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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咒③
明欢说前情:喜福在与扶桑鬼子大战的时候断了右臂、受了内伤、失了灵识,但是喜福还是帅帅的未!不过喜姑想要给喜福装一个叫做义肢的东东,所以把我们都带到傀儡门了哟!傀儡门里头的人都怪怪的,门主曹伯伯特地为我们举行了一场傀儡秀,虽然“四师弟张簧”不在未,但是其他哥哥姐姐做的傀儡可好看了!尤其是令狐哥哥的傀儡船……但是,为什么他的船上突然射出了针对曹伯伯的毒针呢!
[刺杀]
一个矮小的金影从水殿内飞出,凌空一转,四道幽蓝的光芒弹出,在空中画出诡异的弧线,向曹仲汇击!
曹仲抬脚一踢,酒案飞出,撞落其中两道蓝芒,仰身铁板桥,避开了第三道,当第四道蓝芒即将没入他腰胁时,云寄桑脱手掷出酒杯,将蓝芒击落!
那金影落地之后复又飞快弹起,正要展开第三波攻势,一道雪亮的剑光蓦然闪过。那金影顿时停住不动,咯吱数声,委顿在地。
“好一招‘云出岫’!师姐的剑法越发精进了。”云寄桑由衷地赞道。
卓安婕微微一笑,徐徐收剑,向地上的金影望去。
那是一个金色的傀儡,只有七寸高。此刻已被她斩成两半,从断裂处可以看到躯体内细密的机簧零件。
云寄桑也颇为惊讶。这样一个小小的傀儡,竟然有如此大的杀伤力,看来,傀儡门的实力比他想象中的更强。
“这、这是我的黄金罗汉!”曹辨突然惊叫。
“什么?你不是说,黄金罗汉被四师弟偷走了么?又怎么会跑到这里刺杀师父?你倒是说说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罗谙空怒问。
“我……我怎么知道?”曹辨先是慌乱,随即镇定下来,大声反驳道,“黄金罗汉被盗了,你们都知道!至于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该问二师兄才对!这刺杀的把戏可都是出自他的这艘破船!”
罗谙空又凝视令狐天工:“令狐师弟?”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令狐天工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
“不是二师兄,他装设的是一个飞天傀儡,我亲眼看见的!”出乎云寄桑的意料,一向沉静腼腆的谷应兰却出言为令狐天工辩解。
“小师妹,这亲眼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呢!说不定二师兄他趁你不在时偷偷将傀儡换掉了呢?”洪扩机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插口。
“小师妹,你看到二师弟设傀儡是在什么时候?”罗谙空问道。
“这个……差不多在未时……”
“现在已是酉时了,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换个傀儡又能花多少时间?”曹辨恶狠狠地盯着令狐天工。
“这么说来,能换掉我这傀儡的,也可能是少门主你啊……”令狐天工将一个三寸高的小丑傀儡摆在案头,“或者,是五师弟……”案头又多了一个肚子上长了一把宝剑的笑弥勒,“又或者,是大师兄你?”第三个傀儡却是一只双面妖,一张笑脸,一张哭脸,看上去极为诡异。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l我又怎会加害师父?”罗谙空浑身颤抖,指着令狐天工。
“够了!”曹仲缓缓站起,脸色铁青,汪碧烟想上前为他包扎伤口,却被他一把推开,“我还没死呢!”
“父亲……”曹辨一脸惊慌。
“师父!”罗谙空表情激动,浑身颤抖。
“弟子无能,不能护得师父周全,请师父责罚!”洪扩机追悔莫及地道。
“……”令狐天工依旧垂着头,一言不发,看不清他的神情。
谷应兰看了令狐天工一眼,也畏缩地低下头去。
曹仲目光如刃,凌厉地刮过他的这几个弟子。血从断耳落下,滴答地打在肩头,让他看起来狰狞而血腥。
梅照雪走过来,撕开衣襟,默默为他包扎伤口。
曹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云少侠、卓女侠,今晚本想盛宴款待二位,谁知出了这样扫兴的事,倒是让二位见笑了。”
云寄桑微笑颔首:“曹门主客气了。”
曹仲沉声道:“云少侠智深如海,勘案如神,当年更曾巧破雌雄双煞一案。不知云少侠能否助本人一臂之力,将这个刺客找出来?”
云寄桑闻言眉头微皱。今晚刺杀之事,极有可能是傀儡门内部的纷争,自己和师姐只是客人,卷入这样的纷争未必是上策。这样想着,他侧头望了卓安婕一眼。
“门主也是无奈,能帮的话师弟便帮一把吧。”说着,卓安婕的目光落在他空空如也的右袖上。
的确,自己是来登门求助的,又怎能对人家的请求坐视不理?云寄桑心中苦笑,口中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僭越了。”说罢,他走过去,将那黄金罗汉拾了起来,仔细端详着。
罗汉的双手掌心处各有三个小孔,想必银针就是从这里射出的。而胸口处也可开合,胸腔内还余下了几枚淬毒的蝴蝶镖。云寄桑将黄金罗汉交给卓安婕,用手帕裹着拔出一枚,在鼻端闻了闻:“甜而不腥,是鬼树之毒。曹门主,贵门可有人用过这种奇毒么?”
曹仲沉吟道:“本门不以用毒见长,不过若说有谁略通用毒之道么……”他突然抬头,向罗谙空望去。
罗谙空一脸恐慌:“师父,弟子虽然卖过淬毒短弩,不过那都是些寻常毒物,这种见血封喉的奇毒却从未有过啊。”
“鬼树之毒虽然见血封喉,却并不罕见。只要是江湖中人,均可轻易寻得。刺客之所以选择此毒,应是不想留下线索。”云寄桑望着手上的蝴蝶镖,心中一动,问道,“这黄金罗汉是否一直装着暗器?”
此言一出,曹仲眼中便是一亮,心下暗想:云寄桑果然不凡,一语便问到了关键之处。
“不是!”曹辨毫不犹豫地回答,“这黄金罗汉上满发条后,只要触发足下机关便会发出暗器。为了小心起见,平时暗器并不装填,都是另外收着的。”
“这么说,暗器也是和黄金罗汉同时被盗的?”
曹辨犹豫道,“这个……我倒是没有查看。不过这几样暗器都是特制的,只有一套,平时都收在我的卧室里。”
“这些暗器的装填之法可有其他人会么?”云寄桑又问。
曹辨点头道:“装填之法并不难,本门弟子都会的。”
“那这些暗器平时可曾淬过毒?”
曹辨摇了摇头,略显后怕地望了父亲一眼。
“如此说来,凶手应该是先偷了黄金罗汉和暗器,然后淬毒,最后再偷梁换柱,将其放置在木船上,以之刺杀曹门主……”云寄桑喃喃地道,拇指和中指轻轻摩擦着。
突然,他抬头向令狐天工问道:“令狐兄,你说这水殿中本是一个飞天傀儡,你又是如何激发这个傀儡的?”
令狐天工依旧低着头“这个容易,以消息轻触足心即可……”
“所有的傀儡都是如此么?”
谷应兰解释道“本门的傀儡,一般来说激发之处只有两个,其中之一是在傀儡的脑后,而二师兄的飞天傀儡则和曹师弟的黄金罗汉一样,触发点都在傀儡的足心。”
凶手熟知傀儡门之事,看来定是门中弟子无疑了。云寄桑摇了摇头,正想再问,一阵清亮的钟声高亢而起,直冲云霄。
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这……这是……”罗谙空惊讶地道。
曹仲身形一闪,跃出堂外。其他人也纷纷跟上,只有梅照雪和令狐天工依然镇定如初。
卓安婕眉头一挑,问道:“出了什么事?”
“是羽檄钟!”令狐天工淡淡地道,“只有本门出了重大变故时,才会敲响这口钟,看来,是有人找上门来了。”
云寄桑和卓安婕对视一眼,双双离席,跟了出去。
[迷尸]
钟声响个不停,但山上显然居民稀少,并没有多少人影出现。
云寄桑循声向正北而去,卓安婕抱着明欢跟在后边。
羽檄钟的钟台设在山涧旁,有三丈之高。台上高悬着一口重达千斤的青铜巨钟。钟旁立有敲钟的铁和尚,只要打开机关,水力驱动下,铁和尚便会推动钟槌,开始敲钟。
此刻,众人正围着钟台,人人面露恐怖之色。就连一向镇定的曹仲也脸色铁青,手足颤抖。
一个男子的尸体横悬钟旁,取代了钟槌的位置。铁和尚正机械地推动尸体,死者的头颅不断和钟身相撞,发出沉闷的嗡鸣声。
随着一次次的推动,黏稠的血浆不断从死尸上涌出,在钟面上涂抹着暗红的血漆。低沉的钟声中,那浓黑的暗红衬着青铜钟面的梵文,是如此醒目,又是如此诡异。
“四……四师弟……”罗谙空失神地道。
原来这便是张簧,可是,他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凶手又是何时用尸体换掉钟槌的?他的死亡和刚才的刺杀又有什么关系?云寄桑的中指又开始疼了,不得不用拇指不断搓着。
曹仲飞身跃上钟台,在铁和尚背后一按,那铁和尚“咯吱”一声,寂然不动,那血腥的钟声也随之停歇。
曹仲正要将张簧的尸体解下,云寄桑突然出声阻止:“门主且慢!”说着纵身跃上钟台。
钟台有五丈方圆,全部以青石垒成,上面自然也不会有任何足迹。云寄桑探头向四周看了看,又围着铁和尚踱了一圈。在铁和尚的背部,他发现了一个浅浅的白色痕迹。他用指尖轻轻蹭了几下,那痕迹便消失不见了。
“云少侠?”曹仲不解地道。
云寄桑拾手阻止他发问,来到尸体前,仔细查看。
死者身着一件满是污垢的宝蓝茧绸长衫,赤着左脚,右脚上则穿了一只芒鞋,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尸体的头颅已撞得血肉模糊了,但勉强还认得清面目。那张苍白的面孔上满是惊骇之色,似乎在临终前看到了极为恐怖之事。两条鹅卵粗的绳索分别穿过死者的小腿和胸前,又打了活套结,这样只靠尸体本身的重量,便会让结越缠越紧,不会让尸体脱落。很明显,凶手是个谨慎的人。
他又查看了尸体的肌肤,发现已经出现尸斑。显然,张簧已死了至少一个时辰。
很快,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奇怪……”
“怎么了?有何不妥之处么?”不知何时,罗谙空也跟了上来。
“你们看……”云寄桑从尸体的衣襟里拈起一撮泥土,“死者的发间和鞋缝中都有红色的沙土,这说明尸首曾经被掩埋过。”
罗谙空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凶手埋了四师弟后,又临时起意,再将他挖出来挂在这里?”
云寄桑摇了摇头:“死者的枕骨、头顶和四肢后侧都有尸斑,说明尸体在形成尸斑的过程中,是仰面平躺的。而现在尸体却是头向下,呈俯卧之势……”
两人凝目看去,果然,被吊在槌绳上的张簧正是脸朝下方。罗谙空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这说明张兄被杀害后,尸身在挂在这里之前,一直是仰躺着的,而且被埋了至少一个时辰。”
曹仲双目一寒:“也就是说,凶手杀人后先埋尸于某处,然后在晚宴开始前才将尸体挖出来,换掉了钟槌……”
“正是。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凶手为何定要先掩埋尸体?只是简单地藏起来不是方便得多?还是说,他非常担心尸体被人发现,甚至不怕麻烦,反复地埋尸挖尸……”
“看来就是如此了。”罗谙空抹了抹通红的眼圈,满脸悲切之色,“想必是因为某个缘故,凶手定要在晚宴时用四师弟的尸体敲响钟声,又怕尸体提前被人发现,这才先将尸体埋了起来,以确保万一。可怜四师弟不仅被害,连尸身都不得保全……”
“罗兄是说,凶手想用这具尸体传达什么信息?”云寄桑若有所思地道。
罗谙空点头道:“若非如此,怎会偏偏在师父遇刺时钟声才响起?”
曹仲冷冷一笑:“能将时机把握这么准确的,也只有出席晚宴的人了。”
“确有这个可能。”云寄桑坦然道。
“可是,钟响时大家都在堂上啊!“谷应兰讷讷地道。
云寄桑微微一笑,跃下台去,低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片刻后双目一亮,弯腰拾起一物,又重新跃上钟台,伸出手掌:“你们看,这是什么?”他的掌心里赫然是一枚小小的铁丸。
“这不是铁菩提么?它和敲钟有什么关系?”曹仲奇道。
云寄桑将铁菩提高高抛起,又重新接住:“我刚才在铁和尚背部发现的那道痕迹,应该就是这铁菩提留下的。依我判断,凶手应该用了某种手段定时,并以机关将铁菩提射中铁和尚的背部,使其按时敲钟。”
“也就是说,发出暗器的机关就在铁和尚背后不远处!”罗谙空猛地一拍双手,“我这就去找!”说着跃下了钟台,向前寻去。
“云少侠果然明察秋毫,曹某何幸,有少侠在此作客,相信无需多久,定能找出真凶,为我这可怜的徒儿报仇!”曹仲一脸怅然,似乎在为张簧的死而伤心。
“门主放心,寄桑定会尽力。”云寄桑说完,继续勘查着尸体。
凝稠的血液不仅从撞烂的头颅流了出来,腰腹处的衣服更是被血浸透了。奇怪,尸体的血未免流得太多了。无论怎样,先把尸体放下来吧。他默默地想,抬头望了卓安婕一眼。
卓安婕会意地点头,挥剑斩断吊索,托着张簧的尸身轻轻放到地面上。
云寄桑蹲下来,小心地解开张簧的腰带,翻开了衣襟。目之所及,大片血迹从腰间渗出,将月白的中衣染成了一片猩红。张簧怀里没有揣什么东西,凶手显然已将遗物都搜走了,但云寄桑还是发现有奇特的东西掺杂在血液中,那是一些极其细小的银色珠粒。
水银?张簧的衣襟里也有水银?是炼丹时落下的么?可为何衣襟外没有?还是说,他将某个含有水银的物件揣进了怀里?
摇了摇头,云寄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撩起他的中衣。
“啊——”谷应兰和汪碧烟同时发出尖叫。
“我的上帝……”彼得神父不停地在胸前画着十字。
那突如其来的战栗再一次刺入云寄桑的心头,他的心颤抖着,纠结成小小的一块,然后又突然爆炸,浓浓的血色染红了眼前的世界。他强行克制着呕吐的欲望,细细看去。
尸体两胁被斜着割开了,从伤口处,他可以清晰地看到白色的脊骨和红色的血管。此刻,腰椎的两侧已空无一物。
尸体的肾脏被摘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挖走尸体的肾脏?
云寄桑只觉得心跳越来越激烈,似乎下一刻便会跳出自己的喉咙。
他咳嗽了一声,捂住嘴巴,继续查看伤口。
突然,他发现在血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便让卓安婕为他折了两根细树枝,缓缓伸进尸体的腹腔,将那异物夹了出来。
“那是什么?”曹仲凑过来问。
他凝目望去,发现那异物竟是一张揉成一团的黄色符纸。
抖了抖上面的血渍,云寄桑将那纸团展开。黄色符纸上,朱红的篆字狰狞而醒目:
——“朽树故根,返桔成灵。灭我万罪,使我永生。”
夜风呼啸而过,吹得云寄桑手中的黄表纸簌簌作响,那十六个红色的篆字蝌蚪般扭曲不定,直欲破空飞去。
“这……这是……”曹仲脸色大变,语不成声。
“是无心,无心他回来了。”梅照雪淡淡地道,凄美的容颜却全无血色,苍白如纸。
“胡说八道!无心他死了!已经死了!”曹仲激动地大叫。即使刚才的刺杀,也没让他如此失态。
众人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是那样的诡异而恐惧,仿佛“无心”这个名字是什么恶毒的诅咒一般。
只有彼得神父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的弟子李钟秀则神色镇定,脸上的笑容淡定自如,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无心……这个无心究竟是谁?他又和此事有何关系?看曹仲的样子,分明对此人极为忌惮。难道这无心不是他的弟子?云寄桑暗自思忖着。
“找到了!机关找到了!”不远处,传来了罗谙空兴奋的大叫声。
偶形居中,云寄桑轻轻把玩着罗谙空找到的机关。
那是一把普通的铁弩。铁弩是绑在山涧边的石栏上的,旁边有一个盛水的铜盘,水从盘中的漏嘴处滴下,流入计算时刻的权器。一个时辰后,权器水满,便会牵动铁弩的机栝,将铁菩提打出。
据曹仲说,整个装置并不复杂,傀儡门的弟子,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做出。
“这铁弩乃是军器,怕是不好弄到吧?”云寄桑试着将弩拉开,不过因为只有一只手,很不方便。卓安婕接过铁弩,拉开后递回他手中。
罗谙空摇头道:”这玩意儿最是普通不过,只要有图纸,随便一个铁匠都能打造,只是这弩太大了,携带不便,搞不好就会被官府发现,所以很少有江湖朋友会随身携带。”
云寄桑皱了皱眉,轻扣扳机。那铁弩“砰”的一声轻响,但是他手中却并无多大的震动感。
“好弩。”云寄桑轻赞一声,将铁弩递给卓安婕:“傀儡门可结过什么死仇大敌么?”
“都是江湖中人,再怎么小心也结过一些仇怨。”罗谙空沉思片刻,缓缓摇头,“不过能让人杀上门来的倒是不多。再说,就算人家要报复,也没必要弄这些玄虚,何况……”
“何况,凶手还要精通傀儡之术……”云寄桑喃喃地道,突然抬头,“曹门主不打算报官么?”
“报官?”罗谙空一愣,随即苦笑了一声,“云兄,实话实说,能做下这种事的必是本门弟子。不瞒云兄,我已探听清楚了,四天后京城便会派人来,师父一场富贵是跑不掉的。当然,前提是门里不出乱子……”
原来如此……云寄桑点了点头。曹仲野心勃勃,显然不甘心只做一个江湖门派的掌门。以自鸣钟结交权贵,最终立足于朝堂之上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平时门里哪些人和张簧交往较多?”
罗谙空苦笑道:“云兄明知四师弟和我交情最好,何必多此一问。”
“那罗兄可知道,他最近可有异常的举动么?”
“这个……”罗谙空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倒是没有察觉。四师弟为人腼腆,不善言辞,向来是安分守己的人。”
云寄桑点了点头。罗谙空分明在掩饰什么,想从他口中探听张簧的消息怕是不大可能了。
沉思片刻后,云寄桑突然道:“无心是谁?”罗谙空欲言又止,目露犹豫之色。
“这般吞吞吐吐的……”卓安婕丝毫不给这位故交留面子,“莫非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罗谙空走到门口,向外望了望,确定无人后,这才返身回来,压低声音道:“不是罗某不想说,而是此事关系到师父的颜面,传出去不好听。”
“故弄玄虚,快说。”卓安婕屈指敲了下桌子,很有些女神捕的风范。
“我说,我说……”罗谙空显然是怕了她,忙道,“李无心是我的三师弟,三年前已亡故了。”说着目露惋惜之色,“我曾和你们说过令狐天工是本门的天才,其实他那点本事和李师弟比,根本就望尘莫及。你们知道,本门是在师父当上门主之后,以摇发傀儡起家的。可是你们却不晓得,在李师弟到来之前,大家对这摇发傀儡根本就是毫无头绪,连门边儿都摸不着。李师弟入门后,不到半年工夫便找出了其中诀窍,以此为契机,师父这才将摇发傀儡研制成功……”
“这么说来,他在傀儡一道上的造诣比曹门主还高?”云寄桑问。
罗谙空点头道“是。说来惭愧,李师弟根本就是无师自通,他上山时对傀儡之术已经十分精通了,之所以上山拜师,却并非为了学艺,而是看上了门内的诸般材料设施。你知道,制造傀儡不仅耗时耗力,更要有足够的财力支撑才行,否则就算一个人才华绝世,也没有施展的机会。”
原来李无心出身贫寒。只是他又如何喜欢上了傀儡?莫非真的是天纵英才不成?云寄桑暗暗猜测着。
“李师弟上山后,潜心修炼,苦苦钻研傀儡之术。他遍阅古籍,从一本佛经上找到了‘经押之术’的记载,苦思冥想后终于造出了‘经押’之枢。此术用于傀儡之上,就是让机簧之力经由曲轴齿轮作于关木之上,再由‘经押’分配其力,牵动关木,让傀儡四肢活动。这样一来,传力机关与配力机关分离,傀儡的动作比之以前丰富灵活了岂止十倍。”
卓安婕皱眉道:“这么说来,是这李无心独具匠心,造出了摇发傀儡?”
罗谙空面露苦涩:“可以这么说。李师弟一人之智,胜过了我们傀儡门所有的人,其中也包括师父在内。我们今日所造的傀儡虽然花样百出,可再怎么变化,核心却依然是李师弟的经押之术。”
云寄桑和卓安婕不由动容。他的傀儡之术已达到后人无法超越的境界,这李无心可称得上是一代宗师了。
“尊师呢?不知是怎么想的?”云寄桑淡淡地问。
“师父自然是夸李师弟学究天人,得之是本门的大幸。至于师父真正的想法,却不是我们能揣度的。”罗谙空嘿然道,随即叹息了一声,“李师弟虽然在傀儡之道上是天才,于人情世故却并不精通。终日只知在自己的房里研究傀儡制法,和其他同门的关系并不好。而这其中,尤以二师弟和他关系最差。”
“又是瑜亮之争吧?”卓安婕笑问。
罗谙空点了点头:“令狐的本事,比起李师弟来差得远了。在李师弟到来之前,他确是本门数一数二的天才,于运用水力上有独到之处,很是得师父的看重。但是李师弟一来,他的光彩便全被夺了去,心里自然有些不痛快。每次李师弟研制傀儡有了进步,他都沉着脸。本门有一门功夫叫‘幻手千象’,因为太过难练而失传了,令狐却只凭着秘笈上的记载独自修行,摸索了五年,终于掌握了其中诀窍,硬生生将这门功夫练成了,这才有了‘神手’之誉。可李师弟入门不过一年,竟然也练成了这门功夫,两人在才华上的差距,可想而知。”
“我看令狐兄有些沉默寡言,他向来如此么?”云寄桑问道。
“令狐这人就是这样,为人阴沉,门里没人喜欢和他相处。不过他容貌清秀,学识也好,倒是很有女人缘。只是他不怎么搭理那些女人,也不知是心高气傲,还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李无心呢?他又是怎样一个人?”
怎样的人?罗谙空的眼睛微微眯起。怎样的人……
“木牛流马?”黑衣少年抖了抖手上的图纸,眼中一片讥诮之色,“大师兄是说,这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便是诸葛武侯呕心沥血造出来的木牛流马?真是笑话!”
“师弟说笑了,说笑了。师兄我也是得了祖冲之的秘本残篇,苦思冥想之下,这才得了此图。只是为兄愚钝,不能得其真意。师弟才华绝世,定能看出其中的关键,若是认为此图有误,不妨直说……”身为大师兄的自己腆着脸,弯着腰,堆起一脸的笑容,那模样像极了乞食的哈巴狗。
黑衣少年端起茶盏,发现已空,刚一皱眉,自己已经提着茶壶,恭恭敬敬地将茶盏满上。
黑衣少年缓缓啜了一口茶:“蜀中多山,按此图造出来的东西,走走本门的甬道也还罢了,要是在号称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上走,怕走不出几十里就成了一堆垃圾。垃圾啊,大师兄……”
那种冷锐的嘲笑,冰锥一般刺进自己的心脏。
垃圾?谁是垃圾?我么?
“师弟说得是,说得是……”自己还在笑着,脸上的肌肉几乎僵硬了,“我也知道自己弄出来的东西是垃圾,上不得台面。这图我也请教过其他人,他们却都说不出个子午寅卯来,不过我想,这门里就算其他人都不行,我李师弟总是明白的。所以,我这不是向师弟你请教来了么?”
“师兄这算是妄自菲薄,还是……不耻下问?”黑衣少年眯着眼笑问。
“哪里、哪里……师兄我是自惭形秽、自惭形秽……”自己点头哈腰地道。
“好个自惭形秽!”黑衣少年的眉头一扬,“既然师兄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我也不好推辞了。这做人么,总要不为己甚才好,师兄说是不是这个理?”
“对,对,不为己甚,不为己甚……”
黑衣少年微微一笑,提笔在图上勾勒了几下,递了过来:“行了。”
自己一把揪住,却抽之不动。
黑衣少年的双指紧紧捏着图纸的边缘,眼里那份冷意似要贯穿自己的灵魂:“大师兄,记住我说过的话,做人,要不为己甚才好……”
说完,双指一松,自己身子一仰,险些跌倒。
望着那个狂傲的背影,自己心中又是苦涩,又是愤恨,手中的图纸仿佛是一张白色的铅皮,沉甸甸的坠手。
不为己甚?难道说……罗谙空摇了摇头。嘿,他人死都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罗兄?”见他不说话,却一个劲地摇头,云寄桑不由又问了一句。
“呃,李师弟么……”罗谙空沉吟片刻,斟酌着道,“他人确是才华横溢,只是性子孤高了些,眼中除了傀儡,便无旁人了。”
“那他行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不妥之处?那倒没有。”罗谙空想了想又道,“若非要说有什么的话,那就是不知为何,他一直对洪师弟敬而远之,从来不肯与其来往,依我看,他似乎是在提防着洪师弟。”
“洪扩机?他和张簧不都是后来入门的么?又能和李无心有何仇怨?”
“我也觉得奇怪,李师弟虽然不好说话,却也不是拒人千里的人。连门里的傻全都能和他搭上话,偏偏就是看不上洪师弟。”
“傻全?”
“就是小全,照顾欧阳师叔祖的那个童子。”罗谙空叹息了一声,“这孩子本来不傻,李师弟死后他发了一场高烧,把脑子烧糊涂了。本来挺伶俐的一个孩子,唉……”
“除了小全,贵派当真就没有和他走得近的人了?”云寄桑沉声问道。
“这个……”罗谙空犹豫再三,终于咬牙道,“若说还有人能在李师弟心里占一席之地的话,那就是敝师母了。”
“曹夫人?”云寄桑一愣,随即想起了方才钟台之上,梅照雪那怪异的举止,“她和李无心又是什么关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一声长长的叹息后,罗谙空摇了摇头,缓缓道,“师母在嫁给师父前,和李师弟原本是一对恋人。”
“什么?”云寄桑和卓安婕对视一眼,都大为惊奇。
只是无论云寄桑再怎么旁敲侧击,罗谙空对梅照雪和李无心的事也不肯多说了,最后借口天色已晚,匆匆告辞而去。
“想不到,曹夫人居然是此案的关键……”卓安婕叹道。
“未必……”云寄桑摇头道,“从罗兄的话里,至少可知曹仲和令狐天工两人都与李无心有怨。若是凶手真是来为李无心报仇的,那这两人也要多加注意才是。”
“他的话能信几分?”卓安婕的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讥诮,“莫忘了席上令狐天工的那句话!”
云寄桑眼中一亮:“师姐是说,罗兄的木牛流马并非他自己造出来的?”
卓安婕点头道:“他能耐多大,别人不清楚,令狐天工自然是清楚的。”
“这样一来,与李无心有瓜葛的已有四人之多……”云寄桑将手指一一蜷在手心,“曹仲、罗谙空、令狐天工、梅照雪……”
“别忘了张簧,若是与他无关,凶手又怎会选他下手?”
云寄桑笑了:“再这样下去,师姐就成了大明头号女神捕了……”
卓安婕自得地一笑,掏出葫芦,痛饮美酒。
“既然罗兄的话不可信,那我们明天再去造访曹门主好了。”云寄桑望着窗外,轻声道。
窗外,山深雾黑,月色晦暗难明。
[无心]
云寄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书房。小小书房中,一切都是木制的。
铁梨木的屋墙,樱桃木的地板,花梨木的束腰书案,楠木的茶几,黄杨木的书架,紫檀木的四开方坐墩,榉木的棋盘,就连靠墙而立的座钟都是柚木的。整个书房浑然一体,很是古朴雅致。
“门主的书房果然清雅,让人见之忘俗。”云寄桑驻足于书房门口,由衷地赞叹道。
“哪里,云少侠过奖了。”曹仲口中谦逊,眼中却难掩自得之色。
就在云寄桑进门的刹那,柚木座钟突然响了起来,洪亮的钟声中,一个小小的木人从钟顶的小窗中探出头来,敲响手中的小锣。
与此同时,门边一个三尺高的傀儡童子突然伏下身子,手持抹布,在地板上抹了起来。童子所过之处,桌椅书案纷纷移开,等童子擦过后,又重新移回原位。
钟声响了九次后,妻然而止,木人缩回小窗,消失不见,而童子也刚好将房中地板擦了一遍,回到墙角,静立不动。
“这就是自鸣钟么?果然有趣。”云寄桑颉觉有趣,便想走过去看看。
“云少侠留步!”陪在他身边的曹仲忙出声阻止,随后在墙上的桃木八卦上迅速按了几下,听得墙壁和地板中几声轻响,这才笑道:“现在可以了。”
“看不出,门主这书房虽然朴素,实则暗藏玄机呀。”云寄桑啧啧称奇。
“见笑了,这书房里有许多本门机密,我也不得不多加小心。”曹仲微笑着将他引入房中。
“云少侠来得这么早,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么?”刚一落座,曹仲便迫不及待地问。
云寄桑微微一笑:“云某又不是神仙,门主未免太过心急了。”
“云少侠说得是,是我太心急了。”曹仲微微颔首,随即叹道,“我是不得不急啊,再过几天,朝廷的封赏便要下来了。偏偏门里又出了这样的血案,你说,这不是在打朝廷的脸么?”
打的是曹门主你的脸才是吧?心中这样想着,云寄桑口中却道:“门主说得是。”
“所以请云少侠你一定尽快了结此案,否则的话,我傀儡门怕要大难临头了。”曹仲一脸悲切。
云寄桑淡淡地道:“蒙门主盛情招待,在下自然是要尽力的。云某有几个问题想问门主,不知可使得么?”
“这个当然,云少侠请问。”
“昨夜罗兄找到了那个可以延时发射的机关,也就是说,昨晚在座之人都有布下敲钟血局的机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张兄是在午时到申时这两个时辰之间遇害的。不知在此之间,门主都在做些什么,又可曾遇到过什么人?”
曹仲微微一愣,面露不悦之色,随即又压了下去,回忆道:“昨日云少侠离开时已将近午时了,我和彼得神父在书房里讨论自呜钟的一些技巧,他还演示自制的自鸣钟给我看。
“后来碧烟来了,说辨儿丢了黄金罗汉,认定是阿簧偷的,正在到处找阿簧,而阿簧人不知去了哪里。我记得很清楚,碧烟进屋的时候,那个自鸣钟正在报时。按照佛朗机人的计时,那时应该是下午一点钟,也就是未初。我便吩咐她,让她准备宴客。随后彼得神父师徒也告辞了。
”我向来有午睡的习惯,就一个人在书房里小睡了片刻。申时初我午睡刚刚醒来,本来想让碧烟给我泡荼,可她却不在,我就自己烧了水,泡了壶六安茶。喝完茶后,我在院子里逛了一会儿,又遇到了欧阳长老自己一个人,便将他送了回去,交给小全照料。在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扩机,和他说了几句话,又回到书房。之后……从那时一直到开宴,我就都一个人在书房里。”
“那曹夫人呢?她没和你在一起?”云寄桑讶然道。
曹仲微露尴尬之色:“照雪性子冷,向来喜欢一个人独处。平时她都住在自己的小教堂里,说是方便祈祷。”
“祈祷?”
“不错,蒙彼得神父感召,她入了佛朗机的基督教,还把自己的住处布置成了教堂,平时都不许人擅入的,说是什么神圣之地。”曹仲摇头苦笑。
“那她现在方便么?我也有几句话想问她。”
“她今天一大早就去欧阳师叔那边了。老人家毕竟是她堂叔,每隔几天她就会过去一趟,换洗衣服,打扫房间。本来这些活儿让下人们做就行了,她却始终不肯,说是要尽孝,我也不好拦着。”
云寄桑会意一笑,又问道:“门主昨日见了那张符纸后神态有异,其中可有何缘故么?”
曹仲默然半响,这才缓缓地道:“你是想问无心的事吧?”
见云寄桑缓缓点头,便又长叹一声,脸上露出深深的缅怀之色:“无心这孩子,是我见过的最骄傲,也是最出色的傀儡天才……”
是的,他是那么地骄傲,又是那么地耀眼。
他来到傀儡门的那天,即使是深幽如千丝堂,也被他绝世的光彩所照亮……
还记得那天,他穿了一身黑色的直裰,戴着缣巾,就那么镇定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字一顿地说出这样的话:“收下我,作为报答,我将为你带来荣耀与骄傲,而傀儡门也将名扬天下。”
记不清那时自己说了什么了,唯一记得的,是他脸上绽放的那骄傲的浅浅笑容。
“因为我是李无心……”他这样说着,话音像被敲动的玉板,琅琅作响。
“有朝一日,我会造出世上最完美的傀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那么自信,几乎堂上所有的光芒都被他夺去了……
“听说,他为研制摇发傀儡出了大力?”云寄桑的问题打断了曹仲的追忆。
曹仲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何止出了大力,傀儡门中人都知道,没有无心就没有摇发傀儡。若非他早亡,我离开后,这门主之位,非他莫属……”
“门主要离开傀儡门?”云寄桑讶然道。
“这个自然,莫非云少侠以为我一旦入朝廷任职,还能继续兼着这个门主之位不成?”
曹仲要离开傀儡门?这个消息乍一听不可思议,细想却又在情理之中。曹仲想入朝为官,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这小小一个傀儡门的门主,实在容不下他的勃勃野心。只是若果真如此,这其中的内情怕又复杂了许多,想来便令人头痛万分。
“据罗兄说,李无心与令狐天工彼此不和?”
“哼,他就是什么都敢往外说!”曹仲的眼中冷芒微现,随即平缓了一下语气,“令狐性子本就有些冷傲,遇上无心这个更傲的,彼此有些龃龉是难免的。不止是令狐,门内弟子除了兰儿是后来的,其他人谁又没被无心讽刺过?这孩子,就是不懂得‘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这才天不假年,英才早逝……”
“他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曹仲叹了口气,脸上的悲切浓得几乎化不开,“他也真是爱极了傀儡,明明身子弱,还是一心一意想造出世上最好的傀儡。结果没日没夜地熬,最后终于病倒了。虽然请了最好的大夫,可他的病还是越来越重,不到半年便没了。死的那天刚好是他二十五岁的生日,唉,真是可惜了他的天分……”
“英年早逝,确是可惜。”云寄桑淡淡地道。
“若是无心还活着,我傀儡门怕早已名扬天下了。”曹仲叹道。
对他的话,云寄桑不置可否。若李无心真的还活着,有如此人物在侧,曹仲怕也无法安寝吧?
正说着话,门开了,汪碧烟托着一盘水晶糕走了进来。
曹仲皱了皱眉:“我才用过早饭,你又弄这些做什么?”
“我不是怕云少侠还没用过早饭么,特意吩咐厨房新蒸的。”汪碧烟将红漆托盘放在黄花梨茶几上,人又转到了曹仲身边,将一个金黄的橘子剥成花瓣状,一起摆在盘上,“再说,老爷早饭吃得那么少,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忙起来还不伤了胃?”
“你呀,就是喜欢琢磨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曹仲面带不悦,语气间却温和多了。
“我呀,就是这个操劳的命。比不得旁人,可以躲起来专心念佛。”汪碧烟念叨着,将一块水晶糕用竹签插了,放到白瓷小碟中,送到云寄桑面前,”云少侠,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去寄桑道过谢,随口问道:“如夫人,昨日你和我们一起离开了张簧的住处,回来见了门主,此后还遇到过其他人么?”
“昨天啊……”汪碧烟偏着头想了一会儿,这才答道,“我回来见了老爷,和他说起辨哥儿的事情,当时彼得神父他们也在。那个自鸣钟还突然响了,吓了我一跳。后来彼得神父他们离开,老爷也要午睡了,我就一个人回房去了。等睡醒一看,发现快到申时了,就赶紧起来,赶着去厨房准备晚上的酒宴了。若说遇到什么人么,半路上倒是看到令狐一个人在林子里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如夫人没和他打招呼么?”
汪碧烟嘴角一瞥:“没有,令狐整天神神叨叨的,对谁都是那张冷脸,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原来如此,在下想知道的就是这些,多谢如夫人。”云寄桑和煦地笑着。
曹仲以手抚额:“说到令狐,我差点忘了,云少侠的义肢还没着落呢。呆会儿你带云少侠去令狐那里,顺便督促他一下,让他仔细去做,这可是大事呢。”
汪碧烟略显踌躇:“我去怕是不妥,呆会儿老爷还要用药呢,姐姐又不在,让旁人煎药我可不放心。”
云寄桑便笑道:“我自己去就成了,何必麻烦如夫人?”
“话不能这么说,我傀儡门虽小,却也是有礼数的地方,怎能怠慢了贵客。”说着,曹仲耳轮微微一动,突然喝道,“谁在外面?”
“师、师父,是我……”进来的却是谷应兰,今天她穿了一身葱绿长裙,披着月白比甲,亭亭玉立,像一株水仙。
“你来做什么?辨儿呢?”曹仲皱眉问。
“曹师兄说,他的黄金罗汉坏得厉害,自己怕是修不好了,请你和二师兄说说,能不能让他帮着修一下……”她嗫嚅道,声音柔柔细细的。
“这个孽障,做什么都想着找人帮忙,他自己就不能有点出息!”曹仲怒道,重重拍了一下茶几。
谷应兰畏缩地向后退了一步,低下头去。
“此事且不去管它……”曹仲瞥了汪碧烟一眼,向谷应兰吩咐道,“你来得正好,呆会儿陪着云少侠去令狐那里,让他替云少侠做副义肢,记住,此事关系我傀儡门的声誉,须得又快又好才是。”
“多谢,我这就过去。”云寄桑应道,转向曹仲道,“门主留步,在下先告辞了。”说完微微颔首,随谷应兰出门而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曹仲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脸色也阴沉起来。
“老爷,你看……”汪碧烟小心地道。
“过来……”曹仲冷冷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汪碧烟偏着身子,乖巧地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搂住他的脖颈。
曹仲喘息着将头埋入她的怀中,双手探入她的衣襟。
汪碧烟口中轻轻呻吟着,脸上却没有任何动情的迹象,而双眼之中,更是一片彻骨的冰冷……
风古怪地盘旋着,似乎没有方向似的。
云寄桑和谷应兰两人沿着甬路静静走着。路边是一片坟地,据谷应兰说,坟地中埋葬的都是傀儡门的前辈。
“这么说,李无心也葬在这里?”云寄桑问。谷应兰点了点头,限中露出幽淡如水的悲伤。
“麻烦姑娘带我去看看他的寿冢。”
在荒草丛生的一个角落里,静静立着一座青石墓碑。坟丘都显得有些低矮,坟上没有草,光秃秃的很难看。坟头上不知被谁放了一叠纸钱,用一块拳头大的圆石压着。四周,大风吹动桔黄的荒草,沙沙的声音凄恻而寂寞。
四周荒草如此之高,李无心的坟上却干干净净。显然,有人常来这里扫墓。不知这人又会是谁呢?梅照雪么?她这么思念旧情人,难道不怕曹仲不快?
云寄桑在墓前躬身为礼,这才走上前,查看墓碑上的文字。
出乎他的意料,除了“爱徒李无心之墓”几个平平淡淡的字迹外,碑后竟然没有墓志铭。
既然曹仲也直言李无心在研制摇发傀儡上不可或缺,为何墓碑上却没有提及此事?是为了曹仲的面子,还是有其他原因?
“谷姑娘,你和李无心熟悉么?”云寄桑低声问。
谷应兰心头一颤,一张憔悴苍白的年轻脸庞在眼前一闪即逝,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中,疯狂的黑色火焰依旧静静燃烧着。
她摇了摇头,将那张面孔从脑海中挥去,低声回答:“我入门晚,那时李师兄已经病倒了,我和他也没说过什么话,只给他送过几次饭。他这人话不多,总是郁郁寡欢的,只有在盯着傀儡看的时候眼中才有神采。”
“据说他和令狐兄有些不和,果真如此么?”
谷应兰抬起头,满脸疑惑:“这是谁说的?令狐师兄性子是高傲了些,看不起其他人,却最是佩服李师兄。他一直说李师兄的本事远胜于他,是本门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对此,他是心服口服的。”
“这话,是他跟你说的?”
谷应兰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有些羞涩,又有些欢喜,旋即苦恼道“他和其他师兄的关系都不大好,也不怎么和他们说话。其实他这人虽然性子不好,却没什么心机,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
没有想到,同样是令狐天工,在谷应兰和罗谙空眼中却有云泥之别。却不知哪一个说的才是真的?也许,等会儿见过令狐天工才能知晓。
“谷姑娘,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不知可以么?”
谷应兰默默点了点头。
“昨天你说看到张簧从少掌门房里出去,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谷应兰想了想:“大约是午时刚过。”
“当时是怎样的情形,请你仔细回忆一下。”
“昨天上午,我去找令狐师兄,想问他几个关于水力傀儡的问题。路过千丝堂时,就看到张师兄在附近徘徊,神色格外紧张,我向他打招呼,他却吓了一跳,转身走开了……”谷应兰回忆道,“等我从令狐师兄那里回来,再次路过千丝堂,刚好看到他慌慌张张地从曹师兄的书房里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木匣……”
“等一下,你是说,曹辨的书房在千丝堂?”云寄桑讶然道。
谷应兰点了点头:“原来师兄的书房在他自己的院子里,可师父怕他不用功,就从千丝堂腾出了一间静室给他做书房,以便督促他读书。”
“你在令狐兄那里停留了多久?”云寄桑又问。
“差不多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云寄桑喃喃地重复着。张簧要偷一个黄金罗汉,竟然要用半个时辰么?他又问:“那间书房可曾上锁?”
“有的,还是七巧同心锁。”
七巧同心锁,江湖上最为复杂的机关锁。开锁时有七个步骤,错了一个,则整个锁头便会卡死,即使有钥匙也打不开。
曹仲用这样的锁来锁门,莫非他的书房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张簧是怎么进去的?难道是少掌门忘了锁门?”
“不是不锁门,而是锁得再严,对张师兄来说也是形同虚设。”谷应兰微微一笑,“你不知道,张师兄他虽然在傀儡造诣上平平,开锁解锁的功夫却好得很。莫说一个七巧同心锁,就是再复杂十倍的锁头,也难不住他。”
张簧擅长开锁?云寄桑心中一动,似乎隐隐抓住了些什么。
“那以后呢?你还见过他么?”
谷应兰摇了摇头。
“你和少掌门昨天离开后,还见了什么人么?”
“没有,那之后我和曹师兄就分开了,曹师兄没了黄金罗汉,得重新准备晚宴上表演的傀儡。我也怕自己出丑,就回房调试傀儡去了。”谷应兰淡淡地说。
云寄桑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穿过坟地,往北就是令狐天工的止渴园。
隔得尚远,便已闻得一股淡淡的寒吞。等进了止渴园中,只见园内遍植梅花,琼英掠面,疏影参差,雅致异常。穿过一道垂花门,绕过照壁,便是一座流杯亭。一脉清溪,从亭内的水槽中潺潺而过。这种闲亭本是文人雅士举杯曲水流觞之用,此刻却为令狐天工拿来运用水力了。
除了令狐天工,彼得神父和李钟秀竟然也在亭中。两人正全神贯注地看令狐天工修理案上的傀儡。
令狐天工的双手似慢实快,不断在傀儡身上游走着,傀儡则在他的手中不断跳动,好像在跳着奇异的舞蹈。
他们进园时,令狐天工垂着头,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手速却在渐渐加快,直至化为一团模糊的手影。傀儡的头、躯干、四肢,几乎在瞬间便分解开来,化作一个个细小的零件,旋即又恢复如初。
好快的手,不愧有神手之誉……云寄桑望着他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也不由赞叹不休。
大泽草莽之间蔽龙卧虎,奇人异士数不胜数,只可惜大都自命清高,不能为国所用。
而扶桑区区一个弹丸小国,却人人以为国效力为荣,甚至争相赴死。此消彼长之下,才会将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拖了八年之久。
大明,难道真的气数已尽了么……
“咔嚓”一声,那傀儡已经立于案上,完好如初。
令狐天工上好发条,那傀儡便推起小车,蹒跚而行。
彼得一边摇头,一边鼓掌,嘴里用佛朗机语不住和李钟秀说着什么。
“果然神乎其技……”云寄桑也由衷地赞叹。
“云少侠来了,坐吧。”令狐天工淡淡地道。
谷应兰忙道:“师兄,师父让你替云少侠做一副义肢,说是此事很重要,要尽快做好。”
“知道了,你去吧。”令狐天工微一皱眉,不耐烦地说。
谷应兰神色黯然,向几人福了一福,正要离开,忽似想起了什么,又转身道:“师兄,曹师兄的黄金罗汉坏了,本来想求师父,让师兄替他修好,不过师父却没有答应。”
“嗯,看来师父对曹师弟寄望甚深啊……”令狐天工兜帽下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多谢师妹告知此事,昨天你那猫扑鼠傀儡不错,有些新意。”
谷应兰得了他一句夸奖,神色骤然轻松下来,脸上也露出了微笑。又向云寄桑点了点头,这才离开。
看来这谷应兰对令狐天工倒是一往情深,只是她又为何总和曹辨呆在一起?云寄桑暗自皱眉,沉思不语。
“把左手放在案上。”令狐天工淡淡地说。
云寄桑知道他是想量取尺寸,便问:“可要脱去外袍?”
“不用。”
云寄桑见他语带不耐,便微微一笑,坐下伸出左臂。
令狐天工右手搭在云寄桑左肩上,顺势一捋,口中不停:“肱长七寸九分,肘宽三寸-分,小臂八寸七分,掌长六寸九分,掌宽二寸四分……”他竟然将诸般数字一口气报了出来。
等到蒋这些数字报完,他又平静下来:“两天后来取义肢。”
“那就多谢令狐兄了。”云寄桑微笑道。
令狐天工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云少侠和我那位大师兄是老相识么?”
“不是,我和罗兄只是初识,倒是我师姐和他见过几次面。令狐兄怎么想起这个了?”
“我只是好奇,为何大师兄对你如此熟稔,莫非就因为你们两人祖号一样?”
“祖号?”
“怎么,云少侠连自己的祖号都不清楚么?”
“当然记得,不过倒是忘记罗兄的姓氏也是出自坛姓了。”云寄桑微笑道。他的姓氏和罗姓一样,都是出自坛姓,颛项后裔,黄帝子孙,火正祝融之后。
“人,总不能忘了自己的祖宗。”令狐天工淡淡地道。
“令狐兄的祖号应是源于姬姓吧?”
“不错,鄙姓的先祖是晋国大将魏颗,其祖上是文王之子毕以高。魏颖因活捉秦国大将杜回,被晋国君主封于令狐,因此得姓。”
“若我没有记错,‘令狐’之地便应是如今的猗氏吧?也在山西呢,令狐兄没想过去看看?”
“虽然在山西,却远在平阳府,都快到黄河了。”令狐天工淡然道,“我不像大师兄,他是正宗的罗国生人,我的祖籍却在陕西蒲城,离平阳府还有段路呢。再说,如今我一事无成,又回去做什么?”
“那我就先恭祝令狐兄光宗耀祖了。”
“多谢。”听了云寄桑的话,令狐天工脸色缓和多了。
“虽然有些冒犯,我还是想问一下令狐兄昨日的行踪,不知可以么?”
“这个自然。”令狐天工冷冷应了一句,“昨天我一直在工坊准备晚宴上的献技,早上小师妹来找过我,请教了几个傀儡上的问题后就离开了,她离开前,还特意让我演示了一下船上的傀儡,那时的傀儡还是好好的。大约在未时,我去拜访了彼得神父,他们也刚从师父那边回来。我们三人一直讨论西洋机关和算法方面的问题,大约讨论了两个时辰。恐怕刺客就在那时将我船上的傀儡掉了包,换成了黄金罗汉偶。到了酉时左右,我才告别神父,回来把准备好的水傀儡运到了千丝堂。那只船太大,多亏有五师弟帮忙,才将船搬了进去,以后的事情云少侠都知道了。”
“这样……”云寄桑若有所思地在案上轻轻敲着手指。
如果令狐天工没撒谎的话,从时间上看,他和彼得神父师徒都是没有作案时间的。只是昨夜曹仲遇刺前后他的态度和反应都委实令人怀疑,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微一犹豫,令狐天工低声道:“对了,有一件事,在下想请教云少侠。”
“哦,什么事?令狐兄尽管说。”
“张师弟的肾真的被凶手摘走了?”
云寄桑这才想起,令狐天工昨晚留在了席间,并没有赶去凶案现场,便道:“不仅如此,凶手还在尸体里留下了一张写有真言的符咒。怎么,令狐兄可是知道些什么?”
令狐天工缓缓将头低了下去,呓语道:“我只是奇怪罢了,杀人便杀人,又何,必这样糟蹋阿簧的尸身……”
“这个,怕只有凶手才知道了。”云寄桑淡淡地道。
令狐天工默然不语,许久,才低声道:“我要问的就只有此事,云少侠请回吧。”
云寄桑微微一笑,并不起身。
“云少傍还有事么?”见云寄桑不走,令狐天工皱眉问。
“在下确是还有些事想请教。”
“请讲。
这令狐天工的性情便已令人生厌,比他还要骄傲的李无心又不知跋扈成什么样子?
皱了皱眉,云寄桑问道“昨晚宴席之上,有人行刺门主,我见令狐兄曾拿出三个人偶放在桌上,以此指代罗兄、洪兄和曹公子三人,很是有趣。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一观?”
一个小丑,一个胖胖的笑弥勒,一个诡异的双面妖,静静摆在了案上。虽然容貌仍旧是本人的,却被赋予了最夸张的特制。
望着案上的三个傀儡,云寄桑不由佩服令狐天工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曹辨上蹿下跳的,毫无心机,正是一个小丑:洪扩机笑里藏刀,又是个信佛的,这弥勒佛配他也合适;至于罗谙空,此人表面热忱,却心怀叵测,可不正是一个双面妖?不知曹仲在令狐天工心目中又是怎样一个模样?
“令狐兄还有一个师弟吧?可有他的傀儡么?”
令狐天工的手轻轻一颤,一直低垂着的面孔竟然微徼抬起,似乎要看清云寄桑的表情。
“李……无心……”他低低垂吟着这三个字,仿佛那是一句魔咒,可以将来自地狱的恶鬼唤醒。
“对,是李无心。对于此人,令狐兄有什么要说的么?”
千丝堂,明亮的阳光从大门熙入,将原本幽暗的大堂分割成阴阳两侧。
两个同样英俊而出色的少年隔池对坐,那个黑衣少年沐浴在阳光下,而一身白衣的自己则垂首于阴影之中。
两个人的手都在飞快地舞动着,一个个细小的零件在他们的手中跳动翻飞,又奇迹般地契合无问。
不会输的!纵然在设计傀儡上比不过他,可若论手速,自己却决不会输!毕竟,自己可是门里唯一一个练成了“幻手千象”之术,有“神手”之誉的天才!今天,一定要挫一下对方的傲气!兴奋之下,自己的手速更快了,简直超出了平时的极限,双手化为两团淡淡的幻影,目力完全无法分辨。
对,就是这样,这样下去,一定会赢!
地面上的零件已越来越少了,五个,四个,三个,两个……
正当自己激动地捡起最后一个零件准备安装时,对面已响起那清冷的声音:“我装好了。”
他的手一颤,不信地抬头,木然望着黑衣少年将那只上好发条的木龟放入水中。
未龟一入水,便拨动四肢.欢快地游动起来。
“人们总说既生瑜,何生亮。”黑衣少年望着池中的木龟,浅浅一笑,“可惜了,令狐。只要有我在,今生今世,你就只能是‘瑜’而非‘亮’!”
那个淡漠的语气,那个骄傲的腔调,那个可恨又可怕的人!
为什么?自己花了整整五年时间,不断摸索,不断尝试,差点练得手筋都断了,才掌握了“幻手干象”的诀窍,他一个入门仅仅一年的人,为什么也能练成这门神功,甚至比自己练得更好?
难道,我和他的差距真的有那么大么?
难道,在真正的天才面前,我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令狐天工细长的手指紧紧抠入案中,在上面留下清晰的指痕。
“没什么……好说的……”他从牙缝中冷冷地挤出了几个字。
看来,李无心确是令狐天工的心病,或许,也是傀儡门所有人的心病。云寄桑感叹着。
“那天在堂上,说到罗兄的木牛流马时,你说过,李无心会从墓里出来找他,那是什么意思?”
既然令狐天工自己不想说,那就只能从旁人入手了。
“他是一只在梁之鹈。”令狐天工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不屑,“不过不只是他,我也好,师父也好,所有傀儡门中的人,都是。”
云寄桑自然知道这“在梁之鹈”的典故。
令狐天工说罗谙空是一只在梁之鹈,是指他攫取了不属于自己的成就。看来,他研制的木牛流马中也有李无心的影子。
“令狐先生,李告诉我,你们在谈论一位天才?”彼得神父好奇地问。
“是啊,名副其实的天才。”云寄桑由衷地叹息着。
“既然有这样的天才,那他为什么造不出自呜钟呢?”老彼得微笑着问。
很显然,老神父对于大明所谓的天才有些不服气。即使他已经见识过傀儡门超卓的机关技巧,可在某些方面,他对西方的技术还是极其自信的。
“神父,你听说过‘术有专攻’这句话么?”令狐天工淡淡地问。
“术有专攻?”老彼得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再天才的人物,也不可能事事精通。”令狐天工将案上三个傀儡一一收起,“鄙师弟虽然才高绝世,可毕竟人力有时而穷,自鸣钟这样的东西,他也从未放在心上……”
“可是,真正的天才不是应该一法通,百法通么?”
令狐天工微微一笑:“话是这么说,可神父你真的遇到过这样的人物么?”
“怎么没有,我……”
“神父,我们该走了,夫人还等着您去做弥撒呢……”李钟秀突然插口道。
“弥撒……”彼得神父耸了耸肩膀,喃喃抱怨着,“好吧,做弥撒。虽然没有面包,也没有红酒,更没有唱诗班,可我们还是要做弥撒的,不是么?”
见两人要走,云寄桑忙道:“神父,请留步,在下有几句话想向您请教……” ’
老神父的精神顿时一振,脸上的表情变得神圣而慈祥:“孩子,我早已看出,你的心中充满了迷惑,问吧,上帝永远会给迷途的羔羊指明方向……”
“呃,我只是想问一下,您昨天的行踪,以及都遇到了哪些人而已。”
彼得神父有些沮丧,还是耸了耸肩:“当然可以,我们边走边说吧。”
李钟秀见状眉头微皱:“神父,你们慢慢谈,我先走一步了。
“去吧,我的孩子。”老神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李钟秀向云寄桑颔首后,快步离开。
云寄桑则一边和老神父谈话,一边慢慢向止渴园外走去。
走了几步,却觉得脊背一凉,似乎有一道森森剑光刺向自己。
他悚然一惊,飞快地转头。
流杯亭中,令狐天工正低着头,拿着刻刀,缓缓地刻着一个木偶。
云寄桑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开。
令狐天工停下手中的刻刀,将那个木偶举在眼前。那木偶的五官相貌竟和云寄桑一模一样。他静静望着木偶片刻,冷冷一笑,刻刀微一用力,那木偶的头“嗒”。的一声,掉落在地。
云寄桑走后,卓安婕见明欢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院子里,摆弄自己送给她的琉璃弹子,一副百无聊赖的小模样。想起这小丫头活泼娇憨的性子,这几日怕早已闷得慌了,便微微一笑,过去拉起她的小手:“明欢乖囡囡,喜姑带你出去玩耍,好不好未?“
明欢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突然扔下手里的琉璃弹子,扑到她怀里,抱着她狠狠亲了几口,这才欢呼道“喜姑喜姑,侬真是好好滴未!”
卓安婕将她抱起来,也在她小脸上用力亲了一口:“走,我们不理你那个臭喜福了,咱们两人玩耍去也。”
明欢不依道:“不要不理喜福,喜福也是好好滴未!”
“好!喜福好好滴,喜姑也好好滴,这总行了吧?”说着,卓安婕在明欢的小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明欢用力点了点头,甜甜地笑了。
两人才出了门,明欢便觉得怪怪的,好像有人在望着自己,便扭头望去。幽暗的树林里,一道空洞洞的目光正愣愣望着她。
“喜姑,侬看……”明欢指着那边道。
卓安婕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林中静静站了一个身材矮小的童子,却是欧阳高轮身边那个小全。
这孩子是何时来的?还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这么久,以自己的功力,竟然没能发现他。
她有些奇怪,便走上前,柔声道:“这不是小全么,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小全站在树下,并不出来,也不回答。
明欢忍不住脆声道:“你怎么傻傻滴未?喜姑在问你话哩!”
似乎被她清脆的童音唤醒了,小全呆滞的目光转向了她,口张了张,迸出了两个嘶哑的字音:“爷……爷……”
”爷爷?你是来找欧阳长老的?”卓安婕问。
小全依旧不回答,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明欢。
“囡系明欢未,侬叫小全么?”明欢好奇地问。
小全微微侧头,似乎在分辨她话里的意思,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小全,你欧阳爷爷没在我们这里,也许已经回去了。我们正要出门,你也回去吧。”
小全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一动不动。
卓安婕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才走了几步,明欢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挣扎着从她怀里跳下来,抓起小全的双手,翻成碗型。她向他甜甜一笑,从怀里掏了一把琉璃弹子出来,哗啦啦倒在他手心里。
明欢娇憨地道:“小全哥哥,介是明欢送你的,有空来找囡玩未!”说完,才跑回卓安婕身边,乖乖张开双臂,任她抱起,临了还不忘伸出小手,向小全招了招。
小全一直望着她们,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低下头,看向手心的弹子。
阳光下,十几枚弹子圆圆地堆在一起,莹白紫翠,分外可爱。
“明欢,慢点儿,小心别摔了!”
“知道喽,喜姑!”明欢小心翼翼地在一块巨石上爬着,天有些冷,她穿上了小红袄和皂青踏拗,圆滚滚的像个小葫芦。
卓安婕笑吟吟地站在下边,即使明欢爬到巨石上了,也并不劝阻。
明欢终于爬上了石项,手扶着地面,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这里是俑山的北端,因为接近峰顶了,风也格外地大。
明欢小小的身子在风中摇了摇,终于站稳了。她的小脸红扑扑的,黑溜溜的眼珠晶莹地转动羞。
很多的山啊。这些山又高大,又安静,它们已经在这里沉默了上万年了么?明欢偏头想。随即她用小手张成喇叭,大声叫喊。
“喂——!囡是明欢未——!你们好好的未——!”
然后,女孩儿可爱地将小手张在耳边,准备听群山的回答。
可惜,也不知是风太大了,还是她的声音不够大,过了好久,也没有回音传来。这让明欢嘟起了小小的嘴巴。
可恶的风……卓安婕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鬓。突然,她眯起秀目,望著远处越来越近的黑点。
那不是曹仲么?他来这里做什么?
“卓女侠,你们也出来游玩么?”见到她们,曹仲也有些意外,可还是打了个招呼。
“带着小孩子,不玩耍怎么成?总不能叫小孩子呆在屋子里勾心斗角吧?”即使面对主人,卓安婕的话锋还是和她的剑一样,锋锐难当。”倒是曹门主,刚刚遇刺不久,便一个人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不怕再遭什么横祸?”
“若是有人图谋不轨曹某便吓得龟缩不出,那傀儡门也不会有今天了。”曹仲打个哈哈。
“不愧是做大事的人,果然有些胆量。”卓安婕轻笑着,上下打量曹仲,“若是门主真遭遇了不测,安婕也定会将凶手揪出来,以告门主在天之灵。”
“卓女侠说笑了。”曹仲极有风度地微微欠身。
见曹仲毫不动气,卓安婕也没有兴致再试探下去,便让明欢下来,准备带小丫头回偶形居休息。
走出大约百丈左右,身后突然传来曹仲的一声怒叱
喝声中有愤怒,有焦虑,更充满了恐惧!(下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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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预告
曹仲在傀儡秀上连环遇袭,是谁如此明目张胆?张簧成了傀儡门下第一个牺牲牲品,是谁如此狠毒?李无心和梅照雪之间究竟有过什么纠葛,而那张簧符纸又为什么令众人闻之色变?可怜的明欢囡囡,自进傀儡门以来难得出来玩一下,却又不幸碰上老是遭到刺杀的曹仲。你猜这回吧,又是谁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曹仲呢?且听下回分解!《傀儡咒》④,半月后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