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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逍遥侠客行
苏 落
大师父曾经对我说:在你没有成为高手之前,江湖永远不会把你称为侠客。年幼的我曾为了那侠客的梦想。努力地练功舞剑。而今,在江湖上已有侠女之称的我,回首前尘往事,感慨万千……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曲》
以前小的时候,听见采莲女齐齐哼起这首民谣,会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因为我以为《西洲曲》是在歌唱采莲女,而它描写的,与我们多么地相似。毕竟,我们素日也是这样穿起杏子红的单衫、梳起黑亮黑亮的发髻啊。 可惜我终究不是采莲女,她们的生活总是多姿多彩:摇桨采莲、轻踮折梅、纤织绣花、清唱洗衣、斗草放鸢。在她们欢快愉悦的笑声中、在她们追逐打闹的足音中,仿佛再无趣的事情也变得令人如此着迷。而我,从七岁起,整日里除了读书就是习武,除了习武就是读书,日子不分晨暮、不分寒暑,每日就只剩下日升日落、花谢花开。世事古难全,人生总是会留着这样那样淡淡的遗憾,既然我选择了侠客的道路,便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抚剑夜吟啸,雄心日千里。
誓欲斩鲸鲵,澄清洛阳水。
——《赠张相镐其二》
在大师父教我读的诗词当中,我最爱的就是李白的诗词。放荡不羁的李白、仗剑行天涯的李白、莫使金樽空对月的李白,可以说是侠客的至高境界。我无数次地醉在他的剑与酒中,他的雄心也深深地感染了我。在枯燥乏味的练剑生涯中,让我一直咬牙撑下来的信念,就是侠义。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小师父挂在房间墙上的血薇剑是将要传承给我的,我也总欣喜地跑到血薇剑的跟前对它说我的心情、我的梦。长久下来,我渐渐觉得血薇剑仿佛成为了我一个很好的朋友,每当看见我过来时,都会铮然作响,发出长吟。我总以为,只要手里有剑,自然可以实现我仗剑天涯的侠客梦。然而平日慈蔼的大师父却在我终于武功大成、拔出血薇剑时流露出浓重的忧伤。当时的我不懂他的叹息,也欣喜得忘了追问。而今我有无数的话想对他说,却怕已经太迟。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
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
——《春夜别友人》
我拔出了无法收鞘的剑,同时也失去了无法追寻的人。小师父把剑留下只身远走,大师父也追着去了,只剩下我苦苦守候。我不知道光阴流转了多少回,我只知道,他们不会回来了。被遗弃的我,只能独自舔着伤痛。
直到有一天,血薇剑长吟,似抚慰似激励。我终于决定,该去传说中的江湖闯荡一番了。不为仗剑行天涯,只为寻回我最重要的两位师父。我坚信,他们不是故意要抛弃我,而是不得已而离开我。偌大的江湖,即使一生都寻不回他们,我也决不会起放弃之心。虽然在西洲的这些年并没有太多回忆,可是在离开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还是舍不得。别了,西洲。踯躅独行,清风不必相送。
远客出门行路难,停车敛策在门端。
荒城无人霜满路,野火烧桥不得度。
——《羁旅行》
我一路向北,朝着师父提及的听雪楼而去。以前总有师父为我出头,天塌下来也有师父为我顶着,然而如今孤身上路,才发现对于游子来说,行路难、难于上青天啊。
没有盘缠的我,只能选择步行。一路上,总要经过荒凉无人的地带,悠悠长道,仅有我一人独行。每每思及西洲和师父,总难免蜷缩着痛哭一番。更为难过的是,在途中我看遍了饿殍载道、匪党纵横,看过劫匪为了得到一小块馒头而穷凶极恶,但也看过劫匪将抢来的那一小块馒头小心翼翼地送入面黄肌瘦的孩子口中。一直以来都觉得侠客应该杀尽天下为非作歹之人,而今我的信念开始动摇了。这些匪党走上作恶的路也是不得已的啊,那么,这些人是该杀,还是不该杀?我没有答案,却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互相残杀,只好能救一个是一个。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将进酒》
站在洛阳古城外的我,本该直接进城去听雪楼寻找师父,却因一时的心血来潮,终究还是顺从命运的呼唤走入了城外那个小小的酒馆。在我对何去何从最为茫然的时候,我遇见了筠庭。他因野心而绽放的光芒,唤起了我对传奇中的江湖的深深渴望。
可惜,江湖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听雪楼的江湖,可以为了所谓的正邪而滥杀他人,但天下有谁能代神惩罚世人?当温热的血溅上血薇剑,我总恍惚感觉那绯红的剑光,其实是永远涤不清的血。可是,我能怪谁呢?对江湖的幻想、对传奇的渴望,早已深深地烙入了我的灵魂。是我自己执著地认定,一切就该如传奇中的一样。因此,当发现华彩旖旎的序幕背后掩盖的是重重血腥时,我也没有别的怨言可说,只能将自己湮没在喝不尽的酒中,仿佛一切都仍停留在初见的那一刻。不复醒、不愿醒、不想醒,但却不能不醒。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侠客行》
人生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有可能左右我们的命运走向。在无法说出再见的洛河边上,碧蚕毒让我终于完成了告别,远走苗疆。如果说遇见筠庭是命运的操纵,那么命运又何尝不是宽待我的呢?至少,这一段时日,让我深刻理解了侠之真谛。
中原武林就像一个浑浊的大染缸,这样的江湖里利益交错、情仇纵横,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每一个人都绑在上头,进不能退不得,更遑论行侠仗义了。这样的江湖,早已丧失了侠客最初的本真。与之相比,我宁可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党,至少他们很真。其实,只要心中有侠,何处不为江湖?我该做的,是用己之双手,为世间弱小打抱不平。在神州大地上踯躅独行了许久,而今我终于可以为自己做到,千里逍遥侠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