吟诗作对,哄女人的玩意儿是一窍不通,芸儿姑娘早就心有所属,和我在一起与和郑北飞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倒不如我借此机会成全了她,那她以后想到我的时候,能念起我彭求醉的好。于是我就对他说:‘不用把芸儿姑娘给我。如果你输了,立刻当着我的面和她拜堂成亲,发誓一生一世对她好。’他一听,居然愣了一下,似乎想不到我要他做的是这个,沉吟了半晌才缓缓点头,说:‘好,我牧天侯对天发誓,如果我输了此局,芸儿便是我的结发妻子。不过,这一局,我要赌大。’”
“你们都会内功,应该知道咱们江湖人比点子小容易,内力一运,别管多少个骰子,一口气爆他个稀巴烂,算是个零点。但是比点子大变化就多了。我就知道一招气功手法,可以将所有的骰子拦腰斩成两段,如果是两个骰子,可以变成四段,上下加起来一共能有十四点,几乎算是稳操胜券。当时我就同意了,让牧天侯先掷。”
“牧天侯从怀中拿出两个骰子,用一枚骰盅一盖,抖手一旋,骰盅裹着两枚骰子发了疯似的打旋,仿佛旗花火箭一样冲到了半空。接着这骰盅在他强猛的内力催压下吃不住劲儿,凭空爆成了漫天蝴蝶一般的碎片。这些碎片在他的内力操控之下百鸟朝凤一样在两枚骰子的边缘飞旋。等到这两枚骰子落到桌上,我发现两枚骰子十二面全部被碎片的锋缘削下,在我面前排成了整整齐齐的两排。一共是……是……” “四十二点。”祖悲秋接口道。
“对。我呆呆地看着桌面上这两排点数,半晌没有说话,最后没有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将彭门五虎断门刀谱甩在了桌上。这个时候芸儿姑娘正好换完衣服,整装而出。牧天侯随手将五虎断门刀谱揣入怀中,笑着对我说:‘好叫彭兄知晓,芸儿本来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但是还要感谢彭兄对她的美意。’说着把芸儿姑娘叫到我面前,要她敬我三杯洒。饮罢,她朝我万福行礼,就和牧天侯走出了门。我看着她飘然远去的身影,心中满是苦涩,最后饮得酩酊大醉。”
“彭大叔,不对啊,你既然知道牧天侯给你布下的是天仙局,你为什么还要和芸儿姑娘对饮三杯酒?”萧重威茫然问道。
“小毛孩子懂个屁。”彭求醉不屑地说。
“彭大叔是喜欢上芸儿姑娘了。你别说,我见过那个南宫芸,当真是美若天仙。”郑东霆嘿嘿笑着说道。
“你见过芸儿姑娘?”彭求醉微微一惊,立刻问道,“她现在可好?”
“她被我师父始乱终弃,怀着孩子嫁给了关思羽,后来私通太行,如今正被各大门派追杀。”郑东霆叹息一声说道。
“哼,牧天侯果然靠不住,该死的。”彭求醉狠狠一击门框,发出砰然一声巨响。
“彭大叔,那你最后和柯偃月的比武怎样了?”祖悲秋突然想起,连忙问道。
“还能怎样?”彭求醉用力摇了摇头,“我顶着宿醉和他动手,在第二十招上已经被他超尘绝俗的刀式完全压制,咬牙撑过第四十招后终于被他打飞了所有的单刀,一刀斩在脖颈子上。”
“啊?”屋中的四人齐声惊呼。
“吓一跳吧。他在攻出这致命一刀的时候竟然仍有时间翻腕用刀背打在我要害上。我问他为什么要留下我的性命,他说他打遍天下所向无敌,如今高手寂寞,无人供他试刀,要我滚回青州彭门重练刀法,他日再和他决一胜负。一天之内,我被江湖败类戏弄,被一个江湖后辈折辱,失去了武林不败的威名,泄露了彭家不传之密的绝学,从一个万众敬仰的英雄变成了不值一文的行尸走肉。我哪里还有脸面在江湖上行走,只能隐姓埋名退隐江湖。我最后收到风媒的消息,说是芸儿姑娘曾经在关中出没,于是我隐居到了长安,想要找到芸儿姑娘问一问当年布下这个天仙局,她是有心还是无心。”说到这里,彭求醉双眼一暗。
“那……关于太行山……你能不能出马和柯偃月决一死战?”郑东霆为难地问道。
“我和柯偃月当年不能算真正较量过。谁强谁弱都不好说。不过,这二十年来,我酒喝得太多,饭吃得太多,功练得太少,已经不是他的对手。”彭求醉头摇得仿佛拨浪鼓一样。
“那……大伯,你不想去关中解围了?”彭七大惊道。
“傻瓜,没这个本事解什么围,到时候还不是大家抱在一起死?”彭求醉怒道。
“但……但是关中那么多人都等着我们,总不能眼看着他们死吧,就算是拼命也该拼一下。”萧重威争辩道。
“毛头小子的见识,光凭一腔热血能办成什么事?当年我彭求醉也是一腔热血,到最后还不是一事无成,落得又老又胖又穷,缩在京城的茅草屋中等死。”彭求醉愤然道。
“彭大叔,那个芸儿姑娘现在也在关中,难道你不想再见她一面?”祖悲秋小心翼翼地问道。
听到祖悲秋的话,彭求醉的眉毛一跳,一双晦暗无神的眼睛突然射出刺目的精光。“芸儿真的在关中?”他沙哑着嗓子问道。
“千真万确!”郑东霆和祖悲秋同声道。
“你们不是说她正在躲避各大门派的追杀吗?”彭求醉皱眉问道。
“她被困在了正气斤中,被各大门派包围。”祖悲秋连忙道。
“如果……如果彭大叔愿意出面破敌,也许七派八家能够网开一面,看在你的面上免去芸儿姑娘的罪责。”郑东霆眼珠一转说道。
“放屁,我岂是居功自傲之人。”彭求醉冷笑着说道,随即咳嗽了一声,“哼,不过,我要带谁走,天下倒也设人能够拦住我。”
“正是!这就叫做,嘿嘿,再续前缘。”郑东霆嘻皮笑脸地说,“彭大叔,机会难得啊。”
“够了,再说下去你干脆去当媒婆吧。”彭求醉一屁股坐回到自己的炕上,“咱们明天出发,你们想办法给我打上几十斤好酒。我彭求醉无酒不欢,没有酒喝,杀鸡都没力气。”
“是!”四个人喜笑颜开。
行侠仗义痴儿梦
郑东霆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天色渐露鱼肚白。祖悲秋、彭七、萧重威还在呼呼大睡。昨晚自从彭求醉决定带酒上路,四个人就顶着宵禁从长安城各大酒楼偷出来几十坛美酒,一个个累得半死。
郑东霆缓缓直起身,轻轻伸了个懒腰,朝屋子周围仔细打量了一下,突然浑身一激灵:屋子中的酒坛一半已经空空如也,更有大半已被打开,沁人心脾的酒香在茅屋中飘荡,熏得他头重脚轻。“彭大侠?”郑东霆心念一动,连忙站起身,从屋中走出来,四处找寻,却找不到彭求醉的身影。
“难道他偷跑掉了?”郑东霆焦急地在茅屋周围转了一圈。黎明前的夜幕寂静如死,连夏虫的鸣唱都似乎被断绝。郑东霆只感到心中空空荡荡得难受,仿佛三魂七魄纷纷扬扬散碎成空。他心急如焚,脑子里一片乱麻,不知道是叫起屋子里的人和他一起寻找,还是自己先四处去找找。他怕把所有人都叫起来之后,彭求醉临阵脱逃这件事就变成了铁一般的事实,再也无法改变。这么多年来他曾经无数次憧憬过的行侠仗义的风光,如今还能剩下多少。
就在这时,一股淡淡的酒香突然冲进郑东霆的鼻间。他用力一吸气,发现香味是沿着面前开明坊的菜田传来的。他连忙纵身钻入菜田,沿着酒香飘来的方向发足狂奔,一直奔出数里才在开明坊一处坊墙前发现了正倚着两坛美酒痛饮的彭求醉。
“彭大叔,不要再喝了!”郑东霆冲上前从彭求醉手中夺过酒坛。彭求醉挑了挑眉毛,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又抓起一坛酒,大口狂饮。
“彭大叔!你今天还要和柯偃月决战,这样酗酒如何能够应战?”郑东霆单膝跪在彭求醉身边,一把拦住他的双手,大声道。
“柯偃月?”彭求醉因为饮酒过度而显得半红半青的肥脸上露出一丝困惑的神色,“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他决战?”
“就是昨天啊!”郑东霆瞠目道。
“我 我和他无怨无仇,他不来惹我就已经烧高香了,我干啥还要去惹他?”彭求醉醉醺醺地说。
“彭大叔,你怎么忘了我们和你说过太行山正在围困关中刑堂的事啊?”郑东霆急道。
“嗯?你们说过吗?你谁啊?”彭求醉颤巍巍地直起身。
郑东霆这回真觉得有些不妥,心胆俱寒地说:“我是郑东霆啊,你连我都忘了?”
彭求醉瞪圆了眼睛:“谁说我忘了,我知道你!郑东霆!你是柯偃月的徒弟。”
“牧天侯的徒弟……”
“没错……”彭求醉双手奋力地揉着额角,一张肥脸涨得通红,似乎想要用尽全力将自己七零八落的记忆凝聚到一起,“你说……我要去和柯偃月决斗……是为了……解救关中刑堂?”
“正是!你终于记起来了?”郑东霆兴奋地问道。
“关中刑堂里有什么人要我救啊?”彭求醉喃喃地问道。
“七派八家五大帮啊!” “没有彭门的人?”彭求醉双手继续开始摸索身边的酒坛盖。
“没有……”
“我和这些人根本不熟,瞎起什么劲儿?”彭求醉举起酒坛狂饮。
“彭大叔,你难道忘了,关中刑堂有你中意的芸儿姑娘,记得吗?你想要见她,不是吗?”郑东霆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
“芸儿?南宫芸?哈哈!”彭求醉一口酒没咽进肚,张口直接喷到了郑东霆的脸上,“南宫芸和牧天侯不是一对吗?关我彭求醉什么事?”
“我师父已经死了!”郑东霆忙道。
“那她不是还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柯偃月吗?柯偃月是太行山的王,兵强马壮,比谁不强,何时轮得到我?我彭求醉算什么,江湖上一介行尸走肉,去逞什么能,发什么威?你这不是发疯了是什么?哈哈哈哈哈!”彭求醉说到这里仿佛抽筋一样大笑了起来。
“可是你是天下第一侠彭求醉,江湖上的万家生佛,你不去谁去?”郑东霆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大声吼道。
“去他奶奶的天下第一侠,老子我不当大侠好多年了!”彭求醉狂笑道。
郑东霆双限直冒金星,脑子一昏,猛然抓住彭求醉的胖头,一个头槌顶在他的鼻子上,顿时让他鼻血长流:“去你奶奶的彭求醉!老子们叫你大侠也好多年了,难道是白叫的,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小兔崽子,敢打我?”彭求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抡圆了醋钵大的拳头,狠狠砸在郑东霆的肩膀上。
郑东霆头一低,一头撞在彭求醉的胸腹上,双拳没头没脑地抡在他的身上:“什么叫瞎起劲儿?济困扶危叫做瞎起劲儿?救死扶伤叫做发威?惩凶除恶叫做逞能?要不是老子我一身功夫使不出来,我他妈的还用来搭理你这个老不死的窝囊废!知道什么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吗?老畜生,说好了要去又变卦,拉出来的屎你不说吞回去!”
“你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儿跟我讲大道理,老子吃得盐多过你吃的米、过的桥多过你走的路,你来教训我?我要是打得过柯偃月那个王八羔子,我难道不去吗?”两个人揪扯着滚倒在地,又蹋又打。
“虽千万人吾往矣,明知必死,倾身以赴,这才是大侠,这些话你既然会说,为什么不会去做?打不过柯偃月又怎样?至少你敢去打!天下至少有一个彭求醉敢去惹太行山!就算是死也该让他们知道有人不怕他们,有人敢和他们拼命!”郑东霆嘶声吼道。
“强奸逼赌我都见过,逼人行侠仗义老子生平第一次见,我他奶奶的服了你!”彭求醉一把将郑东霆推到对面的菜地里,大手一挥,嚷了一声,“不打了!”说着自己一屁股坐倒在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郑东霆踉踉跄跄来到他跟前,倚着墙角坐倒在彭求醉的身边,剧烈地喘息着,两道鼻血从他脸上直挂下来,滴在他的衣襟之上。彭求醉从腰畔解下一条灰白的汉巾,撕成两半,递了一半给他。郑东霆默不作声地接过汗巾,擦了擦鼻血。
两个人就这样靠着墙角,静静看着东方的鱼肚白渐渐变成淡粉红色,再从粉红色变成一片橙红色,直到整个东方变得一片金碧辉煌。
“对不起,彭大叔,我不该逼你。”郑东霆终于低声道。
“傻话,闭嘴。”彭求醉吐出一口牙血,抬起自己的胖头,望了望天边的霞光,沉吟了良久,忽然道,“我想不起来事情了。”
郑东霆眉梢一挑,询问地望向他。
“我老了……”彭求醉的话语中透出一股苦涩,“开始忘事了。我以前学艺的师兄弟,我的师伯师叔,我曾经认识的朋友,我教过的弟子,都记不清了。我那一天跟你说我赢过多少次决斗?”
“八百四十一次。”郑东霆道。
“那是我瞎说的。”彭求醉“嘿嘿”笑了两声,“老实说,我曾经和谁决斗过,赢过谁,杀过谁,都已经记不清了。”他转过头,神色严肃地问,“你说,一个连杀过多少人都记不得的刀客还能算是个刀客吗?”
“我觉得……”郑东霆茫然望着天边的朝霞,耸了耸肩膀,“只要他还记得是谁杀了他们,就算称职。”
“嗬,嘿嘿,哈哈哈哈。”彭求醉笑了起来,“说得不错。”他看了郑东霆一眼,“你真是郑北飞的徒弟?”
“我是郑北飞的儿子。”郑东霆更正道。
“你不像,你也不像牧天侯的儿子。”彭求醉摇头笑道。
“我是牧天侯的徒弟。”
“表面看起来你和他们倒挺像,但是你的心思还只是个小毛孩子。”彭求醉乐呵呵地说,“所有的侠客都是毛孩子,就算他们装得再怎么了得,不过就是些没长大的孩子。咱们大唐别的没有,一个是侠多,一个是诗多。但诗歌再美再艳都没用,没这么个毛孩子在心里,谁也唱不出。”
郑东霆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彭求醉一拍自己的膝盖,猛地站起身:“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走?”郑东霆诧异地站起身。
“你不是要去关中解围吗?跟着我走吧。”彭求醉淡淡地说。
“彭大侠!你真的要去?”郑东霆惊喜地问道。
“我六十岁了,老了。老人和小孩一样,都想去尝试一下自己从来没试过的东西。比如:去真真正正地行侠仗义。”彭求醉笑道。
“好,彭大侠,我和你一起走。”郑东霆欣喜若狂,大声道。
“我和你说过吗?我小时候也曾经梦想过像天山派的那个……呃……顾……”彭求醉扶着脑袋,搜肠刮肚。
“顾天涯?”郑东霆问道。
“不错,顾天涯。单人独剑,夜挑太行。就像他一样,在黎明时分踏着太行三十六刀的尸体,走到可以看到第一缕阳光的峰顶,倒提手中的神剑,用剑刃将阳光反射到仍然雾霭沉沉的山脚,就像一位披着金光从南天门飞降的金甲天神……”彭求醉眯着眼,缓缓地说。
“山下等待的人们高举双手,纵情欢呼,声潮滚滚,回音隆隆,仿佛山崩海啸,云滚涛横。他们对着山顶高呼着:天山派,顾天涯。”郑东霆迷醉地喃喃说道。
“不,他们在喊:青州虎,彭求醉!”彭求醉大声道。
“不错,他们在喊:青州虎,彭求醉!”郑东霆用力点了点头。
恍惚之间,在彭求醉和郑东霆面前似乎真的出现了无边无际的人群,无数张兴奋激动的笑脸簇拥在他的面前,而太行山的刀客们色沮神丧,一排排跪倒在地……
“而我会高举我手中的刀,对那些太行余孽们说,他奶奶的,太行山,你们……”彭求醉刚要把最后几个字说出口,清晨的阳光突然变得格外刺眼,他眼前一片猩红,接着化为一片深沉的黑色。隐约间,他听到郑东霆焦急的呼叫,但是却无法再睁开眼睛,只能无力地倒在地上。
彭求醉的身子仿佛一节枯萎的树干,躺在一张青白色的病床上。曾经在洛阳擂上以接续华小龙断指而成名的彭娇神色严肃地将一根又一根耀目的金针插入彭求醉肥胖的身躯之内。插罢最后一根金针,彭娇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张红润的俏脸转眼间变得苍白,汗水扑簌簌地顺着她光滑的额角滚滚滑落。
“情况怎样?”或蹲或站的郑、祖、彭、萧四人见状齐声问道。
“你们怎么现在才把他送到我这儿来?”彭娇皱眉道,“幸好我行医来到长安,要是再晚一步,你们可以直接给他挖个坑算啦。”
“他到底是怎么了?”郑东霆焦急地问道。
“还能怎么样?饮酒过量,经络阻塞,危及心脉。现在我用金针吊命暂时止住了恶化的趋势,未来的情形会怎样,谁也不知道,只能听凭老天保佑。”彭娇冷冷说道。
“怎么会突然间出这种事!”彭七烦躁地搓着手,“大伯好歹也是气功高手,身子怎么这么不济。家里人如果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急死了。”
“唉,如今关中刑堂危如累卯,彭大侠倒下,关中之围如何去解?”郑东霆双手抬起按住头颅,急得团团转。
“现在你还有工夫关心这个?”彭娇瞅了他一眼,沉声道,“咱们还有更要紧的事!”
郑东霆这才想起,连忙点点头:“对,现在只能先救下彭大侠的性命,你需要我们侦些什么?”
“刚才我为彭求醉一共施了一百零三针,一针半两黄金,看你是熟人,减去半两诊金,你们需要给我五十一两黄金,否则按照我的规矩,只能把他抬出去埋了。”彭娇神色木然地说。
“什么?”郑东霆,彭七和萧重威瞪大了眼睛惊叫道。
“你个彭娇真不是东西,彭大侠看病还要钱,他可是天下第一侠!”郑东霆瞪大了环眼怒吼道。
“我管他是鱼是虾,诊金照付,童叟无欺。”彭娇冷然道。
“但是彭娇,凭咱们两家人的关系还计较这些吗?”萧重威赔笑道。
“亲疏远近,一律此价,天王老子,不得赊欠。”彭娇干巴巴地说。
“畜生!他可是你爷爷!”彭七气得脖颈子都红了。
“我奶奶可不是这么说的……”彭娇叉起腰尖声道。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已经被彭七一把捂住嘴,连声道:“大侄女……家丑不可外扬啊,罪过罪过。”
彭娇一把将彭七的手甩开,尖声道“不付诊金,就算是亲爹娘我也不看。你们大可把这个家伙抬到门外挖个坑埋了,隔三岔五浇个水施个肥,说不定能给你们长出一个活蹦乱跳的新大侠出来。”
“师弟,你搞定她。”郑东霆心力交瘁,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懒洋洋地朝祖悲秋挥挥手,接着一屁股坐倒在彭娇医馆的坐椅上。祖悲秋点点头,来到彭娇面前,肃然道:“彭姑娘,刚才你只施了八十八针,并非一百零三针。按照一针半两算,只得四十四两金。你开医馆向不二价,如今虚报价格自毁声誉,此事传扬出去,须得不了多少好处。”
彭娇浑身一震,上上下下打量了祖悲秋一眼:“你刚才竟数过了?”
“刚才你依次点了手太阴经十一穴,足太阳膀胱经五十一穴,任督二脉二十六穴,合共八十八穴。”祖悲秋道。
“哼,你待怎样?”彭娇紧张地将手合在小腹,抿着嘴望着他。
“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的诊金,不过我在洛阳开了一间赌场,如果彭姑娘喜欢赌两手,可以到我祖家赌场随时拿一百两黄金使用。”祖悲秋将一张借据和一块令牌递到彭娇手中,“如果彭大侠能睁眼见人,三百两:下地走路,一千两:完好如初,三千两,另奉送祖家大酒楼免费宴席二十五桌,给你留下凭窗水景席一处,随时享用。”
彭娇一把将令牌和借据抓在手里,微微一笑一“我欣赏你。自当全力以赴!”
一身是胆真英雄
好不容易安顿好彭求醉,彭七、萧重威和祖悲秋守在病床前,耐心地等待着彭求醉醒来。郑东霆撇下三人,筋疲力尽地走出彭娇的医馆,在晌午的朱雀大街上茫然地走着。多少天了,他和祖悲秋多少次出生入死,忙里忙外这么久,到最后终成一场空。现在关中刑堂里到底怎样了,连青颜怎样了,天山派怎样了,好汉帮的兄弟们怎样了,他统统不知道。他只知道,事到如今,刑堂内的所有人都已经没了活路,早晚死路一条。
“你跟他说:十年前,你曾经救过一个小姑娘,你对她说,咱们行侠仗义的,不会告诉你身家来历的。后来那个小姑娘长大了,她一心想着和当年那个大哥哥一样行侠仗义,这样总有一天能够和他重逢。十年过去,那个小姑娘仍然在寻找着他,一直到她身死的那一天。”
“你跟他说:希望你今后行侠仗义,至少留下你的姓名。否则,将来不知道有多少少女要重复那个小姑娘的悲剧。”
连青颜痴痴的话语在他的耳边不断地回响。这些天他不顾一切地搜寻着彭求醉,满脑子想得就是如何突围、如何寻找彭大侠、怎么劝服他赶赴刑堂救援,他从来没有想过去找那个不知姓名的英雄少年。这个念头就仿佛浸满了毒液的酒浆,但是现在,这个念头却仿佛吃了大力丸,在他的心头上蹿下跳,无一刻安宁。
“难道我就这样放弃了?”郑东霆感到头重脚轻,眼前金星四溅,“关中一役之后,我所能做的只是在废墟中寻找刑堂中朋友的尸首,把他们葬在终南山下,然后一个个去完成他们未了的心愿:青颜,我去为她寻找那个鬼才知道的英雄少年;洛秋彤,我替她照顾师弟;天山派的朋友、好汉帮的兄弟……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未了的心愿是什么。”
“呱”的一声乌鸦凄厉的嘶鸣在郑东霆的头顶自起,他吓得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谁死了?一定有人死了,从来没有听过乌鸦叫得这么凄惨。”冷汗从的他脸上滚落,糊在眼睛上,令周围的一切仿佛浸了水一般模糊不清。
“连青颜?冯百岁?洛秋彤?还是……”郑东霆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想从这幻想中摆脱出来,但是这种幻想仿佛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一阵急促的车轮碾地声从他的侧后方传来。“让开!找死”车夫惊怒的声音从耳侧传来,郑东霆来不及闪过,被疾驰而过的一辆马车撞倒在地,一路滚到街边的坊墙根才停了下来。一片焦黄的皮布从他怀中飞了出来,在他的面前摊开。郑东霆从地上捡起这张皮布一看,终于想了起来,这便是昨天千门闯将吴彦彬丢在金玉楼上的人皮面具。
郑东霆将人皮面具对着太阳抖了抖,阳光透过人皮面具双眼、鼻孔和嘴唇的开口投射了过来,在他的眼前幻化出一片七彩的光晕。他将人皮面具反转过来,轻轻地抹在脸上,转过身来,侧对阳光看着自己在地上的影像。人皮面具上的络腮胡子仿佛狮子的鬃毛一样随风飘舞,虽然是一道剪影,但是却显出了一番不一样的威风。
“咳咳,我乃是天下第一侠彭求醉……”郑东霆咳嗽了一声,开口尝试着喝了一声。这声呐喊让周围的路人都惊讶地朝他望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子吗?”郑东霆怒目断喝一声,只吓得周围的大人小孩都惊叫着四散逃开。一股激动的热流在郑东霆心头不停翻滚,他只感到脸颊火辣辣的发烫,眼前的一切重新变得晶莹剔透,所有的烦恼忧愁,灰心沮丧一瞬间消散在心头那股火焰之中。
“我……就是青州虎彭求醉!”郑东霆对着空空荡荡的大街暴喝了一声。听着自己威猛的声音在朱雀大街上悠悠地回荡着,他只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畅快,不禁仰首望天,痛痛快快地大笑了起来。
郑东霆回到彭娇医馆的时候,彭七、萧重威和祖悲秋都一筹莫展地干坐在彭求醉的床头,眼巴巴地等他醒转,猛回头看到他只吓得彭七和萧重威一屁股坐倒在地。
“彭大叔?”“大伯?”彭七和萧重威下意识地失声叫道。
只有祖悲秋站起身来不解地皱眉道:“师兄?”听到祖悲秋的叫唤,彭七和萧重威这才想起吴彦彬的人皮面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郑东霆,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玩,我们都快急死了!”彭七道。
萧重威用力地咳嗽一声,严肃地说:“我……我警告你别再这么吓我了,这可不好玩。”
“谁在玩了!”郑东霆正色道,“我有了拯救关中战局的计划。”
听他这么一说,祖悲秋、萧重威和彭七都闭上了嘴,将目光聚集到他的嘴上,静静等待他发话。
“听着,由我来冒充彭求醉,带领你们和洛家的人马合兵一处杀回南山镇,与关中刑堂里应外合打退太行山的攻势。”郑东霆兴奋地说。
“……”祖、萧、彭三人大眼瞪小眼地互望了半晌,最后祖悲秋忍不住说,“师兄,这不像是个计划啊?”
“怎么不像?”郑东霆瞪眼道,“你想想洛家已经聚集上千人,咱们四个论功夫比谁都不差,这么大一股子力量为什么在太行山贼面前裹足不前。原因只有一个!”
“无人能挡柯偃月?”三人齐声问道。
“正是。为什么柯偃月无人能挡?就是没有人敢去挡,这个江湖上所有人听到他的名字就尿床,这就是原因。我们为什么千辛万苦要找彭大侠?因为只有他有胆子和柯偃月拼命。”郑东霆沉声道。
“你,你,你的意思是,你假扮彭大侠,去,去和柯…柯偃月决战?”萧重威结结巴巴地问道。
“不错!”郑东霆斩钉截铁地说。
“这是自寻死路,你根本打不过柯偃月!”彭七脸色吓得煞白。
“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江湖上有人敢出头和柯偃月交手,而这个人正是江湖上享有盛誉的天下第一侠。只要我这个假彭求醉带一个头,天下豪杰就会响应,和太行山决一死战。”郑东霆振奋地说。
“但是你一定会死,师兄,这不是开玩笑,大家都这么怕柯偃月,他的武功一定很吓人。”祖悲秋焦急地说。
“我知道,但是这是唯一解除关中之围的方法。你难道不想救你的洛秋彤吗?还有青颜,还有天山派,咱们好汉帮的兄弟,所有的人!”郑东霆一把扶住祖悲秋的肩膀,用力一摇。
“但是,我也不想你死啊!”祖悲秋难过地说。
“等等,如果我没听错,你这个牧天侯的徒弟准备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人?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彭七抬手抹了一把汗,失声道。
“怎么,咱这里只有你我会使五虎断门刀,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胆子和柯偃月动手,你来扮,我欢迎!”郑东霆狠狠地说。
“我……我!”彭七瞪圆了眼睛挺着胸膛直视着郑东霆的眼睛,过了半晌终于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我……不敢。”
“你当然不敢,你师父没有我师父强。我师父不管名声怎样,好歹他是完美武学的宗师,咱们四个人的武功,我最强!所以,由我来扮,这就出发。”郑东霆沉声道。
彭七和萧重威默默地看了他良久,终于缓缓点头道:“好,生死由命,我们陪你走这一遭。”
“我不去!”祖悲秋尖声道,“我不能看你去死!”
郑东霆看着祖悲秋气鼓鼓的脸,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师弟,我们是牧天侯的徒弟,年轻一辈里就属咱们最强。你看到师兄我杀弓天影了?老实跟你说,我还没使三成功夫。他柯偃月再强,能比弓天影强多少?也许我根本不会死。”
“你不要骗我,彭大侠都说打不过他。”祖悲秋绷着脸说。
“但是我还有你啊。”郑东霆勉强作出一个笑脸,缓声道,“你不是能够看出天下武功的破绽吗?你可以用传音入密告诉我他的破绽,咱们师兄弟联手,说不定可以杀死柯偃月!这样,所有人都能得救!”
“当真?”祖悲秋终于展颜一笑,一双小眼精光重现,“师兄说得对,我们师兄弟联手,连缉凶盟都不是咱们的对手。难道柯偃月可以对付得了整个缉凶盟吗?我可以告诉你他致命的破绽,还能够认出他要使的招式,凭你的武功、我的智慧,我们合作是天衣无缝的。”
“正是。我们是天下无敌的,是时候让天下人知道牧天侯一门的厉害了!”郑东霆振奋地说。
“但是师兄,我不会传音八密…”祖悲秋为难地说。
一旁的彭七飞快地转过头去,一头狠狠撞在墙上。
“祖……祖兄弟,”萧重威用力眨了眨眼睛,生生掩去眼角的一丝泪光,哑声道,“我……我来教你。你是牧天侯的徒弟,应该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我保证你一学就会。”
“好,好的,多谢萧兄。师兄,这回就看咱们两个的了。”祖悲秋兴奋地站起身,将手搭在郑东霆的手上,“等到此事结束之后,我可以把这一切告诉秋彤吗,让她知道我们是多么英雄了得?”
“随你的便!”郑东霆抓住他的肩膀狠狠一摇,“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天下第一侠彭求醉。直到我死或者柯偃月死,谁都不要改口!”
这一天早上,终南山东麓一片寂静,曾经喧嚣吵闹的南山镇方向毫无声息。死一样的静谧不但没有带给人寻找美梦的冲动,反而把在刑堂附近的残垣断壁中坚守的七派弟子们一个个唤醒。
连青颜第一个从睡梦中苏醒,猎猎的晨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她猛然吸一口清晨的空气,混沌的思绪顿时被满鼻的清凉理清:“太行山贼这么早埋锅造饭,是要大举进攻!”
她素手一翻,干净利落地抽出腰畔的紫霜剑。利剑清脆的出鞘声让天山派的弟子们纷纷从梦中惊醒。在她身边打盹的洛秋彤一甩头,将披肩的凌乱头发胡乱地扎好,也抽出了腰畔的长剑:“他们要进攻了?”
连青颜微微点了点头,神色肃穆地说:“决战就在今日。”凌乱的脚步声在连青颜身后接连响起,七派八家五大帮的高手纷纷来到她的身边。
“连师侄,太行山总攻在即,却不知盟主梅掌门现在何处?”焦圣楼焦急地问道。
连青颜无力地摇了摇头,自从那一天梅清涟知道了她女扮男装的真相,她就跑得不知踪影,直到今天都不显身。
“这算怎么回事?我们信任她才把她选为盟主,哦,她喜欢做就来做,不喜欢做就跑掉了?”慕容妍瞠目怒道,“早知道还不如请个神像来做盟主,至少自己不会跑。”
“喂,老虔婆,不准说我们主事的坏话!”一旁走过来的数个好汉帮成员纷纷怒道。
“你们想怎样?什么乱七八糟的好汉帮主事,是好汉不要跑啊!”慕容妍此刻算是巾帼不让须眉,张口骂道。
“你……”这几个好汉帮的“好汉”除了副主事罗刹没有二心,剩下的几个在主事不见的期间,都曾经打过钻地洞逃跑的主意,听到慕容妍的喝骂,心头一虚,都不敢说话了。
“慕容长老,如今大敌当前,说这些有什么用,不如想想现在怎么办。”天龙禅师双手一抖,摇头道。
“还能怎样,我看啊,趁着柯偃月还没有攻上来,咱们兵分数路,四散逃亡。”慕容妍道。
“喂,慕容妍,你真好意思啊,我们前些天浴血奋战,如今非残即废,你拍拍屁股就走,太没义气!”被几个嵩山弟子用担架抬上来的白龙魏彪怒目骂道。
“你个大男人和我讲义气,你又出息多少?”慕容妍反驳道。
“大家不要吵,现在最主要的是团结一心,一致对外。”华超苦口婆心地说。
“也许逃跑不是坏主意,我们是不是可以借好汉帮兄弟们的地道用一用?”童天奇转头对齐忠泽说。
“没用的,都被地震给震塌了,现在地层动荡,要挖地道危险性太大,动不动就是个活埋的命。”齐忠泽咧着嘴说。
“是啊,我们又不是没试过……”轩辕光理所当然地说。话未说完就看到众人瞪圆了的眼睛在自己周围围了一圈,连忙闭上嘴。
“别吵!”熊振坤突然沉声道,“安静。”
众人微微一怔,同时静默了下来。静寂的南山镇方向突然响起了整齐的沙沙声,仿佛山风吹动落叶的声音,却又整齐划一得多。
众人连忙扑到围墙边,凭墙远望,只见远远的东方,数千麻衣白巾的太行刀客,排着整齐有序的阵形,肩并着肩,齐踏着步,列成一字长蛇阵,从四面八方朝着关中刑堂的方向气势磅礴地行进着。随着他们的脚步整齐地踩踏着地面,一道又一道完整清晰的环形烟幕在队列后方有条不紊地扬起,犹如一道道优雅有致的水中涟漪。
“这是太行山的精兵先锋营。”焦圣楼沉声道。
“先锋营还算好的……”魏彪躺在担架上看不清楚,只得故作轻松地说,“如果是闯殿营,明年今日就是咱们的死祭。”
他的话音刚落,两千先锋营刀客的阵势突然朝左右两边打开,数百名白衣如雪的刀客配着乌穗长刀,迈着悠然自得的步伐从先锋营阵势中而出,形成一道威猛的方阵,向着刑堂围墙势不可当地行进着。
“闯殿营!”七派首领看在眼里纷纷不由自主地抽出了随身的兵刃。
这个时候,空荡荡的寂静被一阵隆隆的山歌所打破。
“太行云断马行空,男儿生来带刀弓。昨夜才斩东山虎,今日来杀母猪龙。牡丹花娇倾洛阳,抢上山来做新娘,皇帝老儿若想要,自拎人头献大王!太行山上柯大王,不爱江山爱娇娘。为那青梅竹马伴,长刀一展杀四方!”
随着山歌渐行渐响,居于太行刀阵正中央的闯殿营突然阵形一展,露出居中的二三十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刀客,这些人或威猛彪悍,或诡谲阴森,或潇洒不羁,或清瘦俊逸,人人相貌不凡,气势惊人。这些刀客正是江湖上人见人怕的太行三十六刀。
“少林神拳全打空,越女宫中少英雄。关中没有豪杰辈,浣花只配舞花丛。海南天山无名剑,嵩山杂耍不值钱,唯我太行真好汉,一路送你到黄泉!”
在这些人中间,两个身形衣着迥然不同的男子傲然而立。一个人浑身白衣如雪,长发披肩,昂首傲立,风度翩翩,正是曾经一对四力杀天岚禅师、刀伤魏彪的妖刀姬放歌。在他的侧后方,站着一个身形伟岸如山的黑衣大汉。他的头上留着齐耳的短发,歪歪斜斜地打着一个歪葫芦般的发髻,耳朵上缀着沉甸甸的两枚骨质耳环,耳环上刻着龇牙咧嘴的骷髅头。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坎肩,一双肌肉虬结的臂膀赤裸在外,大大咧咧地盘在胸前,他的左手藏在腋下,反握着一柄短柄关刀,关刀刀头从他的侧后方冒出来,犹如天神背后的半月光轮。这把刀的刀头铸成新月形,宛若一片反射金光的羽毛,但是却透出气吞云汉的威势。
这把刀的分量足有数十斤,但是拿在这位黑衣大汉的手里,却轻盈若云,似乎风一吹就会随风飘去。在这个大汉的手臂上挂着白森森的护手,护手的垂饰是和耳环一样的骷髅头。在这个大汉的腰间系着一枚青白色腰带,打着大大的腰带结,打横挂着大大小小的骷髅头骨,似乎人头骨成了这个大汉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
尽管姬放歌在这几日的激战中连杀高手,威震关中,但是人们的视线一看到这位黑衣大汉,顿时再也看不到别的任何东西,哪怕是姬放歌。
“柯 柯偃月终于露面了。”焦圣楼喃喃地说。
“现在怎么办?”慕容妍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没有人能抵挡柯偃月,我们…难道就要死在这里!”
“我可以……”童天奇朝着柯偃月注视了很久,终于开口道,“……挡一挡姬放歌,你们谁能挡住柯偃月现在就说话。”
“焦师兄……不如我们……”熊振坤沉默半晌,迟疑着开口道。
“你疯了!”焦圣楼狠狠瞪了他一眼,“就算是咱们连掌门见了柯偃月也要装孙子,你充什么英雄?”他转头望向连青颜,“连师侄,你的那两个朋友到哪里去了,不是要去请彭大侠吗?这么多天了还不来?”
连青颜神色一暗,低头道“弟子也不知情。”
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各位不必担心,普天之下除了彭大侠,还有一个人有资格和柯偃月一较高下。”
听到这个声音,众人同时回头一看,却看到好几天不见踪影的关中掌门梅清涟此刻正背着手,悠然自得地朝围墙处走来。
“义妹,你来了就好!”连青颜看到她顿时心头一颗巨石落地,连忙欣喜地问道,“这些天你都到哪里去了?我很是担心。”
“有劳义兄牵挂。”梅清涟淡淡回道。
“盟主,你刚才说有人配和柯偃月动手,这个人是谁?”焦圣楼道。
梅清涟瞥了连青颜一眼,曼声吟道:“清影踏月来,霜刃横江去,人生不平事,自此不复还。霜刃清影弄月剑,神侠自来出天山。”
这几句歌谣令众人将目光尽皆转向了连青颜。
“是谁十五岁领悟剑道,出道八年威震大江南北。是谁独挑点苍群贼,月下独会高昌狼盗,是谁一战而定天山西路。是谁能让江湖同道交口称赞,真心情愿称他一声天山月侠。”梅清涟冷冷地望向连青颜。
“连大侠!”众人脱口而出,仿佛在责怪自己怎么现在才想到。
“不,他还不行。”所有人中最了解连青颜武功修为的熊振坤立刻沉声道,“他一个后辈如何挡得住柯偃月千锤百炼的神刀。”
“这根本不重要,不是吗?”梅清涟清冷地一笑,横了连青颜一眼,“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敢于和柯偃月抗衡的英雄,一个能够担起抵抗太行山贼大旗的先锋。只要他敢去挑战,就足以振奋中原武林的士气,令所有人有勇气和太行山贼作战。凭着我们七派八家五大帮的实力,难道真的打不过太行山一隅之地的山贼吗?我们只不过是都怕了柯偃月。”
“盟主言之有理!”魏彪第一个赞成,“连大侠,如今武林安危都挂在你一个人身上,你要想清楚。”
“你们真是卑鄙!”洛秋彤听在耳里顿时满心不平,“平日里看你们一个个道貌岸然,威风得不得了,今日生死关头却让一个……”
“洛师姐!”连青颜一把拉住洛秋彤的素手,用力一摇。
“青颜!”洛秋彤急得奋力一跺脚,终于狠狠咬住嘴唇。
“我们叫你天山月侠这么多年,你也威风得太久了,是时候为武林做点儿事了。”慕容妍冷冷地说。
“我行侠仗义不图这点虚名,慕容长老言重了。”连青颜神色肃然地看了梅清涟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事到如今,不是舍命一击,就是同归于尽,生死存亡在即,连某愿意担起挑战柯偃月的担子。”
她的话音刚落,一声惊天动地的啸声突然从太行山阵营中响起,一身黑衣的柯偃月扛着偃月刀跃众而出,懒洋洋地来到阵前,一拾手将刀插入地中,扬声道:“七派八家五大帮的听着,孩儿们困了你们这许多时日,打也打得腻了,杀也杀得烦了。今天咱们干脆一点儿,我就站在这儿,你们谁有胆子,就出来和我动手,能够挡得住我九刀十三式,放你们走路。如果挡不住,就一个个排队出来让我砍了。苟延残喘你们想也不用想,芸儿已经说了,这里的人,全都要死。”
柯偃月吼声一落,关中刑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他话语中不可一世的威风深深震慑。他等了半晌,不见一点儿动静,无奈地仰天长叹一声:“嘿,二十年了,中原江湖到底怎么了?没出一个了不起的高手也就罢了,连一个带种的都没有,所有人都改行去做龟孙子了?”
听到柯偃月毫无顾忌的嘲讽,刑堂内的众人个个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青颜哪里还按捺得住,一个箭步蹿上关中刑堂的墙头,朗声道:“在下天山连青颜,领教……”她。的话未说完,却有另一个更加高亢的啸声漫空响起:“青州虎彭求醉在此!”
太行初遇五虎刀
郑东霆此刻正站在太行刀阵东南方。在他身后分别依照三连星的方位依次站着彭七、萧重威和祖悲秋。在他们正后方是洛家密密麻麻的一千多名庄丁。
彭七的身上仍然是他们青州彭家特有的黑色武士服,腰中别着两把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戳铁刀,两脚一叉,昂首而立。萧重威也从家里偷来了一身威风凛凛的黑色武士服,一杆七尺银枪不可一世地斜拖在地上,自己挺胸叠肚别别扭扭地站立。祖悲秋披挂上了好汉帮的黑服,披上了漆黑的大氅,用一块黑巾蒙住脸,在头上似模似样地带了个青斗笠,两只手负到身后,将胖肚子高高拱在身前。
郑东霆穿的是一身崭新的黑绸胡服,手腕上各套了一个黑布护手,头上斜带着青斗笠,腰问别着青铜腰带,腰带上挂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背上挂着那七把长刀,刀面在他身后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扇面。在他腿上穿着乌黑的武士裤,打着黑布绑腿,脚上踏着轻盈灵便的乌冬草鞋。
郑东霆摘下腰上的酒葫芦,拼命喝了几口酒,借着一股子酒劲,胆气顿时粗豪了起来,仰起头来大吼一声:“青州虎彭求醉在此!”端的是气势如虹,威震敌胆。只听到背后的洛家庄丁一阵震天的叫好,嘈杂的议论声顺风传来。
“不愧是彭大侠,一点也不憷柯偃月。”
“叫声多响亮,这是彭大侠的狮子吼。”
“你看人家大侠的风度,临阵一口酒,多洒脱,好样的!”
听到人们的议论,彭七低声道:“老郑,有你的,刚才那声吼我还真以为是我大伯呢。”
“那当然……”郑东霆细着嗓子说道。
“喂,你的嗓子岔了?”萧重威惊问道。
郑东霆连忙拽下酒葫芦,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烈酒,终于把三魂六魄重新收回躯壳之中,哑声道:“我刚才那是吓的。”
“你要是不行就别逞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彭七小声道。
就在这时,祖悲秋突然尖声道:“安静安静,来了。”
四个人朝远处眺望,只见面前太行山寨面朝关中刑堂排列的阵势开始缓缓地转向,白衣如雪的闯殿营高手人人长刀出鞘,排着雁翎阵向着四人所站的方向飞奔而来,转瞬之间就来到了他们面前数百步之地,如临大敌般地摆开阵形。这些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闯殿手们居然在他们的阵前摆了一排半跪在地高举盾牌的刀盾手。
“哈哈哈哈,原来是彭兄,二十年前梧桐岭一别,一向可好?”一身黑衣的柯偃月扛着他的那把偃月刀,施施然从阵中走了出来,一股浩浩荡荡的滔天气势随着他的出现犹如钱塘江潮扑面而来。郑东霆等四人顿时感到泰山压顶一般难受异常,连呼吸都发生了困难,就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突然间抽空。
萧重威满手的汗水一齐涌出,手底一个打滑,“当啷”银枪不由自主地滑落在地。祖悲秋被这股气势逼得朝后一仰头,头上的斗笠顿时掉落。彭七干脆脚底一软,朝后连退三步,差点坐倒在地。
“真他奶奶的没出息!你们给我长点儿脸好不好,你们好歹算是我这个彭求醉带来的人,彭大侠的威名都被你们糟蹋了。”郑东霆气急败坏地用传音入密道。
“不好意思。”彭七、萧重威和祖悲秋个个面红耳赤,捡枪的捡枪,捡帽子的捡帽子,重新气宇轩昂地站回到郑东霆身后。
“跟紧了,我要走上去说话。”郑东霆咬紧牙关,拼命装出一股不可一世的神气,挺起胸膛,迈开大步,朝着前方走去。
“师兄,你就在这儿说不行吗?他又不是听不见。”祖悲秋小声道。
“闭嘴!”彭七和萧重威低声怒道。
郑东霆艰难地迈着步子,一步步朝着远处的柯偃月走去。每走近一步,他就感到柯偃月凶猛酷烈的杀气仿佛无形而有质的恶魔,无孔不入地从他的四肢百骸渗透进来,一点点地蚕食着他的心志和士气,令他心中的雄心壮志缓缓地溃散。在他身后,彭七、萧重威和祖悲秋沉重的喘息声时不时地传来,令他更增紧张。
太行闯殿营刀手的脸在他的视线中渐渐清晰,他们的脸上弥漫着莫名的恐惧和惊慌,双目圆睁地看着他,犹如在看着一个从梦魇中呼啸而出的恶魔。这些刀客的恐惧无形中给了郑东霆难以想象的勇气私信心,就仿佛在这一瞬间,他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天下第一侠。
“这难道不是我一直以来都在憧憬的吗?”看着面前如临大敌的太行山贼们,郑东霆激动地想着,“那种狂歌烈马、锦绣风流的岁月。威震江湖,纵横天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行侠仗义,济困扶危,被万众敬仰,或者……”郑东霆傲然看了一眼闯殿营,“敬畏。”
“从并州初入江湖,我就一直沉浸在这幻梦之中,如今这就好像美梦成真一样。”郑东霆感到一阵由衷的激动和感恩,“能够在世间这样走一遭,便是立时死了,又何憾之有。”此刻他口舌之间顿感一阵干渴,不禁取下酒葫芦,对嘴狂灌了数口烈酒。
“多年不见,彭兄还是如此好这杯中物。”柯偃月大声道。
几口酒下肚,郑东霆的精神暴涨,他猛地一仰头,毫无顾忌地大笑了起来。这一阵子没来由的大笑混着他一身的小无相功喷将出来,虽然不如真正的彭求醉狮子吼那样威力无俦,但是也响亮如雷,震得人耳鼓生疼,头昏目眩。柯偃月身后的闯殿手们产生一阵不安的骚动,似乎对于此刻弥漫在沙场的紧张气氛已经感到无法承受。
“彭兄笑什么?”柯偃月微微一皱眉,朗声问道。
“小柯,我笑的是你。二十年前你就天天咋呼天下无敌,高手寂寞。奶奶的,可你就是硬要不喝酒,不耍钱,是男人都喜欢的玩意儿你一样都不沾,把功夫越练越高,有个屁用,到最后你还不就是个天下无敌?什么时候你能学学老子我,吃肉喝酒,嫖妓耍钱,到时候你自然就不会那么寂寞了。”郑东霆懒洋洋地说。
“哼!”柯偃月双眼顿时眯成了一条细线,嘴角微张,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仿佛一只饿极的老虎,“你是说……二十年前,如果你不是烂醉如泥,败阵的,会是我。”
郑东霆用力伸了一个懒腰:“说这个没意思。我只想告诉你,老子已经戒酒戒了二十年,今天是第一次开戒,只为了和你好好叙叙旧。”
“嘿嘿嘿。”柯偃月兴奋得古铜色脸膛上红光乍现,双眼睛光四射,笑得几乎合不拢嘴,“彭老儿,看来今天你是有备而来。痛快!来,咱们何必再多废话,立刻动手。”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身影突然出现在柯偃月的身边,躬身行礼,却是太行山第二号人物姬放歌。“大哥,让小弟先去摸摸他的底,看他有没有资格和大哥对刀。”姬放歌沉声道。
“二弟退下,如果天下还有谁配和我动手,他就是彭求醉。”
“但是…”姬放歌如临大敌般看了郑东霆一眼,似乎在踌躇不决。
郑东霆定晴一望,顿时心下了然,仰天大笑道:“小柯,你什么时候收的这个小兄弟,倒是挺重义气。他是怕你失手啊!” 听到郑东霆的嘲笑,柯偃月勃然大怒,用手将偃月刀用力在土中一顿,愤然道:“给我退下!”
“大哥,太行大业仍需你的亲自主持,你决不能有闪失,让我去为你探探路,我太行妖刀死不足惜,但是天下无头决不能死!”姬放歌干脆单膝跪地,慷慨激昂地说。这太行基业是他和柯偃月联手,在这二十年间一并发扬光大的,他实不想因为彭求醉的出现而毁于一旦,于是有了舍身求战的念头。
“你是妖刀姬放歌是吧。”郑东霆一挺胸,嘴一咧,头一歪,装出一副惺惺相惜的模样,“哎呀,真是挺有情有义的。我本来今天来打的是只诛首恶的念头。不过我改主意了,等我宰了柯偃月,下一个就轮到你。有情有义的好人没什么用处,有情有义的坏人却能够做出大恶。”
“哼!”姬放歌妖目中蓝光一闪,双肩一耸,就要拔刀出鞘。
柯偃月伸手一横,一股激烈的罡气应掌而出,姬放歌的雁翎刀还没有出鞘,就在鞘内断成了两截。断裂的刀柄直飞出去,狠狠砸在一名闯殿营刀盾手的盾牌上,将青铜盾牌砸得四分五裂,引起闯殿营一阵大乱。
“大哥!”姬放歌瞠目惊道。
“到一边看着吧。”郑东霆突然回忆起自己的师父曾经对自己的教诲,有模有样地说,“你和我决斗只能帮我热身,等到柯偃月和我动手之时,我会更加势不可当。”
“听清楚了?还不退下。”柯偃月冷冷地说。
姬放歌望了柯偃月一眼,再向郑东霆瞥了一眼,脸上神色复杂,微微一躬身,身子倒着疾退数十步,回到了太行刀阵的行列之中。
就在姬放歌铩羽而归的时候,关中刑堂内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一直在刑堂围墙之内龟缩苦守的七派八家五大帮派众一鼓作气冲出了防线,一瞬间冲散了在最前方布阵的太行长蛇阵,纷纷来到了郑东霆和柯偃月战圈的边缘。
“彭大侠!我们来了!”“见过彭大侠!”“彭大侠久违了!”七派首领纷纷扬声吼道,各派弟子人人战意高昂,精神抖擞,一个个就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双眼兴奋得精光四射,恨不得立刻跟在彭求醉的后面杀入太行刀客的阵营,一举建立不世之功。
“哼哼,老彭,你的跟屁虫们手脚真快,你不在的时候,影儿也不见一个,你一冒头,到处都是。”柯偃月冷冷瞥了一眼,不屑地说。
“没有办法,我就是那种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这你是羡慕不来的。”看到七派八家五大帮的高手基本上完好,连青颜、洛秋彤都完好无恙,郑东霆心中大石落地,不由得激情澎湃,仰天大喝道,“中原武林的朋友们,吼一声让太行山听一听!”
“彭大侠,天下无敌!”
“太行山,速速受死!”
“青州虎!彭求醉!”
山呼海啸的声音在中原武林的阵营里高亢入云,只震得大地颤抖,风云色变。
“善恶到头终有报,多行不义罪难逃,莫看太行人马壮,难敌青州惩恶刀。”
随着这片山崩地裂般的呐喊声,郑东霆右手轻轻一翻,已经从背上抽下一把长刀,发出一声清越柔和的刀音。不知是因为中原武林高手们的气势惊人,还是因为郑东霆拔刀出鞘的威势震慑人心,随着刀声响起,距离郑东霆最近的太行闯殿营高手仿佛商量好一般齐刷刷地连退三步。
“哈哈哈哈!”郑东霆仰天大笑,长刀一点面前的闯殿手们,刀尖朝下一指,举起左手的酒葫芦,仰脖再灌数口酒水。
刀尖下指,意存轻蔑,这是对刀客最大的侮辱,看到郑东霆的刀式,七派八家五大帮的派众纷纷起哄般大笑了起来。太行山自柯偃月往下人人都感到受了奇耻大辱,无不士气大丧,羞愤难当。
“彭求醉,莫要得意忘形!”柯偃月哪里还忍得住火气,暴喝一声,手一翻将插在地上的偃月刀吸到手中,身子以左脚为轴,猛地一个急速的飞旋,一股急如飞瀑的刀光如山洪暴发席卷而来,瞬间笼罩了郑东霆的全身上下。霹雳横飞的刀风即使隔着十数丈的距离仍然刮面生疼。彭七、萧重威和祖悲秋被这股刀风刮得一个趔趄,齐刷刷仰天跌倒在地。
“我们都已经这么狼狈,处于刀式正中心的郑东霆岂不是要粉身碎骨?”三个人的心思都是一样,同时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朝前方焦急地望去只见郑东霆此刻正用一个极限的金刚铁板桥功夫撑住身体,右脚前迈,左脚后伸,身子朝天平躺成一线,几乎和地面贴在一起,左手背在背后,食指中指点在地上,勉强帮助左腿支住摇摇欲坠的躯体,右手仓皇地前伸,但是手中的长刀已化为漫天齑粉。半空中的酒葫芦忽悠悠地打着旋风般的跟头,对准了他的面门狠狠地砸下来。却在他张嘴吸气的瞬间“啵”的一声堵在了他的嘴里。
原来郑东霆刚刚放下酒葫芦,柯偃月的刀已经到了眼前。他哪里知道柯偃月说打就打,而且来得如此快捷凶狠,惊慌之下,左手一抖把酒葫芦丢到天上,就要从后背拔出另外一把刀施展双手五虎断门刀。但是,他仍然低估了柯偃月的实力,刀虽未到,刀罡已经席卷而至,瞬间到了眼前。他没有时间拔刀,只能仰天用金刚铁板桥全力让开了偃月刀和罡气的突袭。右手刀下意识地在身前一挡,顿时被势不可当的偃月刀斩成齑粉,他的面门和胸膛也被刀罡划过,疼得撕肝裂肺。就在这时,他抛到空中的酒葫芦正好在他吃痛吸气的时候落下,顿时满葫芦的酒水被他吸了个一干二净。
柯偃月和郑东霆过了这一招,中原武林和太行山两边的助阵者同时发出一阵嘹亮的叫好声。实际上,柯偃月这一招突袭已经占尽优势,不但斩碎了郑东霆的武器,而且将他迫到了无可转圈的窘境,只要进步三刀,他这一条性命就交代了。但是郑东霆走运在他的酒葫芦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机缘巧合地落到了他的嘴上,这给了所有人一个印象就是他刚才只是随手应付一下柯偃月的攻势,还有闲情逸致饮酒作乐,完全没有把那天下无头柯大王放在眼里。
所以,太行山的人们认为柯偃月赢了一招,于是大声喝彩,而七派八家五大帮的人却认为彭求醉耍了柯偃月一记而大声叫好。
“呀!”柯偃月心中认定眼前之人就是彭求醉,所以他绝对不相信天下第一侠居然连自己试探性的探路刀都接不住,认定了他自恃武功高强而看轻自己,顿时震怒。他刀交左手,右手一展,劈空掌力横跨三丈的距离,宛若一片横切的利刃,将郑东霆嘴上的酒葫芦拦腰切断。
见到郑东霆的酒葫芦断裂,太行山群贼哄堂大笑。事实上,柯偃月给了郑东霆难得的喘息之机,令他从容不迫地从地上直起身来,张嘴一吐,将嘴里的半截葫芦吐到地上,双手作势,就要再拔出两把长刀。
趁着这一瞬间,柯偃月脚步迅捷地绕着郑东霆一百八十度转到了另一个万向。郑东霆刚才息之下喝干了所带的酒水,此刻醉意上涌,忍不住打了个酒嗝,一股炽烈如火的豪气莫名其妙地涌上心头,对于柯偃月的恐惧在这股豪情的涌动之下化为了灰烬。他摇摇晃晃地露齿一笑,手一扬,拔出另外两把长刀,突然在眼前一遮。
柯偃月之所以瞬间换位,就是为了抢在郑东霆前头,站在阳光斜射处,然后以自己的偃月刀面反射阳光直入敌手双限,以取得进攻的先机。郑东霆曾经听彭求醉说过寻找阳光直射方向的重要性。他乃是一个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这些和武学相关的信息自然而然地融入了他的反应之中,见到柯偃月一竖刀面,他也下意识地以双刀遮住眼。
柯偃月哪里想到郑东霆竟然能用双刀刀面将反射过来的太阳光再次反射到自己眼中,顿时着了道,眼前被闪得一阵发花。郑东霆趁这个机会,长啸一声,身子高高升起,一个轻盈的飞旋,一把长刀顿时断为七八块碎片,化为七八道风驰电掣的白虹,射向柯偃月的面门、胸膛、小腹和大腿数处要害。
“五虎断门刀!终于出手了!”观战的武林高手们齐声欢呼了起来。
一曲酒歌刀影绝
柯偃月宛如出水的乌龙般清啸一声,偃月刀哧啦啦地披着风,呼啸着在空中画了一个完美的亮银圆环,向扑面而来的七八枚断刀卷去。
“喝!”半空中的郑东霆手成龙爪形,猛然一抬,一股激烈的擒龙真气破茧而出,控制着断刀犹如四海游鱼,轻灵地一摆尾,突然空中转向,绕过柯偃月行云流水般的刀式,绕到他的身后。紧接着,郑东霆双手猛然朝后一拉,断刀群就像由他操控的牵线木偶,猛然转向朝柯偃月背心数处要害刺去。
柯偃月手中的刀式未改,只是单手握刀,猿臂轻舒,仿佛抛绣球一般把整把飞旋如轮的偃月刀朝后一抛,圆转如满月的刀光和背后的七八道银光一撞,顿时爆出金黄色的灿烂火花,所有断刀化为齑粉。郑东霆费尽千辛万苦使出来的五虎断门刀杀手锏“八虎回乡”就这样被天下无头柯偃月轻描淡写地化解。
在太行山贼们喜出望外的欢呼声中,柯偃月身子行云流水般地旋转前冲三步,圆转如意的刀式突然暴涨如潮,化为天星海雨般的一片刺目刀光,将郑东霆的身子团团包住。
强烈的刀罡并不是如郑东霆曾经想象过的宛若刀锋一般袭来,而是犹如大海狂潮四面八方地涌来,将他的身子高高托起朝着柯偃月的偃月刀上凑去,就仿佛他自己心甘情愿地将人头奉上一般。天下无头柯偃月唯一的嗜好就是刀斩人头,连他的武功都是为了这个嗜好而练成。郑东霆感到自己仿佛被吸进了一个绝命的真空漩涡之中,浑身上下的精力和斗志都在一瞬间被抽干,犹如一个筋疲力尽的水手,只能别无选择地死在大海的怀抱之中。在他的眼前,柯偃月的长刀在空中画着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光洁圆环,刀气一浪高过一浪地涌来。
郑东霆宛若东山猛虎般狂吼着,手上撤下另一把长刀,使尽浑身解数,连挡柯偃月进手十五刀,长刀接连断裂,双手的虎口血光崩现。他咬紧牙关,强忍剧痛,再次运足擒龙功,控制长刀的碎片,在空中画出十数道刺目的光弧,奋力穿入柯偃月强猛刀罡所汇成的汪洋,想要在他的身上寻找一丝破绽。
柯偃月厉啸一声,双手同时握住刀柄,一片轻盈的刀光在他的周围聚散如云,绕身而生,郑东霆瞬间击出的五虎断门刀七刀十六式尽数虚设,碎成粉末的刀屑漫天飞舞,在阳光照射下璀璨生辉。
“彭老儿江郎才尽矣!受死!”柯偃月丁字步站立在原地,气势磅礴的旋刀刀式劲力暴涨,一股长鲸吸水般的洪荒巨力突然袭向已经用尽真气的郑东霆,他的身子竟被这股大力吸裹着朝柯偃月的刀锋处凑去。
这就是柯偃月赖以名震江湖的飞蛾扑火吞月刀,连续不停的旋刀借力打力,生生不息,无穷无尽,圆转如意的刀式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攻守合一,防不胜防,滚滚旋转的刀罡横旋则切金断玉,势不可当,侧旋则如长鲸吸水,沧海漩涡,将敌手吸入刀锋,绞成碎末。江湖中人对于这套刀法只闻其名,所有见过这路刀法者除了当日酩酊大醉的彭求醉,都已经被这路刀法取下人头。即使跟着柯偃月这么多年的太行弟兄都从未见过。如今为了对抗天下第一侠,他当着天下武林众高手之面毫无保留地将这路刀法使将出来,顿时令人目眩神迷,张口结舌,不相信世间还有这样神奇无双的刀法。
面对柯偃月势不可当的神刀,太行山群贼看得眉开眼笑,如痴如醉,欣喜若狂,发了疯一般嘶声叫好。而七派八家五大帮的高手则六神无主,色沮神丧,面如土色。即使是武功高强的天龙禅师、慕容妍、熊振坤、焦圣楼、华超、童天奇看在眼里都是一阵又一阵的胆寒心跳,手心发汗。这些沉迷于武学的前辈高手无一不是好武如狂之人,若在平时,就算是生死对决之际,看到如此出类拔萃的武功,心中只会有惊喜。但是看着柯偃月这路妖异诡谲的神奇刀法,他们心中感到的只有无边的恐惧和无力抗衡的无奈,根本生不起一丝抵抗之心。这已经不是武者对另一个武者的敬畏,而是一群弱者对一个强者的畏惧。
看着彭求醉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刀山刃海中拼命挣扎,一股兔死狐悲的情绪在围观的武林同道心中缓缓滋长。很多门派的女弟子在恐惧之下都忍不住目中含泪,以手掩口,怕自己哭出声来打击士气。
“哼,还以为彭求醉的武功真的天下无敌,原来在柯偃月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武林盟主梅清涟走到连青颜的身边,用弱不可闻的声音低声道,脸上流露出失望不屑之色,“我以为咱们大唐的侠客们都是些名副其实的英雄,谁知一个又一个的,都让人大失所望。”
她随即淡淡地瞥了连青颜一眼“本来上阵领死的应该是你,你真该好好感激彭求醉。”
“住口!”连青颜和她身边的洛秋彤转过身来,齐声低喝道。
“梅清涟,就算青颜没有向你揭示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是因为有难言之隐而非故意欺骗你的感情。你几次三番无理取闹,是否太过无情,要知道她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洛秋彤厉声道。
“洛师姐,不必多言。”连青颜阻止住洛秋彤,转头对梅清涟道,“盟主,现在彭大侠为中原武林舍死一战,我们身受其恩,怎可出言侮辱?”
“哼!”梅清涟一甩袍袖,撇过脸去,双眼一红,紧紧地抿住嘴唇。
就在这时,彭求醉的身子突然问被柯偃月的罡气一引,对准了他手中的偃月刀直挺挺地飞去,眼看着他的脖颈就要撞到锋锐的刀锋之上,此时他的腰眼突然一挺,在半空中做了一个轻盈灵动的倒后空翻,险过毫厘地从偃月刀下躲了开去,犹如一只剪尾燕子飞过一片积雨的阴云。
“燕子倒穿云!”连青颜忍不住冲口而出。她连忙转头朝身边的洛秋彤看了一眼。洛秋彤的俏脸一阵煞白,似乎和她想到了同样的事。
在彭求醉惊险万分地躲开了柯偃月的迎头一刀之后,他的身子半空中一挺身,仿佛天庭中的一条游鱼朝着远空挣扎着游去。中原武林高手本以为他难逃一死,此刻顿时喜出望外,大声欢呼。但是他们的欢呼声还没有形成一个整音,柯偃月的刀式再次一变,身子一翻,手腕反转,一招“倒旋斜挂月”,彭求醉刚刚脱出气旋的身体再次被强猛的刀罡漩涡狠狠拽了回来,倒翻着躺向柯偃月由下而上的偃月刀。千钧一发之际,彭求醉腰一挺,身子半空中折起,手脚相碰,整个身子突然问向空中猛提了三寸,呼的一声擦着偃月刀锋冲了过去。柯偃月的刀没有斩下他的人头,只是在他的身上划下了一条长长的刀痕,鲜血飞溅。
“这是燕子三抄水,都是燕子飞云纵里的功夫,他难道是……”连青颜和洛秋彤心胆俱裂地犹豫着,不敢把自己疯狂的心思诉诸口端。
“不要担心,说不定是牧天侯!”洛秋彤用力握了握连青颜的手,试图安慰她,“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死。”
五虎断门刀以断刀求胜,施刀者如果能和敌手拉开一定距离更容易进行离手刀的施展。这也是郑东霆此时拼尽全力想做的事。但是柯偃月旋刀所造成的强烈气旋却仿佛一根根无形的绳索牵动着他的身形,令他仿佛一只牵线木偶,无论如何挣扎,终要被细线扯回到主人身边。在柯偃月的飞蛾扑火吞月刀下激斗到第十八招,他的身上已经带伤十余处,每一次柯偃月竖刀旋刃,施展刀罡,他的身上总会有十余股鲜血被吸出,裹到了偃月刀上。
这口威震八方的绝世魔刀顿时从月白色化为令人毛骨悚然的橙红色。而大量的失血也令他头昏目眩。另一方面,持续的失血令体内一股股的酒劲儿上涌,他本来还算清晰的神志渐渐模糊,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假冒彭求醉还是真的彭求醉,自己是真正要行侠仗义,还只是做个样子;自己是真的想要杀死柯偃月,还是只但求一死以激励武林壮志。天地山河在他的眼中开始旋转变幻,周围武林人士的叫好声、惊呼声和紧张的喘息声此刻化为轰轰隆隆的混浊音响,渐渐从他的耳畔消失。
此刻的他只凭这一股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傲然之气苦苦支撑,就仿佛一个为了保护亲人的荣誉和大人拼命的孩子,死也不肯服输。
“呀!”斗到酣时,柯偃月突然狂怒地厉吼一声,偃月刀刀锋一卷,一股逆向旋转的风暴狂泻而出,将郑东霆本来被吸入漩涡的身子突然反向喷出,朝高空抛去。接着他刀交左手,旋身一摆手,一道长达数丈的白色刀罡气势磅礴地冲入高空,狠狠斩向郑东霆的脖颈。这一式变招奇诡莫测,无论刀法转换,内力运用都已臻登峰造极之境,看得周围识货的太行刀客们热血沸腾,发了疯一般叫好。
名门正派的高手们哪里看不出郑东霆早已经露出的败象,此刻见到这神刀一出,都是心头一沉,纷纷惊呼起来。
彭求醉一死,中原武林在柯偃月神刀之下,唯有力战到死一途,别无他法。彭七和萧重威看到此处,知道郑东霆必死无疑,两人刀枪齐举,就要上前和柯偃月拼命。突然问他二人的手同时被祖悲秋拉住。
一片天旋地转之中,郑东霆眼睁睁地看着柯偃月的刀罡齐颈而来,口舌发干,脑子一片混乱,眼看就要无幸。就在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钻入他的耳际“师兄,我是祖悲秋!我知道他的破绽啦”
郑东霆听在耳中,禁不住有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他奶奶的,这个节骨眼上还这么多废话,我难道还不知道是你,直接告诉我破绽在哪儿不就完了?”心念电转之间,一股子精神气力突然向全身袭来,他大吼一声,全身放松,就着柯偃月雷霆霹雳般的刀罡所刮起的小旋风,宛若一片秋叶般一飘一旋,一招妙到巅毫的燕子飞云纵绝技——乳燕俏回林,硬是逆着柯偃月的刀罡在刀气锋缘之侧游过。刀罡只在他胸腹间划开一道深达寸半的血痕,却和他的大好头颅擦肩而过。
见到他从九死一生的夺命一刀中涉险过关,漫山遍野的中原武林人士纷纷大声欢呼起来,太行山贼们纷纷摇头惋惜,只恨柯偃月的刀罡不能再长半分。郑东霆无力地翻着跟头,伴着胸腹间喷出的一股鲜血,头朝下坠落在地,伸臂一撑地面,翻了两个迅捷若电的空心跟头,绕着柯偃月的身子飞速旋转,全力为自己争取到了两息的时间。
“该死的胖子!破绽在哪儿痛痛快快说出来,再磨磨蹭蹭,你对着我的坟头去说吧。”郑东霆趁着这个间隙,施展传音入密,厉声问道。
“破绽是他的刀柄!用断刀打他的刀柄啊!”祖悲秋的声音通过传音入密传入耳中,尖细刺耳,犹如一只刚刚产蛋的母鸡所发出的咕咕声。但是此刻他的声音在郑东霆心中就仿佛观音大土的梵音般美妙动听。
他亮起手中的双刀,以左手刀砍击右手刀,双刀齐断为十数截,接着他伸掌一推,这十几枚断刀碎片宛若银光闪闪的飞鱼乘风破浪,对准了柯偃月的面门、胸腹射去。
“故伎重施,自取其辱!”斗到此刻,柯偃月已经开始对郑东霆的武功起了疑心,就算是二十年前彭求醉对上他也不至于如此不济。他冷笑一声,单手舞刀,轻描淡写在身前一旋,一股天河倒悬的刀光绕体而生,令人眼花缭乱。这一次他手上留了暗劲儿,等到破解了这不成气候的五虎断门刀法,他就会强推刀罡前冲,利用长江大河的滚滚刀式将这个似是而非的彭求醉切成肉块。
郑东霆双掌一探,就着柯偃月的刀式同步一旋,灵动巧妙的擒龙真气激射而出,扑向柯偃月的断刀碎片在空中化为一片螺旋状的银光,顺着柯偃月的刀罡钻入了他的身前。无坚不摧的罡气将这些风中落叶般的断刀撞击成大大小小的碎片,无法对人造成任何伤害。但是在郑东霆的擒龙真气催动下,这上百枚碎片却成功地破了柯偃月的封挡,夺夺夺夺地连续钉在偃月刀的刀柄之上。
柯偃月击碎了漫天断刀再不作他想,立刻双手一搓,挥刀直进,飞蛾扑火吞月刀的进手三式行云流水般地使出。令他感到震惊的是,自己出手的刀招软弱无力,连一股刀罡都带不起来。他低头一看,顿时浑身一震:他刚才下意识地抽刀换式,双手紧紧握在了钉满了碎片的刀柄之上,此刻这些竖直朝外的断刀碎片已经深深刺入了他的双掌之中,十指同时被数枚刀片割伤,更有几条筋络被割断,令他无力握刀。
“狗贼!”柯偃月这才醒悟到自己上了眼前敌人的恶当。
“柯偃月受死!”郑东霆一招得手,精神大振,强忍着身上大小近二十处刀伤,大吼一声拔出身上最后一把单刀,犹如离弦之箭朝柯偃月扑来。此时此刻两个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柯偃月手伤严重,握刀无力,郑东霆浑身刀伤,严重失血。这二人冲在一处,偃月刀和单刀撞在一起,同时脱手飞出。
柯偃月数十年来从未离手的偃月刀此刻脱手而飞,胸中的狂怒已经难以形容,他凶猛地暴喝一声,双掌狠狠切向郑东霆的胁下,劈空掌力应手而发。郑东霆同样凶猛地吼了一声,双拳化爪,身子连变三次身形,七记虎爪拍开了柯偃月的劈空掌,对准柯偃月的咽喉抓来,正是罗汉伏虎拳中的“白虎下东峰”。
柯偃月双目如火,单掌一开,一掌破双爪破了这一招:“这是罗汉伏虎拳,少林不传之秘,你不是……”
郑东霆化爪为拳,左拳单臂进击,双腿踏梅花桩步跟进,右拳成槌,隐于胁下,双肩一展,一路行云流水的少林罗汉拳应手而出。这路拳法他苦练十年,这辈子从未在武林中用过,如今二十年积累的拳劲一泄而出,只感到平生之快莫过于此,顿时一股醉意狂涌,满心都是畅快之情。
“十年磨得斩敌剑,今日把试在君前,左旋溶得龙泉影,右盘凝成碧海清!”恍恍惚惚间,他忽然想起了这首剑歌,这首歌如此之亲切,就仿佛十年未见的老友突然浮上心头,令他忍不住喃喃吟出了声。
每吟咏一句,必有一式气壮山河的少林神拳应手而出。柯偃月一生浸淫刀法,这拳脚上的功夫除了摧枯拉朽的劈空掌,再无其他可以压制郑东霆。但是此刻他的双掌重伤,如果贸然施展劈空掌,体内鲜血必会随真气泄出,造成内伤。一时之间,他左支右绌,处于下风。
郑东霆全身上下二十余道伤口鲜血长流,每使出一招拳法,浑身真气激荡,必有鲜血飙出,损耗比之柯偃月更大。但是他早就抱定了必死之心,每打出一拳都算自己赚到,一时之间竟占了上风。
“魑魅魍魉排队来……”
“一并送入望乡亭……”
“左手拎起庆功酒……”
“右手斩下恶人首……”
“莫要哭求饶你命……”
“多行不义罪难逃……” 慷慨激昂的旋律混合着郑东霆雄浑有力的拳法,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美感,令在场的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听到郑东霆口中熟悉的剑歌,连青颜的心头一阵热辣辣的醉意,双眼一阵模糊,眼前和柯偃月殊死搏斗的彭求醉霍然间化为了十年前那位倒提酒葫芦,醉舞青锋剑的并州少年。剑花碎落,人头翻滚,神鬼避让,强敌束手。她握着洛秋彤的手越来越紧,几乎要将她的素手握碎。
“青颜,你没有看错,真的是他!”感受着连青颜手上传来的激动,洛秋彤也感到又悲又喜,忍不住一阵感动,“郑捕头找不到彭大侠,为了不违诺言,竟然自扮彭大侠来救我们,真是好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预感,他总有一天会这么做,只是没想到他真的这么胆大妄为。”连青颜的双眸一烫,泪水已经盈满了眼帘。
“他是为了救你,还是为了救中原武林?”洛秋彤柔声问道。
“我……我和他只是兄弟相称,他救的是所有人,他看起来贪酒好色,没一处好,但却……”说到这里,连青颜嘴唇颤抖,竟然说不下去。
洛秋彤看了她一眼,却看到平日里沉静如水的月侠连青颜此刻已经晕生双颊。
郑东霆和柯偃月以拳对掌,连拼十数招,突然双拳如长枪大戟般同时挥出,一招“双虎倒剪尾”狠狠砸在柯偃月胸前。柯偃月的劈空掌一式“手舞琵琶”也击打在他的肩头。两人同时口喷鲜血,仰天倒地。
柯偃月平生与人争胜从未落过下风,如今竟然被打得如此狼狈,心中血气翻滚,按捺不住狂涌的怒火,一把抓起落在身边的偃月刀,强忍着十指钻心的刺痛,高高将偃月刀举过头顶,对准郑东霆狠狠劈来。
郑东霆被他一掌重击之下,身上暖洋洋地几乎无力站起,看到他柯偃月迎面扑来,他咬破舌尖振奋起最后一丝力量,右手一抬,朝着十数步外的单刀一扬手,一股真气激射而出,带着那半插入土的单刀飞入他掌心。他大喝一声,奋力站起身,对准柯偃月横刀一挥,接着身子一软,面朝大地趴了下来,用头顶住地面,无法控制地剧烈喘息着。
关中平原的黄土地上静悄悄的,太行山贼不再高声怒喝,中原武林也不再大声叫好,天地仿佛在此刻归入了永恒的静寂,连飞鸟走兽都失去了呜叫的勇气,所有人都痴呆呆地望着场中的郑东霆和柯偃月,似乎要用自己一生一世的时间记住此时此刻。
绝对的静寂无异于平地惊雷的震撼,郑东霆趴在地上,拼命提聚着体内最后一分力量,等待着决定自己命运一刻的到来。但是这撩人的寂静却让他感到窒息,双耳犹如有黄钟大吕一般嗡嗡鸣响,令他无法忍受。他挣扎着从地上跪起身,艰难地用单刀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站立起来,转头一看。面前的柯偃月直挺挺地站立在地上,双手高举过顶,但是手上的偃月刀已经坠落于地。
他用力呼出一口气,勉强用刀支撑着身体,转过身来,面朝柯偃月仔细观看。一阵山风吹过,柯偃月的人头随风朝后一仰,宛若一枚熟透的瓜果,咚的一声坠落在地。
“柯僵月……死了!”郑东霆茫然看着这天下无双的太行大王滚落在地的人头,半晌无反应。风声幽咽,如洞箫低吟,柯偃月的人头随风一滚,轻轻靠在了他的脚边。直到此时,他已经混乱不堪的意识终于将这个震惊寰宇的信息送入了他的脑海中。
郑东霆本该装出彭求醉的豪迈样子,令他身为大侠的最后演出圆满收场,但是他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所能想到的,只不过是傻呵呵地举起手中半握着的单刀,在空中一摆,仿佛一个在校场上赢了对手的小校。
一片寂静的黄土地上人们痴呆呆地看着这场决斗唯一的幸存者,仿佛仍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反而是认出他的连青颜,她向着摇摇欲坠的郑东霆跨前一步,双掌重重一击,曼声吟道“来无影兮去无踪,人如猛虎马如龙,今夜尽收强人首,明日解却百千愁。莫问我身归何处,他朝再聚享清秋。”
这首剑歌是中原武林人人会唱的歌谣,很多人在未入江湖之前已经可以琅琅上口,如今听到连青颜的清亮之音,再想到刚才彭求醉挥拳而歌的豪迈,众人无不如痴如醉,跟随着连青颜反复吟唱。
气壮山河的剑歌,混合着骄阳之下郑东霆高举长刀的巍巍身影,令这一刻的景象从此深深印入在场所有江湖儿女的心中,此后无论是福是祸,是悲是喜,是生是死,从此再难磨灭。
听着漫山遍野激动人心的飞扬剑歌,看着手中倒映着橙红色鲜血的彭门长刀,郑东霆的心情在这一刻突然感到一阵难以想象的平静。他的思绪飞回了长安街上,彭求醉和自己谈笑着向太行山走去的时刻。
“而我……会高举我手中的刀,对那些太行余孽们说,他奶奶的,太行山,你们……”彭求醉气宇轩昂的话语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
“他老人家会对他们说些什么?”郑东霆缓缓抬起自己一直无力地垂在身侧的右手。
看到他的手势,慷慨高歌的中原武林人士顿时寂静了下来,上万双眼睛纷纷聚集在郑东霆身上。郑东霆朝着面前的太行山群贼看了一眼,突然高声吼道:“他奶奶的太行山!你们……服不服?”
早已垂头丧气的太行山群贼不由得纷纷将目光投向此刻太行山的第一首领姬放歌。姬放歌用他蓝色的妖眼凝望着郑东霆凛然不惧的眼睛,良久良久,终于长叹一声,面朝着郑东霆单膝跪地,沉声道:“彭大侠,太行山服了……”随着他的领头,原本气势汹汹站满了整个平原的太行刀客们纷纷心甘情愿地伏跪下来,将手里的兵刃平放在地,齐声道:“彭大侠,太行山服了……”
“彭大侠,太行山服了!”一时之间,四处的远山都在隐隐约约回荡着这个声音,似乎整个天地都在为太行山的溃败提供明证。
郑东霆心满意足地微微点了点头,随手将单刀抛在地上,缓缓转过头去,朝着彭七、萧重威、祖悲秋一招手,步履艰难地朝长安方向走去。彭、萧、祖三人与有荣焉地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趾高气扬地转身而去。
“青州虎!彭求醉——!”
在他们身后,漫山遍野的江湖儿女纷纷扯开嗓子兴奋地大声欢呼,惊天动地的呼声在平原上宛若隆隆的春雷四下回荡,似乎连天空中的云朵都被这巨大的声浪震动得翻滚涌动,状若江河。
假亦真来真亦假
因终南山的地震而沉寂多日的长安城被山鸣海啸般的欢呼声所覆盖,一日之间这座大唐最繁荣壮丽的城市被欢声笑语淹没。每一片城墙,每一个街坊,每一条道路都充满了弹剑而歌。
被押解到关中剑派受审的太行刀客们垂头丧气地在街道上列队而行,饱受太行刀贼荼毒的关中百姓纷纷将菜叶子和臭鸡蛋朝他们头上投去。歌颂彭求醉的声音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就连那些不知道彭求醉和太行山为何物的长安小儿们也被这欢腾的气氛所感染,燃起了爆竹,满街乱跑,将喜气洋洋的鞭炮声传遍了全城。
彭娇的医馆病房靠街的窗户之外,狂歌邀酒的江湖儿女当街开坛,席地对饮,就算是满街的金吾卫前来驱赶,仍然兴头不减。
“善恶到头终有报,多行不义罪难逃,莫看太行人马壮,难敌青州惩恶刀……”
“终南山下光如涛,金戈铁马士气豪,三十六刀齐出手,英侠热血染征袍……”
“玄衣孤影带刀来,阵前沽酒饮开怀,强仇敌寇来邀战,青霜白刃鬼门开。太行男儿善刀弓,遇上青虎顿成空,天下无敌柯偃月,人头转眼无影踪,一万男儿皆下跪,齐为太行敲丧钟……”
“来无影兮去无踪,人如猛虎马如龙,今夜尽收强人首,明日解却百千愁。莫问我身归何处,他朝再聚享清秋。”
慷慨激昂的酒歌混合着醇香美酒的诱人味道一阵又一阵地透过窗缝,钻入病房之中。直挺挺躺在病床之上的彭求醉再也忍受不住这种美酒佳肴的折磨,忍不住直起身来,打开窗户,大声吼道“喂,街上唱歌的小子们,快把酒肉给我递过来。我是谁?他奶奶的,我是彭求醉!”
他的话刚说完立刻发出一声惨叫,连忙把窗户关上。
在病房的另一头一阵嘿嘿的笑声断断续续传来,却原来是被彭七、萧重威和祖悲秋抬到彭娇医馆来治伤的郑东霆。
仍然在对着窗户生闷气的彭求醉猛然转过头来,气得通红的胖脸上挂满了黄白相间的碎鸡蛋和青色的菜叶子:“你还笑,都是你冒认我的大名去招摇撞骗,现在好了,我就算说自己是彭求醉也没人信。你看看,如今第九流的江湖人物也敢朝我扔臭鸡蛋!”
“彭大侠,彭娇说了,你可不能再酗酒吃肉了,吃点鸡蛋青菜,营养餐啊。”郑东霆笑得直抽筋,浑身上下二十余道伤口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病房的大门被轰的一声推开,祖悲秋带着洛秋彤和连青颜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屋。
“师兄,我们来看你了!”祖悲秋一进门就兴奋地说。
“师弟……”郑东霆向祖悲秋打了个招呼,接着将目光转向他身后的连青颜,“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看我?彭七他们呢?”
“对不起,师兄。”祖悲秋连连作揖,“我和好汉帮的兄弟们要协助七派八家的高手解决掉仍然困在正气厅中的南宫芸一伙,耽搁了不少时间。彭兄和萧兄就更走不开了。当日你和柯偃月决斗的时候,他们两个可是露着脸去助阵的高手,现在假彭大侠不知所终,他们就成了关中解围的第一英雄,整个长安城的江湖人物都在为他们庆功。这庆功酒一席又一席,他们恐怕近期之内都抽不开身。”
“原来如此。”郑东霆表面上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祖悲秋为他介绍朋友们的下落,实际上眼光却时不时瞟在连青颜身上。
兰心蕙质的洛秋彤顿时看出了郑东霆的心意,连忙轻轻一扶连青颜宛若刀削的肩膀,笑着说:“郑捕头,青颜在这些天里是最忙碌的一个,要帮助盟主处理太行山受降的事务,又要综合各派的意见决定对太行山贼的处置,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如今她大事一了,立刻就赶来看你了。”
听到洛秋彤的话,连青颜的俏脸微微一红,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眼珠一转,却又不肯说出口。
“连大侠贵人事忙,什么时候来看我都无所谓。我其实是突围的时候受了点儿伤,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无须担心。”郑东霆看了身边的彭求醉眼,连忙装作无所谓地说。
看到郑东霆和连青颜闪闪烁烁的神情,洛秋彤一把拉过身边的祖悲秋,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祖悲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快步走到彭求醉的床前,恭敬地说:“彭大叔,这里太挤了,我帮你换一个病房好吗?”说完,不由分说地一把背起彭求醉就往外走。洛秋彤朝连青颜俏皮地挤了挤眼睛,跟在他身后走出了房间,并把门小心地关上。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彭求醉的怒骂:“死胖子,你顶着我的胃了。”
听到屋里屋外再无人声,连青颜咬了咬下嘴唇,来到郑东霆的床前坐下,轻轻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轻声说:“我知道是你假冒彭求醉救了我们,也救了整个中原武林。”
“啊,是师弟跟你说的吗?”郑东霆微微一愣,连忙问道。
连青颜轻轻摇了摇头,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你是看出了我燕子飞云纵的身法?”郑东霆耸了耸肩膀。
看着郑东霆怔仲的表情,连青颜突然感到一阵气恼,狠狠在他手上捏了一下,气愤地说:“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十年前,是你救了我,是你一边唱着当日的那首剑歌,一边帮我们杀出了重围。你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并州少年。你一唱出那首剑歌,我就已经将你认了出来。”
“什么?”郑东霆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连青颜。
“别装出那副假惺惺的吃惊样子!”连青颜用力一甩手,放开了郑东霆的手,麦色的脸颊已经红晕遍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仰起头来,将目光移向别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许是觉得自己的江湖地位和我并不般配,也许是在关中生死离别之时不想再增加彼此的负担,也许你觉得我并不是你心目中理想的伴侣。或许,这些心思,你都有一些。我不怪你,因为我也有过同样的心思,我觉得你是一个贪花好色的登徒子,是一个朝三暮四的臭男人……”
“青颜,我实在是……”郑东霆连忙开口道。
“让我说完!”连青颜鼓起勇气,转过头来,一把抓住郑东霆的大手,“自从那天你假扮彭求醉去和柯偃月拼命,我就知道,你心底深处从来没有变过,你仍然是当初并州醉酒狂歌的游侠少年。今天我想你老老实实亲口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记得我?”
郑东霆的心底宛如翻江倒海一样,眼前连青颜的俏脸这一刻犹如笼罩在一层七彩玲珑的韶光之下,令他感到目眩神驰,一种受宠若惊的狂喜遍布全身。
“难道我真的是青颜口中的那位并州少年?”他想到这里只感到心脏激动得几乎要跳出了腔子,“我竟然是救了青颜的游侠少年?我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居然能够遇上此事。”直到此刻他才突然发现,就算自己杀死一百一千个柯偃月,都及不上十年前亲手救下连青颜的荣幸。
看着连青颜充满期待的面孔,郑东霆猛地一咬牙关,瞪大了眼睛,大声说:“记得!”
虽然早就猜出郑东霆要说的话,此刻听到他亲口说出,连青颜仍然无法遏止浑身的兴奋,嘤咛一声,轻盈地飞扑到郑东霆的怀中,将樱唇在郑东霆的嘴唇轻轻一点,随即红着脸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将脸躲到了他的肩窝上。
“青颜,我……”郑东霆的脸也红了起来,僵硬地伸出手来,在连青颜纤细的腰身处一揽,却迟疑着不敢把手揽实。
郑东霆的羞怯仿佛给了连青颜新的勇气,她猛地直起身,抬起双手,用力一按两侧郑东霆的臂膀,令他的双手紧紧箍在她的腰问,将脸面向着他“我问你,如果我想嫁你,你娶不娶我?”
“呃……”郑东霆痴痴地看着连青颜,冲口而出,“娶了!”
连青颜激动得热泪盈眶,她兴奋地将嘴狠狠印在郑东霆的额头上,接着她涨红了脸从他怀中抽出身,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飞一样地蹿出了门外,远远地抛下句话:“明天到关中剑派找我!”
在另一问病房安置好彭求醉,祖悲秋和洛秋彤亲昵地携手走到远离病房的角落,找了一处石头椅子坐下,头挨着头并肩坐下。
“秋彤,你知道吗?那个假的彭求醉是……”刚一坐下祖悲秋就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张口道。
“知道……”洛秋彤温柔地一笑,拂了拂头发,“是你师兄郑捕头假扮的。”
“你竟知道,是师兄和你说的?”祖悲秋兴奋地问道。
“有关系吗?我知道就是知道,就像我也知道你就是那个离假彭大侠最近的好汉帮胖子。”洛秋彤咯咯一笑。当初祖悲秋浑身上下威风凛凛的好汉帮帮服虽然勉强掩饰了他的身份,但是他那肥胖的肚子却露了底,令人忍不住觉得好笑。
“啊,原来你认出了我的眼神。”祖悲秋自以为是地陶醉道。
洛秋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忍着笑点头。
“秋彤,你知道吗?是我看出了柯偃月的破绽,提醒师兄要攻击他的偃月刀柄,才让他打赢的。”祖悲秋又道。
“原来是这样。”洛秋彤吃惊地点点头,自己原来不会武功的前夫婿如今竟然连柯偃月刀法中的破绽都看得出,武功之突飞猛进已到了令她动容的地步,“那你真的好厉害!”
得到心上人的夸奖,祖悲秋羞怯地挠了挠肥胖的后脖颈,憨厚地一笑“还好啦。对了,秋彤,你还记得我们在关中刑堂中的约定吗?”
听到祖悲秋的话,洛秋彤心头忽然一沉在关中刑堂中她曾经答应祖悲秋无论到哪里,她都会心甘情愿跟他走。当时祖悲秋就要和郑东霆同闯九死一生的太行刀阵,而自己困守刑堂朝不保夕。祖悲秋为了自己连性命都不要,而她也被他的悲情所撼动,冲口说出生死相随的誓言。
但是她是否真的心甘情愿一生跟随祖悲秋过他喜欢过的生活?洛秋彤感到一阵阵的心悸,无法找到一个答案。看着祖悲秋满含期盼的小眼睛,洛秋彤忍不住微微一笑,轻声说:“当然记得。”
“秋彤,这一次师兄带我入江湖的初衷,只是为了找到你。虽然经历了这么多事,但是能够找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等到此间事了,我会和师兄回 趟洛阳,把我在那里建立的赌坊转手给他,然后咱们一起回益州吧。”祖悲秋兴奋地说,“我要带你回一趟祖园,见过我的父母,让他们再次给我们举行一次婚礼,把你重新娶进门。”
“然后呢?你会和我回 趟天山吗?”洛秋彤满心期待地问道,“我也想你见一见我的师父和其他师兄妹。天山是一个很美很神圣的地方,有很多很多美丽的故事和传说,有梦一样美丽的湖泊和森林,你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天山……”祖悲秋目瞪口呆地看着洛秋彤,“听说天山在天的西尽头,要到天山需要经过人间死地蒲昌海。师兄跟我说就算我会轻功,没有精纯的功力也难以在那里存活……”
“噢……”洛秋彤的脸上露出一丝黯然的神色。
“秋彤,我们先到益州成婚,然后我带你到益州附近的名胜古迹玩一玩,然后再去我父亲打理的赌坊和庄园游玩,那里远离江湖,民风质朴,生活无忧无虑,乃是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你会过得很开心的。经过关中刑堂一役之后,我已经决定退出江湖,我也不想你再在这么危险的环境里闯荡,不如你和我一起退出江湖,享受一些无忧无虑的太平日子吧。”祖悲秋说到这里,眼满是希冀。
“退出江湖的太平日子……”洛秋彤的眼中泛起一阵苦涩,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祖悲秋推门走进郑东霆病房的时候,连青颜已经飞一样地跑出了房间,只剩下郑东霆傻呵呵地半坐在床上,脑门上顶着一枚纤细的唇印。
“啊!师兄,你!”祖悲秋伸手颤抖地指着郑东霆脑门上的唇印。
“嗯?”郑东霆这才发现脸上的异样,半带得意半带兴奋地笑道,“是,你看得没错,青颜和我……嘿嘿,男女之间的事,你懂啦。”
“怎么会这样?”祖悲秋惊喜地问道,“你们这么快就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学着点儿,师弟,师兄我可是久经情场的干将,这方面的事情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郑东霆得意地说。
“快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我需要知道所有细节。”祖悲秋兴奋地坐到郑东霆身边急切地问道。
“你看你,怎么像个女人一样爱打听。”郑东霆嘴上说得傲慢,但是心里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这段从天而降的恋情和祖悲秋分享。“你知道青颜已经知道假彭求醉是我扮的对吧?”郑东霆问道。
“秋彤已经告诉我了。难道她因为你救了她和整个中原武林而对你青眼有加?”祖悲秋连忙答道。
“哈,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会进展这么快,对吧?”郑东霆笑道,“事实上,你还记得我跟你说青颜曾经被一位并州游侠救下的故事吧?”
“是。你终于找到他了?”祖悲秋问道。
“你想都想不到,原来我就是那个并州游侠!”
“什么?”祖悲秋的小眼睛也瞪得滚圆,“你?怎么会这样?你当时看起来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啊!难道你把这件事给忘了?不可能啊!”
“唉 ”说到这里,郑东霆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褪去,“这件事说起来真是一笔糊涂账。老实说,当初我的确在并州,正在返乡的路上。但是我临近并州的时候在客栈打了一葫芦烈酒,边喝边纵马而行。那个时候我才十五岁,从来没有饮过烈酒,顿时喝得酩酊大醉,当时的一切在我脑海中都是一片空白。直到我第二天酒醒之时才恢复神志。到底我有没有救过青颜和她的母亲,我根本记不清了。”
“但是,连姑娘既然认出了你,应该是不会错的。”祖悲秋安慰道。
“呃,她说一听我唱那首剑歌,立刻把我认了出来。因为当时的少年也曾经唱过这首歌为她去除强敌,所以我想 应该不会错的。所以……我就向她承认……我就是那个少年。”郑东霆用力挠了挠头。
“但……”祖悲秋紧张地摸了摸下巴,“我听人说那首歌似乎是流传很广的剑歌,很多人都会唱,她会不会认错人呢?”
“认……错……人,我想不会吧……”郑东霆艰难地说,“就算她认错人,难道我……配不上她吗?”
“师兄这种事情没有弄清楚就乱认,可是会害了她终身幸福的!”祖悲秋吓得冷汗直冒,小声说。
“我知道!”郑东霆懊恼地用力一捶床板,“但是,你知道,这可是青颜,她说她爱上我,想要嫁给我,我……我怎么可能拒绝?我……我是真心喜欢他!”
“但她怎么可能容忍你计划中的其他十一个老婆?”祖悲秋问道。
“蠢货,有了她谁还有工夫去惦记其他女人。你到现在还不懂,我整天嚷嚷着十二个老婆是因为从来没有过一个心上人。要知道咱们是牧天侯的徒弟,名声在外,谁会想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有了一个,当然紧紧抓住!”郑东霆怒道。
祖悲秋抹了抹郑东霆喷到他脸上的唾沫,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得对。就像我和秋彤一样,只要能够有机会和她在一起,我也不会放弃的。”
“就是。”郑东霆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但是你毕竟骗了她,师兄,这样好吗?”祖悲秋沉默了半晌,突然又问道。
“这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证明的谎言,不是吗?”郑东霆双手盘到脑后,重新躺回床上,“也许我就是那个救她的少年……”
就在这对师兄弟促膝谈心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在病房门前一闪,转眼消失不见。
长安城关中剑派的客房中,洛秋彤和连青颜各怀心事地收拾着行装。在关中耽搁了这些时日,一切大事都已经办完,她们也到了要启程的时刻。连音颜一边叠着衣衫,一边哼着小曲,时不时地露出一丝微笑,仿佛一位沉浸在美梦之中的小女孩。看着她的样子,洛秋彤的心中不禁一阵由衷的羡慕。
“你和他都说了?”洛秋彤将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衫放到床上,一边在桌面上摊开笔墨纸张,一边轻声问道。
“嗯。都说了,该说的都说了。”连青颜说到这里,俏脸一阵微热,螓首一低,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想听的,也都听到了 “他要娶你?”洛秋彤猛地转过头来,惊喜地问道。
“嗯。”此刻连青颜的声音已经若有若无。虽然她久着男装,一向落落大方,但是谈到儿女情长,仍然娇羞一如平凡少女。
“太好了!恭喜你,至少我们有了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洛秋彤双手扶住连青颜的手臂,轻轻一摇以示祝贺,接着转回身继续奋笔疾书。
连青颜走到她身边坐下,看着桌上的书信,问道:“你在写什么?”
洛秋彤苦笑一声,一仰下巴,示意她尽管来看。连青颜定睛一看,不禁大惊失色:“洛师姐,你又要跑?”
洛秋彤长叹一声,将笔撂下,双手扶住额头:“都怪我当初在关中和悲秋生离死别的时候,被他的真情感动,结果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你说了什么?”连青颜惊问道。
“我说……无论他到哪里,我都心甘情愿和他走。”洛秋彤无奈道,“现在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带我回益州,从此退出江湖,远离是非。我想……这一次关中血战真的把他吓坏了。”洛秋彤苦笑着说。
“难怪他,一辈子养尊处优,遇上这么血腥的场面的确受不了。”连青颜耸了耸肩膀。
“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被困在益州,就算再次对不起他,我也不愿重蹈覆辙,我已经决定连夜出走!”洛秋彤咬了咬下嘴唇,将信纸上最后“就此别过,莫再找我”几个字写完。
“秋彤,这样对祖公子太不公平……”连青颜还待再劝,门口突然响起清脆的敲门声。
连青颜起身开门,却看到一直以来对她很冷漠的关中掌门梅清涟。
“连大侠,可否借一步说话。”梅清涟的脸上露出一丝故作怜悯的神色,淡淡地说。
“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青颜只得满怀戒备地说。
两个人信步来到客房的庭院之中,院中的一株海棠树边停下脚步。
“郑东霆骗了你。”梅清涟突然单刀直入地说道。
“啊?”连青颜莫名其妙地问道。
“他骗了你,十年前他在并州酗酒,饮得酩酊大醉,对于当时发生的一切已经全无记忆。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救过你的并州侠客。”梅清涟头也不回地说。
“你偷听我们的谈话?”连青颜震惊地问道。
“这你不用管,我只想告诉你,你轻许终身的人不是一个老实人。”
“梅清涟!”连青颜听她侮辱到郑东霆顿时一腔怒火,“我知道你我之间有误会。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想来破坏我和东霆之间的感情。并州少年之事,妖刀姬放歌早已开口证实,当时你也在场,郑东霆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并没有撒谎!”
“你竟然还不明白?”梅清涟转过头来,满脸怒其不争的表情,“他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无法确定的时候,就已经开口承认。无论他是与不是,都欺骗了你。”
“就算他骗我,也许是因为他喜欢我,这也不算什么!”连青颜虽然感到一阵心虚,但是为了不在梅清涟面前示弱,仍然抗声道。
“他当然喜欢你。”梅清涟冷冷一笑,“像郑东霆这样的人,女人怎么会嫌多。他要娶十二房妻妾,现在也是时候娶上一房充充门面。不过,连青颜,像你这样的性格,恐怕在他的身边做不了正房。”
梅清涟的话仿佛蛇蝎一般在咬在连青颜的心头,令她浑身一颤,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猜猜现在郑东霆在干什么?”梅清涟一双明媚的大眼眯成一条细缝,“也许他正在向狐朋狗友炫耀自己的战绩:天山月侠连青颜到手!”
“嘿嘿,不瞒大侠,我这点志愿目前也只是随口说说。不过十二房妻妾是个男人都想要。你想想,十二房妻妾,一个月换一房,你也别说在一起呆长了会腻,一年里咱们只见一个月,这不是天天就如新婚一般甜蜜。若能真的梦想成真,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别的指望了。
“男子汉大丈夫,风华正茂之时本当三妻四妾,逍遥风流,莫要辜负青春年少。虚耗大好年华寻找一个捉不到的影子,岂非浪费。”
“你知道的,是男人就喜欢的那种。就像三国时期蜀国猛将张飞的妻子那一类的。不错啊,人够随和,随遇而安。这样的姑娘做老婆,我随时再娶十一二个妾室她都不会管我。”
郑东霆和他促膝谈心时的话语不由自主地在她心头浮现。
“你不过是他的一个战利品。”梅清涟将头凑到连青颜耳边低声道。
连青颜气得浑身颤抖,用力将梅清涟从自己身边推开,猛地转过身,飞一样地冲回房中。看着她负气而去的背影,梅清涟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神色惨然地靠在身边的海棠树干上。
厢房之内,洛秋彤已经收拾好行装,将包裹背在身上。连青颜宛若一阵风一般冲进屋子,抓起洛秋彤放到桌上的毛笔,在她留下的信笺上添了一个“们”,接着一把拎起床上自己的包裹,扶住洛秋彤的肩膀,斩钉截铁地说:“一起走!”
(责任编辑:神 谷 助理编辑:慕 白)
下期预告
连青颜和洛秋彤不告而别后一年,郑东霆整天意志消沉,浑浑噩噩,祖悲秋恋恋不舍十年所爱,决定和师兄远赴天山寻妻。就在二人到达甘州时,发现一连串的武林大牌人物纷纷准备出关。二人由于偷听,更被牵扯入天书博览会。究竟这些大牌所图为何?天书博览会又是怎么回事?郑、祖二人能否蒙混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