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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的少年(81-84)
夏生作 雷文 插图
为了查出谋害穆殿监和穆宗主的背后元凶,唐谧几人前往赵国王宫一探究竟。在翻看过魔王华璇的诸多信件之后,唐谧定下一个大胆的计划——冒充华璇转世,深入魔宫一探究竟。魔宫之人果然上当,四大护法一起出手,将唐谧、白芷薇、张尉、史瑞、慕容斐、桓澜一网打尽,并多番试探,想确知唐谧的身份。唐谧得到魔王魂兽小绿猴的暗中帮助,已基本能够确保在溶血辨认的关卡中蒙混过关。而此刻,唐谧和白芷薇正在屋内商量机密事宜,却不想被她们正在怀疑的史瑞藏于房中,偷听到她们之间的秘密对话。
01 重要的朋友
白芷薇一进门就压低声音道:“出什么事了,快说吧,跟着我的那个丫环很机灵,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唐谧凑近她,低声道:“昨夜我知道他们要如何验证我是魔王了,这事以后再讲。总之,今日验证的时候,咱们都会被请去,如果那家伙可信的话,我应该会过关。到时候,史瑞一定会被惊到,你就趁机跟他说,无论我是什么人,你都站在我这一边,希望他也如此。”
“唐谧,这件事真的会和史瑞有关么?就他那两下子武功,谁会信任他?要找卧底也该找些武功更好的吧。”
“不知道,但是不能不防。除了咱们原来怀疑的地方,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这次被魔教的人抓住,最先却是被他发现的?要知道,你们不追来不被俘,我可能还不会如此被动,而现在你们被捉,我因而受制,事情就更难办了。”
“但魔宫之人要想挟制你,当时把我们一同从客栈抓来不是更容易么?”
“那可不一样。一来动静大,容易失手。二来,史瑞也不一定就是魔宫的人,别忘了,我们还没有推断出幕后之人是谁。不论他是谁,史瑞都很可能是一个被派在御剑堂暗中监视我的角色,现在他见我被抓了,自然要跟来看个究竟。总之,不论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的意图就是先让他不能再保持一个不起眼儿的观察者角色,遮摊浑水一定要把他也卷进来,到时候难保他不会在什么地方乱了方寸,露出马脚。”
白芷薇显然已经被唐谧说动:“你这么说也对,现在想来,当时和魔宫之人相斗,若不是他冲出来一喊,又半招没出就被依娜擒获,作为人质要挟我们,我们几个还不会那么快被抓住。再想深一些,他这样的武功,连墙都翻不过来,又能帮什么忙呢?可他竟然在冬天潜水道进来了,倒真是说不好究竟是来帮忙的,还是因着什么叵测的心思而要硬凑进来。放心吧,就由我来说,且看他这回要如何反应。”
史瑞站在屏风后面,字字句句听得真切,浑身上下顿时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只觉这一生还从来没有这么气愤难耐又委屈莫名,胸中有一股怒火直蹿向脑门,直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什么人?”白芷薇耳尖,已经听到身侧屏风后传来的异样声音,雾隐刹那之间出鞘。
唐谧也握住未霜,和白芷薇疾转过屏风,正看到脸色铁青的史瑞站在屏风之后,怒火中烧地瞪着她们两人。
“唐谧,他都听见了,怎么办?”白芷薇问道。
杀人灭口!这竟然是唐谧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词语。
唐谧完全被自己刹那之间闪过的黑暗想法震住了,握剑的手止不住微微抖动,未霜似乎感应到握剑之人的杀意和犹豫,顿时躁动起来,澎湃的力量透过剑柄涌至手心,再传向心中,潜伏在唐谧心底的猛兽似乎即将苏醒!
“你不喜欢貔貅么?”她记得胡殿判曾经这样问过自己。
“嗯,不气派,不凶猛,太过可爱。”
花白胡子的老者笑了:“可爱只是表象而已,每一只魂兽小的时候都很可爱,仿佛没有力量的孩童。但是你一定要记住,貔貅是传说中的猛兽,当拥有比别人强大的力量时,它便会显露本性。”
“但想要变得比别人强,那也太遥远了。”
“并不遥远。因为力量是相对的,你总会遇见比你还要弱小的人。”
是的,比如眼前的这个少年,要杀死他真的太容易了。
“你对剑魂之力的操控很差啊,很难唤出来吗,唐谧?”她记得慕容烨英曾经这样问过自己。“嗯,我的剑魂性子平和,不喜欢打打杀杀,所以不愿意出来。”她当时如此胡说八道。
“瞎说,所有的剑魂都天性嗜血。”
“那持剑者岂不也都必须是嗜血之人?”
“不是,是能克制剑魂凶性的人。”
真是这样么?这听起来怎么是一件如此矛盾的事呢?
史瑞看着面前两个神色凛冽、眼藏寒意的少女,莫名地害怕起来。他强压惧意,脊背一挺,倔强地反问道:“你们到底怀疑我什么?”
“我怀疑你是故意带我们去桥头村的。”唐谧沉声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的确是被路碑引到那里的啊。”
“是你教白芷薇将那魔王的魂兽小绿猴假作她自己的魂兽带在身边的!”唐谧的口气更加咄咄逼人。
“你……我、我那是想帮她。”
“那么你现在又为何会躲在我的屋子里?”白芷薇也问,口气如出一辙的冰冷。
“我是来向你解释为何当时在假山洞中我没有逃走。”
“是啊,所有的事情你都可以解释。”唐谧的口气硬硬的,还带着一点点轻蔑的意味。
史瑞这才发觉自己如何解释也是没用的,口气不禁也硬了起来:“那你们如今想怎样,难不成要杀了我么?”
话落,他看见唐谧握剑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以为她真的要拔剑,本能地退了一步,明知自己也许连拔剑的时间也没有,还是下意识地将手握在铁剑之上。
唐谧没有拔剑。她握剑的手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青白,眼神瞬间有些迷茫,身子却稍稍侧动,闪出一条不足一人宽的空隙。
史瑞来不及去仔细揣摩这个微小动作的意味,立时撞开面前的两人,夺路就跑,一撞门,正好遇见一个丫环推门要进来,便一把将那丫环推倒在地,冲了出去。
白芷薇面带忧色地看向唐谧:“唐谧,史瑞他会不会……”“你别问我,我不能确定史瑞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唐谧的面色苍白,僵直而立,声音十分低沉。
“那你为何……”
“我只是不想这样子赢过对手而已。”她说,忽然抬起头,看向白芷薇,脸上骤然绽放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声音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芷薇,史瑞的事情就听天由命吧,我现在能够掌握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这时,两人身后那个摔倒的丫环揉着摔疼的手爬了起来,抱怨道:“两位姑娘,黄埔护法有请两位去前厅,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唐谧和白芷薇比其他人来得稍迟了一些,慕容斐、桓澜和张尉早就等在那里了。他们因为早上已经被唐谧悄悄告知有了对付验证的办法,心中并不怎么太过担忧,见了唐谧和白芷薇苍白的面孔,均想这两人是不是太过假戏真做了。
长几上放着一只白云釉的细瓷小碗,小绿猴已经恢复成原来巨猿的模样,站在几后宁然不动,四大护法则负手立于它身后。
黄埔昂见还少一人,问道:“那个叫史瑞的孩子呢?”
“回护法,女婢刚才瞧见史公子刚刚从白姑娘房里冲出,往后花园跑了,似乎刚和唐姑娘她们吵过架。”跟在唐谧身后的丫环答道,不敢有半分隐瞒。
“哦,吵架了?”黄埔昂似乎嗅出什么不寻常的味道,微微一笑道,“还真是一群小孩子啊,稍等,我这就去找找他。”
任凭唐谧再如何急智,也不知该用什么合适的法子阻拦黄埔昂,她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想:若是命丧于此,倒当真应了妇人之仁这句话。
史瑞冲出小院时,正和张尉撞了个满怀。张尉一边揉着被撞疼的额角,一边问:“史瑞,你这是要去哪里啊,佟护法他们叫咱们大家这就去议事堂呢。”
史瑞看着张尉,委屈顿生:“张尉,你觉得我对朋友是不是从来都是真心实意的?”
“是啊。”张尉毫不迟疑地答道。
“那你们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张尉看他的神色,猜测他或许已有所察觉,想要解释,可又觉得自己来替唐谧做这件事似乎不妥,便道:“唐谧她们或许对你有所误解,可我是一直相信你的。其实我曾经和唐谧为此争吵过,还被她打了一耳光,本想找个时间再和她说说,可是你看,她这些日子看都不正眼看我一眼。”
史瑞原本只是发泄般地问问,不想竟然张尉也知道此事,还和唐谧一同瞒着自己,心下更是恼恨,一拳将他打开,骂道:“妈的,你们都是一样的!”张尉莫明其妙:“怎么一样,我是一直都当你是好兄弟啊。不管她们怎么想,至少我完全相信你!”史瑞却不想再听,甩开他往花园里奔去。
在花园里乱转一通后,史瑞忍不住走到上次爬出水道的那个假山洞,心想:老子不害你们,可也不陪你们玩儿了。他正想溜进洞里从水道逃走,就听身后一人唤道:“史瑞,你怎么还不去议事厅啊?”
史瑞一转头,见黄埔昂正笑眯眯地站在自己身后,不禁打了个冷战。“怎么,怕我?”黄埔昂逼近一步,“听说你刚刚才和好朋友们吵架了,是为什么呢?”
史瑞心潮翻涌,只觉告密的话已经压在舌尖,只要一开口,就会自己拼命蹦出来。“怎么不说话呢?平日你可不是这样的。”黄埔昂脸上的笑意更深。
“我平时就没和你说过话。”
“可是我一直在留意你。你和他们几个不同,与他们之间少了那么一份亲密劲儿。是不是在他们那里受了什么委屈?”
史瑞震惊于眼前男子的洞察力,可是也忽然悲哀于自己的一厢情愿,曾经那么快乐地自己骗着自己,而在外人看来,一定是像个傻瓜吧。 …有什么想和我说说吗?也许我能帮你。”
温和的声音,亲切的笑容,少年忽然想,引诱众人不能成佛的摩罗,是不是就是这般模样呢?
等了不大一会儿,黄埔昂带着史瑞推门而入,很干脆地说:“都齐了,开始吧。”
唐谧从这句话中听不出任何意味,史瑞又低着头,避开她的目光,她只得一咬牙,横下一条心,问:“你们要怎样?”黄埔昂说:“这巨猿是魔王所遗的魂兽,身上的血便是魔王的血,你的血只要可以和它相溶,就能证明你是魔王转世。”
唐谧没想到黄埔昂还要让这件事继续下去,一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说:“那好,就这样。”
那巨猿拿起一把锋利的薄刀,在自己铺盖着浓密长毛的腕上划了一下,鲜红的液体顿时顺着长毛滴入白云釉的小瓷碗中。那瓷碗内原本盛着清水,红色的血滴缓缓晕开,立刻化成一片绯色。
唐谧走过去,拿起几上的另一把小刀,在腕子上轻轻割了道小口,几滴赤红的血珠坠入碗中,然后慢慢散开,消失在那片绯色里。
四位赤玉官的护法几乎同时吸了口气,只见那巨猿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地,也不及再多想什么,几人都纷纷跪下,齐声道:“恭迎我主,重回人世!”
唐谧在这呼喊声中有些晕眩,她看向史瑞,见他仍旧低着头不看自己,一时不知是不是该继续演下去,只得硬着头皮按照原先设想的台词道:“你们、你们再考虑一下,我绝对不是什么魔王转世。”
佟敖跪在地上,抑制不住激动地颤声道:“主上,请快快觉醒吧,你手持未霜,并无师自通摩罗舞,又与前代魔王流着相同的血液,难道这些都不能让你回想起过去么?”“这……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不过,我答应你们,我可以留在这里试着回想一下,这样够了么?”唐谧假装勉为其难地道,接着又说,“不过,你们必须把我的朋友们都放了二”
“不行,主上,这些人如今只有追随主上或者是死在这里两条路可以选择。”黄埔昂正色道,“这几个少年虽然年纪还小,可是武功不弱,又和主上情谊深厚,若是愿意为主上效劳,对主上的大业一定大有裨益。”
“我的什么大业啊?你容我再想想好不好,我想好了自然会和他们谈。”唐谧答道,假意显出有一些不耐。佟敖见了,也不敢把唐谧逼得太紧,立刻道:“是,主上尽可以去细细权衡考量。”
唐谧见到至此一切都颇为顺利,心中却更是不安,看向一旁的史瑞,这一次恰巧与他的目光相对,史瑞却马上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一直等到入夜,几人都各自回房,唐谧仍然觉得惴惴不安,想不清楚史瑞在背后究竟会不会动什么手脚,好在这时魔官已经撤去对她的贴身监视,她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干脆直接找史瑞说个明白。
她在史瑞的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只听里面传来史瑞的声音:“唐谧么?请进吧。”唐谧走进去,关好门,直视着面前少年:“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好么?”
史瑞觉得这话很是可笑,冷哼一声,反问道:“你怎么能相信我现在说的,就是真话呢?”
“不知道,你同样也不相信我吧。”
史瑞扭过头去,看着几上跃动的烛火,眼中同样也有两团火焰闪烁不定,良久才说:“我本来是可以告密的,就像你之前可以杀了我,但是我没有那么做。你相信么,不是因为我想出了什么更毒辣的计策,只是因为,我想,我曾经是真的喜欢过你们,相信过你们。”
唐谧心中一动,说不出为什么,她忽然愿意忘掉所有严密和理性的分析,就这样去凭直觉相信面前这个头发总是蓬乱成一团的少年。
史瑞见唐谧目光闪烁却没有答话,便兀自续道:“可这些话我也只能是说说而已,我没有任何凭据来证明。我知道,即使我这么做了,如果你选择不信,你还是可以解释为其实我已经把你的秘密跟魔宫的人讲了,然后,再与他们串通,让他们装成不明真相的样子,继续设计你些什么。”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转回头看向唐谧,眼睛清澈明亮得有些耀眼:“我这辈子就数这次最窝囊了,反反复复、思来想去,像个女人一样不爽快。可是,后来我想,你和白芷薇两个是张尉最最重要的朋友,而不论别人如何,我终是相信他始终把我当做了好朋友,所以哪怕就只凭这一点,无论你们怎么猜疑我,我也决不能告密。”唐谧被那样的一双眼睛震慑,那是真正属于少年的眼睛,通透得不藏半点阴霾。她忽然有些自惭形秽,垂下眼帘道:“史瑞,也许是我错了,我想,我至少应该先假定你是无辜的。”
“不会的,唐谧,你不明白么,你要是这么做也就不是你了。”史瑞摇摇头,“一直以来,你都是站在高处指点我们,仿佛你已经洞明这世上的一切。我当初真的对你羡慕得紧。我想,要是有你这么个朋友,或者像慕容斐那样的朋友就好了。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原本的朋友也是极好极好的,至少,他们都无条件地相信我。
“今年我就会离开蜀山了,想起来真的有些遗憾,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终结,可是,我总算还认识了张尉,也算不枉来了蜀山这一遭。唐谧,就算你现在相信我了,你也别觉得太内疚,毕竟,当时你并没有下手杀我,对么?”
“你怎么会如此想?”思及当时心底忽生的黑暗,唐谧心上一颤,声音便少了些底气。
“生死关头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你当我是张尉那样好糊弄啊。”
“史瑞。”
“嗯?”
“如果我说,以后你也会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你相信么?”
“不相信。你这不是在哄我么。”
“第二重要的,信么?”
“不信。”
“第三呢?”
“嗯,这个……你这是在道歉么?”
“史瑞,对不起!”
“唉,好吧,我相信你。”
02 明天的大魔王
唐谧别了史瑞,在月华流泻的庭院中站了很久,转身走向张尉的住处。
张尉打开门,看见门口微笑的少女,先是一愣,随即掩不住喜悦地说:“唐谧,你愿意和我说话了?”
“这话怎么说?你也没主动和我说话啊。”唐谧眉头一压,假意生气地道。
张尉见了心中发急,忙摆手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哎,不是,是我……我、是我太笨了。”卡了半天,他总算想明白要表达些什么,“朋友之间意见相左也没什么,我要是像慕容斐那样聪明,知道怎么在合适的时机,用正确的法子跟你讲就好了。可是我、我就总是只会惹你生气。那天我说的话伤了你的心吧?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找机会看你的脾气脸色,可是越看我越找不到时机,说来说去,还是我太笨了!”唐谧看着眼前少年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一沉,垂下眼帘道:“对不起,大头。原来我竟然不知不觉变成一个要叫你们小心着脾气脸色的恶人了。你看我,怕是真的快要成为大魔王了。”
张尉以为唐谧说这话是因为又被自己惹得不高兴了,心中愈发焦急,忙道:“不是,不是的,你怎么能和魔王比呢,我是心甘情愿看你脸色的!”
唐谧抬起眼睛看着他,微笑道:“魔王身边未必也都是些被逼无奈的追随者啊。大头,我这么说也许你还不明白,但其实,每个人的血液里都有魔血在流淌,只不过要等时机到了才会显现而已。”
“你是指华璇那个什么魔血的术法么?”张尉问道。
“不是。我怀疑,那不过是一个让鲜血飞上长空,再如细雨一般落下的简单术法而已。从我们找到的那些华璇与华瑛之间的通信来看,没有任何凭据能证明最终她们成功搞出一个能够用血液延续生命的术法来不是吗?所谓沾到魔血便会成为魔血的继承者,以后还会代代相传,也许只是魔王说给堕天大人,不,应该是说给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听的。
“你明白么,这也许是华璇在失败前最后的反击。这件事一定给当时的堕天大人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数万沾到鲜血的人他自然不同意杀害,可其他领袖中说不定就有主杀的,为了说服这些人,他肯定相当头痛,费了很多工夫。本来那就是为了对抗魔王而临时组成的三国联军,也许为此还发生过流血冲突。而就算最后所有人都被说服了,堕天大人还要想办法研究出克制这个法术的办法。呕心沥血去研究如何对抗一个莫须有的法术,想必一定是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事情吧。
“所以他并不长寿,我记得是在魔王战死后十五年他就去世了,说不定这正与他太过劳心费神有关系。非但如此,魔王还在她死后仍然让人们世世代代地活在对魔血觉醒的恐惧中。”
“要是这样,魔王的智计真是厉害!”张尉感叹道。
“是啊,虽然如果她真的练就了魔血之术会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但是退上一万步,若是根本没有练成这样的术法,还能让对手忌惮和头疼至此,也许才更为厉害呢!”
“那你所说的魔血是什么?”张尉忽然有一种直觉,眼前的少女虽然笑得轻松,却有一些很重要的话要讲。
果然,唐谧收起笑容,用低低的、但是极其严肃的语调说:“我说的是,在一群人中间,总会有一个人因为某种原因处于主导地位,也许是依靠他的才干,也许是依靠他的武功。总之,不论依靠什么,开始的时候他可能会带着这群人完成很多困难的事情,所以其他人都完全信任他,依赖他,认为有他在就没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如此时间长了,因为所有围在他身边的人全都这么看他,就像看待一位无所不能的神。渐渐的,连他自己可能也会觉得自己就是无所不能的。一旦他这么想了,他身上的魔血也就苏醒了。而且,他还会带动那些追随者们身上的魔血一起觉醒过来,甚至追随者们会变得比他本人更狂热。然后,这种狂热会像漩涡一样把更多人卷进来,让更多人身上的魔血现形。如果他正好是一位君王,也许便会最终造成一个国家的集体狂热。
“大头,你可以想象在这样一个人的带领之下,一国之人会做出如何愚蠢的事情么。就好像你们在我的带领下深入如此险境一样!”
张尉听得懵懵懂懂,不解地问道:“那这个人既然原本如此聪明,又是这么好的领导者,就算做了蠢事,只要能够及早明白过来,难道不会带着大家补救么?知道错了马上改不就行了?”
唐谧听了这话,摇摇头:“不是那么简单啊。且不说他是否能够及早明白过来,只说很多时候被情势所逼,已经没有办法去改了。就比如华璇在并吞三国的战争还没打到一半的时候,就觉得似乎此次起兵太过仓促,可是你看当时各地给她的书信,赵国人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和扩张的迷梦中,你叫她怎么停呢?再比如现在,我已经明白自己这段时间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犯下了许多的错误,刚刚也向史瑞道过歉了。可是我已经把你们带到如此境地,如果我不去当这个魔王,大家都要死在这里。所以,我如今唯有按照原来的计划,一直走下去。”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再开口时,语调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大头,虽然现在我是如此清醒,可是我不能保证在自己成为魔王以后,在十年或者二十年以后,仍然还是如此清醒。如若有那么一天,我身上的魔血苏醒了,请你答应一定要为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在我认识的人里,也只有你能完成。”张尉觉得心脏莫名地一缩:“什么事?”
“请你一直守在我身边,如果发现我身上有魔血苏醒的迹象,一定要提醒我,如果到时我还是执意妄为,不听劝告,你,可以杀掉我!”
张尉一听,下意识地拉住唐谧的手:“不会的,不会的!只要我一直守在你身边,你不可能会犯那样的错误!”
银色月光下的少女忽然甜笑起来:“这么说,你是答应会一直守着我了?”
“答应。”
“那么,从明天开始,我就是大魔王了。”
被派去监视唐谧一行的人得到指示,不能让他们发现至今还有人在监视着自己的举动。因为知道这些蜀山少年的武功不错,这些监视者不敢离得太近,所以关于那一夜的事,监视者只能如此汇报:从史瑞的房间出来后,唐谧在庭院中独自站立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然后就去敲了张尉的房门。两人在门口低声说了很久的话,这才各自回房休息了。
虽然不知唐谧和史瑞、张尉都说了些什么,可赤玉宫的四位护法认为自己大约也可以猜得八九不离十,因为第二天,唐谧便说:“好吧,既然如此,我愿意接受自己可能是魔王转世这件事,我的朋友们则答应不论我是什么身份,都会追随在我的左右,请你们不要为难他们。”赤玉官的四位护法一听,立时跪下恭迎新一代的魔王陛下。
唐谧站在当场,只能看到这四个整齐跪在地上的武林顶尖高手圆圆的头顶,她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来:从此以后,若是一直站在这个位子上,不知道会看到多少人的头顶,而又还有多少人,会让自己看到下面那张真实的面孔。
到底会有多少呢?这数量远远超过了唐谧的预期。
按照佟敖从这天起给唐谧恶补的江湖知识,唐谧才知道原来黑道有着如此复杂的体系。简单来讲,当今天下,黑道分为由赤玉官统领和不由赤玉宫统领两大部分。由赤玉宫统领的各门各派究其由来又分为两种,第一种是魔王的部下在战败后退隐江湖创立的门派,第二种是在华瑛死后,赤玉官分裂出去的门派。第一种门派的武功可能只有很小一部分来自于华璇,更多的是他们一直尊华璇为旧主。而第二种的武功则完全传自华璇,只是由于当时赤玉宫内部不和,分崩离析形成.但是因为赤玉宫是唯一一个由华璇和华瑛共同建立的江湖组织,所以百年来这两者在名义上都由赤玉宫统领。而唐谧,不,应该说是魔王的转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将这两种力量统一到一起。
至于不由赤玉官统领的部分,则是一些江湖上行事狠辣邪佞的门派。这些门派虽说与赤玉宫没有真正的历史渊源,但是对魔王也心存敬意。黄埔昂认为,只要魔王的转世能重振赤玉宫的声势,这些门派也必将听其号令。
唐谧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肩上已经扛着凝聚整个黑道的重任。“你们上任宫主死后,官内就没有宫主了么?”她想起这件很重要的事情。
“自然有。本任宫主如今有事在身,晚一些时日自然会与主上见面。而且宫主说了,只要主上回来了,这赤玉官便自然就是主上做主。”佟敖解释道。
“那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
“主上到时候自然就会知道。”黄埔昂答道。唐谧听了,发觉其实自己根本就还没有真正的权力,这些人实际上听从的还是那位官主。
佟敖看到唐谧的脸色有些不对,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解释道:“官内的事宜暂时还不能全交到主上的手中,一是因为主上年纪还太小,很多事都需要慢慢学习。二是因为主上还没有完全觉醒,我们几人推测,随着主上渐渐长大,过去的能力和记忆就会一点点恢复。所以在这之前,我等的职责就是保护和教导主上。”唐谧知道这就意味着自己不可能很快接触到赤玉宫的核心机密,心思一转,说道:“也好。只是我还想至少能够在御剑堂修习完所有课程,知己知彼总是好的。”
“这是自然,主上既然有此机缘,能够兼学两家所长当然最好。”佟敖道。
“但是,我担心就算我那几个朋友不会透露我是魔王的事,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风声,蜀山之人知道了我的身份可怎么办?”唐谧担忧地问。“这个请主上放心,即使在蜀山,也会有人保护主上的安全。”黄埔昂傲然答道。
唐谧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她心下明白,这件事到底还是给自己套出来了,蜀山上果然有魔官安插的暗线!
03 就坡下驴
唐谧认为自己目前的身份有点儿像英国女王——看上去地位很高,受人尊崇,但实际上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决定权,赤玉宫真正的权力仍然掌握在那位没有现身的宫主手中。
这件事对她来说,既是好事又是坏事。
好的一面是,她不需要去做任何违背良心的决定。当初计划来冒充魔王,唐谧最大的顾虑就是会像武侠小说中写的那样,魔宫中人来向她请示某某人是不是该杀,或者某某门派是不是必须灭门。唐谧当时想:万一遇到这种事自己该怎么办呢?难不成舌灿莲花,告诉他们建设和谐江湖的重要性?或者晓之以理,讲事实摆道理,劝说众人混黑道是没有前途的,就连意大利黑手党都在努力洗白,何况咱们还没那么黑呢。
不不不,这样自然是万万不行的。如果真的这么说了,估计黄埔昂一定会弄一点哑药或者下点毒蛊什么的,把她变成一个只会点头和微笑的傀儡魔王。
坏的一面是,她探知更多魔宫机密的计划完全泡汤了。不论唐谧是从正面发问还是从侧面打听,都没有一个人给她透露哪怕一点点关于赤玉宫在蜀山安插了什么人的消息,更不要说能知道魔宫有什么针对蜀山的阴谋了。
所有人都对她十分客气,只说到时候自然会由宫主亲自解释,而所有的事情也只有这位尚未露面的宫主最为了解。这让唐谧心下疑惑万分:这个宫主为何迟迟不出现呢?难不成是还在怀疑我么?
唐谧想探听的另一件事是,赤玉宫是否有华瑛和华璇当年留下的什么遗物,她希望能够通过这些遗物发觉一些新的线索。可是,在邯郸城的这座大宅院中所有她能够查找的地方,都没有任何发现。
事实上按照佟敖所说,这俩姐妹确实也很难留下些什么。百多年前三国联军在王凛的率领下攻人赵宫,本来三国的将领们决定一把火烧掉赵宫,再将华璇的尸体鞭挞之后挂于城头。后来因为王凛的阻止,众人才仅仅是将赵宫劫掠一空,而华璇的尸体也在混乱中失去了踪迹。
至于华瑛,则是由于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楚王突然将之赐死,她身边的物件立时该销毁的销毁,该陪葬的陪葬,如今除了去挖开她在楚国的墓穴一途,恐怕也很难找到些什么了。 如此看来,唐谧这个深入虎穴的无间道计划基本上可以说是白白地带着大家冒了一回险,最后却是一无所得。
“大家都放开了骂我吧,要我怎么谢罪都可以。”唐谧低着头,沮丧地说。
白芷薇拉了拉她的手,劝慰道:“何至于此?你看我们不都好好的么?再者说,也并非什么收获也没有啊。”
“是啊,至少我们已经知道蜀山上肯定有赤玉宫的内应,而且他们也一定有针对蜀山的计划。再有,只要他们愿意相信你,日子长了,该知道的终究会知道。”慕容斐也宽慰道。
“可是眼看着就要启程回蜀山了,时间可没剩下多少了啊。”唐谧仍然懊恼着。
“你别急。对方花了这么长时间定下的谋略,怎么是你一时半刻就能想破的呢?”张尉也说。
“唐谧,我倒是挖出一件事来。”史瑞插口道,“我这些日子有意和护卫们多混了混,每日与他们喝酒赌钱。昨天一个护卫喝多了,和我说我一定得多谢他,没有他我就没办法成为魔王的朋友了。我一听,就开始一点点地套他的话,最后总算弄明白了,
“原来上次在兴安县的客栈里,那个车夫真的是他们收买了才突然离开的。本来他们几个乔装在门口扮成等活儿的车夫,预备让你过去雇他们中的一个,然后将你拉到桥头村去。不料半路上杀出我这么个冒冒失失的家伙。他们本想在我回家的路上就把我给杀了,可一思量又怕连着两个车夫都没了,会引起你们的怀疑,这才留了我一条小命。后来他们赶在我前面改了路碑,才把咱们一路引到了桥头村。”
唐谧一听,喜道:“这么说,我猜测他们那时候就开始步步为营地算计诱导我,果然是没错啊,看来我们探查的大方向应该是对的。史瑞,你还真有一套,干得太棒了!”
史瑞被唐谧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讪讪道:“哪里哪里,论武功我不行,也就喝喝酒,赌赌钱,套点消息什么的还可以。”
“别这么说,我们中间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个啊?换了我,消息还没套出来,一定就先被别人灌醉了,这本来就是一样好本事。”张尉也称赞道。
史瑞听得高兴,眼睛瞟一眼白芷薇,见她也微有笑意,心中一美,便不再谦虚,呵呵笑着道:“说得也是,说得也是。”
这时,桓澜在一边道:“魔宫的目的倒是好猜,最终不过是毁掉蜀山,只是,他们肯定不会只是想杀掉穆殿监和穆宗主,要想法子知道他们下一步的图谋才好。”
唐谧点点头道:“是啊。可看眼下情形,我很难马上知道一切,我们只能回蜀山再看看有什么线索能把那个内鬼找出来。”
“怎么就能肯定只有一个内鬼呢?”慕容斐问道。
众人一听,才觉得的确必须考虑到这一点,只是找出一个都这么困难了,要是还有好几个,可真是更叫人头痛啊。
“你们说,现在蜀山这个样子,谁会受益呢?也许,这可以是我们的一个探查方向。”唐谧思忖半晌后道。
“照理说,谁成了新的宗主和殿监,谁就是受益者。但现在剑宗宗主由掌门人暂时兼任,殿监的人选还不知道,所以只能等等看。”白芷薇答道。
“嗯,宗主过去都是由前任宗主推荐,再和宗内的五位长史商议决定的。殿监也差不多是如此推选出来,只不过是前任殿监推荐,再由所有殿判商议。但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宗主和殿监都已去世,肯定没办法如此推选,所以,如果新的宗主和殿监,是在原先情况下不可能成为宗主和殿监的人,那么,就最为可疑。”慕容斐说道。
白芷薇忍不住低叹一声:“剑宗也许还可以从几位长史中挑选出一位宗主来,但是御剑堂的诸位殿判,我觉得很难选出合适担任殿监的人选。年纪老如胡殿判那样的自不必说,年轻一些的,谁能有穆殿监的声望和本事啊。”
几人一想,可不是如此么,十四五年前年仅三十出头的穆家两兄弟就因扫荡魔宫之役声望大振。几年后掌门人比武,时任剑宗宗主的箫无极成为新的蜀山掌门,而剑宗的长史穆晃便顺理成章地接任剑宗宗主之职,而之后没多久,前任老御剑堂殿监便把御剑堂交到穆显手中。虽然穆显比箫无极还要小上一两岁,可是谁也不觉得那时的他坐不得这个与掌门平起平坐的位子。可是现如今,放眼整个御剑堂,就是勉强推选出一个殿判来做殿监,似乎都觉得要比萧掌门矮上一大截。
“怪不得穆殿监嘱咐我要去找到银狐啊。”唐谧不由道。
“可是银狐行踪不定,连李理和颜尚都没有他的确切消息,我们离启程回蜀山的日子也不远了,要到哪里去找他才好呢?”白芷薇着急道。
唐谧愁眉苦脸地回应:“就算知道了他的行踪,我们还要想办法怎么找理由开溜。我这个魔王总不好显得十分关心蜀山的事情吧。”
这天夜里,少年们各自散去,慕容斐正准备歇下,忽听门口有轻微的敲门声,刚一开门就见一条黑色的身影欲往屋子里溜。他下意识地劈手去挡,那人身形骤定,拉下面上的蒙巾,低声道:“慕容施主可认得贫僧?”
慕容斐一愣,定睛去看眼前身着夜行衣的人,见是一个容长脸、三十多岁的男子,眉淡,眼细,似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见他一时认不分明自己,又将包头巾摘了,露出布有香痕的光头:“贫僧清源寺智清,我们在华山见过的。”
慕容斐这才想起,的确是在山顶夺旗后随着掌门和宗主们拜见清源寺方丈的时候见过这个僧人,不禁奇道:“智清师父,你怎么会来这里?”
智清闪身进得屋中,合上房门急急道:“那位唐施主身宿玉魂,却重伤难治,方丈怕你们一路上有个什么意外,一直叫我和师弟智源跟着暗中保护。不想她伤虽治好了,你们却被魔宫之人抓住。我们原打算尽早救你们几个出去,怎奈这里防卫森严,魔宫的四个大魔头又都聚在一起,我们二人着实不敢贸然行事。这些天我一边为救你们做准备,一边在暗中观察,发觉监视你们的人撤走了不少,现下正是出逃的最好时机,这才冒险前来。”
慕容斐一听,心下盘算,若是拒绝不走,反倒显得自己这几个蜀山中人很是奇怪,便叫智清稍等片刻,自己跑去找唐谧商量。
唐谧和他一合计,也觉得此刻确实是回蜀山的最好时机,更何况虽然黄埔昂说过会将几人送回蜀山,可是魔宫之人不能以常理度之,谁知以后会不会又生出什么变故,不如顺坡下驴跟着清源寺和尚逃一次试试,大不了被抓回来也可以解释说不过是为了不要让清源寺中人起疑心,这才不得不逃跑。
两人谋定之后,便去叫上几个伙伴,跟随智清一路趁着夜色往花园的深处潜行而去。
智清的武功修为甚高,来时已清理好路上碍眼的暗哨明哨,几人一直走到花园的假山洞内都未曾遇到什么麻烦。
待进到洞中,史瑞忍不住“咦”了一声:“这位师父,你知道我的水路?”
智清掀开水道上的青石盖板道:“正是,贫僧当时就跟在你们的后面,恰恰看见你这位小施主找出这么一条出路。说起来真要多谢你,此处哨位森严,若非有这条路,我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带着你们这么多人安然逃走。”
史瑞听了,心里颇有些得意,正巧身边的张尉拍拍他的肩头,似是无言的赞许。他心中一美,便忍不住瞟向白芷薇。此刻洞里黑漆漆一片,也瞧不见她是什么神情,但史瑞却权当她也一样对自己赞许有嘉,心里美滋滋的。
几人迅速走水路潜出院子,出了水闸上岸后走了不远,就见一辆四匹健马拉着的马车停在暗处。智清招呼几人上得车,便驾车直奔码头,到了码头,又有客船早早等候在岸边。少年们湿漉漉地上了船,见舱内已备好更换的干净衣服,无不暗叹智清细致周到。
船行一夜便靠了岸,再换马车上路,路上也不找客栈歇脚,只是不断换马换车,几人轮流驾车,吃住都在车上,奔命一般地向前逃亡。
如此走了数天,几人都甚是疲累,唐谧见并没有追兵跟上,觉得定然已经甩掉了魔宫之人,便想找家客栈安安心心过一夜。而智清却说那病无常是天下一等一的追踪好手,半点都不可掉以轻心。
原来这一路上大家能够逃得如此方便,皆因智清害怕自己不敌魔宫的四大护法,于是派了师弟智源先行回清源寺请帮手,顺便一路为他们提前打点,如今只有尽快与清源寺的帮手会合,智清才能完全安心。
唐谧见智清安排得如此妥当,不免觉得是沾了眼中玉魂的光,问道:“智清师父,这玉魂到底是多么重要的宝贝,居然有这么大的用处?”
“玉魂传自先人时代,到底有多少法力和能耐自然没有文字记载,只能全凭后人揣摩。但是,除却可以帮助沟通六识之外,对于我们清源寺来说,它是确定生佛转世的凭据,关系着传承,所以才重要至极。
“一旦前任生佛自觉大限将至,我们就要去四处寻找身负异相的孕妇,待生佛圆寂后,这孕妇所生的孩子便是转世生佛。但是很多时候往往会同时找到几位孕妇,当定不下来的时候,玉魂认了谁,就是谁了。”
“那玉魂怎样确认转世生佛呢?”唐谧更是好奇。
“生佛圆寂之前,待选的孕妇围坐在他的四周,等待玉魂在生佛圆寂时离体,宿入谁的腹中婴孩眼里,谁便是被确定的生佛。”
“啊?难道不会宿入孕妇或者在场其他人的眼中吗?”
“不会。虽然玉魂一定要宿人人体,但是因为它能通达六识之境,又是有灵的宝物,故而只会选择内心最为纯净灵慧的躯体,自然只有真正的生佛转世婴孩才会被选中。’
唐谧听了却颇不以为然,暗想这不过是人为的解释罢了。假设玉魂只是喜欢宿在最为年轻的生命里,自然会去选在场最幼小的那个婴儿,却不能说这样就是它认出了什么生佛转世。
“那要是遇见我这种情况,或者生佛圆寂的时候没能及时找到有异相的孕妇,该当如何呢?”唐谧又问。
“如果不巧是在生佛圆寂后才找到待选的孩子,或者因为其他意外玉魂的宿入者不是生佛本尊,那么,就由玉魂的宿主用清源寺的秘法取出玉魂,沟通这些待选孩子的六识,由宿主查看谁有佛性,谁便是生佛转世。”
“啊?就是说下一任的生佛要依靠我来分辨佛性,确定人选了?”天下还有比这更不靠谱的事儿没有——这半句被唐谧生生地吞回了肚子。
“唐施主若是觉得不妥,自然也可以现在就在贫僧面前自绝,让玉魂宿入贫僧的眼里。”智清淡淡答道。
“和尚大叔你可真有黑色幽默啊。”虽然嘴上用了个对方听不懂的玩笑敷衍一下,唐谧却越看智清疏淡无波的表情越觉得说不定这和尚真有这样的打算。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她立时无比坚决地表态:“智清师父你放心,我明白玉魂进入我眼里这便是佛家所说的‘缘’,我一定不会辜负这份‘佛缘’,不但会好好修习清源寺的秘法,还要好好研读佛经,为将来需要之时做好准备!”
然而智清看着面前信誓旦旦的少女,怎么就觉得未来如同那天上的浮云一般,不可相信,无法捉摸呢?
几人如此一路疾奔到达齐国边境,直至过了关隘,进入离齐关最近的故宁镇,智清才算松了口气。
车子一进到客栈,里面便迎出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和尚道:“师兄,你可来了!路上还好吧?”
“都好,多亏智源师弟你一路安排。对了,智衡师兄他们五个都随你来了吧?”
“都来了。承仁他们七个我也带来了。此外方丈为防万一,还另派了不少师兄弟,都分散在这镇上的各处,师兄请放心。”智源答道。
对答间几人已经走进客栈。智源比师兄智清更为机敏伶俐,一边寒喧说笑,一边已经将诸事安顿好,照顾大家先行用饭。
唐谧心下奇怪,问道:“智源师父可是把‘人生就是一悲剧’的那七位小师父都带来了?”
智源一愣,方才反应过来她所指何人,笑着点头称是。
这让唐谧颇有些不解。她也知道如今清源寺的大体情形,“同”字辈的都是高位僧人,“智”字辈的则是年富力强的中流砥柱,至于“承”字辈则和自己差不多,还是在修行中的小辈,如今要防范魔宫,倒叫这几个人跟来做什么?虽然说那个不动明王阵很是厉害,可惜这几个小和尚自身的修为尚浅,定力也嫌不足,还不能将阵法威力发挥到极致,难不成清源寺还妄想用这种等级的阵法对付赤玉宫护法?
恰在此时,饭菜已经上桌,几个少年一路都没有安定地吃过一顿饭,唐谧便也无心细问,埋头吃喝起来。
智源比智清多话不少,陪坐在一边问道:“说起来,几位施主是如何得罪了赤玉宫的人呢?”
“只要是身为江湖的正道弟子,自然都是他们的敌人。”唐谧含糊地应道。
智源见她不愿多解释,便只是笑笑,又道:“魔宫的这四个魔头向来行事诡秘,不知踪迹,这次倒是一举聚齐了。可惜在赵国他们的势力大,我们不好出手,如今进入齐地,便不用忌惮他们了。不知道会是哪个魔头来捉你们,我们清源寺定叫他有去无回,顺势斩去魔宫的一条手臂!”
唐谧这才明白,原来进入齐地,和尚们就要转守为攻了,难怪连一路上不苟言笑的智清和尚也看上去轻松了不少,只是不知道这些和尚们究竟藏了什么杀手锏。
“师弟,我进镇子时就发现路上有不少江湖中人走动,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旁的智清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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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源指指几个埋头吃饭的蜀山少年道:“他们的殿监不是去世了么,那些人都是赶去吊唁,路经此地的。”
慕容斐随即向朋友们解释了一句:“故宁镇是我们齐国的交通要地,东去是往都城的大道,西北那条路是去蜀山的必经之地,北上便是胭脂峡了。”
智清听到“胭脂峡”几个字,原本笑意盈盈的脸上便多了一分浅浅的傲色:“说起那胭脂峡,若不是百余年前我们清源寺的生佛在那场‘胭脂峡之灾’里从死人堆中救起你们的开山祖师,这天下也便没有你们蜀山派了。”
几个蜀山的少年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典故,但都知道清源寺的人历来都因为蜀山开山祖师幼时长于清源寺,蜀山武功又糅合了不少清源寺的功夫,便总喜欢摆出武学正宗的姿态,故而此时再多一个“救命恩人”的头衔也并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几人里只有恭谨守礼如慕容斐这般的才会礼貌地笑笑,算是回应,其余人等则一概继续埋头吃饭。
唯有唐谧瞪大眼睛,似是颇感兴趣地感叹道:“原来我们的开山祖师经历过‘胭脂峡之灾’啊!在那样的灾难里还能活下来,可见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真厉害!”
智清见话题居然被拐去赞美蜀山中人了,便不再继续,却忍不住深看了桌对面状似天真无害的小姑娘一眼。
清源寺的人在齐地的派头果然极大,整座客栈已全被包下,唐谧他们被安排在二楼的几间上房。
唐谧和白芷薇同住,饭后两人回了屋子,白芷薇关好门窗才拉住唐谧问:“你是怎么想的?此地回蜀山甚是方便,你是真要跟清源寺的和尚回去学秘法,还是咱们这就回蜀山去?”
“秘法总归是要学的,毕竟那是关系人家传承的大事,可现在却不是时候。我想着,一来查出杀死穆殿监的真凶最为要紧,二来,我如果不是有了穆殿监那样的本领,这么着去了清源寺还真是处处受制于人,所以我们等和尚们用不着我们时,就客气地告辞吧。”唐谧回答。
白芷薇听她这么说,默契地笑笑道:“你也看出来了。” “嗯。看情形,来的几个都是清源寺高手,除去是为了保护我们,更是想以我们为饵,借机除掉平日里挖都挖不出来的赤玉宫护法吧。只是不知道那几个小和尚能顶什么大用处呢?”日Ll超级强大的罗汉伏魔阵
唐谧正念叨着几个小和尚,门口便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正是那七个小和尚之一的承世。
唐谧还记得他对自己颇好,曾经背着自己走了很久的路,虽说喜欢和女孩子说笑,可是并不招人讨厌,便笑着让他进屋来说话。
承世看着屋中烛光映衬下两个面色莹润生光的少女,心上挣扎一下,还是没敢挪步。
唐谧见他神色,才想起人家毕竟是出家人,了然一笑道:“承世小师父,好久不见了,是来找我们叙旧的吗?”
承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想着你们一路奔波,不知道是否安好,便来看看了,现在算是放心了。唐施主你们先休息吧,小僧不打扰了。”
承世说罢正要转身,却被唐谧叫住:“你们几个小和尚为何也会来此地?是要以你们的阵法对付魔官的大魔头吗?”
“正是。我们的师父七人练的阵法是罗汉伏魔阵,如若有我们几个师兄弟的不动明王阵配合,威力便会大增,就算魔官护法再厉害也不怕的。’
承世的话音刚落,便听楼下天井里传来一个女人娇媚的声音:“我道是谁敢在我们赤玉官的地头上抢人呢,原来是一群臭和尚啊。”
唐谧和白芷薇立时认出那是依娜娜的声音,抢步出门,扶着栏杆朝天井下看去,但见佟敖和依娜娜正被智清和智源等七个和尚围在院中。
佟敖青衣冷面,煞气逼人。而依娜娜一身翠裙,衬着卷曲的金棕长发,带笑的娇颜罂粟般在夜色里盛放,明媚却含毒的模样让人一时挪不开眼睛。
承世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风姿绰约的女子,眼中不掩惊艳之色。忽听身后的一人骂道:“承世你个小色鬼,就知道你偷跑来看蜀山的小姑娘了。魔宫的人都到了,还不快走!”那人说罢.也不等承世反应,拉着他的后脖领子就往楼下跳。
唐谧和白芷薇还未看清到底是何人,就见两个身穿灰色僧袍的身影已经飘向天井,唯有两人的声音清晰可闻。
“承仁,你快松开,快勒死我了!”
“色鬼,快去布阵。承玖呢?”
“每有大事发生,承玖必在茅厕。”
唐谧和白芷薇笑嘻嘻地扒在栏杆上,看一众清源寺小和尚匆匆布阵:在房顶打坐冥思的承逸被小个子承具从上面拽下来的时候差点扭伤了脚;小头领承仁大呼小叫,比手画脚,将最唯命是从的承悲和承盛指挥得不知西东;承玖依旧是最后一个提着裤子匆匆赶到……然而场面虽然闹哄哄的,片刻之后,不动明王阵还是布好了。
小和尚这边厢乱糟糟布阵的当口,佟敖和依娜娜却早就与围着他二人的七个和尚斗到了一处。待到唐谧和白芷薇的注意力转移过去的时候,双方已经不知斗了多少个回合。
此时,张尉他们四个少年也早已闻声出得屋来,盯着战局看了一阵,慕容斐便微微摇头道:“这七个和尚的武功虽好,但以七敌二也不过平手,佟敖和依娜娜要是被逼得凶了,施出看家本领,恐怕输赢难定。”
桓澜在一旁附和道:“嗯。虽然清源寺想以阵法取胜,可是佟敖和依娜娜两人似乎也正在施展什么阵法一般。”
唐谧听他们这样一说,细细琢磨,果然觉得桓澜所言不差。
清源寺那边的七人攻防默契,显然是早就排演过的阵法,可是再看佟敖和依娜娜,看似两人各自为阵,可是仔细推敲,依娜娜的长鞭更适于击杀远处的敌人,一旦有人冲破她的攻势杀人近前,她却不易抵挡。所以按理说,她的招式上总要留几分余地,以防被人攻入,形成近战的局面。然而如今她的鞭子舞得风声呼啸,攻势凌厉霸道,全然不顾这些,每每有清源寺和尚看准她的破绽想要切入,近身相斗,竟然全都被佟敖挡下。
唐谧曾与佟敖交过手,对他剑法的沉猛颇有感受,可是现下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其剑路深得魔宫一脉的精髓,奇诡灵巧,于贴身近战更是得心应手,即便不用费上十分的气力,在近战时也犀利异常。如此看来,这两人的御敌之法,一个攻远一个防近,省力又扬长,还真是配合默契,其威力不下于阵法。
“这罗汉伏魔阵也不怎么厉害啊。”唐谧忍不住品评了一句。
“这就是罗汉伏魔阵?”慕容斐听了面露讶异。
“你可是听说过这个阵法?”
“是。江湖传闻,说那是清源寺最为厉害的阵法,将武学和幻术融为一体,然而却从来没人见过。便有人说,这世间其实根本没这么个阵法,只是清源寺传出来吓唬人的玩意儿。”
“不错,那个不动明王阵虽然我们过去谁都没听说过,但是罗汉伏魔阵可是很有名气的,虽然,也不过只是有名气而已。”桓澜也附和道。
说话间,清源寺的小和尚们已在那罗汉伏魔阵的外围起了阵。同唐谧熟悉的一样,这个阵法安静异常,如果没有人去攻击那些小和尚,小和尚们便只是安静地合十,站定不动,无声无息地瞧着里圈相斗的众人。
然而阵中的智清几人却忽生变化。原本他们所使的棍法虽然一看便是已得清源寺武功的精髓,可是此时,不知因何突然比刚才凌厉凶狠了十分。
霎时间,只见月色下无数根寒铁棍织成白晃晃的铁网,寒气和杀意顿时铺天盖地,即便唐谧他们这样远远地瞧着,仍在心头激起一片凉意。
阵中的佟敖和依娜娜却并未惊慌。
依娜娜低笑一声,道:“铜狮子,咱们也叫帮手吧。”
话落,她抬起左手低唤一句:“碧落。”
一条青色的巨蟒忽然出现在身侧,紧接着,巨蟒长长的身子一晃,便不知怎么缠上了依娜娜的金鞭。依娜娜挥鞭再击的时候,鞭头打向一人,而鞭子上缠着的巨蟒却攻向其他人,一击好似两击一般。
佟敖见状,脸上竟也挂了丝笑,道:“已经有很多年没人能让我唤出魂兽了,当真有趣!”
就在佟敖的魂兽被唤出来的刹那,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阵金光耀目,待看清时,一只一人高的狮子已经立于佟敖背后。那狮子身上似麒麟一样长有一层鳞甲,头颈上的鬃毛如同黄金拉成的细丝一般,金光闪闪,在月下流光溢彩。
那狮子长啸一声加入战局,左扑右咬,就是舞动的长鬃轻轻扫到人的身上,也会留下一片血痕,而它身上的鳞甲却令利器毫无作为,一时之间,在它的猛烈冲撞下,清源寺一方的阵法竟然乱了起来。
魔宫中人召唤出魂兽的法子和蜀山如出一辙,然而蜀山的少年们却从未见过自己门中有任何—个高手会像依娜娜和佟敖这样,将魂兽豢养得如此威力无穷。
慕容斐和桓澜几乎同时望向对方。慕容斐自嘲般地说了一句:“相比起来,你我那时的魂兽不过是大而无用啊。”
桓澜没有接话,扭过头继续去看战局,然而眼睛盯着那黄金猛兽时溢出的光彩,却让慕容斐会心地一笑。
原来大家喜欢的、想要的东西都差不多啊。
清源寺一方劣势初现,七个和尚便开始念起佛家箴言。
低低的、毫无起伏的佛咒分明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就连站在二楼观战的蜀山少年们也感觉到心念似有波动。
“清源寺最擅长以咒法起幻象,看来是要出杀手锏了!大家最好提起心力防范,虽然我们不在阵中,但也能听到咒法,不要陷入幻象里。”慕容斐提醒道。
唐谧指着最外圈的七个小和尚说:“到底那七个木头人是来干什么的啊。”
“说不好,但是我总觉得,在这个外围的不动明王阵布好以后,里面的智清他们除去棍法更加凌厉,还有了些说不出的变化。”
“是有了杀气!”桓澜跟了一句。
唐谧眯起眼,眼前那些狂舞的铁棒便模糊成一道一道的寒光,忽略掉招式的变化,忽略掉攻守的意图,寒光下隐藏的暴戾之气便隐隐浮出,原来清源寺的武功也有这么杀气森森的一面。
她刚想开口也点评一句什么,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有一人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她的眼前。还不及反应,她已经被那人拦腰抱起,向着屋顶掠去。
智清于混战中瞧见有人出手劫走了蜀山之人,不及多想,便掷出手中的双截寒铁棍。
那棍子夹风带雨地扫向空中之人,那人却毫不躲闪,袍袖挥动,卷向棍头,泄去了击来的力道。不想那双截棍的前段力道被泄去,以铁环相连的后段却仍然带力,棍尾一甩,顿时击中了那人的后背。那人身子一震,被迫下坠,带着唐谧一起落到了战局中央,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来人正是黄埔昂。
三个魔宫大魔头一同现身,就算清源寺的和尚们早有准备,也难免惊讶不已。
智清忍不住看向阵中被俘的蜀山少女,猜不出为何区区几个蜀山的孩子竟然要劳动魔官的三个大人物来倾力追捕。
智源靠近他,低声问:“蜀山的人也入阵了,如此难免要伤了她,我们是否还继续?”
智清一压眉头,看向智衡他们,却见那几人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心一横道:“魔宫三个魔头一同落人我们的阵中,这样的机会哪里去找!”
智源暗想也是,那孩子要是万一此时出事,玉魂的麻烦倒也一并给解决了,便咬牙道:“如此的话,师兄,我们变阵吧!”
观战的蜀山少年们原本并不为唐谧担心,只因明白魔宫中人此时可是抱着“拼死救主”之心而来的,绝对不会伤害于她,然而等他们继续看下去,却不免忧心起来……
清源寺一方七个和尚的棍法已起了明显的变化。如若说刚才的棍法突然之间杀气浓重,而此时,真可谓有了妖魔之气!
七人虽然都是用棍,但长棍、双棍和双截棍又各不相同。原本若是从研习武学的角度来看,此刻真是绝佳的了解棍法的机会:长棍横扫千军,霸气十足;双棍攻时迅猛,守亦有度;双截棍灵动迅捷,富于变化。可此时少年们却只觉得所有棍法似乎都变成同一个模样,疯魔的、狂躁的、犹似失了心一般,然而却又威猛异常,仿如非人。
但更加古怪的是,魔宫的三位护法并未被这样的阵仗抑制住,反而似乎也被狂气感染,越打越凶。三人脸上都燃烧起异样的潮红,眼底泛着失控的狠厉,特别是最后入阵的黄埔昂,更是狂性大发,披发仗剑,四方砍杀。而他唤出的魂兽青鸾盘旋在半空,冲啄扑抓,凶恶得如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罗汉伏魔,还是魔伏罗汉啊?”一直未曾开口的白芷薇忍不住低语一句。
“怎么觉得这情形似乎在哪里见过啊?你看黄埔昂,为何让我想起那时候妖化的宗殿判来了呢?”张尉沉声道。
慕容斐猛然醒悟过来,一掌拍在栏杆上,失声道:“糟糕,应该就是一样的东西!”
“慕容斐,你是什么意思?”白芷薇见一向定力颇足的他都突然失色,赶忙追问。
慕容斐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局,解释道:“我们蜀山讲,不论武学还是术法,甚至推而天下万物,最终都讲究一个控制均衡,失控即为魔。所谓妖化剑魂,就是以剑炉催发出剑魂的全部凶性,然则以此换来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最后都会将剑主本人也吞噬掉,就像我们见到的宗殿判那样。以现在的情形来看,清源寺这阵法一定是通过某种幻象,让阵中之人心底的魔性兽欲无限激发,最后,便是一样会走到无法自控的地步,毁灭自己!”
“那清源寺的和尚为何也像人了魔一般。”白芷薇又问。
桓澜接话道:“虽然还不能确切地明白这阵法的道理,但是现下看来,这个阵法如果要想最终唤起敌人的全部魔性,布阵之人自己也必须达到人魔成妖的地步。”
“似乎正是如此。否则的话,恐怕布阵人一来没有力量与敌人抗衡,使之深陷阵内不得逃脱。二来,我猜他们这是以自身魔性引出他人的魔性。”慕容斐道。
白芷薇立时恍然大悟,指着最外圈的清源寺小和尚道:“难不成那不动明王阵是为了守护里面几个清源寺和尚的心性,让他们即便心中起了魔性,最终还是不会失去心智,如若不然,这个罗汉伏魔阵就变成了—个同归于尽的阵法了。”
她的话音还未落,就见身旁的史瑞忽然抽出佩剑,跃上栏杆就要往下跳。好在她手疾眼快,一把揪住他的腰带,娇叱一声:“史瑞,你犯的什么疯病啊。”
但见史瑞眼里冒火,一副要冲下去拼命的神情,竟是连白芷薇也不认了,抽剑向她砍去,叫着:“让我下去!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慕容斐和桓澜几乎是同时出手,速速封住他的几处穴道,将他关入屋中。
“史瑞的心力最差,大约是被佛咒影响了。”慕容斐肃容道。
“那唐谧又会怎样?”白芷薇此话一出,又将诸人的注意力引向战局。
原本唐谧被三个魔宫护法护在正中,只是静静观察着形势,可是此时她忽然显出很是痛苦的模样,蹲下身来双手抱住脑袋,身体颤抖不停。
“我去把她带出来!”桓澜说罢,已纵身跃下。
慕容斐见状,回头嘱咐白芷薇和张尉道:“你二人护好自己,切莫变作史瑞那样。桓澜一人恐怕不行,我这就去帮他!”
白芷薇心中升起不安,欲要嘱咐两句,慕容斐已经追着桓澜杀人阵中。
从楼上看去,那小小的一方天井之下已经变作一个戾气肆虐的修罗场,兵器横飞、猛兽咆哮,眼里燃着烈焰的武者已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每个人都在流淌着鲜血的狂境中焚烧着自己。
两个少年一人战局,便像被卷入巨大漩涡内的枯叶,转眼便陷于苦苦的缠斗之中。和尚们的铁棍夹风带雨地打去,依娜娜的长鞭子直击向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青鸾从天空猛扑而下,如钩的长喙泛着致命的冷光。 他们是谁?血肉喷溅的是谁?升腾的怒意为谁?身躯中孕育的猛兽又是谁?白芷薇只觉看得满眼迷茫,心下燥乱,嘤嘤嗡嗡的佛咒伴着厮打和咆哮声在耳中纠缠成一团,一股子按捺不住的怒意搅得脑海翻滚不息。她的手不自觉地按在雾隐之上,雾隐的躁动便顺着手中血脉蔓延向心房,便是强提心力抵挡,也阻不住一颗心跟着剑魂突突搏动。
“你要是还想观战,就别乱动弹。”张尉突然发话,言罢已封住了白芷薇的穴道。
白芷薇立时明白自己也渐渐被佛咒感染,险些变成又一个史瑞。她心下一寒,转而问张尉:“你怎么样,没关系吗?”
张尉笑笑道:“我还好。你忘了我对这些能扰乱心神的东西向来反映迟钝的。”
张尉虽然如此说,却不过是在宽慰白芷薇而已,他分明已经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力量正在一点点穿凿着自己的心壁。那力量来自于腰间所配的沉风,穆殿监死后失去了封印束缚的沉风竟比他这个剑主还要敏锐,已经感应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与癫狂,开始呼唤剑主。
他不敢去握沉风,然而剑魂的力量却还是一点一滴地渗透而来,并不汹涌,但是却坚韧不断,就像那时候在桃花障中一样,仿佛有一把锥子正耐心地敲击着包围住自己心灵的铁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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