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大唐乘风录
金寻者
九天雷落鄱阳湖
看到萧重威起手没有两招就开始使用萧家枪最凶猛的第七路枪法,郑东霆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他和萧重威之前见过面,知道他有临阵忘招的坏毛病。遇到普通高手,他神定气闲,武功招式流水般在脑子中一过,手上自然游刃有余。但是如今弓天影气势颇人,又屡破神枪招式,萧重威已经开始紧张,所以在躲过弓天影的攻势之后,想也不想就使出了最后一路枪法,放弃了更加巧妙有效的其他路枪法。这只有一种可能,他脑海中已经一片空白,忘记了除此之外的一切枪法。他忍不住朝同样在擂台边的花紫英看了一眼。只见这位心思细密的花紫英此刻脸上也露出了焦急不安的神色,似乎和他想到了一处。
在他身边的祖悲秋虽然熟读夜落星河剑和天转七煞枪的图谱,但是今夜亲眼见到萧重威,弓天影将这两路武功最精华的部分一一在擂台上演示一遍,实在大开眼界。只见他仿佛连喝了数十坛烈酒,如痴如醉,兴奋得满脸通红,不停地跟着他们的招式大声念出武功的招式,就像他自己在擂台上一样激动,却完全看不出萧重威的劣势。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传入祖悲秋的耳际:“祖先生,打扰一下。”祖悲秋茫然将目光从擂台上收了回来,转头朝身边一看,四位白衣白袍的少女身影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原来是殷姑娘。”祖悲秋慌忙拱了拱手。原来来到他身边的正是他和郑东霆曾经救下的天女殿四位越女宫弟子。说话的乃是殷秀婷。
“几位姑娘找我何事?”祖悲秋殷勤地问道。
“是这样……”四女之中隐为首领的殷秀婷咳嗽了一声,犹豫地朝其他几人看了一眼,在得到她们的首肯之后,她终于鼓足勇气道,“自那日得蒙祖先生相救,我们都看出祖先生质朴稳重,诚恳老实,乃是值得信赖之人,今夜我等有另外一些事务希望能够拜托你。”
“姑娘请尽管吩咐,只要力所能及,祖某愿效犬马之劳。”祖悲秋诚恳地再次一拱手。
“我们四姐妹本是孤苦无依的孤儿,家中只有几个靠我们供养的弟妹。多亏了宫主大发慈悲,引领我等入门,我们才能够靠宫中的接济养活家人。如今我等的性命能否在今夜保全仍属未知之数,我怕万一我等有个三长两短,家中弟妹就要失去依靠,沦为乞儿。所以我们希望能够将家中幼小拜托给祖先生照顾。祖先生家业雄厚,又不是江湖中人,能够有你照料他们,我们安心很多。”殷秀婷说到这里,眼圈一红,飞快地扭过头去。其他的天女殿剑客此时也纷纷低下头,偷偷用衣袖拭泪。
“姑娘何出此言?今夜我们身在洛阳陪都,天子脚下,有谁敢找姑娘们的麻烦?”祖悲秋惊道。
殷秀婷苦笑一声,一偏头朝左右分别一点。祖悲秋随之看去,只见在他的右侧,一干天山弟子各个白布蒙头,双目如火正在狠狠瞪着台上的弓天影和越女宫长老慕容妍。而在他的左侧,一群浣花英雄楼的好汉聚集在四海楼下,人人手握长剑,目光狞厉,都在等待着弓天影擂台一分胜负就要群起攻之。
祖悲秋看在眼里,顿时冷汗直流。
“哼,弓天影恃才自傲,盛气凌人,下手更是狠毒无情,视人命如草芥,早就已经引起了天下好汉的不满。昨夜击杀天山弟子,致残浣花公子只是导火线。无论弓天影能否夺得论剑公子,他已经成为众矢之的,洛阳擂后的一场火并在所难免。”冷面美女苏秀云低声道,“慕容长老已经计划好,待他夺得论剑公子,立刻护送他回越女宫外阁庆功。我们这些天女殿和外阁弟子会留在洛阳掩护他们撤离。到时候,我们面对的将会是各大门派杀红了眼的高手,生死实在难料。”苏秀云说到这里,一张木无表情的秀脸上亦罩上了一层阴云。
“原来如此。各位姑娘请放心,祖某家财殷实,照顾几位的家人绰绰有余,请你们不必忧虑。”祖悲秋点点头,沉声道。
殷秀婷感激地朝他一个万福,接着将一叠信纸递到他的手中:“这里是我们留下的遗书还有我等家人的姓名地址。在里面我已经留话给他们,让他们一切听从你的安排。”
祖悲秋小心地接过信纸,珍而重之地放到怀中,沉声道:“祖某定当尽力。”
“多谢祖先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四女齐刷刷地一个深深的万福,随即告别而去。
“糟了!”就在祖悲秋满怀感慨地目送四女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的时候,在他身边的郑东霆突然大吼一声,吓得他差点儿一个趔趄趴倒在地。他连忙抬眼朝台上一看,果然发现大事不好。
只见擂台上弓天影的身影仿佛一条白龙腾空而起,耀目生花的剑光罩向萧重威的头顶。萧重威退后半步,银枪从下到上呼啸着腾云而起,对准弓天影的小腹刺去,竟已是同归于尽的招式。台下的观众识得厉害,纷纷惊叫了起来。
弓天影似乎对于这一招野火燎原般的枪法成竹在胸,他断喝一声,长剑疾闪,在间不容发间挑中了迅速移动的枪尖,身子借势升得更加高,脚尖一点,盛气凌人地踏上了萧重威的枪头,接着双足一滑,沿着枪杆疾驰而下,一剑斩向他的咽喉,竟然想要斩落他的人头。
“嗬!”危急关头,萧重威大喝一声,银枪仿佛一条通体雪白的南海箭鱼从海中腾空而起,带着弓天影下冲之势微微一缓。借着这一缓的喘息之机,萧重威的身影跟着冲天而起。只见这位神枪公子在空中一把抓住银枪,身子猛地凌空打起了飞快的螺旋,手中的银枪也同时开始疯狂地旋转起来。借着这势不可当的双旋之势,银枪化为一条忽长忽短的虚幻之影,势如雷霆霹雳般席卷向弓天影上三路所有要害。这一招气势如虹的攻势枪法正是萧家枪凌厉第一的第四路枪法——九天雷落鄱阳湖的最后一式。
即使强悍如弓天影也知道这碎骨一枪可避不可挡,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子一弓,宛若一只在细沙中滑行的游虾,瞬间移开,远远躲来了这一招凌厉迫人的神枪。这正是越女宫的绝顶轻功凌空渡虚。年纪轻轻的弓天影居然身具天山越女两派的绝顶轻功,这令所有人同时惊叹了一声。
这个时候台下的郑东霆,祖悲秋还有离他们不远的花紫英都看出了不好,一起扯开嗓子大声喊道:“莫使九天雷落鄱阳湖!”但是已经为时过晚,萧重威飞旋的长枪结结实实地扎在空空如也的擂台上。只听到“扑哧”一声,这条银枪猛地在一大片飞扬的碎布中失去了踪影。台上只剩下两手空空的萧重威目瞪口呆地看着弓天影。
这做擂台的天蚕锦固然坚如老藤,可耐刀砍枪刺,但是却如何挡得住萧家枪足以穿金碎玉的夺命枪招——九天雷落鄱阳湖,被这一枪钻出了一个破洞。萧重威因为双掌旋枪的关系并没有握紧枪杆,一下子没抓住,整条枪都掉进了擂台下的店铺之中。
这个场面除了郑东霆,祖悲秋和早就有预见的花紫英,可是在场的所有其他人都想象不到的。看着萧重威双手空空的傻样子,所有人都哄然笑了起来。
萧重威看了弓天影手中青芒毕露的长剑一眼,冷汗长流,当机立断之下,“哇”地一声纵身跳下了擂台,及时躲开了致命的一剑。
“哈哈哈哈!”看到这戏剧性的比武收场,刚才没有反应过来的观众此刻也笑了起来,整个南市都是此起彼伏的嘻笑声,很多人笑得栽倒在地,满地打滚。
弓天影看到萧重威狼狈地逃下台去,忍不住得意地大笑了一声,朗声道:“萧家枪原来也不过如此。台下还有哪个不服的,尽管上来比划一下。”虽然他言语之中目无余子之态显露无遗,但是弓天影的剑法的确技惊四座,那些在四海楼盘口中卖定他获胜的江湖豪杰们此刻兴致高涨,纷纷开口大声叫好。奉承拍马之辈更是满嘴溢美之词,仿佛弓天影已经成了这一届洛阳擂的论剑公子。
“他奶奶的,我等不及了!”郑东霆看到弓天影得意洋洋,目空一切的神气,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怒火,就要一个纵身跳上台去。
祖悲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道:“师兄,不要冲动,彭家的那位公子还没上呢,你不是说他才是最有可能破夜落星河剑的高手吗?”
“靠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郑东霆哧了一声,一把掸开祖悲秋的手。但是就在他缓得这一缓的瞬间,一条熟悉的黑影翻着一连串漂亮的跟头,风一样冲上了擂台。
四海楼顶歌舒侯爷和歌舒郡主同时站起身,带头大声鼓掌叫好。南市众人看到这人上台也是欢声雷动,海潮般的掌声一阵又一阵地席卷了擂台前后左右。在洛阳能够受到这样隆重欢迎的,除了青州彭门的少年传人彭七,却还有谁?
“彭七,一定要打败弓天影啊!”祖悲秋兴奋地大声吼道。
“彭七……,嘿,要小心啊。”郑东霆虽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上台,但是毕竟心中仍然存着一丝保住自身武功的希望,所以此刻看到彭七出场,一时之间患得患失,比祖悲秋更紧张。
台上的彭七迎着满场的掌声和欢呼声,右手高举过顶,朝着面前的观众用力一挥手,接着学着胡人的礼节单手抚胸,朝着四海楼顶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他这个动作一做出来,南市的好事之徒岂会不知这个姿势的含义,立刻怪叫了起来,尖厉的口哨声响彻四野。
“歌舒郡主,这一场比武我若是获胜,所有荣誉但愿与你分享。”彭七笑嘻嘻地朗声道。
“好!”南市中的江湖子弟最爱这种爽利大胆的豪客,此刻对这个少年彭七更多了三分喜爱,纷纷再次鼓起了掌。
四海楼上歌舒郡主就算再豪放开朗也好,看到心中瞩目的男儿当街示爱,一张俏脸也是红晕满空,右脚轻轻一跺地,小声道:“哪有像他那样张狂的人,若是输了,可如何是好?”
“哈哈哈,女儿,第一次看到你这么牵肠挂肚。”歌舒侯爷抚须大笑了起来。
“我哪有?”歌舒郡主连忙收敛了一下自己焦虑的神色,倔强地一偏头,“哼,如果他输了,我自然会嫁给比他更好的儿郎,他的事,我才不会牵肠挂肚。”
彭七一出场,立刻将弓天影的风头火势全都压了下去,几乎所有观众都好像暂时忘记了擂台上还站着至今未曾一败的夺命剑客弓天影。这让弓天影如何能够忍受,他那妖异的双眼此刻已经浸满了恐怖的杀机,青蓝色眼瞳死死锁定了彭七的全身要害。
“彭七,既然上擂,就放马过来!”弓天影冷冷地说。
“急什么,弓天影,去鬼门关还是悠着点劲儿才好。”彭七笑道。
他的话立刻让台下和弓天影不共戴天的几派高手纷纷大笑了起来。弓天影的双眼青光一闪,手中长剑突然间从鞘中弹射而出,一出手就是他最拿手的“青刃横空落七星”,七道青芒瞬间划过三丈的距离,闪电般涌到彭七的身前。
彭七双手一翻,左右各握了一把单刀往身前一圈,雪亮的刀光和淡青色的剑光瞬间撞在了一起,爆出一天耀目的青蓝色光花。借着这刀剑相交的一股雄浑力道,弓天影的身形冲天而起,在夜空中一个曼妙的旋身,孤零零的一道剑光突然爆裂开来,化为二十四条喷云吐雾的青龙,天星海雨一般罩向彭七的上半身。
夜落星河剑本就利在抢攻,如今弓天影更使出了这路剑法中最霸道的强攻剑法“二十四宿凌东君”,气势愈发犀利惊人。彭七虽然艺高人胆大,但是也深深知道在如此强横的剑法面前,自己的双刀刀法只会被惨烈压迫,直到最后力败身死。他当机立断地厉喝一声,双臂一振,手中的双刀在一股刚劲的震动下突然碎裂成五六截断片,这五六枚断片在他手中真气的激荡下宛若离弦之箭脱手飞出,直射向弓天影全身五处要害。
弓天影的剑法虽疾,但终是手握剑柄而发,却哪里有彭七的断刀来得快。在他的长剑还没有递到彭七身前的时候,这六枚断刀残片已经将将及体。千钧一发之际,他大喝一声,身子一个盘旋,由直进化为上升,间不容发地躲开了六枚断刀的轰击。
“五虎断门刀!”台下的观众齐声惊叫道,惊叹于自己终于在有生之年看到这路武林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断刀神技。这路武功因为其极其鲜明的特性,所以也是武林中唯一一路虽然很少有人见过,但是却人人都认得出来的功夫。
只见彭七单足驻地,身子成金鸡独立式猛地一个飞旋。那六枚从弓天影脚下飞过的断刀在一股激荡的气流带动下,霍然间一齐改变了飞行的方向,在空中画出六条弧线型的轨迹,对准弓天影后背数处要害倒飞而回。
弓天影感到背后一寒,知道五虎断门刀的杀招现在才真正出手。他丹田一使劲,身子突然间在空中猛地翻了三个空心跟头,下坠的势头微微一缓,接着他的身子在空中轻盈地一扭,顿时斜飞三尺,妙到巅峰地躲开了六刀攒射,在擂台上重新站稳了脚跟。与此同时,彭七的身影已经宛若乘云罗汉高高飞上半空,双手一展,那六枚断刀就像长了眼睛一样飞回了他的手中,接着未作半刻停留,立刻化为更加凌厉的六刀闪电,迎头交剪而下,牢牢将弓天影困死在方寸之地。
断刀激战摘星剑
就在祖悲秋正胆战心惊地观看这场关系师兄命运的比武之时,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悄悄伸出来,轻轻在他肩膀上一拍。他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连忙回头一看,却发现拍他的正是当日在扬州曾经见过的风媒张游。
“祖兄,不好意思,打扰了。”张游笑嘻嘻地说。
“张兄,能不能等一会儿,我正在看这场关键的比武。”祖悲秋焦急地说。
“祖兄不要惊慌,只耽误你片刻时间。”张游连忙道。
“那就快一点儿,现在正是紧要关头。”祖悲秋此刻已经火烧火燎。
“是是。祖兄,听闻你昨日一把押下风空寂胜宗羲麟,一赔五,从年帮夏坛金牙布可信的赌局中赢了四万七千多两银子,可是真的?”张游双手搓了搓,脸上露出贪婪的神情。
“正是。”祖悲秋一边说一边仍然抬眼看着擂台激烈的拼斗。
“祖兄,既然你的眼光这么犀利,不如你来看看这一届的洛阳论剑公子是哪一位?”张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已经发射出刺目的贼光。
“唉。”祖悲秋的脑子顿时一片乱麻,“怎么一天里让我处理这么多事。师兄拜托的单刀,秋彤托放的长剑,天女殿四女侠的遗书和身后事,如今张游又来麻烦我。”
他无可奈何地看了张游一眼,道:“我当然希望是彭七啦。”
“噢,彭七,原来你也看好这个青州传人。”张游听到这句话立刻精神百倍,“这么说如果你若是下赌,自然是赌彭七胜?”
“当然当然,所有钱都值得押下去。”祖悲秋以为张游的问题已经到此为止,立刻摆了摆手,转身接着去看比武。
“哈哈,多谢祖兄。我这就去下注,你是否也要落注,你可以把钱给我,我张游保证为你押在彭七那一门。”张游殷勤地说。
“好好。”祖悲秋此刻恨不得整个世界马上清静下来,他从怀里摸出三袋南珠塞到张游手中,“都给我押在彭七身上。”
“这是……整袋的南珠?!”张游接过这三袋南珠,眼睛都瞪圆了,“祖兄,看来你真是很看好彭七。”
“彭七一定要胜!”此刻祖悲秋已经不再理会他,只是对着擂台大声呼喊着,为彭七打气。张游听到他的话,心中更打定了主意,他一拍祖悲秋的肩膀:“祖兄,如果这一次我张游借你的光赢了赌盘,你的恩情兄弟我记一辈子。”说罢双脚一蹬,朝着四海楼顶层飞去。
就在张游刚刚离开祖悲秋身边的时候,洛阳擂上突然爆起一片青芒。彭七操控的六把断刀还没有来得及飞回他的手中就被青芒裹住,化为一天亮晶晶的粉末。
“剑罡!”台下数千江湖子弟齐声惊呼道,连那些各门各派的前辈宿老都忍不住站直了身子,瞠目结舌。洛阳擂畔五位镇擂人震惊地将目光齐刷刷望向面露得色的慕容妍。
昨夜弓天影用无坚不摧的剑芒击碎了天山高弟冯百岁滴水不漏的防守剑法,干净利落地赢得比武,已经让所有人都大感惊异。而如今他突然出手的剑罡则比剑芒的修炼更加艰难十倍。剑芒只是剑罡成型的第一个阶段,从剑芒逐步修炼成剑罡,即使资质极优的武林高手也需要至少十年的时间。弓天影能够在进入越女宫三年之内突飞猛进,一口气修成剑罡,实在是武林中的神话。
“罡出黟山,果然名不虚传。”海南长老童天奇微笑着朝慕容妍微微点了点头。
“看弓施主的脸色,阳刚之气被阴柔之气所压制,性情亦变得乖戾异常,莫非慕容长老令他长期服用了贵宫镇宫灵药乾坤再造丸?”少林罗汉堂首座天龙禅师低声问道。
“是又怎样?”慕容妍冷冷地反问。
“乾坤再造丸性属阴柔,适合女子服用,如今让他这个阳刚男儿吃下去,对他身体和性情都会有一定的损坏。如果可能,还是暂停服用的好。”天龙禅师诚恳地说。
“哼,我只要他夺得这次论剑的第一,为越女宫增光,他的死活是他自己的事,我管不了这么多。”慕容妍冷笑着说。
“嘿,造出一个不男不女的妖人,是嫌武林中的怪物还不够多吗?”豹师赵如刚毫不客气地说。
“不吃乾坤再造丹又如何?难道他就不是一个妖人吗?”华超面无表情地说。弓天影差点儿让自己心爱的义子终身残废,他的命运华超可是不会有半分怜悯。
“你们不必眼红我们越女宫有这样优异的外阁弟子,来日方长,十二年后的论剑公子说不定就轮到你们了。”慕容妍冷笑着说道。
弓天影一式“孤星穿尽千层云”,身子凌空,长剑横扫,剑罡混合剑式,气势磅礴地出手一击,粉碎了彭七五虎断门刀所有的招式,令他在擂上占到了前所未有的优势。彭七此刻双手空空,直接暴露在他凌厉无双的剑锋之下,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彭七,纳命来!”得意之极的弓天影开口喝道,长剑青光一闪,射向彭七的咽喉。
“你得意个屁!”彭七大吼一声,双臂一振,背在他背后的五把红穗长刀在他的震动之下一起飞到了半空,他双掌仿佛蝴蝶一般拍击在五把长刀的刀身处,长刀尽碎,化为十五片旋转翻飞的碎片。彭七厉啸一声,双掌喷射出一股刚劲有力的气流,带动着十五片断刀呼啸着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画出一道道精奥诡异的螺旋形轨迹,从四面八方射向朝他俯冲而来的弓天影。弓天影本以为这一剑十拿九稳,已可取了彭七的性命,谁知道他竟然顷刻间又施展出如此奇幻瑰丽的招数。他此时身在半空,去势已尽,来不及躲闪,眼看就要被乱刀剁碎。
“好厉害的五虎断门刀!”台下万千观众此刻看到彭七五刀齐出,全都看得花了眼,情不自禁地欢呼了起来。五虎断门刀本来就是极少在江湖中显身的武功,如今这五刀齐出的功夫正是五虎断门刀最犀利凶猛的奇招,如何不让在场观众心情激动,如在梦中。
“哼!”弓天影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断喝一声,身子一扭,在空中打了一个极速的飞旋,长剑疾挑,在间不容发的瞬间点中了一枚飞得最近的断刀。接着剑刀相交的一点力道,他的身子再次一个飞旋,出剑再刺,又击中了另一枚断刀,而他的身子则再次飞旋了起来。就这样他一次又一次地出剑挑刺断刀,身子越旋越高,越旋越猛,仿佛高悬在空中的一架飞转风车。渐渐地,人们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形,只看到一团白光在空中若隐若现地闪烁。那些断刀被长剑击中顿时委顿,飞落而下,在将将就要掉落地上的时候,被彭七手上的擒龙真气一引,再次昂首飞起,重新射向弓天影。
两个人一个在地一个在天,一个操控断刀飞击入云,一个挥舞神剑横扫乾坤,断刀雪白色的螺旋飞行轨迹和长剑青色的旋转轨迹不断地重叠,交错,一连串的闪烁火星不时在空中显现。
斗到酣时,弓天影长啸一声,长剑青芒爆裂,剑罡横飙而出,依着“万点飞星惹尘埃”的剑路凌空狂扫,十五枚此起彼伏的断刀顿时纷纷被击中,化为更为细小的碎片。弓天影出剑成功气势更胜,只见他身子一个前空翻,长剑凝为八道青光对准彭七的上三路要害攒射而来,这正是夜落星河剑的决胜剑招“天罡北斗破八阵”。
“我跟你拼了!”彭七双目瞪圆了,身子在地上宛如螺旋一样飞快地飞旋,双掌直伸入空。那些在空中四散纷飞的断刀碎片在他双掌的牵引之下汇成了一道波光如雪的洪流,宛若飞流激荡的江河冲天而起,正面迎向弓天影的“天罡北斗破八阵”。
绵绵密密的剑刀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弓天影无往不利的下击之势居然被彭七这一路奇招减缓了下来。
“嗬!”弓天影不甘示弱地一振长剑,一道青白色的剑罡再次脱颖而出,沉重地撞击在彭七头顶的刀阵之上。两人的气场再次沉重相击,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看我的!”彭七暴喝一声,双掌十指屈张,青筋暴露,身子更加激烈地飞旋,靠着这股旋劲操控着满空断刀螺旋上升,准备再一次更加狂猛的进攻。就在这一刻,他的脚下突然发出一声布帛爆裂的脆响。却原来是彭七用来操控断刀所使用的擒龙功后劲太大,脚下产生的力道过于刚猛,再加上他不断旋转身体所产生的旋劲,实在让天蚕锦做成的擂台承受不住,最终碎出了一破洞。彭七双脚一空,顿时“嗖”地一声从破洞中旋转着坠了下去,片刻间踪影全无。空中受他气劲操控的断刀一时之间失去了凭借,顿时四外飞散,不少呼啸着落下擂台,吓得周围的观战者无不抱头鼠窜,跑得慢的肩膀后背少不得挨上两记,顿时鲜血长流,苦不堪言,还好力道已经衰竭,倒也没有什么大的损伤。
台上的弓天影好不容易落到地上,却一剑刺空,也有些眼花心跳,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木立在台上默默调匀体内的真气。
这个时候,天龙禅师苦笑着走上擂台,朝台下乱作一团的观擂者团团一抱拳,朗声道:“这一场,彭七陷落擂台,弓天影成功护擂。今日弓天影连胜风空寂、萧重威、彭七,乃是实至名归的三胜擂主,就请弓公子下去休息,明日再战。”
随着天龙禅师的朗声宣告,台下的观众终于从混乱中渐渐平复下来,知道弓天影终于战胜了彭七。那些押他获胜的人们大喜过望,纷纷高声欢呼了起来。而天山,浣花等与他有过节的门派则鸦雀无声,愤愤不平。
隐藏在街角的关中剑派梅掌门,准备脱困而出的青侠连青颜,默默背诵三清九霄剑剑招的洛秋彤此刻听到天龙禅师的宣告,知道今日上擂的机会已经渺茫。除非弓天影自愿放弃休息的权利,否则只能等到明天。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一道灰色人影拔地而起,干净利落地跳落到台上。众人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直在江湖中默默无闻的江湖捕头郑东霆。
“姓弓的,今日就让我郑东霆会会你!”郑东霆还未等天龙禅师问话,就迫不及待地暴喝一声。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郑施主,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弓施主已经三胜护擂,如果你想要挑战他,恐怕要等到明天。”天龙禅师连忙沉声说道。
“谁说他有三胜?风空寂是自己走掉的,不是他打败的,那是弃权,不是战胜。他想要下擂,就要先胜得了我!”郑东霆直着脖子大声道。
“这……”天龙禅师沉吟不语。风空寂和弓天影那一场比武确实变化微妙,不是武林高手根本看不出其中的细微变化之处,按照郑东霆的说法,的确是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较量,很难服众。
“弓天影,你若是怕了,跟我求个饶,我就放你走。”郑东霆猛然一转身,面对弓天影大声道。
弓天影的青瞳中寒光一涌,冷笑着沉声道:“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既然弓公子愿意继续比试,老衲也不便阻挠,请两位自便。”呼吸到擂台上不同寻常的杀机,天龙禅师知道再作阻挠也是徒劳,只得叹息一声退回到镇擂人的行列中去。
擂台上只剩下郑东霆和弓天影孤零零地对峙。
“郑东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今日就让我好好送你一程。”弓天影早在徐州就一心想要取郑东霆性命,苦于天女殿四女的阻挠没有成事,今日能够抓到这个绝好的机会,又岂会放过。
郑东霆高深莫测地注视着弓天影气势汹汹的面孔,默然良久,突然转回身,对台下喊道:“师弟,你在那儿发什么呆?”
十年方得出神剑
刚才天龙禅师宣布弓天影可以下擂休息,祖悲秋松了一口气,以为今夜的擂台已经到此为止。谁知道郑东霆却出乎意料地跳上擂台,还争取到了和弓天影比武的机会,直到此刻为止他还在发呆,不知道自己是在发梦还是真的看见自己师兄已经站在了恐怖的擂台之上。听到郑东霆在台上的大声吆喝,祖悲秋这才如梦初醒,从身上抄出一样物事,用力往台上一扔,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师兄,接家伙。”
只见白光一闪,郑东霆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把锋锐无双的利剑。
“你个白痴,我要的是那把单刀!”看到手上的利剑,郑东霆气就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骂道。
“呃!”祖悲秋朝手上一看,才发现因为刚才收天女殿四女的遗书,又从怀里掏出南珠给张游,身上带的长剑和单刀的位置不知不觉地换了个儿,刚才他下意识地一探手,摸错了武器。他连忙一把抓过单刀,抖手朝台上一丢,再次吼道:“师兄,接家伙。”这一次,他的吼声顿时惹得满场观众哄堂大笑。
眼看着单刀打着转,呼呼悠悠地飞上擂台,郑东霆单脚一点地,就要冲上前伸手去接。就在这一刹那,一道乳白色淡淡微光在空中一闪,半空中落下的单刀突然间碎成了一天细不可见的粉末。“哇!”郑东霆和祖悲秋同时惊叫了起来,接着双双转过身,两对眼睛狠狠瞪向木无表情的慕容妍。
洛阳擂畔的其他五位镇擂人也将眼睛齐刷刷地转向慕容妍。却见这位风韵犹存的天女殿主事头顶发簪上赫然少了一枚细小的珠花。一枚轻得几可浮在水上的珠花居然将一把百炼长刀打成碎粉,这手暗器功力委实可怖。
“看什么看!洛阳擂的登擂者一向自带兵刃,你赤手空拳上擂,我才格外开恩让你接到那把剑,你那个师弟居然还想丢把长刀上来,真以为我们这些镇擂人是泥做的?”慕容妍冷冷地说。
“你!嘿……”郑东霆虽然知道慕容妍存心和自己作梗,但是讲大道理自己却真说不过她,只好恨自己的这个师弟关键时刻指望不上。
“哼!”慕容妍却不打算放过他,接着说道,“郑东霆,你想用何种武功和弓儿较量?”
郑东霆看了看手中的长剑,知道自己想要使用五虎断门刀的如意算盘已经打不响,只得狠狠地说:“我就用夜落星河剑会一会弓天影。”
此话一出,场下所有观擂的武林人物都大惊失色。江湖捕头郑东霆行走江湖只靠轻功和弓箭,从来没有人见他施展过任何别的武功。如今听说他居然有本事施展现在争议极大的夜落星河剑,这让南市数千豪杰都吓了一大跳。
“哼,郑东霆,你可记得十年前在白马堡你对天发誓终身不施展天山,彭门,萧氏,少林的武功,如有违背,必将你废去武功,终身沦为废人。”慕容妍冷笑着说。
“记得。”郑东霆沉声道。
“如今你敢用夜落星河剑,岂非自破誓言?我看这场比试不用再进行了,我就在这里废去你的武功,一了百了。”慕容妍说到这里,双眼一睁,精光四射,一股寒意顿时席卷了整个洛阳擂台。
“这么说慕容长老是承认夜落星河剑乃是天山剑法?”郑东霆双眼神光一闪,福至心灵地反问道。
这句话立刻引得台下众天山弟子哗然大笑。
“慕容妍,你这个口是心非的老妪婆!”风横江落井下石别有一功,顿时大吼道。
“哼!”慕容妍想不到平日里碌碌无为的一介江湖不入流的人物此刻居然如此强横,心中一阵震怒,冷然道,“好个牙尖嘴利的江湖捕头。莫非你擅用越女宫的武功我就不能废了你?”
“弓天影自己说过,谁用夜落星河剑赢得了他,他就承认夜落星河剑非越女宫剑法,你又怎知道我会输给他?”郑东霆说到这里,一阵嘿嘿冷笑,尽管慕容妍养气功夫深沉,此刻也是眼皮乱跳。
“你能凭夜落星河剑赢得了我?”弓天影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显然已经怒到极点,“简直大言不惭!”
“弓天影,我平日里碍于誓言,不敢对你怎样,可不是我怕了你!但是一月之前,你取我亲生弟弟郑东莱性命,与我郑家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今日趁着这洛阳擂台,天下英雄面前,我郑东霆要为兄弟复仇,亲手了结你这条狗命!”郑东霆说到这里,已经声色俱厉。
“哼,什么郑东莱,我弓天影手下取的狗命太多,这个名字竟然想不起来。”说到这里,弓天影的脸上不可遏止地露出一丝病态的猩红色,仿佛感到极度的兴奋,“既然你想杀我,我也想杀你,干脆我们就在这里立下生死文书,借这场比剑一决生死!”
“立就立,我还真怕你打到一半跑到慕容妍的怀里叫亲娘,你说我是杀你还是不杀?”郑东霆冷笑着说。
台下听到郑东霆出语不堪,买弓天影得胜的江湖客顿时一阵喝骂,倒是那些因为赌彭七和萧重威的赌客们因为被弓天影挡了财路,此刻听到他骂得爽利,也是一阵起哄。
弓天影此刻已经下了杀心,也不再多话,立刻从镇擂人之一的豹师赵如刚手中接过生死状和笔墨,大笔一挥:“守擂人弓天影,接战郑东霆,不决胜负,只分生死,特立生死状以告天下。”
郑东霆从弓天影手中一把抢过毛笔,挥毫如云,奋笔疾书:“攻擂人郑东霆,挑战弓天影,天地为凭,阎罗为证,不死不休,特立生死状以告天下。”
赵如刚从郑东霆手中接过签了字的生死状,高举双臂,将生死状面朝外向四周观擂的江湖子弟一展,扬声道:“生死文书已立,这一战双方生死各安天命。”
“好!这样打起来才是真的痛快!”台下的武林人物绝大多数都是不甘寂寞的惹是生非之徒,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纷纷叫好。
“郑东霆,多撑几个回合,让咱们兄弟好好过过眼瘾!”
“弓天影,洛阳擂上就看你威风了,杀了他你就是第一!”
“好!夜落星河剑对夜落星河剑,这回热闹可大了!”
“天山派会夜落星河剑,越女宫也会夜落星河剑,现在连江湖捕头郑东霆也会,这套剑法的剑谱是不是有得卖啊?”
“江湖捕头郑东霆什么时候会使剑的,兄弟们这些年都没看出来啊?”
台下的江湖客议论纷纷,都对现在洛阳擂上的峰回路转感到惊讶万分,也更加兴致勃勃。
真正关心郑东霆的人们见到生死文书一立,心中却火烧火燎。祖悲秋此刻双手使劲抓着头发,心中内疚得快要疯掉。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郑东霆这十年来都没有使过剑,一下子对上剑法突飞猛进的弓天影,根本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本来他要是用五虎断门刀以刀破剑还有五成胜算,现在却是十成十要到阎罗殿报到了。
洛秋彤和天山弟子们也感到焦急万分。郑东霆和祖悲秋乃是挽救冯百岁性命的恩人,而且与他们相处得极为融洽。如今他抢先洛秋彤一步上台,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令他们对他的安危牵挂不已。而此刻他们已无法为他做任何事情,反而要靠他来替厉中廷报仇雪恨,那种无力感折磨得他们心如刀绞。
连青颜本来也是想要上台找弓天影算账,没想到被郑东霆抢了先手。这位粗豪汉子虽然在江湖上混得一塌糊涂,但是心胸磊落豁达,又屡次救过他的性命,连青颜已经对他另眼相看,当他为平生知己,如今看到这位好朋友走上擂台自投死路,连青颜的眼中只欲喷出火来,心里暗下决心,只要郑东霆一有危机,立刻脱缚而出,其他一切都顾不得了。
而那隐藏在街角的关中梅掌门则轻轻叹息一声,转头低声问道:“机会如何?”
在她身边的中年汉子沉吟了一下,迟疑地说:“他是牧天侯的徒弟,总该有几分真本事,机会三七开。”
“三七,也罢,我就在这里好好看看牧天侯亲传的夜落星河剑。”关中梅掌门说到这里,语气中露出罕见的期待之情,令在她身边的中年汉子不禁侧目。
当郑东霆和弓天影重新分开站立在洛阳擂上的时候,整个场子不可遏止地重新被一片死寂所笼罩。因为这已经不是一场单纯的比武,中间夹杂着太多东西。郑家的血仇,夜落星河剑的归属,天山和越女宫的兴衰荣辱,还有无数和弓天影有关联的仇恨的延续,都要靠这场比试来决定。郑东霆和弓天影身上聚集着数不清的焦虑和期盼,仿佛整个南市数千观擂者都在用和他们同样急促的频率在呼吸着空气,连心跳声都仿佛变成了整齐划一的焦躁鼓点,嘭嘭作响。
弓天影的长剑此刻静静地卧在剑鞘之中,他的手轻松地放在背后,用一种老鹰瞪小鸡般的轻视目光看着郑东霆木无表情的黄脸,他那俊俏妖异的脸上缓缓浮现出残忍的狞笑。他并不准备一剑杀死他,像杀死厉中廷一样。他希望一点点一分分地慢慢处死他,就像一个刑场的刽子手,一刀刀零敲碎剐面前的人犯。他对自己的剑法拥有充足的信心,对夜落星河剑更是自信满满。练习快剑首先需要天分,其次需要磨练,他两者都具备,又怎会赢不了十年不握剑的郑东霆。
郑东霆将手中无鞘的利剑交到较为灵活的右手上,一侧剑刃,光滑的剑身倒映着今夜皎洁的月色,发出明丽的光华。剑长三尺九,刃宽寸半,海底珊瑚金百炼而成,剑托窄小,剑柄无穗,五色布捆扎,用来吸附汗水。这本是弓天影的佩剑,曾经取过郑东莱的性命,将祖悲秋的身子刺得对穿,更痛饮过数不尽的江湖豪杰的热血。但是不可否认,它仍然是一把令人爱不释手的好剑。
郑东霆右手轻轻一翻,这把长剑宛若突然间活了一般,在他的掌心欢快地打了一个转,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圆环。他感到浑身上下一股鲜活热动的生命力不可遏止地喷涌而出,仿佛经过长达十年无奈而艰苦的禁锢后,如今终于破茧而出。这把冰冷的长剑此刻化为了他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像突然延长的手臂,这种感觉让他从心底感到欣喜如狂。
郑东霆突然将这把长剑抛回自己的左手,接着左腕一翻,将长剑在掌心依照同样的轨迹转了一圈,一朵同样优雅的光环在他的左侧冉冉升起。他兴奋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将长剑抛回右手,这把长剑似乎长了眼睛,乖乖地飞落到右手掌心,遥指向弓天影的眉心。诡异而疯狂的奇特笑意不由自主地在郑东霆的脸上浮现,此刻的他感到一种无边无际的欢快,就仿佛自己突然肋生双翅,转眼就可以摆脱凡尘俗世的牵绊,飞到九霄云外。
弓天影的双眼眯成一条细线,仿佛从夜色中爬出来的妖魔嗅到了鲜活甜美的血腥味。他的双手悠然自得地背在身后,大踏步朝着郑东霆走来。这是他曾经击杀厉中廷的起手势,也是他逼退风空寂的绝学,他有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心,他的出鞘一剑足以削飞郑东霆握剑的手臂。
看到弓天影的攻势,郑东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而整齐的牙齿,仿佛是一只饥饿的老虎看到可口的食物被送到了嘴边。他长剑一挑,曲曲折折的剑光化为一道划空而过的流星,一瞬间飞到弓天影的眼前。
“一线星破楚天界!”虽然心中早就知道郑东霆乃是牧天侯的徒弟,会使夜落星河剑,但是听说和亲眼看见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郑东霆如此轻描淡写地将夜落星河剑一招攻势剑法使将出来,剑式如此段落分明,剑意如此空灵缥缈,虽然是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攻势,但是却仿佛闲庭信步一样挥洒自如,蕴含在剑法中那种不经意的绝美被他表露无遗。看到这种剑法,天山弟子们都感到仿佛刚刚灌下一杯烈酒,浑身一阵热辣辣地发麻,一股脱缰野马般的兴奋和狂热左右了他们的情绪,令他们恨不得大声疾呼,立刻陷入疯狂。
“好剑法!”就连平时稳守大家闺秀礼仪的洛秋彤都忍不住放吼大叫了一声,但是她的吼声却完全被周围天山弟子们如痴如狂的嘶吼所淹没。擂台周围的其他观战者并没有天山弟子那种对剑法观感的敏锐,所以在郑东霆使出这招剑法时,并没有作出及时的反应,但是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了时间喝彩。
弓天影的出鞘一剑乃是快剑手之间心存默契的比拼,本身并不符合夜落星河剑的剑诀。他忘了郑东霆本身未带剑鞘,又如何和他比这出鞘一剑。此刻郑东霆出手“一线星破楚天界”,虚实变幻的抢攻剑法正好克制了他向不空回的出手快剑,因为他这一招根本无法变招,一定会是实打实的进手招式。
千钧一发的关头,弓天影暴喝一声,临时变招,长剑从鞘中轻灵地雀跃而出,仿佛一只白色翅膀的云雀,轻轻附在郑东霆曲折变幻的剑身上,双剑紧紧并在一起,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两把拂尘无声无息地碰在一起。这正是夜落星河剑守中带攻的绝招“星光烂漫袖生尘”。郑东霆只感到一股威猛霸道之极的力道从弓天影的剑上呼啸而来,带得他往后连退三步。紧接着,弓天影呼啸着凌空而起,身子在半空中一个飞旋,手中剑化为万点寒光,犹如三冬瑞雪席卷向郑东霆的上中三路,正是“万点星光惹尘埃”。
这本是郑东霆应该使出来的招式,但是他被弓天影山洪暴发一般的力道所压制,身子往后一倾,慢得一慢,这一招便被弓天影抢先使了出来。他毫不慌张,双膝一屈,仰天跪倒在地,身子仿佛流水一般从弓天影的身下一扫而过,长剑立于中庭就势往上一伸,刺向弓天影的脊柱,却是一招“金樽斗酒醉西星”。这一剑乃是模拟一位坐卧天池畔的天山剑侠以一枚金樽盛满美酒,映射满天星光的姿态,这直上直下的一剑正是举杯痛饮之姿,说不出的豪放潇洒,痛快淋漓。
“万点星光惹尘埃”本来是势不可当的攻敌剑,数十剑攒刺凌厉无比,即使天山大弟子冯百岁也要使尽笑醉瑶池剑的所有奇妙剑法才勉强渡过难关。但是郑东霆随手一招夜落星河剑的普通招式不但奇迹般地让过了这一招,而且还可以和弓天影展开对攻,这简直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天山弟子们看得如痴如醉自不待言,连在一旁的六位镇擂人都瞪大了眼睛。
“精彩!”本来在远处默默观战的连青颜此刻再也忍耐不住,猛地站起身,双手合十,指尖放到自己尖细的下颌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在他身后的掌刑官早就一个个看得呆若木鸡,谁都没有管他。
“不愧是牧天侯亲传的弟子,出剑完美无缺。”在他身边的瘦剑客龙铁胆沉声道。
“我从不知道‘万点星光惹尘埃’可以用‘金樽斗酒醉西星’来破。”胖剑客赵恒也赞赏地说。
“连大哥,你看起来似乎挺关心郑捕头的。”鱼邀霞忽然咯咯一笑,低声问道。
“不得胡说,郑兄乃是连某江湖上的好友,关心他有何出奇?”连青颜麦色的面孔微微一窘,苦笑一声,沉声道。
看谁舞剑落星河
台下的叫好声此起彼伏,声震天地,令弓天影怒火滔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郑东霆竟然在他的剑下无惊无险地走了两招,这对于一向自负的他已经是一个打击,而博得满堂彩的居然也是郑东霆,这让他更加无法忍受。他猛然在空中一个飞旋,身子从横空而飞变成了竖直向上,长剑一式“目送归鸿星染翼”,剑锋迅雷闪电般朝后倒扫而出,狠狠击向郑东霆直刺而来的长剑,务求一剑震断他的兵刃,未尽的剑式意图直接摘取他的首级。
郑东霆直刺的长剑扑簌簌一闪,剑锋前后数变,一招“鲤鱼搅尾碎天河”,让开了弓天影反臂横扫而来的利剑,长剑在去势已尽的剑身上微微一点。借这一点借力,郑东霆仿佛一位刚刚酒醒的仙人从地上扶摇而起,手中剑反臂一扫,依样葫芦地使出了弓天影刚才的那一招“目送归鸿星染翼”。他这两招数式动作奇快无比,但是一招一式却使得清楚分明,而且每一剑的剑意都挥洒得淋漓尽致。在那些熟知夜落星河剑的天山弟子眼中,郑东霆似乎变成了一位身披满天星斗,从容挥剑起舞的天山剑仙,充满了超群脱俗的清雅风流。天山男弟子们对他崇拜至五体投地自不待言,那些天山女弟子们看他的眼神更充满了倾慕之色。
弓天影满心希望靠刚才的一招变式抢攻占得先手,此刻却又让郑东霆逼了回来,那种仿佛就要爆炸的郁闷几乎令他发狂。他仰天长啸一声,身子在空中一扭,一个倒后空翻奇迹般地空中变向,身子朝后倒飞两丈,整个人不但躲开了郑东霆的反手一剑,而且同时面对着郑东霆而立,占得了出剑的先机。这是他融合了天山踏浪而来,越女宫凌空渡虚两路轻功所施展的全新轻功身法,一瞬间扳回了前三招的劣势。只见他长剑一圈,“青刃横空落七星”“天罡北斗破八阵”“二十四宿凌东君”三招全功剑法脱手而出,呼啸翻腾的剑光宛若漫空咆哮的雷霆闪电,天星海雨一般朝着郑东霆迎面扑来。
这三招剑法一出,台下仿佛炸了锅一样,惊呼声四起。夜落星河剑本为快剑,这三招剑法更是快中之快,更加三招合一,这无影无形的快剑却让人如何抵挡。
郑东霆长剑一摆,剑花绕身而生,身子施展着灵动无比的轻功在满空剑影中穿插而过,剑光起处寒光满袖,仿佛在他周围穿了一身满是明亮鳞片的鱼鳞甲,弓天影狂风骤雨般的剑光都徒劳无功地在这片剑网侧缘划过,不但没有一剑击中要害,而且没有一剑能够和郑东霆的长剑正面相交。几乎每一剑的力道都被巧妙地撤掉,而不是迎面硬挡。
“好剑法!”这一次脱口而出的不再是那些早就看痴了的天山弟子们,反而是洛阳擂畔的镇擂人之一海南长老童天奇。此人平生爱剑如痴,曾穷尽毕生精力钻研剑道,如今看到如此精微奥妙的剑法,却再也忍不住。
在他的身边,华超老英雄双拳也紧紧握起,微微在身前一晃,不禁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招式?”
“一天星雨洗秋池。化攻为守,一招破三式,妙到颠毫。”这个突兀的声音来自天山派泛舟居总教头熊振坤。此刻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老人双目却仿佛北极星一样明亮,似乎也激动于自己能够看到如此超群的夜落星河剑法。
“这样漂亮的剑法已经多年未现江湖。”豹师赵如刚和天龙禅师同声赞道。
就在镇擂人交谈热烈之时,郑东霆依着“一天星雨洗秋池”的剑式以两仪太极圈的姿态撤开弓天影的所有攻势剑法,抬腕一剑平刺他的眉心。此刻弓天影攻势已尽,眼看着郑东霆平平淡淡一剑刺来,却已经无力去挡,只能满心不甘地狂啸一声,身子宛如一团被风吹动的白云向后疾退七丈,飞速躲开了郑东霆接下来的攻势,挺剑和他遥相对峙。
就在这时,慕容妍已经难以容忍眼前的局势,高声喝道:“弓儿,磨蹭什么,立刻出剑罡,速速了结他。”
此话一出,全场大哗。
“越女宫的好不要脸,开口支招,不公平!”
“干脆你天女殿主来比武算了,还让弓天影比什么?”
“观棋不语你懂不懂,一点教养也没有!”
几乎所有江湖弟子都不满地大声鼓噪了起来。而台上的弓天影更是羞怒交集。慕容妍这句话分明是指着鼻子告诉他你在剑法上赢不了江湖鼠辈郑东霆。他不知道出尽了多少心机手段才终于摆脱了天山月侠连青颜的阴影,开始了自己扬名立万的风光日子,如今却遇到了另一个令他无法超越的青年高手,偏偏还是自己从来都看不起的无名之辈,这让他如何能够忍受。此刻他的双眼已经从青蓝色转为赤红,望着郑东霆的眼神就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嘶——”弓天影左手抚在握剑的右手上,拼命抑制着狂怒所引发的手腕颤动,长剑遥指郑东霆的胸前,一股妖异的淡青色光芒宛若蝮蛇的毒液缓缓爬上剑梢。随着他口中吐气发功的嘶嘶鸣响,这股青流化为一枚长约一丈的青牙在剑尖上方延展着。在空中缓缓蔓延着的青光照射在郑东霆的脸上,宛若地狱之底的鬼火,令人毛骨悚然。强烈的气流在弓天影的身上激荡着,一股股腾腾的白气冲顶而出,强大的冲击力冲破了束发的头簪,令他本来齐整的头发一瞬间披散了下来,为他的形象更添了一丝鬼气。
台下沸沸扬扬的鼓噪声渐渐安静了下来。弓天影此刻所展现出来的妖异之气,剑上所释放出来的恐怖剑罡,还有他披头散发状如魔鬼的森寒模样都让人从心底深处冒起一股寒气。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紧紧闭上嘴唇,紧张地等待着弓天影下一步的攻势。南市上下无论是否赌了弓天影夺冠,每一个人都开始为台上的郑东霆提心吊胆。
四海楼顶上歌舒郡主已经忍不住缩进了父亲的怀里,尽管如此,她的身子仍然不禁瑟瑟发抖。
“爹爹,那个弓天影的武功为何如此邪气,简直不像是人,而是一个妖怪。”歌舒慧颤抖地说。
“这弓天影本是天山派弟子,从小修炼天山六阳功,本来是纯阳之质。但是他太不知足,入了越女宫就开始迫不及待地修炼明玉诀,没有花足够时间调息阴阳之气,硬生生将两种截然相反的内功路数混为一体,自然会造成自己体内气质,性情甚至身体机能上的变化。”歌舒侯爷沉声道,“哼,本来普通人经过这番折腾,早已经死于非命。这弓天影居然能够就这样压下气机反噬,内功大成,修成剑罡,实在是一个异数。普天之下,恐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但是爹爹,他岂非已经是一个半男不女的怪物,女儿若是嫁给这样的家伙,还不如立刻自尽身亡痛快。”歌舒郡主恨恨地说。
“嘿,女儿莫慌,万事有爹爹为你作主。”歌舒侯爷心里也暗暗气恼:本以为在这一届洛阳大会上能为女儿找一个佳婿,令她可以脱出官场,享受游侠江湖的逍遥自在,远离朝廷上的一切是非。谁知道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洛阳擂上出了这么一个妖物。他心底里暗下决心,如果弓天影真的夺得了洛阳擂的第一,他就算拼尽整个洛阳的御林军也要将他斩于刀下,不得让他毁了女儿的终身幸福。
铺天盖地的凶猛气流沉重地挤压在郑东霆的身上,似乎要将他的三魂六魄挤出体外。他只感到耳鼓一阵阵胀痛,双眼金光闪烁,浑身上下的衣物都仿佛沾了一层沉重的铅水,紧紧裹在身上。他早知道弓天影剑罡凶猛,当他一展开剑罡,自己凭借着已经生疏了的夜落星河剑,恐怕难以自保。但是经过刚才一阵比剑,当弓天影出剑罡之时,他忽然感到一阵由衷的兴奋。他一度曾经害怕依照弓天影的剑法,自己根本不用施展出整套的夜落星河剑就可以战胜他。但是今夜的洛阳擂台之战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施展夜落星河剑的机会,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只能带着这路惊天地泣鬼神的神剑走进坟墓。十年来,他不知道多少次梦中挥剑,在星光下舞动生辉,梦醒时分激动得泪流满面。每一个夜晚临睡之前,他都默默祈祷自己能够再做一个挥剑起舞的幻梦。现在的一切,对他而言就仿佛一个辗转成真的美梦,他希望至少在这场梦中,他可以使足一整套夜落星河剑。这套剑法已经不仅仅是他烂熟于胸的武功,它代表着郑东霆昔日的青春岁月和曾经炽烈如火的生命与激情。
郑东霆微微侧过头,朝台下扫了一眼。站在擂台最近处的祖悲秋此刻已经被弓天影吓得瞠目结舌,满眼惊慌地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个朝不保夕的幻影。在他身边的洛秋彤和天山弟子们看起来也忧心忡忡,焦躁紧张,个个恨不得冲上台来和他并肩作战。
“朋友虽多,知己却没有一个。”郑东霆暗暗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放到远处。忽然间,他看到了静静站在一处店肆房檐下的连青颜。他旁若无人地淡淡微笑着,向自己轻轻点了点头,右手两指一并,轻轻一挥,做了一个剑指青天的姿势。这一瞬间,郑东霆仿佛痛饮了一杯浓烈的美酒,浑身腾腾地发热,他朝连青颜颔首回礼,脸上露出一丝无悔的笑容。
就在这时,弓天影狂野地暴喝一声,手一翻,一片波涛汹涌的青色光华浪潮一般朝着郑东霆站立的地方包裹过来。连绵不绝的剑光混合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剑罡直欲将郑东霆碾成一堆狼藉的碎末。即使在这种势不可当的剑罡攻势之下,弓天影仍然依足了夜落星河剑“星耀前尘路三千”剑式,可见夜落星河剑的每一招每一式已经深深印在了这个武林怪才的脑海中。只是,漫空飞舞的剑罡已经令这一式空灵曼妙的剑法蒙上了一层狂暴凶猛的阴影,也添加了一股一往无前的凶悍之气。
郑东霆清啸一声,一连串干净利落的空心前滚翻,身子扶摇直上云霄,躲过了第一波青浪的轰击。弓天影的剑罡没有击中郑东霆,却扫中了擂台东南、东北两角用手抓住天蚕锦身为擂柱的彪形大汉。这两个大汉惨叫一声,同时松手放开天蚕锦,头朝下栽入脚下的店铺之中。整匹天蚕锦顿时朝着东方倾斜了下来。
“护擂!”站得最近的天山熊振坤,海南童天奇齐刷刷跳到东南,东北两侧,一人抓起一角天蚕锦,将擂台重新撑平。
这个时候,弓天影顺势站稳脚跟,对准身在空中的郑东霆再次挥剑。这一次乃是夜落星河剑煞气惊人攻势剑法“孤星穿尽千层云”,凝为一线的青光犹如一枚刮动风声的青色流星锤闪电般击向郑东霆的小腹。绵延达四丈之长的青色剑气触目惊心,引起满场的惊呼。
郑东霆半空中已经无处借力,眼看已经无幸。谁知他左手一把扯下身上的灰衫,攥成一团抖手射向弓天影喷薄而出的剑气。这团衣衫刚一接触到剑罡就炸裂了开来,碎成了一天布屑。郑东霆右手剑趁势出手,流光溢彩的剑影犹如一道炫目的星虹缠绵地缭绕在青光的一侧。弓天影的剑罡本是无坚不摧的刚硬气劲,被郑东霆的一团衣衫缓得一缓,杀气用尽,再被这充满了绵劲的长剑一缠,竟然发挥不出半点攻击力,只能无力地将郑东霆的剑锋往西一推。郑东霆借着这一股弹力,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一个转折,朝着西方的擂台飘逸而去,毫不费力地躲开了弓天影剑拔弩张的攻势。
“好一招飞星情挑西王母!”天山派弟子们异口同声地暴喝道。
郑东霆的身子已经落地站好,弓天影的身子因为施展剑罡的滞缓,这才终于转到了和郑东霆面对面的位置。未待他再次发招,郑东霆的身子已经宛若一抹缥缈如幻的惊鸿瞬间来到了弓天影的眼前,长剑一闪,疾刺向弓天影的咽喉。弓天影怒喝一声,身子一扭,手中剑青光疾闪,点向郑东霆的左眼。郑东霆左右脚的前后位置突然一变,身子神迹一般突然一停,让开剑锋,旋风般一个旋身闪电般出现在弓天影的身侧,长剑一闪,挑向他的腋下。弓天影身子一弓,侧移开数尺,手中剑斜切向郑东霆的脖颈。郑东霆灵活地一仰头躲开斩击,长剑疾挑弓天影的双膝。这个时候,两个人的身子已经不知不觉互相围绕着转了两个整圈,各出了四五招剑法,全部是出手无悔的抢攻剑法,竟没有一招守势,所有的攻势都是依靠轻巧灵动的轻身功夫所闪避开的,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弓天影和郑东霆过得几招已经知道了他的用意:想要用近身抢攻压制他的剑罡,令他没有时间调整内息,施展更多的剑罡招式。
他狞笑着突然身子冲天而起,朝着擂台的西面疾退。郑东霆挺剑疾追,却看到他在空中猛然一扭身,身子一弓,本来朝着西方飞驰的身影瞬间改变了方向,朝着东方电射而出。这是弓天影依靠他兼修天山六阳功和越女明玉功的优势,从天山派的踏浪而来瞬间变成越女宫的凌空渡虚,阳劲变阴劲,发力方向突然变化而成,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精妙身法,即使以郑东霆的燕子飞云纵也无法跟上。这个变向如此强烈突然,以至于弓天影披在身上的外袍吃不住风力,被刮动的劲风从他身上生生撕扯了下来,依照着惯性朝擂西飞去。乍一看去就仿佛弓天影突然化为了两个,一个朝西飞,一个向东飞。
台下豪杰虽然是见多识广之辈,但是这样神妙的轻身功夫却是谁也没见过,无不惊呼叫好。依靠着精彩绝伦的身法,和郑东霆拉开距离的弓天影迫不及待地长剑一挥,一招“星芒凋尽西窗树”,数十道汹涌澎湃的青色光华宛如击打在岩石上的海浪,四外飞溅,朝着郑东霆的全身上下和所有他可能腾挪躲闪的方向奔涌而去。
四外翻滚的青色剑罡无所不至,天蚕锦西北,西南两个大汉同时被剑罡击中,惨呼着吐血倒地,生死不知。而天蚕锦东面熊振坤和通天奇也不得不松开双掌,护在胸前,依靠浑厚的内功筑起防御,硬挡了一记滑空而过的剑罡。当他们四个人同时松手的时候,本来悬在半空的天蚕锦呼啸着就要落到地上。
“我来护擂!”天龙禅师大吼一声,一个纵身冲到了洛阳擂下,单臂一托天蚕锦,手掌猛地一旋,缓缓落下的锦缎靠着这股旋力飞转了起来,委顿下垂的布面因为飞旋的力道恢复了平直如镜。在飞旋的天蚕锦上,众人惊讶地发现郑东霆并没有施展过人的轻身功夫躲避弓天影气势如虹的剑罡攻击,而是单膝跪地,整个人仿佛一座雕像一样缩在地上,长剑平伸,指向弓天影的小腹。这种古怪的姿态居然让他躲开了弓天影数十道剑罡的疯狂进攻,令人目瞪口呆。
但是明眼人稍微思索一下就能够明白郑东霆此举的用意。星芒凋尽西窗树乃是近身剑法,数十剑攒刺令人无路可逃。但是弓天影离着数丈之远用剑罡将这一记剑法依样葫芦地使出,剑与剑之间的距离就大得多了。郑东霆对于夜落星河剑烂熟于胸,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破绽,于是跪坐于擂台上,一剑不发,靠着弓天影剑与剑之间的缝隙已经尽破他的剑罡绝学。
弓天影瞠目结舌地看着跪坐在地的郑东霆,被他出乎常理的应变招式所震惊,一时之间没有任何反应。而郑东霆也因为弓天影能够以剑罡遥遥使出夜落星河剑的精奥剑法而暗暗吃惊。
天蚕锦在天龙禅师的单掌托举之下飞速地旋转着。弓天影和郑东霆在擂台上相对静止的身影在台下众人眼中却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着,令人目眩神迷。
霍然间,擂台上一站一跪两条身影突然间动了起来。弓天影白衣飞旋,青芒如电。郑东霆灰袍疾舞,剑光胜雪。两人在飞旋的擂台上此起彼落,你来我往,纵高跃底,盘旋飞舞,陷入了炙烈如火的激斗。
弓天影的剑凶猛如怪兽,杀气横溢,青翼如镰,诡谲莫测,变化多端。配合着他精微奥妙的身法,无坚不摧的剑罡,在他的剑光起处,青焰腾腾,神沮魔丧,百鬼哭嚎,煞气冲天。一开始,郑东霆的剑影完全被弓天影所带起的青潮所淹没,就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点渔火,若隐若现,偶尔一朵菊花状漫空飘逸的华丽剑光脱颖而出,却仿佛节日里的焰火表演,在人们猝不及防的瞬间到达高潮。慢慢地,这奔涌澎湃的剑光越聚越密,越聚越多,渐渐和弓天影舞动的青潮旗鼓相当。
“这才是真正的夜落星河剑。”默默观看着郑东霆在飞旋擂台上纵横驰骋的连青颜此刻终于满怀感叹地开口道,“原来这个世上还有如此绝美的剑法!”
“华美绝伦的剑式,高远缥缈的剑意,让人几乎忘记了它无与伦比的速度。这个世上除了那个人的亲传弟子,也许再也没有别人能够使出这样完美无缺的夜落星河剑。”躲在街角的神秘关中掌门静静看着擂台上冲霄而起的剑光喃喃地说。
擂台近前,天山派的女弟子们已经紧张得纷纷闭上了眼睛,不敢看台上惨烈绝伦的厮杀,只是聚集在仍然有胆子睁开眼观看擂台的洛秋彤身边,默默听着她为她们一招一招地念出弓天影和郑东霆所施展的剑法。
“弓天影,青刃横空落七星。郑东霆,星光烂漫袖生尘。”
“弓天影,天罡北斗破八阵。郑东霆,一夜星河堕西天。”
“弓天影,二十四宿凌东君。郑东霆,一盏星辉凭君饮。”
“弓天影,星落云碎折鹏翼。郑东霆,飞星笑赏洞庭秋。”
“弓天影,星潮击岸天欲坠。郑东霆,漫空彩云遮没星。”
“弓天影,一天星雨洗秋池。郑东霆,冰封西岭星尘绝。”
随着擂台上战斗的越演越烈,弓天影的招式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呼啸的剑罡时不时飙飞出擂台。郑东霆的剑法随之加快,却仍然顿挫分明,转折自如。在这样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比剑之中,仍然能够保持如此挥洒如意的风度,这已经不是自信或者是实力雄厚,而是对剑法本身那种如疯如狂的痴迷和挚爱。
洛秋彤无法再用语言来描述此刻的比剑,只能闭上嘴,默默地看着郑东霆和弓天影的身影缥缈变换,一刻不停。
“洛师姐,为什么你不再说了?胜负已分了吗?”天山女弟子们纷纷胆怯地问道。
“师妹们,我已经来不及形容这场比剑。弓天影一直在迫切地寻求一招定胜负的决战。而郑东霆却仍然在寻找一切可能的招式来拖延这场比武。”洛秋彤喃喃地说。
“洛师姐,难道郑大哥要输了?”容可盈焦急地问道。
“不。”洛秋彤用力摇了摇头,目光凄迷地说,“我也说不出那种感觉。郑捕头的剑法中有一种我看不出来的东西在牵动着整场比剑。”
“他似乎迟迟不肯和弓天影一决生死。”守护在连青颜身边的赵恒似乎也和洛秋彤一样看出了郑东霆的问题所在。
“难怪他,毕竟十年不握剑,很难下得了一剑决生死的决心。”龙铁胆沉声道。
“不,我觉得他的剑法中蕴含着一种奇特的悲伤。”站在连青颜身侧的鱼邀霞轻声道。
“悲伤?”龙铁胆和赵恒齐声问道。
“嗯。你们看他的剑光,美到极点,却也绝望到极点……如此美丽的剑华却让人如此悲伤,明明夺命追魂却让人不愿意闪开身形。我想不出什么样的人会这样使剑。”鱼邀霞说到这里,双眼一红,不由自主地落下两行泪水。
连青颜听到义妹的话,有悟于心,沙哑着嗓子开口道:“也许只有明知道自己以后再也无法痛快挥剑的人,才能够使出这样绝美的剑法。”
就在这时,一直以单臂手托擂台的天龙禅师突然大喝一声,双掌同时一托天蚕锦,一直在他掌心旋转的天蚕锦此刻宛若一朵五彩祥云高高地朝着渐放鱼肚白的高天飞去。与此同时,弓天影厉啸着宛若九转云龙,腾空而起,手中长剑连挽数十道灿烂夺目的青色平花,气势磅礴的剑气在这一招剑法的带引之下汹涌而出,沿着剑尖疯狂蔓延着,眼看就要将郑东霆撕成碎片。这是夜落星河剑“穿云破雾冲碧霄”“诸星共舞广寒宫”“一夜星河堕西天”三招攻势最快,剑式最繁复,避无可避的决胜剑法。弓天影在漫长的比剑中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戾气,迫切地渴望用这三招神剑逼迫郑东霆和他正面决战,一决高下。
就在他剑尖上的青芒要化为罡气喷薄而出的时候,郑东霆漫空纷飞的剑影突然凝为一道亮银色的孤星,匹练一般瞬间纵跃数丈的距离,从地到天,划空而过,线路分明地射向弓天影。
青芒白练交错在一起,爆出一天金红色的火花,刺得观擂者双眼生花。
熊振坤,童天奇,赵如刚,华超同时大喝一声,分别站在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的店铺上,一人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天蚕锦的一角,重新镇住了颠簸起伏的洛阳擂。
洛阳擂上,弓天影翻着漂亮的空心跟头从郑东霆头顶越过,双足一展,稳如泰山地站在郑东霆的背后,长剑一闪,凝在身侧。郑东霆双手同握手中长剑,剑刃竖直高举,剑尖直指青天,仿佛一位蓑衣斗笠的渔翁,肩扛着一根雪白的钓竿。两个人都宛如木雕泥塑一样呆立在台上,就算是台下都是会家子,却没几个人能看出其中的胜负。
数息之间,整个南市鸦雀无声,呼吸断绝,宛若死地。突然间,一飙鲜血从弓天影的左胸激射而出,他的整个人仿佛突然间被抽空了一般,软绵绵地躺倒在擂台上,将擂台的一侧压塌了下去。郑东霆一抖手,手中那把光华明丽的长剑缓缓垂了下来,杀死弓天影的那一剑居然没有半滴鲜血沾到他身上,这是多么迅捷如电的剑法!
天山弟子们疯狂地涌到擂前,大声欢呼着,高声叫着郑东霆的名字,为他击掌叫好。洛秋彤,祖悲秋,连青颜,鱼邀霞,还有躲在街角的关中掌门却在这一瞬间呆立在场中,仿佛被刚才郑东霆的那一剑夺去了魂魄。
半晌之后,这几人才下意识地脱口说出郑东霆的最后一剑。
“一杆钓起满天星!”
当赵,熊,华,童四位镇擂人将天蚕锦递给一直在待命的另四位彪形大汉,和慕容妍,天龙禅师并肩上擂,检验弓天影伏地身体的时候,整个南市已经成了一片欢呼的海洋。人们激动地吼叫着,为郑东霆的精彩剑法叫好,为天龙禅师单掌托擂的神功叫好,为弓天影最终恶贯满盈而叫好,很多因为弓天影的惨败而输得一塌糊涂的赌客也在这一瞬间忘记了自己一时的失意,而为看到这场绝世无双的比剑而欢呼。
四海楼顶上歌舒侯爷和歌舒郡主同时站起身,为郑东霆的胜利而热烈鼓掌。
“怎么样,慧儿,这样一位英雄人物做你的夫婿,满不满意?”歌舒侯爷笑逐颜开,乐得合不拢嘴。
“能使出这样剑法的好男儿,嫁给他是慧儿的福气。”歌舒慧兴奋得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一对星眸中流光溢彩,仿佛甜到心里一般高兴。
“嗯,不错,我本以为自己失了算,弄巧成拙,不能为你找一个好归宿。难得郑东霆这么争气,好,我就多备些嫁妆,便宜这小子。”歌舒侯爷豪迈地说。
歌舒慧眉花眼笑地望着远处的郑东霆,心里美滋滋得说不出话来。
擂台上天龙禅师喜笑颜开地来到垂肩低头恭迎镇擂人的郑东霆面前,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洪声道:“小伙子,真不简单。我们这些老朽白活这许多岁月,却从没见过使得这么精彩的夜落星河剑。”
“嗯,了不起,郑捕头!想不到你深藏不露,居然拥有这一身响当当的好武功。”华超老英雄感慨地说。
“郑捕头,有机会到我天南海角阁坐一坐,让我们好好聊一聊天下剑法,岂不快哉!”童天奇热切地说。
“哎,去海南那么远干什么?我看就到我嵩山有所不为轩坐坐,你要想去,就一起来。”赵如刚连忙抢在童天奇的前面。
就在这四个人不住嘴称赞郑东霆英雄了得的时候,慕容妍已经蹲下身检查了弓天影的脉搏,确定了这位外阁第一弟子的殒命。她猛地站起身,转回身,厉声道:“好,郑东霆,算你厉害,居然杀得死我苦心培养的弓天影。我越女宫这一次认栽了,不过你也别想好过。”
“此话怎讲?”赵如刚,童天奇,华超,天龙禅师齐声问道。
“哼,既然弓儿已死,我越女宫死抱着夜落星河剑不放有何意思。我今日就承认夜落星河剑是天山剑法,如今郑东霆擅使天山派剑法,理当立刻废除武功。”慕容妍恶狠狠地说。
“哇,你说这话真不怕脸红的?”赵如刚勃然大怒,“当初你因为弓天影而一口咬定夜落星河剑是越女宫武功,如今又再反口,一点廉耻都没有,还算什么一派长老?”
“弓儿亲口说过,谁用夜落星河剑胜了他,夜落星河剑就再非越女宫所有,如今弓儿已落败身死,我可没有违背诺言。”慕容妍冷冷地说。
“喂,他说夜落星河剑非越女宫所有,可也没说要归天山派,凭什么要废郑东霆武功?”华超老英雄焦急地说。
“嘿嘿,你这么说将天山派置于何地?夜落星河剑的归属,首先要问过天山派的长老熊振坤。”慕容妍冷笑着说。
此话一出,众镇擂人才霍然想起天山派长老在这里,连忙齐向熊振坤望去。
“熊长老,夜落星河剑的归属一直是天山派的心头病,如今我给你个拨乱反正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你也不想做天山派的千古罪人吧?”慕容妍冷冷地望着一直保持沉默的熊振坤。
台下的一众江湖豪杰此刻听清了众镇擂人的争论,纷纷大声哄叫了起来。
“郑东霆是论剑第一。不要废他武功!”
“他的夜落星河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怎能轻易废弃?”
“手下留情,不要废他武功!”
“郑东霆无罪!”
“放了郑东霆!”
“郑东霆才是今夜的第一公子!”
面对着群情汹涌,几位镇擂人你望我,我望你,都感到了形势的复杂和尴尬,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仍然在沉吟的熊振坤。
“熊长老,今夜天山派和郑东霆的命运就在你的手中,自己掂量清楚。”慕容妍道。
听到慕容妍幸灾乐祸的口气,熊振坤浓眉一竖,终于开了口:“师门不幸,因为段腾作孽,我天山夜落星河剑名家多数罹难,当日弓天影声称夜落星河剑乃是越女宫所有,偌大一个天山派却找不出一个弟子能够用手里的剑法反驳他的胡言乱语。倒让一个外人用最正宗的夜落星河剑让他闭了嘴。我天山弟子还有何资格支配这套绝世无双的剑法。我想如今,最有资格决定这套剑法归属的,唯有靠夜落星河剑杀死弓天影的郑东霆。”
他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让郑东霆决定夜落星河剑的归属,事实上就是暗中放了他一条生路。人人都以为熊振坤乃是铁面无情的天山护法长老,如今才知道这位冷面老人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是心如烈火。他竟是要担着天山派罪人的千古骂名,而护住郑东霆的一身武功。
“太好了!”在擂台下的祖悲秋听到熊振坤的话,欣喜若狂之下大声疾呼,“师兄,说夜落星河剑是咱们师父牧天侯创的,你就可以保住武功了,你还是洛阳的论剑第一,你还可以娶歌舒郡主,快说啊!”
“恭喜郑公子洛阳称雄!”
“郑东霆剑法无双!”
“郑东霆赢得美人归啦!”
“郑东霆天下第一!”
听到祖悲秋的嘶吼,擂下的好事者已经不甘寂寞地大声吆喝了起来。全场数千道目光都集中在此刻木然站立在台上的郑东霆身上。
看着祖悲秋激动的面孔,郑东霆犹豫了良久,终于无奈地长叹了一声,走到熊振坤面前,双膝跪地,对着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用坚定的语气沉声道:“这一礼乃是多谢熊长老对晚生的关爱,此恩此德恐怕只有来生再报。”
接着,他站起身在其他五位镇擂人面前单膝跪地,朗声道:“夜落星河剑初创于南北朝,创立者乃是当时的天山弟子孙太湖。孙太湖本为丹青名家,擅画山水花卉。初投天山派,在瑶池畔夜练剑法,观天星穿云,心有所动,欲绘诸笔端,几经曲折,终不如意。虽世间妙手如云,但是天星夜雨,云月交辉之境却永世无法用画笔所绘。孙太湖了悟此理,豁然开朗,顿悟剑道,将毕生难绘之景,以剑绘之,遂成夜落星河剑七十二式。后世天山弟子以夜落星河剑名扬天下,至今已三百年。有诗为证:往来三百六十剑,横空一路无飞雁,长夜云起落星河,原是天山快剑仙。这夜落星河剑本为天山派所创。”
随着他的朗朗话语,南市的嘈杂声渐渐安静了下来。夜落星河剑的传说在武林中一向流传不广,很多人压根就不知道这套剑法的创立还有如此悠久的故事和渊源,都听得入了神。唯有祖悲秋第一个知道不好,语带哭腔地叫了出来:“师兄!你为什么要承认夜落星河剑是天山的,只要承认它咱们师父创的,你就免去一劫。行走江湖的时候,你整天说我傻,原来最傻的那个人是你。”
“闭嘴,师弟!”郑东霆瞪眼吼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今后你要学的还多着呢,不要自以为是!”
“呜……”祖悲秋满是委屈地闭上嘴,一个胖头不断地摇着,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难以置信。
“既然你承认这是天山剑法,擅使天山武功,你知道下场是什么了?”慕容妍也没想到郑东霆这么有种,语气不禁一缓。
“知道。”郑东霆低头沉声道。
“好就让我先废了你的武功再说!”慕容妍走到郑东霆的身边,猛然一抬掌,就要朝他的脊背上拍落。
“且慢!”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从慕容妍的背后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却发现正是一直缺席的关中掌门。“郑东霆当日在武林盟主的主持下亲口立誓,同样要放到关中刑堂受审,七派八家共同发落,越女宫人不得滥用私刑。”这少女掌门说话行事毫不客气,一番话语竟然硬生生把慕容妍堵了回去,令其他几位镇擂人暗暗称快。
“哼,随你的便!”见到郑东霆认罪,慕容妍已经满意,此刻也不愿意同时和七派八家作对,一挥衣袖,转身离去,竟然连弓天影的尸体都不再管。
“来人啊!把郑东霆押下去,和连青颜锁在一起。”关中掌门沉声道。
随着她的话语,几位掌刑官纷纷跳上来,将一副枷锁套到郑东霆手上,领头的掌刑官低声道:“郑捕头,得罪了。”
郑东霆默默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随着这几个掌刑官跳下台去。在远处的房檐下,同样是身披锁链的连青颜高举着自己悬挂枷锁的双手,向他遥遥致敬。
郑东霆看到连青颜清秀的脸上挂着两行亮晶晶的清泪,不由得嘿嘿一笑,微微摇了摇头,同样举起了带枷的双手。连青颜看到他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几滴眼泪随之溅出,仿佛以他天山月侠的修养,也无法抑制此刻的感动。
“嗯,那么这次洛阳擂到底谁是第一?”目送着郑东霆被关中弟子押解而去,镇擂人之首天龙禅师不由得踌躇着问道。
“嗯……”周围的几位镇擂人脸上都露出为难之色。郑东霆本来是理所应当的第一,如今他服罪下擂,自然不算。弓天影打败了除了郑东霆以外的所有人,可惜被郑东霆所杀。现在擂台上空空如也,到底谁是擂主恐怕还得重新打过。想到这里,每个镇擂人都为难得连连摇头。
就在这时,洛阳擂下突然发出嗖的一声,在天蚕锦的那个破洞处突然冒出两只沾满了蛋汁和菜叶的手,紧接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头从破洞中钻了出来,却不是彭七又是何人。
“弓天影呢?咱们再战三百回合!”彭七艰难地从破洞处爬出来,在擂台上摇摇晃晃地站定。却原来他和弓天影那一战中,他踩破擂台跌进了擂下的一个饭肆的厨房之中,当时摔昏了过去。直到弓天影和郑东霆分出胜负,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才终于把他吵醒。他迷迷糊糊中以为比武还在继续,所以勉强振作精神,竟然从破洞中爬了回来。
当他好不容易看清了眼前的人影,不禁吓了一跳:“怎么,大家都要上来打?”
这句话让所有目瞪口呆看着他的人们纷纷捧腹大笑了起来。
“还打什么?你已经被弓天影打下擂台,算是败了,不必再上台来。”赵如刚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谁说我被打下了擂?”彭七伸手往屁股后面一摸,“刺”的一声扯下一节被碎鸡蛋汁牢牢粘在屁股上的锦缎,迎风一抖,“看见没有,我屁股还粘在擂上,怎么算是下擂?弓天影在哪里?咱们再打过!”
“啊?”几位镇擂人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弓天影呢?”彭七不耐烦地再问了一声。
“弓天影已经死了。”赵如刚皱眉道,“还比什么?”
“噢。”彭七点点头,又问,“这么说……我赢了?”
四海楼上歌舒侯爷用力地挠了挠头,哭笑不得地转头对女儿道:“汉人说得真对,命中注定的躲也躲不掉,看来这位彭公子和你算是天生一对。”
“呃——!”歌舒慧的嘴差点撇到地上。
十二年一度的洛阳擂在出了这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结果之后,终于落幕了。彭七如愿以偿地获得了论剑公子的称号,取得了貌美如花的胡族郡主。郑东霆破戒动武难逃一劫,被收押候审,解往关中。在洛阳狂欢了数十日的武林豪杰们意犹未尽,纷纷向长安进发,跟着去看另一场热闹。而那曾经叱咤风云的弓天影则被人们遗忘在角落里,仿佛世上从来没有过他这号人物。谁也没有看见他紧闭的双眼突然间缓缓睁开,一口污血在一声咳嗽过后,被喷吐在地面之上。这被刺穿了左心的快剑公子竟然醒转了过来,他艰难地用手支撑着身子,从地上缓缓坐起身。此刻的洛阳南市早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他孤零零一个。“郑东霆……”弓天影满脸怨毒地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似乎想要将这个夺走了他声名地位的仇人生生咬成碎片。
豪杰初聚好汉帮
淅淅沥沥的小雨随风飘洒,弥漫在洛阳城的大街小巷。没有了洛阳擂和牡丹花会的洛阳,在细雨迷蒙中显出一丝落寞和惆怅。洛阳擂散,那些曾经在天蚕锦上叱咤风云的英雄们,有的死了,有的走了,有的仍然留在洛阳通宵畅饮,但是心神已经飞到了数百里之外的长安。洛阳花会散了,有的牡丹被买走了,有的牡丹继续被收藏,也有些牡丹花散落在街道上,在细雨中散发着几乎无法觉察的淡香,渐渐化为尘土。
十天前的洛阳擂上,出现了两个最大的赢家。一个是青州少年彭七,弓天影和郑东霆斗到最后,一个中剑身亡,一个犯禁被捕,洛阳擂主没头没脑地落到了彭七的身上,他不但成了人所共仰的论剑公子,而且还艳福无边地迎娶了秀美绝伦的胡人郡主歌舒慧,名利双收,四海扬威,实现了武林中人人向往的梦想。另一个则是郑东霆的师弟,益州来的呆子祖悲秋。此人独具慧眼,居然看出了彭七的擂主相,用三袋南珠赌他获胜,一赔五的赔率,竟让他赢下了整整十五袋南珠,成了洛阳横财最多的暴发户。
热火朝天的洛阳擂风起云涌,出现了无数奇才异能的少年英雄,令欢聚洛阳的上万豪杰大饱眼福。即使这样,短短的擂战仍然无法消解江湖中人积攒了十二年的热情。洛阳擂后,洛阳城大街小巷充斥着高谈阔论、欢呼畅饮的武林人士,郑东霆,弓天影,萧重威,彭七,祖悲秋的名字时不时地在酒楼饭肆喧嚣飘扬。这样的景象在洛阳城整整持续了十天。
然而这些响当当的人物除了祖悲秋,都已经不在洛阳,或者已经不在世上。
“祖公子,你真的决定要在这里开一间赌场?”花信子张游目瞪口呆地看着祖悲秋手中的图纸,犹豫着问道。
“不错,我意已决。”祖悲秋严肃地用力点了点头,他胖脸上那两团肥胖的面颊肉在油灯下微微晃了两晃。
“不过,北市自唐初到现在都不如南市繁华,周围大多是贫民坊,恐怕很少人会来赌。”张游斟酌着商量道。
“我们做的不是他们的生意。这些天我观察过洛阳城的地形,槽渠入城北之时积了一个大水潭,如今水潭旁新建了码头,称为新潭码头。天下诸州纳税的租船都会在这个码头停泊,四海商贾云集此地。这些行脚商不但腰缠万贯,而且敢于冒险,嗜好赌博,把赌场建在距离新潭码头只有几步路的北市西,正好可以满足他们的需要。”祖悲秋木然道。
“高见,祖公子果然不愧是祖家亲传的生意天才。”张游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这是我们祖家建立赌场的标准图纸,明天麻烦你在北市西买一个好位置,寻些工匠把赌场建起来。”祖悲秋道。
“没问题,祖公子,你不来看看场地吗?”张游问道。
“不了,我师兄的公审五天后就要在长安开始,我放不下心,一定要去看看。”祖悲秋说到这里,担忧地挠了挠头。
“祖公子,我们的赌场刚开张,踢馆子的人肯定不少,你赌术高明,没有你镇住场子,光靠我一个人打点,恐怕不行。”张游担心地说。
祖悲秋朝他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接着将面前图纸放到一边,从桌案旁抽出一张空白的宣纸,平放到桌面。接着他抓起毛笔蘸了蘸墨,在宣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四方框。
“家严曾经说过,开赌场从来不是靠赌术挣钱,而是靠控制银子的走向来赚钱。你可以把这个大方框当作我们的生意圈子,想象一下从方框外进来的人有几种人?”祖悲秋问道。
“呃,很多……,行脚商?赌客?”张游不确定地问道。
“只有一种,就是来赌的人。”祖悲秋道,“现在想象一下从赌场出来的有几种人?”
“两种,赢家和输家。”张游机灵地说。
“嗯。想象一下赢家会做什么?”祖悲秋再问道。
“他们或者会去青楼大肆挥霍,或者会去酒馆通宵畅饮。”张游闭上眼睛喃喃说。
“所以,我们会在赌场附近再开一间青楼,一间酒馆。”祖悲秋点头又问道,“输家会做什么?”
“有钱的到钱庄提钱再赌,没钱的就要到当铺典当一空。”张游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心领神会的微笑。
“所以我们再开一间钱庄,一间当铺。钱庄,当铺,青楼,酒馆围绕赌场比邻而建,形成一个更大的方框。”祖悲秋抬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方框,“这样,从框外进来的银子,永远也没机会从框内跑出去。”
“高,实在是高!”张游对祖悲秋的方框理论简直入了迷,“那些赢家以为自己赢了咱们的钱,谁知道最后钱还是进咱们的口袋。那些输家以为能翻本,哈哈,就算是翻了本,到最后还是要乖乖全都给我们交出来。这简直是人过扒皮,雁过拔毛,精明,太精明了。”
“基本上,家严在剑南的一百零八间赌场都是这么经营的。按照这个格局,在赌场中赢不赢钱,并不重要,所以靠你来打点,我完全放心。”说到这里,祖悲秋和张游互望了一眼,同时呵呵大笑了起来。
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一只回巢乳燕的哀鸣悠悠传入耳中。祖悲秋和张游同时转过头朝窗外望去,深沉的夜色中看不到一个身影。那些不顾洛阳宵禁,放荡形骸,桀骜不驯的江湖客们都失去了踪影。
“他们都走了?”祖悲秋低声问道。
“不错,已经十天了,还有五天就是关中公审,所有江湖人都去了长安。”张游道。
“没有江湖人的洛阳,真是惨淡。”祖悲秋喃喃地说。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做江湖人,到哪里都有热闹,哈。”张游笑了一声。他转头看到祖悲秋沉重的神色,立刻咳嗽了一声,道:“令师兄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我们已经商量好,如果他真的不幸要被废去武功,我便把他接到洛阳,将赌场,青楼和钱庄给他打理,有钱,有赌,有美女,也许他会好受一些。”
“……”
第二天凌晨,祖悲秋天未亮就早早起床,仔细地将随身携带的衣物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到包裹之中,然后笨拙地将行囊背到背上。由于他肥胖的身子,虽然他特意选了一个大一点的包裹袋,但还是无法将胸前的扣系紧。他咬紧牙用力一使劲,整个行囊紧紧地箍进了他的肉里,才终于在胸前勉强系了一个蝴蝶扣。紧紧箍在胸口的行囊带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勉强吸了一口气,踉踉跄跄地到了门口,用力推开洛家湘红馆客房的大门,朝庭院大门走去。就在这时,在他耳畔突然响起沙沙沙数声轻响,他眼前一花,刚刚推开的大门无风自动,突然重新关闭了起来,将他重重地撞回门内。他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却发现屋子里已经多了四个青巾蒙面,浑身黑衣的神秘人。
“哇!”祖悲秋吓得大呼一声,胸脯一挺,本来紧紧箍在身上的行囊噗地一声裂开,一行囊的衣裤袜子仿佛蝴蝶一般飞得漫天都是。
四个蒙面人目瞪口呆地和他互望了半晌,有一个人笑得涕泪交流,险险坐倒在地。他一面抹着眼泪,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早就听说郑东霆的师弟乃是万中无一……,哎哟妈呀,却没想到当真如此。副主……主事,主事大人真的要把他招进好汉帮吗?”
祖悲秋偏了偏头看了看其中一个一直没有笑的蒙面人,突然瞪圆了眼睛道:“我认得你,你不就是轩辕光吗?”
他的话一出口,一屋子的人都停住了笑。所有人都惊讶地望向祖悲秋和被称为轩辕光的蒙面人。
“你怎认得出我?”原来这个人正是天下第一神偷,有着天下无宝之称的轩辕光。只见他一把摘下蒙面的头巾,颇带警戒地看着祖悲秋:“你我只见过一面。我如今浑身黑衣,青巾蒙面,别说是你,便是我多年故交都未必认得,你是怎么知道的?”
“师兄说过你有偷盗怪癖,一日不偷就浑身难受,为了改掉恶习,你每日以蚕丝缚住拇指,强自遏制……”祖悲秋说道。
“这我知道,但是我今日并没有带蚕丝出来啊?”轩辕光不解地问道。
“你拇指上有蚕丝勒出来的印痕,两只都有,左右对称,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祖悲秋道。此话一出,屋内众人才恍然大悟,顿时对他的观感大变。
“主事大人果然慧眼识英雄,这个祖悲秋确实万里挑一。”刚才那个笑得滚倒在地的汉子从地上爬起来,双手一挑大指,乐呵呵地说。
“且慢,敢问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轩辕光转头一拍身边另一个黑衣人的肩膀,沉声问道。
祖悲秋转头看了这人一眼,茫然摇了摇头。屋里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同时鼓掌道:“副主事大人果然不愧是昔年天下第一刺客,隐藏形迹的功夫世上无双。”这黑衣人轻轻笑了一声,从脸上取下青巾,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
“啊,你就是当日在徐州的好汉帮引路人。”祖悲秋看到他顿时放下心来,“这么说,大家是自己人。”
“不错,大家都把青巾摘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开诚布公。”黑衣人温声道。
“是,副主事!”屋里的众人同时将青巾取下,露出他们的本来面目。
“让我来为祖公子一一介绍。”那副主事和蔼地笑着轻轻一拍身边轩辕光的肩膀,“轩辕公子相信不用我多作介绍了,大家都是老熟人了。”
接着他来到了那刚才笑得翻倒在地的黑衣人身边,一伸手道:“这位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盗墓高手齐忠泽,若论钻地掘洞的功夫,世上他认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
齐忠泽笑呵呵地朝祖悲秋一拱手:“祖兄,久仰了!”
“幸会……”祖悲秋笨拙地一拱手。
“这一位……”副主事朝屋里最后一个没有亮出名号的青年看去,“李无双,李公子。隋末第一巧匠李读的后代,精擅机关消息,兵刃打炼等多种铸造技艺,乃是当今天下手最巧的人。”
“幸会,李公子。”祖悲秋朝他点头道。
这个李无双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空空洞洞地望着他,但是目光却直挺挺地飘到了千里之外,就仿佛这个屋子里根本没有祖悲秋一样。
看到他的样子,副主事连忙轻轻推了推了李无双的身子:“李兄,祖公子正在和你打招呼。”
“啊?哦!”李无双这会儿才回过神来,笑着说,“祖公子果然眼力惊人,一眼就看出了轩辕光的行迹。”听到他的话,祖悲秋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咳咳,祖公子认出轩辕公子已经是一炷香之前的事了,现在我们正在自我介绍。”在他身边的齐忠泽咳嗽一声,尴尬地低声道。
“噢,你好,祖公子,我是李无双,李读之后,天下手最巧的人,幸会幸会。”李无双连忙道。
祖悲秋求助地看了副主事一眼。副主事也神色尴尬地说:“李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痴迷于机关制造之术,时不时沉溺其中,常常会走神。”
“好啦,让我来介绍我们的副主事大人。”齐忠泽一把揽住副主事的肩膀,热络地说,“他老人家就是昔日怒杀突厥三使者,回鹘五酋长,来无影去无踪的天下第一刺客罗刹。怎么样,咱们好汉帮可算是兵强马壮。”
“幸会幸会。”祖悲秋点头如捣蒜。
“祖公子,自从徐州一别,已经月余,当日令师兄和公子收下了好汉帮的邀函,同意考虑加入好汉帮,不知道时至今日,是否已经考虑清楚。”罗刹沉声问道。
“这……”祖悲秋迟疑了一下,为难地说,“江湖上的事,一向是师兄拿主意,我什么都不懂。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们几乎都把好汉帮的事情忘掉了,师兄临走之前也没有给我任何嘱咐,现在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难怪他,洛阳擂上要为兄弟报仇,又要担心废去武功的事,还要和弓天影这么强的剑客作对,一下子经历这么多,难免顾不过来。”齐忠泽喃喃地说。
“洛阳擂上郑东霆的确打得精彩,尤其那最后一招‘一杆钓起满天星’,简直绝妙。”轩辕光由衷地说。
“不错,”罗刹点点头,“这一招妙就妙在事前任谁也想不到这招,事后任谁都觉得本该用此招,出乎意料,却又本该如此……完美无缺!”
“是啊!”轩辕光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一次他一定活不了。”
“啊?”本来罗刹和轩辕光交口称赞郑东霆的好剑法令祖悲秋与有荣焉,大感自豪,但是说到一半突然冒出了这句话,可把他吓个半死。
“你,你说什么?为什么师兄活不了?”祖悲秋失声问道。
“被废去武功之后,失去了轻功,没有了飞檐走壁的能力,这已经足够让一个江湖人去寻死。更何况再也不能施展这样完美如神的剑法,就算他再坚强,也难保不会轻生。”轩辕光木然道。
“但是因为江湖规矩所限,师兄本来就无法施展武功,这十年来他也好端端地活下来了。”祖悲秋急切地反驳道。
“使不出来和彻底失去完全不一样:这十年来,郑捕头虽然不能施展武功,但是毕竟一身武功好端端地在身上,只要武功在,未来总会有希望,但是你一旦失去了这身好功夫,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轩辕光沉声道。
祖悲秋偏头想了想,终是不解地摇了摇头。
“这就像……和尚和太监的区别啦。”轩辕光仔细想了想,突然又道。
“正是!”齐忠泽连忙称是。罗刹听到如此低俗的比喻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但是祖悲秋这回终于明白了郑东霆的处境,更加忧心如焚:“那我一定要去救他!”
“好,这样我们的目的就达成一致了。”罗刹猛然一拍手,振奋地说,“我们的目标是营救月侠连青颜。他和郑捕头是关在一起的,可以一并救出。”
祖悲秋兴奋地说“我加入,咱们立刻去长安吧。”
“不……”罗刹一抬手,阻止了他,“你最好和天山弟子们一起上路,我们在长安郊外关中剑派驻地——南山镇会合,然后一切从长计议。”说到这里,他侧头听了听:“嗯,他们正朝你的卧室走来,我们回避一下。”
“好!”周围的齐忠泽,轩辕光齐声道。只有李无双仍然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李兄!”齐忠泽一拍李无双的肩膀,“我们要走了!”
“噢,你还不知道吗?”李无双如梦初醒地对祖悲秋说,“我们的副主事就是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一杀手罗刹。”
“哎哟!”齐忠泽露出一脸无奈,一把按住李无双的嘴,揽住他的腰,和众人一起穿窗而出,几个起落便失去了踪影。
空好汉帮的人刚一离开,祖悲秋卧房的大门上就响起了清脆的敲击声。祖悲秋手忙脚乱地将地上散落的衣物和包裹碎片捡起来,塞到角落里,然后将大门打开。以洛秋彤为首的一干天山弟子簇拥在走廊上,人人都已经收拾好了出行的包裹,马上就可以拔脚启程。
“悲秋,我听张游说你也要到关中南山镇去观摩七派公审,我天山同门商量了一下,决定和你一起走。”洛秋彤说完朝身后看了一眼,见天山弟子们个个微笑点头,随即欣慰地转回头来静静注视着面前的这位前夫婿。
“太好了。那就有劳各位了,不知道冯百岁冯大师兄的伤势是否好转了?”祖悲秋忙道。
“大师兄身子硬朗,已经缓过劲儿来,正在慢慢康复,他会和你坐一辆马车。”风横江从洛秋彤身后冒出头来,笑嘻嘻地说,“快点收拾行李吧,时不我待,五天之后公审就要开始了。”说着一众天山弟子已经不请而入,有说有笑地站满了祖悲秋的房间。
洛秋彤一眼就看到祖悲秋塞到角落里的零乱衣物,立刻轻叹一声:“你初走江湖果然连包裹都不会打。”她从地上捡起衣物一件件叠放整齐,然后从同门师弟身上借来行囊,将衣物行李包裹妥当,背在身上,“我来帮你拿着吧。”
风横江看在眼里,合掌笑道:“洛师姐果然贤惠。”
南山镇地处长安西南,周至之东,西望终南,北环渭水,南倚关山,风景优美。这个镇子东北与京兆相连,交通便利,而出门则直奔避世隐居的福地终南山,动中有静,静中有动,整个城镇充满了喧嚣与宁谧,浮躁与沉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关中剑派将派中的重要堂口关中刑堂建筑在离镇二十里的西坡,接近钟南东麓,乍看上去是一片宁静安详的建筑群落,事实上不但是一片坚不可破的武林要塞,而且是黑道、邪道中人闻风丧胆的行刑地。关中剑派几代刑堂堂主都是铁血无情之士,刑法酷烈,到了关思羽这一代,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关中掌刑官行走江湖,已经到了人见人怕的地步。关思羽被杀后,黑道中人当然兴高采烈,白道中人表面上愤愤不平,暗中幸灾乐祸的只怕也不在少数。
这一日关中剑派押解郑东霆和连青颜的队伍经过数天的跋涉,终于来到了南山镇外关中刑堂。因为郑东霆和连青颜都是自动投案,所以关中剑派并没有格外难为他们。他们虽然身上带着刑具,但是脚上并没有任何桎梏,可以自由施展轻功随着掌刑官行走。
站在刑堂大门前,郑东霆并没有去看那两扇森冷恐怖的黄铜大门和两旁巍然高耸的围墙,而是仰起头来眺望着远处那巍巍终南山。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终南山啊……”郑东霆眯起眼睛,嘴里低沉地喃喃道。
在他身边的连青颜听到他的话,不禁双眉一挑,惊讶地脱口而出:“难道你从来没有见过终南山?”
郑东霆微微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咯咯……”连青颜轻笑了一声,将头凑到他的面前,用力摇了摇。
“你……你不相信?”郑东霆看了看连青颜的表情,恍然道。
“你的轻功是牧天侯的独门绝技燕子飞云踪,瞬息千里,天南地北,哪里没有去过?怎会错过洞天第一福地终南山?”连青颜失笑道。
“唉!”郑东霆咧嘴叹了口气,“我从没到过长安,也没有看过终南山。当初我本是要投关中剑派,若不是师父,我现在可能会是一个关中掌刑官。这里是我的伤心地啊,每当我想到长安,关中,终南山,我就忍不住会想如果没有师父,我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知道你这是什么吗?”连青颜忽然振作了一下精神,展颜一笑,温声问道。
“是什么?”
“生在福中不知福!自从你在擂台上使出那样的夜落星河剑,这些天我就不禁在想,如果我能使出这样的剑法,哪怕只有一次都好。”连青颜说到这里,深深地望向郑东霆,朝他眨了眨左眼。
“别逗了,你又不是不会使夜落星河剑。”郑东霆咧嘴笑道。
“但那是牧天侯的夜落星河剑,天下最完美无缺的夜落星河剑,世上只有一个人会使,就是你。”连青颜作出一脸嫉妒的样子。
“噢,你想说什么?你想做牧天侯的徒弟?”郑东霆失笑道。
“我不知道,做天下第一完美武学宗师的徒弟是什么感觉?这些日子每晚睡觉前我都会想一想。”连青颜耸了耸肩膀。
“怎么,想尝尝被七大派废去武功的滋味,那真是随便你。”郑东霆虽然嘴上说着狠话,但是心里却一阵感激,他知道连青颜只是在帮他忘掉过往的伤痛。他感慨地轻轻叹了口气,仰头望了望云雾缭绕的太乙峰。
“终南山可是个隐居的好地方,咱们大唐一半的好诗词都是来自这里。喂,听没听说过终南捷径?”连青颜童心忽起,转头问道。
“终南捷径?上山的路?没听说过!”郑东霆茫然摇了摇头。
“看好了。”连青颜咳嗽了一声,突然用足了气功仰头清啸一声,“皇上的使臣到了!”这啸声穿金破玉,高亢入云,一瞬间整个山谷都充满了轰隆隆的回音。
听到他的啸声,郑东霆顿时笑了起来:“得了,连兄,这里是咱们江湖中人的地盘,谁去管他皇帝老儿来不来。”他的话音刚落,只见钟南东麓的山道上一阵喧哗吵闹,一大群身穿秀士装的人士推推搡搡,你追我赶地从山上蜂拥而来。这群人个个高举右手,攥着一叠叠诗稿模样的纸张,争先恐后地朝着面前的南山镇飞奔而去。
“哇……”郑东霆虽然久走江湖,这般场面还真从来没见过,“这都是群什么人啊?”
“这就是我们大唐所谓的隐士啊。”连青颜笑嘻嘻地说。
“隐士?怎么听到皇帝使者来了,就像猪闻到糠一样……”郑东霆皱眉道,“还隐士呢!”
“咯咯,郑兄倒真形容得妙。”连青颜咯咯笑道,“隐居是为了出仕,皇帝老儿对自己送上门的才子没兴趣,那些吊高了来卖的反而销路甚好,久而久之,大家都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就有了终南捷径一说。”
“明白明白。”郑东霆呵呵笑了起来,“这我懂。咱们南五道最红火的青楼里全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这才叫会做生意。”
连青颜皱了皱眉,苦笑道:“虽然我不怎么喜欢这个比喻,不过算你说到点子上了。”
就在这时,关中刑堂的正门突然打开,一群浑身皂袍的彪形大汉如狼似虎地从门内走出来,在门前站成两列。一位面沉似水的劲装少女从门内缓步踱了出来,在郑东霆和连青颜面前巍然一站,用一种冰冷的眼神淡淡地注视着他们。
“莲儿姑娘!”押解郑连二人的关中掌刑官们一看到她立刻全体肃立,同时恭声道。
“各位辛苦了。如今刑堂群龙无首,夫人经关中长老一致认可,已经暂代了刑堂堂主之职。现在你们将郑连二人移交给我等,就可以去后堂休息。”这位莲儿姑娘淡淡地说。
“有关夫人坐镇刑堂,我们都放一百二十个心。”掌刑官首领殷勤地躬身道,随即转头一挥手,带领着一干掌刑官进门而去。
当这群徐州来的掌刑官从视线中消失之后,莲儿姑娘优哉游哉地来到郑东霆和连青颜的面前,上上下下看了他们一眼,忽然阴森森地问道:“你们中哪一个杀了我们关老爷?”
听到这个问话,郑东霆古怪地嘻嘻笑了起来,用传音入密对连青颜道:“哇,连兄,关思羽的夫人执掌刑堂,这回可有你好受的。呆会儿受刑的时候别怕出丑,大声喊出来能减轻痛楚,我可以假装没听见,嘿嘿。”
连青颜白了他一眼,坦然仰头道:“是我杀了他。”
莲儿姑娘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转过头来,望向郑东霆:“这么说,你就是那个江湖败类牧天侯的徒弟郑东霆?”
“惭愧,正是小人。”郑东霆连忙赔笑道,紧接着装出一副悲伤表情,“请允许我对关老爷的不幸致以深切的同情和哀悼,请关夫人节哀顺变。”
莲儿姑娘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你倒是挺聪明伶俐。”
“这些话都是发自我的真心。”郑东霆说到这里,凑到莲儿姑娘身边,笑嘻嘻地说,“莲儿姑娘是吧,我的要求不多,只希望我的牢房里多些茅草,再附送个枕头,就再好不过。”
莲儿姑娘微笑道:“你倒想得挺美。”话音一落,突然屈膝一抬脚,重重撞在郑东霆的小腹上,顿时痛得他仿佛虾米一样卧倒在地。
“哎哟,莲儿姑娘,我……”郑东霆搞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受到这样严厉的对待,连忙问道。
“大家一齐上!”莲儿姑娘将他踹倒在地后立刻一挥手。站在刑堂大门两侧的皂袍大汉顿时蜂拥而上,对着郑东霆一阵拳打脚踢。郑东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经鼻青脸肿。
“喂……,你们……你们搞错了,杀关爷的凶手可是在那边儿。”郑东霆气急败坏地朝连青颜一指。莲儿姑娘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指,用力一掰,嘎巴一声,将他的指骨拧脱了臼,痛得他撕肝裂肺地惨叫了一声。
接着,莲儿姑娘的粉拳重重地落在他的脸上,他的鼻子顿时塌陷了下去,两股鼻血汹涌而出。郑东霆只感到一阵金星乱闪,眼前的天地疯狂地来回乱转,他只来得及说一句:“这世界……我真的不懂……”就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彻骨的冰寒顿时将郑东霆从昏迷中惊醒。他睁眼一看,却发现自己被高高吊挂在一间阴暗破旧的牢房之中,昏黄的浸油火把在墙壁上有气无力地燃烧着,为这间宽敞坚固的地牢提供着仅有的照明。郑东霆用力挣扎了几下,发现绑缚自己的除了浸了水的牛筋,还有一层又一层的精钢锁链,防卫措施滴水不漏。现在他别说是逃跑,就是想要转个身都有难度。
与他比邻的牢房中,连青颜此刻正盘膝而坐,默默地调息运气,虽然身上仍然没有摆脱枷锁,但是牢房布置得颇为舒适,不但稻草甚多,甚至还有一个枕头。
“哇,这还成什么世界,你杀了刑堂堂主的老公反而高枕无忧,我不过是破戒用了次武功就被打得半死!”郑东霆用力扭过头去,愤愤不平地说。
连青颜看他醒转,不由得悠然笑道:“所以说幸灾乐祸要不得,是要遭现眼报的,看,你这不是应上了。”
“喂,我那是关心你,提醒你不要乱充英雄,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郑东霆晦气地说。
“现在看来,应该当心的是你才对。”连青颜笑道,“喔,看起来这位关夫人可不是一般恨你,到底是为什么呢?真是煞费思量。”
“喂!你们两个!”刚才用一盆凉水把郑东霆浇醒的关中狱卒瞪圆双眼,大声喝道,“是不是当我们不存在啊。”
郑东霆这才发现这位一直站在自己面前的狱卒,连忙道:“老兄,我可没犯什么大案,不过是犯禁使了点武功,不用上这么大的刑吧?”
这个狱卒冷冷地说:“关夫人用刑还需要理由吗?这么多废话!”他转过头去,对在门外看守的刑堂堂众喝道,“快去禀告莲儿姑娘,就说姓郑的醒了。”牢外的汉子果断地应了声是,飞快地跑出门外。不到片刻,那出手狠辣的莲儿姑娘已经带着一队手提杀威棍的壮汉鱼贯走入牢房之外的过道中。
郑东霆和连青颜定睛一看,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壮汉一个个太阳穴鼓鼓囊囊地往外冒,双目锃光瓦亮,一看就是知道硬功了得。他们筋骨交错的健腕上都握着枣木做的长棍,乍一看轻巧得很,实际上棍上密密麻麻地箍着铁疙瘩,排成狼牙棒的形状。这是关中刑具中极为可怕的杀威棍刑,一棍下来不但皮开肉绽,而且会留下极重的内伤。就算没有在杀威棍中一命呜呼,活下来的也是个残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