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傲月寒
人人网,听说过么?没。
那校园网呢?也没。
开心网你总有账户吧?没啦没啦!
在一连串恨铁不成钢的追问之下,沦落得溃不成军。同余,恼羞成怒……
算你狠!我承认,我落伍古董不潮很村老派过气半截入土行了吧!我还有新浪搏客呢,你又不问?恨!
人人网有什么了不起?
不就是中国最大最早的SNS真人网络交友社区么?
不就是创造了“四年内,开通国内3200所大学和国外29个国家地区的1500所大学、56000所高中,以及85000家公司,注册用户过亿”的互联网奇迹么?
不就是和传说中的白领聚集地开心网互通账户,与宅男女网宅自留地土豆、豆瓣、56、有道、集合、天极、课乐等网全面垂直连接,一站打尽校友录、日志、相册、视频、即时通讯、圈子、追星、传播等等等等交互功能,还可以拉人一起斗地主、种花、抢车位、放牧、开医院……
这个这个……要不我也注册一个试试看?
可怜的新浪博客从此荒芜,人人成了继挂淘宝、爱物、得意、天涯、QQ、MSN、旺旺之后的第八大每日必挂。电脑好忙,经常发出虚拟内存不足的哀嚎,直接×掉,无视。
记得加我哦,搜索吴帆,从好几十万的吴帆中挑出那个在今古传奇上班,昵称是“傲月寒”的武汉丫头吧。为防大家伙儿迷路,人人的头像和侠想世界里的一样。如果有人不加,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你是个大路言,这个和聪明人才能看得见的新衣是一个道理。
FOOUS:最近编辑部的大编小编都疯狂上人人,原因嘛,很牛X。武侠版作为继《China Daily》、《环球时报》、《商界》之后的第四家平面媒体代表,成功进驻人人网公共主页。可别小看这个,很伟大的,人人目前可只有十二个媒体类公共主页昵。从此只要加入武侠版人人网粉丝团,就可以和编辑啊、作者啊、A90啊链接在一起,和所有人及时分享最热的消息和最即时的状态,还有好多视频、相册和日志可以看。
我们是没见过面的家人。也许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意思,就是这个啦。
蜀山的少年(41-44)
夏 生
新的学期,刚开始似乎还颇为平静,但自从一只神秘的绿色小猴现身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起立:这个小家伙先是偷走了唐谧的佩剑,引得兰人进入蜀山深处,遭遇到危险的树妖,后来又直接将他们带到多年前魔王姐妹和堕天大人创立蜀山剑法的山洞中……如此一夜未归,以致全体殿判都跷课前往山中搜救,三人组自然逃不脱言行考绩的处罚。这还不是他们遇到的唯一麻烦,在新的魂兽召唤课中,一向聪敏的白芷薇MM量居然无法召唤出自己的魂兽,此刻,芷薇MM对两位好损友的友情秘笈嗤之以彝,而唐谧这才想起。这些天只顾着和小猴子周旋,居然忘记了师父大人交给她的重要任务……
41飞翔的力量
晚饭的时候,唐谧听到邻桌的剑童在抱怨藏书阁为什么还不开放。她这才猛地想起来。自己在藏书阁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扒了两口饭,她匆匆跑到藏书阁,推开门一看,发觉一切都和她两天以前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几乎让人以为这期间,祝宁和欧阳羽根本没有从那道菱花阁子门里出来过。
唐谧摇了摇头,认命地坐到长几后面,开始继续整理借阅录。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迷迷糊糊地趴在长几上睡着了,蒙眬中感觉有人将她抱离了长几。她想要去看看那人是谁,眼皮却像灌了铅一般的沉重,恍惚觉得正身处于一个安稳的怀抱,便继续沉沉睡了过去。
小寐醒来,她发觉自己躺在长几旁的薄榻上,一人正盘坐在几前,整理着借阅录。她看着那人的背影发了一阵呆,才发觉一件很糟糕的事,原来自己竟已只需要看到背影,便可以认出他来了。
她不自觉地轻轻叹息一声。
那人耳目灵敏,察觉到这微小的声音,立刻转过头来笑问:“怎么这么可怜,被你们的祝司库抓来当苦力了?”
她笑笑答道:“回顾宗主,我可不是苦力,而是徒弟。”
顾青城有点讶异,剑眉一抬:“他怎么挑了你?你自己愿意么,你对他知道多少呢?”
唐谧想了想,发觉自己除了知道祝宁是一个机关狂人以外,对于他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于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为何会看上我,可能就是瞧我顺眼吧。我也不太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似乎脾气古怪得紧。”
顾青城看了一眼紧闭的菱花格子门,问道:“他们进去多久了,在里面干什么,你知道么?”
“好像是在制造什么飞翼,已经闭关三天了,不知道出来过没有,难道他们不用吃喝拉撒么?”
顾青城眉头微拢:“腿都废了还老想着要飞啊。”然后他转而展颜对唐谧说,“看来你还没被正经地当作徒弟呢。不知道吧,那门里面可是什么都有,十天半月不出来都没关系的。”
唐谧这才有点看穿了祝宁的小算盘。
这人一定是估摸着以她唐谧的性子,若是没人监督,整理的工作没有十来天一定干不完,他正好可以用这个借口一直关着书阁,名正言顺地在里面闷头造飞翼了。
唐谧想到这里,不禁有点气结,委屈道:“我这个徒弟可当真做得可怜呢。”
顾青城觉得眼前小姑娘的口气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瞧着她笑而不语,转朝菱花格子门里朗声道:“祝宁,你这借阅录都整理齐备,明天藏书阁便不可再四门紧闭了。明晚,你和你的两个徒弟都在这里等我。”
菱花格子门内沉默了一会儿后,祝宁生涩的声音才传出来,听上去,他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好的,我明白了。”
顾青城说完,起身对唐谧说:“走吧。”
唐谧跟着顾青城走出藏书阁,不解地问:“顾宗主,你都帮我整理完了么?这么快啊?”
“没有,剩下的想必你们祝司库会在今晚干完的。他这人的潜力实在难以想象。”说话间,顾青城的脸上闪现出一种孩子似的开怀。
唐谧恍然大悟,也跟着笑起来,可是又有一点不解地问:“宗主不希望祝司库制造飞翼么?”
“不是不希望他制造飞翼,而是担心他这样下去,会不见容于蜀山。”顾青城不无担忧地说,“既然他要收你为徒弟,我就不妨告诉你,你再权衡看看是不是要拜师。”
顾青城说到这里,直视着唐谧:“祝宁这人,一直在寻找着其他的力量。比如,他并不愿意通过修炼御剑术来达到飞行的目的,而是希望造出飞翼这种东西。”
唐谧略觉不解地问:“祝司库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武功和术法,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掌握的力量。其中深奥的,比如御剑飞行,大多数人穷其一生也无法掌握,而祝宁希望可以找到另外的一些力量,一些就算是最普通的人也可以支配的力量,去做到同样的事情。比如,造出飞翼,利用风力去飞翔。”
“这听起来并没有任何不对啊。少数人才能掌握的力量对整个世界来说又有什么用处呢?我倒希望最好只用按下一个机关,就可以什么都不用自己做了才好。”作为现代人的唐谧觉得祝宇的想法毫不离经叛道,口气轻松地道。
顾青城站在夜色中,笑容淡淡褪去:“蜀山讲求的是严格、艰苦、漫长的修习。在这样的修习中,不断发掘自身的力量,而又不被这力量所迷惑。你认为,这一点和祝宁的想法能够共存么?”
“祝司库不也是在严格、艰苦、漫长地寻找他想要的力量么?只不过,当他找到以后,就可以让更多最普通的人都能简便地利用了,差别只是如此而已。”唐谧迎向顾青城渐渐锐利的目光,坦然地说。
顾青城神色微动,仰望向天空:“百年以前,有一个管自己叫‘第六天魔王’的人,她希望找到一种方法,让普通的士兵可以拥有犹如那些筋骨奇佳又经过长期修行之人才有的力量。但是最后的结果是,这些士兵全部变成了杀人食心的恶魔,而她自己也因此成为传说中残暴的邪恶魔王。你明白么,我担心祝宁也走上这样的歧途啊。”
“人们评判事情的对错,从来只看结果。也许,魔王当年是出于对士兵的怜悯,希望能够找到减少受伤与死亡的方法,但是却失败了。”唐谧随口推测道。
顾青城扭脸深看她一眼,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既然你这么说,那么随你吧。也许,你的确是应该做祝宁的徒弟。”
唐谧觉得他话意未尽,却又抓不住什么可追问处,略一思索,倒想起另一桩一直没问明的事来:“请问顾宗主,所谓‘风霜雨雪雾’五剑现世是什么意思呢?”
“你的‘未霜’和白芷薇的‘雾隐’还有张尉的‘沉风’,再加上慕容斐的‘迫雨’和桓澜的‘雪殇’就是所谓的‘风霜雨雪雾’五剑。这五把剑是大周末年最有名的大铸剑师公冶子所铸。传说,只要其中的一把现世,便足以乱世,而如今五把剑同时现世的情况,却是多年来从未见过的。”
唐谧听了一皱眉:“怎么听起来有点儿不吉利呢?”
顾青城的嘴角漫出温柔的笑意:“什么叫不吉利?因为会‘乱世’吗?我猜当年公冶子所说的‘乱世’,就是动摇世间旧有秩序之意,对于他来说,这更多地是一种期望。因为大周末年,‘周’已不过是一个名号而已,实则诸侯纷争、战火不断,如果那样的局面能够被动摇,对世人来说,岂不是很好么?”
“我听说,当年魔王得了‘未霜’后,又费尽心力寻来另外四剑,可是却没有能找到可以被剑魂认可的剑主,为此她一直耿耿于怀。”
“大概吧。‘未霜’严格地说,是荣安公主华瑛的剑,我猜魔王看到自己体弱的妹妹竟然会是这样一把动乱世界之剑的剑主,多少觉得有些不甘心吧,所以她才想看看其他剑主是个什么模样,也许她还想知道,凑齐了五把‘乱世之剑’后究竟世界会发生什么变化。要知道,她可是最不相信这类预言的人。”
“嗯,我也不信这些故弄玄虚的命运预言,至少现在看来,当年的‘乱世’之人是她,而不是她的妹妹啊。”
不着痕迹的一笑划过顾青城的面庞,他看着面前这个不信宿命的少女,以略带逗趣的口吻问:“那你又怎么知道,百年前推动四国之乱的那双手一定不是荣安公主的呢?难道,那里面就没有她的一份力么?”
唐谧听出顾青城的话里有笑她思想简单的意味,好在她面皮厚,仗着自己如今是个小P孩,不屈不挠地保持着少年人不讲道理的执拗:“我的确是不知道啊,难道顾宗主就知道了?既然我们都不知道真相,那么就什么可能都有。就如同这乱世五剑一同现世一般,根本就是充满着无限可能的事啊。”
顾青城听了一愣,似乎觉得唐谧的胡搅蛮缠颇有些值得玩味之处,略一沉吟才说:“的确,人们总是执著于了解命运会如何,其实,无限可能岂不才是最好。故此你们也根本不必在意那五剑之说,且去做你们想做的事情吧。”说完,他举步前行,转眼便融入了深蓝的夜色中。
史瑞在这个深蓝的春日夜晚,心里毛躁得厉害,他想想来御剑堂这几天所过的日子,只觉得分外模糊。
一切对于他来说似乎都很顺利。御剑堂起始的功课并不难,虽然练功辛苦,却不吃力;原以为和比自己小上两三岁的孩子相处会有些元趣,不想实际上也没有那么糟——他的见闻虽然不算很多,可天生就是那种有六分能吹出十分来的主儿,对着这帮他眼里的小毛孩儿一阵天上地下、有的没的胡吹一通,大家瞧他的眼光登时便不一样;新结识的张尉更是个热心人,不但抽空带他熟悉了御剑堂各处,还说出一句最让他感激涕零的话来——“你们殿剑童的年岁小,要是平时觉得寂寞,多来找我和唐谧、白芷薇玩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一切都这样好,所以才会在心里留不下痕迹。
到底对别人胡吹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或者在剑法课上为何被殿判赞扬?现在想来都仿佛发生在很久以前,只有事件,没有细节。唯独只记得前天夜里听说白芷薇他们三人从剑宗下课未归,全部御剑堂殿判都一起出去找人时,自己是怎样地担心着急。
然而,当史瑞去看白芷薇的时候,混在一帮闹哄哄的剑童中间,话没说上一句,便又跟着人群稀里糊涂地出来了。他只觉得自己要比所有人担心白芷薇得多,甚至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多得多,然而当时瞧上去,却和旁的剑童无甚分别,这着实让人心中烦闷。
这样烦躁着,就忍不住在梅苑外溜达起来。入夜未深,还未到关苑门的时候,梅苑门口进进出出的女剑童颇多,但身形如山一样的秦嬷嬷已经抱着胳臂站在门口的桃树下,杀气腾腾地注视着往来的剑童了。
史瑞在门口转悠一阵,便已招引来秦嬷嬷的注意。她凌厉的眼神扫过来,放声喝问道:“那个剑童,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呢?想进去找谁?”
史瑞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忽见梅苑里一个人低着头快步走出来。
秦嬷嬷一见这人,立时将史瑞忘到一边,断喝一声:“白芷薇,你还敢出去!”
白芷薇原本将头埋得极低,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被秦嬷嬷这样一喊,反倒站定了脚步,一仰头,毫不在乎地反击道:“正是要出去,我被禁足了吗?现在关苑门了吗?”
秦嬷嬷被这样一顶,顿时面露不快:“还好意思还嘴!你说说你个姑娘家,给御剑堂闹出了多少事儿来。你等着,我这就叫穆殿监给你下禁足令!”
白芷薇心里明白,御剑堂的禁足令可不是那么轻易就罚下的,秦嬷嬷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故而并不多言,只是抱剑立于一旁,一副倒要看你如何要来禁足令的架势。
秦嬷嬷见唬不了白芷薇,自己又下不来台,一时僵持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史瑞见状,三两步走到她身前道:“秦嬷嬷,您刚才和我说话呢?”
“嗯,嗯,啊,对,你要干什么来着?”秦嬷嬷看向史瑞,脸上的线条终于得空松了松。
“我、我,我想问您一些事儿,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我想……”史瑞一边说,一边把手背在身后冲白芷薇打手势,示意她赶快离开。
白芷薇见了,也不多言,转身便往外走。
秦嬷嬷见白芷薇要走,似是还不想就这么放过她,刚冲她喊道:“你……”才说了一个字,就听面前少年大声说:“秦嬷嬷,请问您的芳龄几何?”
未出口的话便被生生地吞回腹中。秦嬷嬷瞪大眼睛盯着眼前面红耳赤的少年好一阵,才说:“你为何问这个?”
“我、我是替别人问的。”史瑞随口胡编道。
“替谁?他为何叫你这么问?”秦嬷嬷继续追问,声音竟然异常的温柔,似乎有某种暗示或者期待隐藏于其间。
史瑞想不出该编出谁来凑数,偏头一看白芷薇已经走了,便硬着头皮说:“是御剑堂里一个我很尊敬的人。秦嬷嬷,我知道这么问一个姑娘家的芳龄实在太过唐突,可是、可是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是你不便说,我、我这就走了。”说罢,脚底抹油,掉头便溜。
他远远寻着白芷薇的身影,一路走出御剑堂大门,来到西面的果园里。果树栽得齐整,加之又才是冒苞的时节,枝叶并不浓郁;故而虽然隔得远,却仍能借着月光看清白芷薇的模样。
只见她抽出淡薄如雾的长剑,先是疾疾舞了一套剑法,然后停下来,静静凝视着手中之剑,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如水的月光漫漫在她周身,枝条交错的暗影在她身上投下纷乱的痕迹,风生影动,于是黑暗与光明在她的身上交替流动,模糊了她纤长的身影。
这样过了片刻,白芷薇身形微动,执剑之手向前一展,长剑便离了手,浮在距离她手掌大约一尺之地。紧接着,她左手结印,右手作劈剑之姿,浮空之剑随即劈出,几乎透明的长剑在暗夜里疾飞向前,唯能看清剑上凝着的一抹月光。
伴着“扑”的一声响,长剑深深刺入一棵一丈开外的果树,她再一抬手做出横扫之姿,刺人的长剑在树中一震,斜切而下,一剑将树干由里向外切出个深深的大口子后,又飞回她的掌中。
白芷薇看看掌中剑,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甚满意,猛地抬手又是一剑。这剑射得突兀,史瑞还未看清,剑已横着劈断丈余开外的另一棵果树。只见树冠摇了摇,上半截果树歪倒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史瑞在远处看得心下称奇。虽然还未学过,但他已猜出这就是蜀山闻名天下的御剑术了。他听说这是一门相当艰深的功夫,对于剑童来说,通过五殿之试,大约也就只能达到随心所欲地让手中剑飞出再收回的程度,根本不要妄想这飞剑还能有什么伤人之力。如此说来,白芷薇如今在御剑术之上的造诣,已经高出了一般剑童很多,难不成她是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
白芷薇此时已经剑回鞘中,站直身体,双手握拳,远远看去只觉得她全身的线条都已绷紧,似乎是在蓄力一般。
这样保持着用力的模样好一会儿,她的双肩忽然一沉,仰天大叫道:“啊,受不了啦,该死的魂兽,你给我出来!”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咒骂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史瑞先是吓了一跳,转而看着远处那少女仰天怒吼的模样,不知怎的心生柔软,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白芷薇听到笑声,扭头看去,见史瑞正笑嘻嘻地站在树影里,脸上立时腾起两团红云,恼怒地责问:“你来干什么?”
史瑞原本每次看见白芷薇,总觉得心上紧紧绷着一根弦,而刚才的刹那,那心弦似乎被人一拨,震颤着松懈了下来,心里忽然生出莫名的勇气和自信。
他敛笑往前紧走几步,解释道:“刚才看见你一个人出来,有些担心,所以这才跟着来看看。”
白芷薇一皱眉道:“刚才看到的事,可不许和别人乱说。”
史瑞没有深想为何不能说,只觉得自己与白芷薇在一起的感觉,忽然比过去要自在了很多,然而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比原先好,总之头脑似乎灵光了起来,想说的话也知道该如何表达了。
他被这种突如其来的解脱感鼓舞,两只手在眼前一阵乱挥,嘴里念念有词几句,才说:“刚才我对自己施了个咒法,已经把今晚所见全都忘掉啦,你就放心吧。”
白芷薇也发觉到了史瑞的变化,忽然觉得和他相处也不再如原先那般别扭,见他大猴子一般上抓下挠的模样,脸上不觉挂上一抹淡笑,可嘴里仍然恶狠狠地说:“再发个毒誓,如果说出去就全家死光光。”
不想史瑞却正色道:“那可不成,就算我说出去,也只是我一人的过错,为什么要连累全家?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这么做事的。这样吧,我发誓要是说出去,就一辈子娶不到媳妇。”
白芷薇这才放了心,想起刚才在梅苑时,正是史瑞帮自己解了围,倒觉得自己有些太凶,予是垂下眼帘,低声道:“刚才在梅苑多谢你啦。其实我不怕别人知道我唤不出魂兽,只是不想很多人知道我御剑术的功夫。”
史瑞听了只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别介意,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白芷薇无心再练,扭头冲果树上喊了一声:“喂,你也别跟着我了,我这就要回去了。”
史瑞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才瞧见那枝丫上正蹲着一只巴掌高的小绿猴子。他心中忽然灵光一闪,问:“白芷薇,你认得这小猴?”
白芷薇点点头,冲小猴一招手,那小猴顿时从树上蹿到她肩上,歪着脑袋打量起史瑞来。
史瑞见这小猴机灵又通人性,对心里的主意更有了几分把握:“白芷薇,我帮你想到一个可以招出魂兽的法子了……”
唐谧回到屋中的时候,看见白芷薇正在逗弄那只绿毛小猴子,惊奇地问:“这小家伙怎么来了?”
“不知怎么找来的。你去藏书阁的时候我跑去果园练功,它一直蹲在树丫上陪我。”白芷薇说着,一伸手,让那猴子跳到自己的左手掌上,侧过头神秘地说,“唐谧,你看我俩给你露一手秘技。”
白芷薇的话刚落,唐谧只觉眼前一花,那只绿色猴子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只见白芷薇模仿着召唤魂兽的姿势一挥左手,唤道:“灵碧。”然后,那只小猴子就“嗖”地一声出现在了她的掌上。
唐谧马上明白过来,惊叫道:“哎呀,果真好像!简直和召唤出魂兽一个样子,你们俩怎么做到的?”
白芷薇笑着指指袍袖:“这还是史瑞给我出的主意,就是将它藏在袖中,只要我一喊‘灵碧’,它就赶快爬出来,我们三个练了好久,才有了这般的配合。”
唐谧笑眯眯地打趣道:“干吗要三个人一起练啊,那史瑞还不是想陪你。”转而又有些担忧地说,“不过,你准备用这个在术法课上蒙混过关么?我想,这把戏骗骗普通人还行,可殿试的时候,殿判会一项一项、一人一人地测试,到时大概就不顶用了吧。”
“我不过是为实在召唤不出魂兽的时候留上一手,到时若是唤不出来,总不能让人笑话了去。至于殿试……”白芷薇看了看唐谧,口气严肃地说,“唐谧,难道你还没有看清形势么?今年,咱们三个的出路只有在比武中胜出,成为那三个免试之人这一条啊!”
这件事,唐谧不是没想过,以现在的情形看来,张尉仍然完全没有心力,自己则拿着把运不出剑魂、无法施展御剑术的亡剑,今天又多出来一个唤不出魂兽的白芷薇。他们三个似乎除了争取免试之外,真的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话虽如此,咱们这一殿的剑童可不是什么软弱可欺之辈,我们三人不见得有必胜的把握。不过于剑法一门,我们这次看了那山洞中的图画,倒是都有所领悟,如果平日努力修习,再发挥所长,或许有机会。”唐谧定定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殿试是全面考评,可比武就有很多变数了,有时候专攻于一项反而占便宜。”白芷薇点头说。
“嗯,那我们三个就拼一次吧!”唐谧说完,冲着白芷薇竖起两指,比出一个只有她们才明白的必胜暗语,两人便心照不宣地相视笑了起来。
42斗球
第二天是骑术和长兵器课,授课之人是曾经教过唐谧他们的气宗殿判李巡。
因为很多剑童在家中都曾学过骑马,骑术课几乎变成大家放松娱乐的时间。而大部分人都是使用御剑堂畜养的马匹,只有少部分剑童则骑着寄养在御剑堂马厩中的自家马匹。
其中,张尉的黑色翼马最是引人注目。黑色的巨大膜翼如收拢的扇子一样合盖在身体两侧,遇上有人走近,也不知是故意炫耀还是性子顽皮,它会冷不丁地骤然张开双翼,掀起一股翼风,挟着掀起的沙石迎头扑向来人的头面,迫得人不得不抬手遮挡。
邓方便是被这悍风震撼,围着那马转了两圈,无不艳羡地问道:“张尉,飞起来是什么感觉啊?”
张尉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实回答道:“它只会扑扇翅膀,并不会飞。”
邓方听了哈哈大笑:“那长了翅膀有什么用呢,亏我还觉得这翅膀十分神气呢。唉,我本来想告诉你一个讨姑娘喜欢的秘诀,看来是派不上用场了。”
张尉心中一动,问道:“什么秘诀?”
邓方挤了挤眼睛,凑近张尉耳边,低声道:“你这马若是能飞,你喜欢谁就叫她和你一起飞上天空。然后,你在苍天白云之间对她表白:‘心爱的姑娘,偌大天地,只余你我,就同我的心一样。’我告诉你,就算那姑娘是君南芙,你也一定手到擒来的!”
张尉皱了皱眉,他虽然不喜欢邓方用君南芙打比方,可心里却依然忍不住一阵莫名的雀跃,手抚在马背上,头一次渴望它真的可以飞起来。
除了唐谧和另外几个不会骑马的剑童在努力学习骑术,其他人都跑去打马球了。唐谧练了一会儿骑术,听见马球场那边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心思也飞了过去,见殿监李训看管得不严,便催马悄悄溜了过去。
这个世界的马球与唐谧熟悉的差不太多,也是两队人各自手持长长的马球杆追打一个皮子缝制、填满兽毛的小球,场地两端各有一个由竹竿搭起的球门,在规定的时间内,入球多的一方为胜。
场上的剑童们在腰间分别绑上黄色和绿色的绸带以区分两队,白芷薇被分在了绿队,张尉则在黄队。此时,比赛激斗正酣,两人俨然成了场上各自一方的核心人物。
烟尘之中,白芷薇驾驭着坐骑左冲右突,靠着出色的技巧一次次抢回小球,提缰冲向球门,一击得分。而张尉虽然骑术上要比白芷薇还高明一些,可更多的时候是在和队友相互配合,呼喊着他们补防或者截击,自己则总是冲向最紧要的防御位置。
两队的分数一直胶着着,没有被拉开,服见场边计时用的漏壶中,水已所剩不多,张尉开始催马顶上,和对方的主将白芷薇正面相搏!
张尉的骑术明显高于其他的一千剑童,再加上用的是自家马匹,在对坐骑的统驭力上也有优势,渐渐便占了上风。但白芷薇绝非一个可以被轻易击败的对手,虽然骑术和马匹略逊,仍借着灵活的应变能力一次次把就要失去的小球抢了回来。
此时两队平分,剩下的时间大约只可进一球,两人都知道,这意味着哪一方先进球,哪一方就将获得最终的胜利!
球还控制在白芷薇手里,她已压过半场,只要冲过张尉便再无人能够阻挡,只是张尉的马术在她之上,她突击了几次,仍然无法越过。
突然,她心生一计,惊叫一声,身子一斜,仿佛失去平衡般坠向马下。张尉见了,伸手要去拉她,谁知白芷薇一拽伸向她的那只援手,将张尉往地下摔去,自己则借着这股力回到鞍上,催马冲向前去。
张尉被白芷薇这一拽搞得失去平衡,好在他自小就在马上玩耍,斜挂在马侧仍然能操纵马匹奔跑,再加上他的黑色翼马好胜心极强,不等主人的号令。已经自己追了出去。
但白芷薇已然占了先机,眼见球门不远,挥杆就要击球!就在这个瞬间,那匹黑色的翼马仿佛感到胜负一线的紧迫,原本夹在两侧的黑翼瞬间张开,腾空而起……
白芷薇只感觉到似乎有一片黑云压过头顶,还未来得及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张尉已经驾着翼马从天而降,挡在了她的面前。
只见张尉的马一落地,他立刻拨回马头,面冲向白芷薇,笑道:“你没时间了。”
白芷薇瞟向场边,果然看见计时的剑童正要举起宣布比赛停止的红旗,她明知道以现在距离球门的距离,若是张尉挡在前面,自己绝难将球送人球门,仍是一咬牙,将球击出。
那球越过张尉的头顶,在空中画出一道倔强有力的弧线,最终落在了离球门不到两尺远的地上。
场上的欢呼声和叹息声夹杂在一起,忽然,一声骏马的嘶鸣冲破喧嚣,那只黑色的翼马竟然展开双翼,冲上了天空。
张尉被翼马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要控制它转回降落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做,而那翼马此时更是因为比赛而无比兴奋,已经完全无法自控,兀自扇动着双翼越飞越高。
好在张尉不是一个容易慌乱的人,见一时间没办法让坐骑平静下来,干脆放松缰绳,让翼马随意飞行。
翼马直直向蜀山的深处飞去,张尉索性在空中欣赏起景色来。那些自己往返了不知多少次的青石阶,此刻就蜿蜒在青山之间,被春日暖阳照得泛着白光,犹如穿流于山间的溪流。
这让他忽然想起一直和自己奔跑在这漫长山路上的唐谧和白芷薇,心下拿定主意:以后一定要让那两个家伙也坐上来飞飞看。这念头一出现在脑海中,他便又想起了君南芙,心里一颤,竟是不敢再继续细想下去。
翼马飞了好一会儿,兴奋劲儿总算平息下去。张尉察觉到坐骑的变化,便准备拉起缰绳拨转马头回去。可他手上刚一加力,忽听底下的山谷中一声野兽的低吼直冲云霄,闻声向下望去,才发现原来已经飞到了那黑雾弥漫的山谷上空。
不等张尉多想,他只觉得自己的翼马在那吼声中惊惧地一抖,瞬间失去了平衡,翅膀毫无韵律地乱拍,一个猛子向下扎去。
他马上明白,翼马是因为受了惊吓,又没有完全掌握好飞行的要领,这才失去了控制,于是他赶忙像在地上御马一样,使劲提拉缰绳,口中发出号令,希望帮助它镇定下来。
然而天空和地上的骑御之术有着天壤之别,那翼马此时方寸一失,完全忘记了飞行的感觉,只知道四蹄乱蹬,带着张尉向下急速坠落……
张尉眼看着黑色的雾气升腾着扑面而来,以为下一瞬自己便要粉身碎骨、一命呜呼了。然而大约是生灵都有在生死关头自救的神奇本领,命悬一线之际,那翼马竟然在即将撞向浓雾深处的密林前找回了平衡,双翅一展,重新冲向天际!
等到张尉降回马球场的时候,唐谧和白芷薇已经等得一脸忧色。见他安然无恙回来,两人方才舒了口气。
唐谧看着他脸上被树枝抽打的伤口,关切地问:“怎么回事?难不成被你那半吊子翼马翻到沟里去了?”
张尉听了笑笑道:“可不是么,差一寸就掉山沟里了。你知道么,就是前几天我们见过的那个黑雾弥漫的山谷,里面忽然传来野兽的咆哮,这才吓到了我的老马。”
唐谧拍了拍翼马的脖子:“你现在还管它叫老马啊?它根本就是一匹小马驹。李殿判刚才说,翼马极为罕见,是能活百年千年的灵兽,它已经经历的十几年岁月对于它的整个一生来说,也就算是幼年,所以它才如此调皮又容易受惊吧。”
张尉听了,想起一个不太对的地方:“可我这马的胆子一向极大,一般的野兽绝对吓不倒它。我养它这么久,也就见它害怕过一次,还是那次在楚国御试之中,碰到了异兽穷奇,但也仅仅是稍微有些腿软而已。可这次的野兽仅凭着一记低吼就吓倒了它,一定不是一般的虎豹豺狼。”
唐谧一听,脱口而出道:“该不会是穆殿监在那深谷里养……”她本来想说“养着什么厉害的妖物”一出口才觉得如此说极为不妥,生生咽下去后半截,顿了顿,继续说,“困住了什么厉害的妖物吧。”
这冒出来的一个“养”字,让一边的白芷薇已然明白了唐谧心中所想。她心中可没有唐谧那么多的顾忌,直接道:“你是不是觉得那谷中妖物和穆殿监的关系不寻常?”
唐谧沉吟不语。她权衡一下,看看周围再无他人,才说:“我在藏书阁恰巧发现了穆殿监十分喜欢借阅妖兽一类的书籍。所以我想,他会不会也有兴趣尝试养一只呢?”
“养别的也就罢了,可别是一只穷奇。”白芷薇随口说。
“白芷薇你这么说未免太过臆断了。”张尉忙道。
“不错,我最近就是喜欢臆断,而且尤其专门臆断那些漂亮又聪明的女子。”白芷薇的话锋转回,瞪了张尉一眼。
张尉眼睛一垂,避开她的锋芒,嘀咕了一句:“怎么说什么都能扯到她身上。”
唐谧见了,赶紧打圆场:“说起来,我们应该找时间去那峡谷中探一探,那样不就什么都明白了么?”
“好,如果我的马习惯了那吼叫,不再害怕,它倒是驮得动我们三人。我这几天晚上多带它在天上转转,等它飞得熟练了,我们就一起去那峡谷看看。”张尉这样说的时候,口气有些发虚,心里明白地知道自己如此讲,有一半原因是想给晚上骑马飞行找一个借口,而更不可言说、蠢蠢如惊蛰之虫的微末希望,则是和那个人一同飞上夜空吧。
因着这般心思,这话在张尉自己听来,就仿佛禁不起琢磨的纸菩萨,随便一伸手就能被戳得千疮百孔,幸好平日里敏锐机灵的唐谧、白芷薇二人都未在意,说笑着转身前行,只留下蓝衣的少年做贼心虚地叹了口气,于人生第一次深切地明白,想要自己骗自己果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当天晚上,唐谧来到藏书阁的时候,看到了多日不见的祝宁和欧阳羽。
两人的面色如出一辙的苍白,眼睛周围泛着青,让人不禁猜测这两三天他们到底有没有睡过觉。
好在祝宁看上去心情不错,见了唐谧招呼道:“小唐谧,过来看看为师送你的拜师礼。”
唐谧本来预计自己没干完活,怎么着也会被数落一顿,没想到上来就有礼物,有点心虚地探探头,问道:“师父看上去挺高兴呢,难不成事情都办好了?”
“嗯,明天就去飞飞看。”祝宁苍白瘦削的面孔上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而欧阳羽的全部五官都疲惫地耷拉下来,一副强忍着才不会睡去的痛苦表情,嘟囔道:“师妹啊,最后剩下的那些借阅录都是我整理的,到现在我都没合眼呢。”
唐谧一听自己的“天敌”遭此折磨,颇有些报了一箭之仇的快感,不过脸上还是展露出一个深切关心的表情,以无比同情的口吻道:“师哥真是个好人,师哥太辛苦了。”
“你先猜猜是什么。”祝宁说着,打开早先给她看过的那只四角裹金的檀木盒子,只见里面摆着一对好像扇坠的圆圆铃铛,一只金色一只银色,分别挂在两条金丝细绳上,再用同心结拴在一起,模样甚是可爱。
唐谧拿起来端详了半晌,也看不出这么个小东西上能有什么机关,倒是越看越像是一个定情用的信物。
正想胡猜的时候,唐谧抬眼却看见欧阳羽和祝宁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得意神情,仿佛都笃定她猜不出这是什么,心中不禁升起一阵不服。
她暗想祝司库绝对不会送自己一个小玩物或者小首饰,这对铃铛大约该有什么特殊功用才对,便道:“这个东西的秘密一定在声音上。”
祝宁微微有些讶异:“还真是有点儿天赋,那你倒是说说看,声音上会有什么秘密?”
唐谧原本见这小铃铛实在藏不下什么更多机关,所以便大胆猜测定然是和它发出的声音有关,听祝宁这么一说,知道自己推断的方向对了,便拿起铃铛轻轻摇了两下。
照理说,普通的铃铛里都是放着一个金属小球,小球一动,撞击铃壁,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而这一对铃铛,并没有发出金属撞击的“叮铃”声响,确切地说,几乎没有发出声响,要不是可以感觉到铃铛里面确实有什么东西正随着摇晃滚动着,还真要以为那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会有人制造一对哑巴铃铛呢?
唐谧凝神思忖,目光落在一金一银的小铃铛上,脑中灵光忽现,开口推测道:“这铃铛的声音我虽然几乎听不见,但我想,一定有某种东西可以清楚听到它们的声音。至于为什么是一金一银,那一定是因为它们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虽然我听不出来,但是对于能听见这声音的东西来说,必然大有区别。”
祝宁看向欧阳羽,笑着说:“你看,我说她天资不俗吧。”
“她也就猜到了三分,师父过于夸奖她了。”欧阳羽说话的声音糊涂成一团,前一瞬还在等着看好戏的神情立刻转换成快要睡过去的无精打采。
祝宁转回唐谧道:“这个铃铛里装的是应声虫。金色的装公虫,银色的装母虫。公虫不会说话,但是,只要它和母虫分开三尺以上,就会把自己听到的声音传给母虫,而母虫则会把这些声音说出来。”
说到这里,祝宁脸上漾起一层浅淡的笑意,仿佛回想起久远的往事,继续道:“这东西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做的,说起来,制作还真是很麻烦。且不说应声虫多么难找,只说先要配出珍贵的药水,浸泡它们,让它们以后不吃不喝也不会饿死,就是一件极为费工夫的事。”
然后,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我终究没有派上用场。小唐谧,这东西最适合你这样的年纪。你若是想听谁说话,可是那人又不在身边,就让他配着金铃。只要你把银铃堵在自己的耳朵上,就可以听到他那边的声音。拿去吧,记住,要随身挂着,这应声虫挨着人气才有活力。”
唐谧听了,忽然想,多年前年少的祝宁,究竟是为了想听到谁的声音,才大费苦心制成了这样一对神奇的铃铛呢?
也许,每个少年心中都有一个苦苦思慕却终不可得的人儿吧。
43夜色撩人
顾青城见门开着,故意轻咳一声,免得众人因为没有察觉他的脚步而觉得突兀。
唐谧回过头来,看见他,叫道:“顾宗主。”
祝宁在轮椅上微微施礼,而欧阳羽则是站起身来躬身施礼,这样,唐谧便显得有些特殊,似乎和顾青城的关系很是亲密。
唐谧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看了眼欧阳羽,也学他的样子起身要拜,
顾青城袍袖一扬阻住她将弯的身子,道:“大家都坐下。”
他看了看三人,道:“今日之事,关系重大,你们师徒三人切忌不可说与他人。”
祝宁一见顾青城神色郑重,忙点头称是。
顾青城继续道:“可能你们多少都知道了一点儿,现在蜀山百年结界的力量正在减弱,听说已经发生过妖物越过青石阶的事情。所以,萧掌门还有穆殿监和我商量,准备在蜀山的多处加入一些消息机关来增加保护,另外,保护咱们术宗的很多机关年头也都太久,我也想从今年开始重新修理布置。”
祝宁听了,摇摇头,崩溃一般趴倒在长几上:“听起来工程很浩大啊,宗主的意思不会是让我带着这两个徒弟来完成吧。”
“自然不是,术宗弟子中你只要觉得用得上的都可以随意调遣安排,只不过,最关键的地方只能你和这两个徒弟参与,而最后在机关安置的时候,他们两个也不能在场。不过时间倒是不紧迫,你可以慢慢来,先从咱们术宗的机关开始,重新修缮改造一遍。至于结界,它的力量是慢慢消亡的,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祝宁和欧阳羽弄明白任务以后,便再也支撑不住,顶着黑眼圈回去睡觉了。
唐谧和顾青城一起走出藏书阁。
夜色温柔,晚风如水,她心中偷偷希翼身边之人不要马上掷出飞剑离开,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拖延时间,只好没话找话地道:“那个,我们今年要比武争夺三个去和清源寺比武的后备资格,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得胜。”
顾青城看看她,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对死亡之试没有信心,觉得比武可能是一条捷径。”唐谧坦率地回答。
顾青城笑一笑道:“比武会更不容易,你的对手,有一些因为多年不过大试,这一次一定会孤注一掷,而另一些可能实力本身就很强,不要以为你们连过两试,就小看了自己的对手。”
“嗯,我知道,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
“我和师父去剑宗修补机关的时候,宗主能不能抽空指点我一二呢?”唐谧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被拒绝。
果然,顾青城应道:“好。”
唐谧别了顾青城,心情不错,正往梅苑走去,迎面一个人走过来。她见是相熟的,笑着打招呼道:“李冽,你不是来看我的吧?”
李冽被她一双弯弯微笑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女子。”
“这么说话不对么,我以为我们也算是比朋友更好的朋友了吧。”唐谧更加百无禁忌,笑容也越发甜蜜。
李冽的神色一动,迎上那双明媚的眼睛:“是啊,应该算是。可是我怎么分明觉得你的心并不在我这里呢?”
“在啊,在啊,本姑娘我可是一颗红心向着李公子呢。”唐谧发觉,对付李冽,厚脸皮是很管用的一招。眼见着眼前少年没有了一向的霸气,反而开始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笑着指指腰间系着的铃铛:“要不,送你个定情信物吧。”
李冽被她的这句话憋红了脸,唐谧见了不等他回答,就要去解那只金色的铃铛,不想李冽忽然出手阻止道:“不要,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唐谧心中一惊,以为他认得这铃铛,看穿了自己的计谋,谁知却听他说:“我看得出你现在并不喜欢我,这种东西应该是心心相映的人才会互相赠送的吧。等你真真喜欢我的时候再送我好了。”
唐谧歪头听完,浅浅一笑,口气忽然清淡得好似洞穿了世情:“恐怕是,你觉得自己也收不起吧。”说完,她绕过李冽,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李冽站在原地,心中一阵茫然,脸上有那少女发丝扫过时的微痒感觉,半晌,他才想起自己竟是没有告诉她,自己此来,的确是来看她的。
唐谧快走到梅苑门口的时候,老远看见门里走出一个少女。
梅苑门口挂着的两盏桔色风灯散发出温暖的光辉,将那少女笼罩于其中,与身边的黑夜骤然分离,如幽昙初绽般美得夺人心魄。
不得不承认,君南芙是很美丽的,唐谧在暗处看着那少女想。
君南芙在门口略略驻足,便急步向梅苑后面走去。唐谧心中好奇,提起一口气,跟在后面想看个究竟。不想君南芙竟然转到了马厩。
月色下,唐谧远远看到有个人牵着马等在马厩前,正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张尉。
君南芙伸出手抚了抚马儿的脖子,抬起眼看向张尉道:“今日御剑堂都传遍了,说是你的翼马一飞冲天,很神气呢。”
张尉笑笑道:“我爹一直说这是我们家的老马,现在才知道,对于翼马来说,它还小得很。”
“你爹真疼你,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他还给过你什么有趣的东西么?”君南芙颇感兴趣地问道。
张尉想了想说:“嗯,还有一个可以让妖兽不敢靠近的宝珠。”
“是么,那是很棒的防御宝贝吧,给我看看好不好?”
张尉掏出“沉荻”来,递到君南美面前:“就是这个。”
君南芙拿着散发出淡淡光晕的“沉荻”,把玩一会儿,交还到张尉手中,不知为何叹了口气:“你爹真好,这么贵重的宝贝也随便给你。不知道等你再大些还会给你什么。”
“再大些还管他要什么宝贝,到时候应该是我找宝贝送给爹爹。”
“无论如何,他一定还会给你更多好东西的,难道他没跟你说过?”
“没有,我家什么情形你也知道,他哪有那么多宝贝。”张尉答道,口气没有半分虚假。
君南芙垂下头,半晌不语。
张尉见了,忙问:“南芙,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呢?那日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完全忘了和你的约定,脑袋一热,才会在众人面前和你说话的。”
君南芙抬起眼帘,微笑着摇摇头道:“那件事就算了,我也不对,其实咱们原本就认识,在众人面前说一两句话也无妨的。”
张尉听了,脸上露出愉悦,然后,犹豫了一阵,试探着说:“其实,订了亲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好像新来的剑童中,有个叫薛嘉禾的小姑娘,唐谧她们说,人人都知道她和桓澜是订了亲的。”
“哼,那是薛嘉禾自己说的吧。我可是从小就认识她。她自幼就一厢情愿地要嫁给她的桓澜表哥,现在跑到御剑堂来,竟然还四处放这种谣言。”君南芙不屑地说。
“那,我们这个又不算谣言,也不可以说么?”张尉有些一根筋地追问。
“我们不是说过了么,这么小就订亲,多难为情啊。”君南芙的口气有些烦躁,完全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太过纠缠。
“其实也不算小了,白芷薇她家也在帮她张罗婚事,其实……”
“你约我出来,就是为这件事么?”君南美打断他道。
“不是,其实,我是想,也许,你愿意和我一起骑翼马飞上天去看看。”张尉断断续续地把话挤了出来,忐忑不安地看着君南芙,等待她的回答。
君南芙噗哧一笑道:“好啊。”
张尉松了一口气,兴奋地说:“你稍等,我去准备马鞍。”
唐谧在暗中看得心急,根据她的经验,一对孤男寡女若是在这样撩人的夜色中飞上天空,后果肯定不堪设想。君南美也许还不会怎样,张尉这死心眼的小P孩肯定就要彻底沦陷了。可是情急之下,她又想不出什么阻止的办法。若是白芷薇在这里,恐怕此时早已冲上去劈头盖脸数落起君南芙了,但唐谧知道,这么做,只会让他们三人的关系变僵,说不定还会把张尉彻底地推向君南芙。
眼见着张尉抱着马鞍走出马厩,唐谧急中生智,左手一挥,低低叫了一声:“行迟”。一只小小的熊猫顿时落到了地上。
唐谧看着这只熊猫,暗叹它还真是配合工作,术法课半天唤不出来的,这时候一叫就出来。
她小声地对它说:“快过去,想办法把张尉带到正殿前的演武场,告诉他我受伤了。”
那小熊猫莫明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扭着屁股,缓缓向张尉和君南芙走去。唐谧这才想起一个问题,那魂兽因为藏在主人的心中,所以能够完全听懂主人的话,也认识主人所认识的人,可是,它不会说话,要怎么把自己的意思告诉张尉呢?
她忧心地看着“行迟”不紧不慢地爬到张尉面前,身子立起来才刚刚高过张尉的脚面,熊爪一挥,正正打在张尉的袍襟上。
张尉正在一心一意地装配马鞍,没有注意到袍襟下的动静,“行迟”连挥数爪,终于引起了君南芙的注意。
只听她有些惊讶地低低叫道:“这是什么,小貔貅么?”
张尉低头一看,奇怪地“咦”了一声,仔细又看了看道:“你是唐谧的魂兽吧,对不对?”
“行迟”点了点头,仰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开始打起滚来。
张尉看着它似乎很痛苦的模样,恍然大悟道:“是不是唐谧出事了?她肚子疼么?”
“行迟”听了,马上爬起来点点头,咬住他的袍襟就走。
张尉一看,焦急地对君南美说:“一定是唐谧出事了,她前几天在山里打妖树时受了伤,可我怎么问她也不说究竟伤在哪儿,一直硬挺着。说不定是那伤又发作了,我得去看看。下次,你还能出来和我一起骑马么?”
君南芙点点头:“好,不然,我和你一起看看她去。”
唐谧躲在远处听了,总算舒了口气,心想:下次,哼,姐姐我决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随即,她一转身,猫着腰,施展轻功,向正殿的演武场潜行而去。
唐谧来到演武场边,这里摆放着许多平时剑童们训练臂力用的千斤石。她在大大小小、不同重量的千斤石中转了一圈,挑了一块自己勉强能提起的大石,将它略微搬离地面,紧接着把两块小石块踢到下面,将千斤石略略垫高,让石头和地面之间空出一道缝隙,之后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把脚伸到那缝隙里,静静等着“行迟”带张尉来“解救”自己。
这一晚的夜色深沉,繁星点点。唐谧仰望着浩瀚星空的时候,忽然看见一道白光从蜀山深处的天际疾驰而来,坠落在御剑堂的西侧。
她心中一紧,知道西侧是穆显的居所,便猜测可能是穆殿监从蜀山归来了。再想一想,又觉得自己有点瞎紧张,穆殿监从蜀山回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唐谧,唐谧,你在哪里?”张尉焦急的声音刺穿了静夜。
“我在这里,大头,这边。”唐谧带着哭腔应道。
张尉和君南芙循着声音奔过来,一看唐谧的样子,忙蹲下问道:“怎么回事,砸伤了脚么?”
“不知道,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快、快帮我把它抬起来。”唐谧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张尉忙抬起那块千斤石,君南芙伸出手扶着唐谧站起来。
唐谧在抽出脚的时候顺势踢飞了两颗垫在千斤石下面的小石块,然后瘸着腿一蹦一跳地道:“完了,完了,彻底残废了。”
张尉放下千斤石,蹲下来道:“你别跳了,我给你看看。”
唐谧把脚伸过去,放在张尉的膝盖上,继续十分入戏地哼哼唧唧着,并且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来。
张尉把她的鞋子褪去,正要脱袜子,她才反应过来,一脱袜子,脚上连红肿的痕迹都没有,不就露馅了么!她紧急中大叫一声:“别动,大头,男女授受不亲。”
张尉抬起脸,正看见眼前少女尖削的下巴,猛然看到那张瓷娃娃般的面孔正在悄然褪去稚气,这才恍然觉得有些不应该,手停在半空里,滞了滞,尴尬地收了回去。
“要不,我帮你看看?”君南芙在一旁说道。
“不用,不用。”唐谧缩回脚,讪讪地笑道,“我感觉也没有那么严重,真的。”
“真的么?你还是让君南芙帮你看看吧。”张尉关切地说。
唐谧却注意到张尉在自己面前对君南芙的称呼由“南芙”变回了“君南芙”,似乎故意做出生分的样子,心中又是一阵不痛快,暗暗骂这小子真是傻到了家,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她心里一不高兴,便故意说:“你们两个怎么三更半夜还在一起呢?”
君南芙被问得脸一僵,看了张尉一眼,没接话。
张尉本想说唐谧和白芷薇都知道咱们订亲的事了,转念一想,觉得可能又要惹君南美不高兴,便想寻个说辞。可怜他生来不懂说谎,也万万不如唐谧和白芷薇那样机变,突然间叫他千回百转、硬生生编出一句两全的谎话来,即不让唐谧觉得他在骗人,也不让君南芙感到生气,当真是比让公鸡下蛋、母鸡打鸣还难。
他憋了半天,额角渗出细汗,才蹦出来一句:“恰巧,恰巧碰上的。”
唐谧一句话倒是给自己解了围,见两人一下子都没心情再脱自己的耕子,立马改成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对张尉说:“大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千金石砸了脚么?因为我是来练臂力的。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三更半夜跑出来练臂力么?因为,我们三个今年要想升入下一殿,唯一的办法就是争夺比武的三个后备位子,所以,我们必须每天晚上勤加修炼,明白了么?你也要努力啊,脑子里不要光想一些七七八八的杂事。”
张尉听了,心中震动,忽然觉得自己从下午骑术课上被邓方蛊惑以来裁这么一直想东想西,实在好不羞愧,立刻应道:“没想到像你这么惫懒的人都觉悟了!那我们三个以后每天晚上都一起练武,互相督促好不好?”
唐谧心里偷偷暗笑自己的奸计得逞,扫了一眼君南芙,将手向前一伸,摆出颇为豪气的江湖作派道:“好,我们击掌为誓,江湖儿女说一不二,此后一心以比武为重,心无旁骛,苦练武功,誓夺前三!”
张尉被唐谧这样一激,想也没想就伸出手与她的手击在一处。掌声清脆一响的刹那,心生斗志,仿佛真的忘记了身旁还有如斯盈盈望向自己的佳人。
唐谧被君南芙搀着回到了梅苑,一进院子,才发现里面竟然甚是热闹——一群女剑童正站在院子里,看屋顶上一只浑身乌黑、唯有尾尖儿有一簇白毛的猫在和那只小绿毛猴子打架。
唐谧瞧见人堆儿里有白芷薇,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问:“怎么了?”
白芷薇笑笑,指着屋脊上那黑猫道:“这就是咱们御剑堂的那只灵猫,两个家伙不知怎么,见了面就不对付,已经打了半天了,用的可全是咱们蜀山的功夫。”
唐谧一看。可不是么?那黑猫脚下的步伐还有挥爪的姿势,都很有蜀山的风范。而她们的小猴子就更不简单了,因为本来身形就像人,那爪子挥出,十足十就是蜀山武功。
唐谧看了一会儿,不禁有点汗颜,对白芷薇小声说:“看来,咱们要和小猴多多切磋武功才对啊。”
最终,黑猫不敌小猴,恨恨地“喵喵”两声,落败而逃。众人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唐谧和白芷薇刚一进屋,李理就跟了进来,冲唐谧一招手,神秘地眨了眨眼睛道:“唐谧,出来一下,我有话说。”
唐谧出得屋来,轻声问:“怎么样,是查出来些什么了吧?”
李理点点头道:“李冽实在是没什么更多的事可说了,但是君南芙,我可是挖出来一条小秘密。”
“什么小秘密?”
李理低下头,凑近唐谧耳边说:“君南芙来御剑堂这四年,只听说过别人送她彤管草,可没听说过她送过谁,对不对?”
“我不知道,没关心过。”唐谧坦白地讲。
李理瞪了唐谧一眼,继续道:“其实,她悄悄送过一个人,唯一就这么一次哦!”
“谁?”
“桓澜。”
第二天。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三人去术宗上术法课,快到长明阁的时候碰见一身术宗藏蓝袍服的慕容斐。
术宗之人大多倜傥不羁,慕容斐刚去没几天,也浸染了些许飘脱之气,看上去倒是比在御剑堂的时候更加风度翩然。
唐谧一向觉得慕容斐因追求完美而显得有些拘谨,不想今日于淡淡晨光中骤见,恍惚竟有了些顾青城的影子,看得她一阵失神,也忘记了发声招脬。
慕容斐向三人道了早安,又说:“你们是来上幻术课的吧。督导弟子就是我和另一个叫程绒的术宗弟子。幻术和御剑术一样,挺危险的,你们初学时千万小心。还好,你们的术法是胡殿判教,他过去可是术宗一等一的人物。”
“什么叫过去是一等一的人物?”白芷薇不解地问。
“好像十几年前,大家都说在术法一门中天下再无人能与胡殿判匹敌,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他身受重伤,最后虽被莫殿判救回性命,但三力丧失大半,再也无法继续练武。所以,就回到御剑堂内教导剑童了。”
“怪不得,他咳嗽的时候好像要喷出肺来一样。”白芷薇说。
慕容斐听了笑一笑。眼前这少女说话还是如平日一般直接,可是不知为什么,上山以后,自己会时常想念这几个人。
想来在御剑堂的时候,大家也并不总在一起,可那些短暂的相处时光却格外清晰地印在了心底。有一瞬间,他忽然有一些恼恨慕容烨英为什么要让他想清楚到底喜欢谁,若是只是和原来那样,不是也很好么?无所谓男女之情,大家只是这样在一起,也很好吧?
他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聪明又实际如他,清楚地知道,慕容烨英是对的,时光不会永远停在这一刻,若想留住谁,就要先想好选择谁。人生总会有必须选择的时刻,躲是躲不过去的。
幻术课正式开始的时候,胡殿判先介绍了慕容斐和程绒两个术宗的督导弟子。
就如同桓澜的到来会引起女剑童们的兴奋一样,慕容斐的出现同样让大家雀跃不已,加之慕容斐为人比桓澜随和太多,故而幻术课打一开始就有了一种活跃轻松的气氛。
胡殿判大约是看出些什么,在一阵急促的咳嗽之后,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此的所有去年没通过殿试的剑童,幻术都是你们没有通过的一门吧?”
此话一出,果然管用,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等着胡殿判的后话。
“幻术和御剑术是本殿两门最难的功夫,但大家可知,为什么你们一入御剑堂就可以开始修习御剑术,而直到现在才得以修习幻术么?”胡殿判抚着花白的胡子问道。
“是因为要使用剑魂的力量么?”
“是因为我们的心力现在才够吧。”
都答对了一部分。我们蜀山的幻术的确要用到剑魂的力量辅助才可以完成。但是还有一点大家没有提到的,就是幻术是制造幻象的术法,不但会迷惑别人,也会迷惑自己,这是需要拥有强大的内心、坚定的意志才能自如操控的术法。所以,是否被迷惑,不完全是由力量来决定的,大家明白了么?胡殿判说完这么长一段话,顿了顿,止不住又是一阵咳嗽。
“总而言之,你们要拿出双倍的努力用在幻术课上。”说到这里,胡殿判转而问那个叫程绒的督导弟子,“你当年应该就是因为幻术不过关,不得不在义金殿学了两年吧?”
程绒是一个模样细致、身形纤巧的女剑童。她点了点头,恳切道:“大家若是想探讨大试失败的经验,或者排解屡试不过的沮丧,都可以来找我聊聊的。”
如此晦气的话题自然无人响应,底下一阵尴尬的冷场。
唐谧摇摇头,有些同情地看看慕容斐,心想:有这么一位冷场姐姐存在,恐怕会逼得那些男剑童也和女剑童们一样,要围着慕容斐打转了。
44桃花障
蜀山的桃花比其他地界开得略晚,每年三月中旬,山间始有绯色星星点点地冒出来,但是某一天醒来,忽然之间便有朱霞绯云绵延百里的绮丽景色跃入眼帘,这时候,便是学习幻术桃花障的最好时机。
胡殿判缓缓抬起青筋暴露的右手,一朵在空中飘飞的粉色花瓣落在他的掌心。
他看向剑童,郑重道:“初涉幻术,之所以第一个便要学桃花障,是因为桃花本身就是具有幻力的东西。”
花瓣翻落手掌,他顿了顿继续说:“听说,有人只要望着桃花便会因为失神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且不管是否确有其事,对于初学幻术的你们来说,桃花本身的幻力再加上你们自己剑魂的力量,能够帮助大家很快地建立起幻象来,你们也可以借此体会创造幻象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故此,虽然桃花障是只有在这个季节才能使用的幻术,但是对于幻术修炼来说,却是极为重要的。”
胡殿判说完,要求所有剑童围成一个圈,而自己则和慕容斐与程绒站在圈中。接着,他让众剑童什么都不要做,只是耐心地等待即将出现的幻象。
片刻,天空中开始有越来越多的粉白色花瓣翩然飘落。风起了,那些花瓣在风中打着旋,忽上忽下,愈来愈多,蜂群一般聚集,终于铺天盖地……
当唐谧把神思从漫天飞舞的桃花中抽离,才发现胡殿判和慕容斐他们早已消失了踪影,就连其他的剑童也都不知去了哪里,漫天漫地的桃花中。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她深吸了口气,知道自己此刻已经处身于桃花障了,不一会儿,幻象就会出现。
恍惚只是一瞬间,那些飘飞的桃花便全都没了踪影,她的眼前出现了两个身穿靛蓝色剑童袍服的少年。
那两个少年转过脸来,唐谧看到的是两张一般无二的面孔,都是小小的年纪便带着些萧索的表情,看得人心里微凉。
其中一个少年说:“这就是剑中的霸王‘破甲’么?传说这剑可以攻破所有防御的术法,最是霸道无比。给我看看好不好?”
另一个少年点点头,递过手中的长剑。
那少年接过剑,仔细看了一会儿,又无声地把剑递回,可就在即将松开手的刹那,他忽然手上一紧,将剑刺了出去!
墨色的铁剑插入镜中幻影一般的另一个自己,那少年脸上浮起淡笑,低声问道:“为什么,我们不是一模一样的么,为什么‘破甲’认可的人是你?这世界上,若是没有晃就好了。”
就算知道自己正身处幻象之中,唐谧还是感觉到指尖冰凉。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想要逃离这幻象,不想另一个少年忽然狰狞地笑了起来,双手握住插入自己身体的剑刃,一寸一寸向外拔出:“原来,剑刺入身体里,是这样的感觉啊。显,你也会疼吧,和我一样疼吧。显啊,我们一直是一体的,不是么?”
在铁剑抽离身体的瞬间,唐谧看到一大团肉块和筋节混合成的血色物体黏连在剑尖上,重重掉落到地上。
“啊——”她忍不住捂上双眼,尖叫一声。
“唐谧,你怎么了,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么?”张尉忽然出现在唐谧面前,焦急地询问。
唐谧抬起头,还没想清楚张尉是怎么出现的,可之前的那些幻象已经不知去向。
“大家都看见幻象了吧?”胡殿判的声音传来。
唐谧循声看去,不远处的圆心中真真切切站着的三人让她的心定了定。她随手掠一掠额前的碎发,掩盖住刚才的惊慌。
“方才的桃花障是我们三人发动的,你们身处其中,每个人都会看到不同的幻象。你们所看到的,也许是心中的疑惑,也许是心中的执念。总之,之所以看到幻象,和你们自己的内心有关。”胡殿判说完,又剧烈咳嗽了一阵,才说道,“现在,你们开始学习一同发起桃花障,来迷惑我们三人。注意,你们的目标是迷惑我们,而万万不要将自己也迷惑了。”
胡殿判说着,把手按在佩剑上,用他低哑的声音道:“像我这样,沉下心思,让你们的剑魂发挥力量,引来桃花之风。”
众剑童按照胡殿判所说,手扶剑柄,凝力于心。就连没有办法使用心力的张尉,和无法与剑魂沟通的唐谧也装模做样地握住了剑。
疾风忽至,桃花漫天。
胡殿判在纷纷扬扬的花雨中说:“现在,释放你们的力量,一定要慢,非常慢,好像抽丝剥茧一般。”
慕容斐安静地等待着幻象的出现。时间一点点过去,空中的桃花已经纷乱密集得让他几乎看不清对面的剑童,可是幻象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觉得有些不对,偏过头,对身边的胡殿判说:“胡殿判,好像有些问题吧?”
胡殿判神色凝重道:“桃花之风太盛,这些剑童的剑魂怎么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要不要让他们停下来?”一旁的程绒问。
“再等等,我想看看究竟是谁,拥有这样的力量!”胡殿判答道。
慕容斐听了,下意识地望向白芷薇和唐谧站立的地方。那两人早已被淹没在花雨之中,混在一群赤衣的女剑童中根本分不清彼此。难道这是她们剑魂的力量所为么?他暗下猜测,隐约觉得莫名地有些不安。
大约过了盏茶工夫,幻象仍然没有出现,桃花却已淹没了世界。
胡殿判忽然低低叫了一声:“不好,这桃花本身就是幻象!”
此话一出,慕容斐脸色骤变:“殿判是说,我们已经身处幻象却还不自知?”
“应该是这样。这早已不是真正的桃花了,我想,它就是我们的幻觉。”胡殿判肯定地说。
“殿判的意思是,这些剑童已经可以造出让我们深陷其中而不自知的幻象?”程绒问道,手不自觉地放在了剑上。
胡殿判沉着脸,点点头:“是,只是我不明白,这些孩子怎么可能这么强?你们两个赶快和我一起运功,冲破这幻象,再拖下去,这些孩子恐怕自己也控制不住这力量了。”
张尉的眼前,是浓密如雨的飞花。翻飞的花瓣打在他的脸上,微微有些痛,接连几朵碎花砸上眼睑,迫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一呼吸,便有花瓣往鼻孔里钻。直觉告诉他,这情形有点儿不大对头,自从拥有沉风以来,他第一次发现手中之剑前所未有地注满了力量,那不知躲到哪里去的剑魂好像被什么所唤醒,有了生命一般地勃勃跳动,一拍一拍地叩击着他的心房。他几乎可以触摸到那剑魂的躁动与雀跃,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他也卷入一场盛大的狂欢。
这样奇异的体验让张尉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这真实的桃花雨分明是丰艳美丽的,可自己此刻,却似乎已然隐约看见了它另一番狰狞的面貌。
他可以强烈地感觉到手中的剑想要突破他的内心,与他合为一体。只是他的心和过去一样,好像被重重铁壁包围,无法被那力量突破。他过去也曾无数次尝试发动心力,冲出困住自己力量的铁壁。但每次的感觉都好像是自己的力量在铁罐中炸开一样,让他一下子承受不住,便昏了过去。
而这一次,与自己强行想要冲出包围的那种感觉不同的是,由剑而来的力量仿若一把凿子,正一点一点地穿凿着那铁罐。他可以感觉到,那力量越来越接近,越来越强烈,只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它就要冲进来了!
唐谧也身陷在桃花之中,但那却是幻象之中的桃花。绯色花雨远没有张尉所见的真实花雨那般猛烈,只是那天地苍茫、寂静无人的感觉,却让她的心不觉有些忐忑。
大家都到哪里去了?幻象张开了么?她在心中问着自己。
猛地,一个念头闪上她的心头:我们是要给慕容斐他们制造幻象的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此刻应该既能看见其他剑童,也能看见慕容斐他们才对呀,可现在四下无人,莫非,我已经先把自己给迷惑了?
唐谧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惊慌。她有过在地宫中破除幻象结界的经验,知道当一个人发现自己身处幻象时,便已经迈出了破解幻术的第一步。
于是,她闭上眼睛,尝试着像上次一样,去寻找感官上可以突破幻象的点。
就在她凝聚心力的时候,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手中的剑传人身体,好像有什么力量突然把她的心和剑相连。
剑魂,是剑魂么?她的心中一阵欢喜,只觉一直无法感应到的剑魂,终于有了回应!
然而,随即她便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与剑魂沟通应是力量由自己发出,再去带动剑魂,但现在,却是剑魂反过来在带动她自己。
唐谧可以感觉到,那剑魂像是被什么其他的东西所激发,如脱缰的野马般渴望奔腾,并且正以一种压倒性的、无法控制的力量将她包裹在其中,带着她不由自主地也要跟随着向前狂奔。
她模糊地觉得应该与那股力量抗争,还未来得及想得分明,那力量已从手中之剑上汩汩涌入她心中,追得她无法思考应对,眼前迷蒙一片,唯见漫漫绯色吞天食地,终是连她自己也被覆没于其中,失去了最后的一丝清明……
程绒收去心力,看着与刚才别无二致的桃花肆虐之景,不安地问道:“胡殿判,幻象似乎并没有被我们破解掉呢!凭我们三人的力量,怎么会破不去这些剑童造出的幻象?”
胡殿判压抑着咳嗽,脸色有些发红,声音则更加嘶哑:“不是,这决不是剑童们的力量,而是剑魂!这些剑童中间,一定至少有一个人,拥有极为强大的剑魂,而他又没有力量驾驭这剑魂的力量。现在这一切,应该是由于这强大的剑魂召唤来太多的桃花,而这些桃花的幻力又太过巨大所导致。如果我判断得不错,此时真实的世界也一定是这样桃花泛滥的情形。”
慕容斐听了,眉头紧锁,沉吟半晌才问:“殿判,您说真实的世界和这里的情形一样,那意思就是说,我们就算已经突破了幻象,也没有办法自知么?”
“是,亦真亦幻,既真既幻,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桃花障啊!”
张尉说不出那究竟是种怎样的感觉——手中的“沉风”好像一只被捆绑住嘴巴的小鸟,在突然被人送入百鸟鸣唱的树林之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捆绑,加入百鸟们的和鸣。
那捆绑就是这几年来一直包围住他心灵的那股力量。
说起来,他一直怨恨着这股力量。它如铁壁般将他的心围得密不透风,半分心力也无法释放出来,可是此时,当“沉风”的力量开始如凿子一样要凿穿这铁壁的时候,他却无比清楚地感觉到,这曾经禁锢住自己的力量,一定是在保护着他的。
而“沉风”送来的力量则让他感受到某种疯狂的特质,它一门心思地想要钻开他心中的壁垒,但直觉告诉他,一旦这壁垒被打破,他便将被拽入迷幻之境。
那迷幻之境是否就是胡殿判所说的幻象?
如果看见了幻象是不是就是所谓被幻象所迷惑?
张尉的心在这样的疑问中变得越来越痛,他知道,“沉风”那致幻的力量就快要钻进来了!
有一个瞬间他想:这样也好,只要忍住这疼痛,也许禁锢住自己心灵的古怪枷锁就会被彻底击碎。那样,也许从此自己也可以催动心力,施展术法,当然,也会像大家一样被幻象所迷惑。
一想到会和大家变得一样,张尉甚至有些期待起来,他手按在胸口的痛楚之处,抬头望向漫天绯色的飞花,在静静忍耐中等待着那如蜕变般的时刻到来。
只是这些飞花越看越令人不安,遮天蔽日的桃花如失控的蜂群一般在空中狂舞,即便是根本看不见幻象,张尉也可以感觉到某种迷乱狂躁的气息充斥在绯色的飞花之间。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其他人现在都在干什么?思及此此处,张尉只觉心思摇动,无论如何不能再安心在这里等下去,犹豫再三,终是抬步前行,打算在花雨里先寻到同伴看个究竟。
唐谧和白芷薇与他相隔不算很远,此时在花雨中却已几乎看不见所在。张尉努力睁大被花瓣砸得几乎睁不开的双眼,终于隐约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便疾步朝那个方向奔去。
那里站着木头一样僵直着身体的唐谧,而再远一些便是同样静立无声的白芷薇。两人的双眼俱是茫然无神,粉白色的碎花落在她们的肩上、头上,仿若浮着一层薄雪。
张尉大声唤着她们的名字,可声音却小得几乎只有自己可以听见,他才明白,原来这些致幻的花瓣还会阻隔声音。他心下着急,先去摇晃唐谧的肩膀,见她毫无反应便又跑去摇动白芷薇,不想她也是木头人般一动不动。
张尉见,两个本是幻象制造者的朋友竟然变成这副模样,立时明白事情必然非常不妙,强忍心中愈来愈烈的疼痛,沿着自己印象中其他剑童的位置找下去。
他最先看见的,是在原地手舞足蹈、眼神迷乱的邓方;后来,又找到了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的王动;之后是一会儿扮作一个人,一会儿又扮成另一个人,嘀嘀咕咕、胡言乱语的周静。
张尉心头有些发毛,这才想起也许该去求助胡殿判和慕容斐他们,转脸朝很远处那三人原本所在的圆心望去,却发现他们早已被花雨淹没,不见了踪影。这让他不得不考虑另一个更糟糕的情况——也许那三人和唐谧他们并没有什么两样。都已经被幻象所迷惑;也许在这通天彻底的桃花世界中,唯有自己一人保持着清醒。
几乎是在意识到这些的同时,他感觉到“沉风”的剑魂之力又一次撞击在心房上,围困住自己的桎梏在这力量下震颤着,仿佛已至破碎的边缘。
周静在他身边自言自语:“嗯,怎样好呢?就这样吧,大家一起疯掉吧,在一群疯子里,清醒的人才是疯子。”然后,她又换了个男孩子的腔调,兴奋地大叫:“快看,快来看,你瞧我看见了什么,天啊,太壮观了!”
明明知道周静神志不清,张尉却觉得这些莫明其妙的言语好似魔音一般,搅动得他愈发期待着坠入幻象。某种伟大的力量将要到来,某种奇异的幻境将要出现,某种束缚的困境将要挣脱——他几乎可以预见到即将发生的一切!
但只有我一个是清醒的,所以我必须抵御剑魂之力,保持清醒,绝不能坠入幻象。可是,只有我一个清醒着又有什么用呢?能帮得了别人吗?
总会有用吧,也许,也许有用吧。
但也许没用呢?难道要为了只是“也许的争情”,而失去得到心力的机会吗?
大头,你知道吗,虽然今天狮戏这事儿被掌门罚了,可是他说的有些话我觉得很有意思哦。
他说摩罗就是能扰乱和破坏佛家修行的天人。还问我们不能抗拒的诱惑究竟是什么。你知道,我是最不信这些神神佛佛的人啦,可是被他这样一问,倒觉得世上真有摩罗存在哦。
所谓摩罗,就是那些能动摇我们的渴望吧。
什么,你听不懂啊?不懂就算了,生得傻不是你的错,下次你遇见摩罗就知道了。
举棋不定间,少年忽然想起唐谧的话来,抬眼望向铺天盖地的花雨,纷纷扬扬,迷乱魅惑。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原来是遇见了自己的摩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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