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来的僵尸会念咒

温瑞安

其实《功夫熊猫》是彻彻底底、地地道道的武侠动画片。严格来说，它不是仅止于功夫片，而是一出武侠电影。

我们武侠小说里的原型，《功夫熊猫》早都齐备了，惯用的题材，它也全部包揽了；常见的情节，它也应有尽有；正邪对立的强弱和人物的牡丹绿叶，乃至插科打诨的角色，它也全了；在武侠小说或电影里常蕴含的哲学思想和道义信念，它也演绎得很自然；只不过，它能拍得更认真、更好玩、更出色、更可爱、更明快、更逼真，不只画得漂亮，还会运用镜头把画面拍得更有看头，甚至可以说，尤其对一些武侠本质内涵的东西，例如道家精神的陶冶、侠者本性和本真乃至本色的寻觅，对中国山水、无有、色空、强弱的对映对照与互相依存的作用，它也显得十分注重和谦逊：这一种态度，正好也说明了编绘导等制作人员对中国文化传统的尊重，特别在武侠传统文化和意趣上的肯定。

在不久以前，像胡金铨的《侠女》、《空山灵雨》，张彻的《金燕子》，刘家良的《长辈》，何平的《天地英雄》，乃至金性洙的《武士》，李安的《卧虎藏龙》，都很讲究这些特色和理念，只不过，当武侠电影逐渐变成视觉与感官刺激之后，大家反而把焦点放在打斗和场面、特效设计上，而对这些形而上的构思，还有意境上的营造，传统文化上的着力，全都日渐淡了。“礼失求诸野”，现虽礼未失，参考一下人家是怎么拍我们的，怎么构想我们理应更熟悉的世界，然后用一种从容不迫的态度来容忍或接纳，思省或改正，才是侠者应有的态度，武侠创作人或拥护者应有的气派。

不明白为何有人呼吁要抵制这套舶来的动画片。熊猫是我们所爱，五形拳是我们所创，但不需要专利到了排外的地步。好莱坞也有不少种类型的电影，让我们得到创作的灵感、制作的方向，从而模仿、再创甚至抄袭的，例如007詹姆士·邦德的电影，发展成东方式的谍报英雄或搞笑式或恶搞系列的铁金刚，人家拍的僵尸电影是《惊情四百年》，我们拍的僵尸《暂时停止呼吸》，现在好像还有一部中国僵尸大战吸血鬼。有时候，外来的和尚也会念经，也有的时候，远来的僵尸会念咒。还有那些《色欲都市》、《幻海迷离》，甚至是日本拍《午夜凶铃》，我们也有港式贞子、《山村老尸》、王晶版《色欲都会》，可谓不胜枚举。我们都从中受了不少影响，也仿造出不少中式、港式、台式的“教父”黑社会来，只不过把背景改为香港三合会、台湾黑帮或上海滩租界大亨而已。谁也沒向谁讨过专利，谁也没给谁版权费。如果人家能拍得那么叫好叫座，那么火那么红，那么，我们应该正中下怀：一，我们（武侠文化传统）里的确有好的东西，可以发扬光大，发生共鸣，而且还可以与世界同步。二，我们更应该借此惕厉，百尺竿头更进七八十步，千里关山从头越，不该自满自矜，因而将本已建立了的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功夫熊猫》逗乐了内地无数大人、孩童，也让外国（欧美尤然）更掀起新一轮功夫热、武侠潮，大家在戏里寻到了乐子，也掘了宝。虽然说，《功夫熊猫》里在追求功夫的过程中有很多让人憬悟的小情趣，例如面汤里其实没有秘诀，天书中也无一字，馋嘴的找到了自己的方式，因抢食而练成高强武功，找到了自己的本性，才能事半功倍。不过话说回来，在这么短时间内，熊猫阿宝就练成绝世武功，而且能打败修炼多年的恶豹，还得全仗肥脂肉厚，看来老虎、仙鹤、螳螂、蛇、灵猴它们都是白折腾了，在这一点上，有违真实功夫修炼的用意，其实还是违反了习武的逻辑，恶搞了修持，也局部否定奠定基础的重要性，更有点儿拧转了武侠的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