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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荒(12)
前情提要:燕飞甫到边荒集,便力挫汉帮。其时,边荒形势日趋复杂,诸方豪强纷至边荒,欲要占据这一南北要冲。燕飞为重创汉帮,立意赌垮该帮赌坊"黄金窝",谁想途中却遇上了任青媞,燕飞正要追赶,却被人拦住去路......
第七十一章 变化横生
换做任何人拦着去路,燕飞也肯定会出手,至少令对方跌上一跤。只可惜眼前此人却绝对动不得,因为他正是夜窝子的精神领袖--"边荒名士"卓狂生。
此君年不过四十,瘦得像根竹篙,过高的身材令他别的特征再不显眼,惟一不受此限的是他斜兜出来的长下巴,使他看来有点滑稽,幸好整体予人的感觉,仍是一派名士风范。
卓狂生长手探出,抓着燕飞肩膀,呵呵笑道:"我们的燕飞又回来哩!只要每次经过第一楼,可以看到燕飞临街而坐,喝着雪涧香,边荒集就仍是个安全的地方。"燕飞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不放过他刹那的眼神,希望找到蛛丝马迹,好判断他是蓄意助任青媞逃走,还是真的事有凑巧。
卓狂生眨眨眼,愕然道:"为什么这么死盯着我?是否不服气我的身法比你好,可以把你拦个正着?"燕飞暗叹一口气,卓狂生若非心中没鬼,便是弄虚作假的能者。因他实在找不到任何破绽,没好气道:"我没有时间和你说废话。"
卓狂生一把搭上他的肩头,拉着他掉头往钟楼的方向举步,赔笑道:"有点耐性行吗?我有天大的事告诉你,我刚召开过钟楼议会,八双手有七只举起来赞成第一楼的重建,另一只手弃权。燕飞你又可以继续喝你的雪涧香哩!"燕飞一呆道:"弃权的是否祝老大?"
卓狂生道:"不是他还有谁?说出来你或许不相信,慕容战是第一个举手赞成的人,其他人则是想挫祝老大的威风,所以若祝老大敢对你动手,将成为边荒集的公敌。"
燕飞大奇道:"竟有此事?"卓狂生欣然道:"当然有此事。因为慕容战刚拜会过纪千千,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艳绝秦淮的纪千千。我们一致决定,邀请千千小姐明晚到钟楼示范她的琴技歌艺,你在这里等我半晌,我立即修书一封,由你带回去让千千小姐过目。明白吗?勿要让边荒集的乡亲父老失望。"说罢登楼去了。
燕飞朝离地十丈的大铜钟望去,它像嵌进夜空里一般。一切均如梦幻,慕容战竟会因纪千千而容忍他燕飞?真教人难以相信。更有可能是慕容战看出祝老大不得人心,又怕大江帮透过汉帮入主边荒集,所以拋开仇恨,留下自己制衡祝老大。其他人除夏侯亭外,怕亦无人对他燕飞有好感。只是感觉在现今形势下,他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我不是着你到另一面等我吗?因何在这里望着铜钟发呆?"
燕飞向来到身前的高彦苦笑道:"我在等卓狂生那疯子!"高彦露出谅解和同情的神色,压低声音道:"我有两个重要消息,一个比一个精彩。"燕飞见到他,想起送走马灯之事已成定局,颓然道:"说罢!"
高彦笑道:"不要装成一副被陷害的模样,老子让爱的胸襟难道不令你景仰吗?有了千千在旁,干起事来浑身是劲。"燕飞没好气道:"快说!"
高彦道:"原来庞义的木料给祝老大藏到一艘船上去了,现在正把木料卸落码头,看情况他会履行对千千的承诺,否则不用多此一举。"稍顿续道,"还有人放风出来,说祝老大是看在千千的面子上,放我们一马,并非怕了你燕飞。"
燕飞不解道:"真的令人难解,祝老大怎会虎头蛇尾的?"高彦道:"照我看他是给你吓怕,所以学乖了。只要不是傻瓜,当知在现今的形势下,他祝老大成为众矢之的,若再和我们正面硬撼,闹个灰头土面,他祝老大还用在边荒集混下去吗?"
燕飞沉吟不语,半晌后道:"另一个消息是什么?"高彦道:"传闻慕容垂也对边荒集生出兴趣,他现在北方站稳阵脚,想来分一杯羹。由于在北方以他的实力最雄厚,故不可小觑。"
燕飞更感头痛,慕容垂老谋深算,确是不易应付。同时想到拓跋珪以夏侯亭出面主持边荒集的飞马会,实是高明的一着,因为夏侯亭是拓跋族的旁支,拓跋珪可轻易推个一干二净,那夏侯亭便不用屈从于慕容垂,而慕容垂亦难以怪到拓跋珪头上去。
卓狂生回来了,见到高彦,哈哈笑道:"高彦你何时到我的说书馆来做客卿,你若说的是淝水之战,说一台书的酬劳由五十钱增至七十钱。"
接着向燕飞道:"若你燕飞肯开金口,一台可赚百钱。"燕飞接过他的邀请函,没好气道:"我们现在去发大财,不要阻着我们。"
说罢与高彦扬长去了。
庞义和刘裕在纪千千的客帐坐下,喝着小诗奉上的香茗。帐内铺上来自西域的厚软羊毛地毡,帐内一角小几上燃着一炉不知名的香料,四周堆着舒服的坐垫软枕,对比起帐外的废瓦灰屑,帐内是截然不同的天地。
刘裕怀疑道:"这么多来自各方的用品家具,即使在边荒集要搜购齐全,仍非易事,所以这叫边荒公子的家伙,不但神通广大,还应当晓得千千何时离开建康,这个人真不简单。"
庞义苦笑道:"你愈这般说,愈会引起千千对他的好奇心。"
纪千千抿嘴笑道:"兵来将挡嘛!庞老板哪来这么多担忧。何不把各兄弟全请进来喝茶,他们已辛苦整天哩!"庞义笑道:"千千的家当全在外面,当然需人把守。"
小诗坐到纪千千旁,这是个特大的方帐,比其它营帐大上一倍有余,坐了四个人仍有偌大的空间。纪千千雀跃道:"我和小诗沐浴更衣后,便随你们去逛夜窝子,想想也教人神往。"
庞义欣然道:"热水在准备中,希望夜窝子不会令千千和小诗失望。"
纪千千看小诗一眼,娇笑道:"喜出望外才是。趁有点时间,奴家想多了解点边荒集的情况呢。"
刘裕笑道:"当我第一次来边荒集前,有经验的前辈告诉我,假设你在边荒集横冲直撞,撞翻十多人,其中至少有一个是杀人如麻的大盗、一个是偷鸡摸狗的小贼、一个则是被某国追缉的逃犯、另一个是江湖骗子、还有一个是某方派来的探子,其他的便是浑水摸鱼的投机者。"
小诗骇然道:"岂非没有一个是好人?"
纪千千喘笑道:"刘老大在夸大,至少庞老板和他的七名兄弟都是好人哩!"庞义叹道:"真正好人怎敢到边荒集来,我是因杀了个地方贪官的恶霸儿子,不得不逃入边荒来。千千试试去问郑雄他们,若他们愿意说出来,每个人都有段难以启齿的往事。所以荒人的第一戒律,是不要问别人的往事。"小诗嗫嚅道:"这么多恶巴巴的人聚在一起......噢!"
刘裕道:"这方面反不用担心,边荒集虽没有王法,却有江湖规矩,不照规矩行事,等若成为边荒集的公敌,群起攻之,谁也消受不起。所以即使杀人如麻、十恶不赦的强徒,到这里也要依边荒集的规矩行事。"纪千千兴致盎然地道:"边荒集究竟有什么规矩呢?难道没有人阳奉阴违吗?"
庞义道:"这一套在别的地方行得通,在边荒集却是自寻死路。以建康为例,明的是司马氏皇朝,暗的却由地方帮会话事,官商勾结,才有阳奉阴违的情况。可是在边荒集明的是各大小帮会势力,暗的也是大小黑帮在操持,而不论谁人,只要踏足边荒集,便各依其种族依附相关帮会,而各帮会为保持自身利益,都不容自己人扰乱既有秩序。"
刘裕进一步解释道:"边荒集更是财可通神的地方,假若你财力充裕,可以聘请任何人为你办事,要杀手有杀手,要刺客有刺客。不论任何人,到边荒集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发财。当然间有例外,我便是个例子。"
郑雄在帐外叫道:"水滚哩!"
纪千千朝小诗瞧去,后者垂首道:"今晚小诗不用洗澡。"
纪千千笑着推她一把,道:"快去!有这么多壮丁为你把风,不会出事的!"小诗无奈地去了。纪千千笑道:"我的小诗一向胆小。是哩!既然人人都向钱看,为何斗争仇杀,又无日无之呢?"
庞义道:"问题出在分赃不均,像在夜窝子开间青楼或赌场,均须由各大小帮会角力争逐。其次是四条主大街的管辖权,商铺均要向主持的帮会缴纳保护的费用。勿要以为诸帮帮徒对帮会忠心耿耿,其实是要付费的,否则谁肯替你拼命,所以在边荒集是无财不行的。"
刘裕接口道:"祝老大的缴地租,广及东区的所有人,按人头收租,等若人头税,跟以往的做法不同,且是增加已有的负担,所以触犯众怒。每当边荒集诸势力的平衡被打破,边荒集将会陷进血雨腥风,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即使夜窝子也永无宁日。只有恢复平衡对峙的局面,边荒集才会恢复正常,便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不过肯定已有某些人被淘汰出局。"
纪千千咋舌道:"真刺激!"忽听小诗在外面道:"小姐!到你哩!"
三人面面相觑,有可以这么快的?
黄金窝位于夜窝子西北角,是汉帮旗下两大赌场之一。因南北皆有赌禁,嗜赌者或有专程偷入边荒者,为的就是赌个痛快,所以边荒集赌风之盛,可以想见。
夜窝子有七座赌场,分由各大势力主持,在淝水之战前,只有一间赌场由汉帮直接经营,现在由一间变作两间,可见汉帮的势力正在膨胀,更招其它帮会之忌。慕容战和拓跋仪均是新兴势力,又有野心,当然不愿坐视汉帮壮大。即使没有燕飞回来,一场恶斗亦在所难免。除帮会外,大商家的势力亦不容忽视,有钱能使鬼推磨,有财便有势,只要肯花钱,组织一支军队亦非没有可能。
燕飞和高彦踏进黄金窝的大门,立即惹起注意,负责赌场的汉帮人马,故是提起警觉,认识燕飞的赌客,也知会有热闹可看了。
高彦凑近燕飞道:"我只剩下三锭金子,可以换百来个筹码,你是否真有把握?若输掉我的身家,明天我们便要吃西北风。"
燕飞哂道:"输掉又如何?别忘记我们的纪千千身家丰厚,可以在财力上无限量地支持我们。"高彦叹道:"话虽如此,但若传出去我们要靠女人养,成何体统?我们岂非全变做小白脸。他奶奶的,没把握便不要拿我的身家去进贡,我是个从来欠赌运的人。"
燕飞笑道:"我只是顺着你的口气说,快给我去换筹码!他奶奶的,我若没有十足把握,鬼才有空到这里胡混。"
穿上男装的纪千千眉目如画又英姿凛凛,叫人无法想象,天下间竟有如此俊秀郎君。原本令他们眼前一亮的小诗,立即给比下去了。
纪千千道:"可以起程了吗?噢!我要拿钱去买东西。"
刘裕和庞义只好在她的睡帐外等待,前者道:"营地有这么多千千的贵重东西,你的兄弟看得稳吗?"庞义轻松道:"他们也非善男信女,一般小贼怎过得他们一关。何况这是边荒第一剑手的地盘,谁敢明目张胆来撒野,我包保......"话犹未已,帐内传出纪千千一声惊呼。庞义和刘裕大吃一惊,拥入帐内。
放在纪千千卧榻旁的箱子打了开来,纪千千一脸娇嗔地坐在箱旁,瞧两人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道:"金子全不翼而飞哩!"
两人同时失声道:"什么?"纪千千道:"千多两黄金,全放在这个铁箱内,可是刚才我启锁开箱,才发觉没有半两留下来,气死人哩!"刘裕难以置信地道:"怎么可能呢?"
庞义双目杀气大盛,怒道:"是谁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又怎知箱子内藏有黄金?"刘裕趺坐地毡上,回复冷静,道:"要知箱内藏金并不难,只要从旁观察,见我们单只把这箱子藏入帐内,可推知箱内有贵重东西。"
庞义正在研究锁头,闻言点头道:"这家伙肯定是第一流的偷窃高手,要打开这个锁头,没点斤两肯定办不到。"接着往刘裕瞧去,续道,"更叫人吃惊的是我们一直没有离开过营地,对方怎能无声无息地偷去这么多金子不被察觉?"
刘裕拍腿叹道:"他娘的边荒七公子。"两人醒悟过来,边荒七公子来闹事是另有目的,他们不但晓得燕飞和高彦不在,更清楚纪千千芳驾在此,为的是引开他们的注意,方便窃贼下手,这一招不可谓不绝。
纪千千终于动气,皱眉道:"冤有头债有主,既知七公子与此事有关,他们岂能置身事外?"庞义苦笑道:"弊在我们是在边荒集而非其它地方,要找他们算账,必须有凭有据,方合乎江湖规矩。"
刘裕笑道:"钱财终是身外物,这方面可从长计议,横竖燕飞有把握狠赢祝老大一笔,我们暂时应仍未有财政上的困难。对吗?"
第七十二章 千金散尽
高彦拧着一袋筹码,随燕飞从一张赌桌挤往另一张赌桌,从赌场这一角到另一角去。燕飞在人潮里似是来去自如,高彦陪他"探访"了十多张赌桌后已是苦不堪言,终忍不住扯着他道:"你老哥有眼看的,这些赌哥赌姐到赌场来都是拼身家,哪有像你这般游山玩水的,你还要等到何时才肯下注?"
燕飞微笑道:"我现在是在练功,练的叫赌功,你的身家财产是我赌功成就的试金石。你这小子,晚晚泡青楼又不见你怨辛苦,还乐此不疲,现在走两步便像要了你的小命似的。"
高彦反驳道:"怎么相同?到青楼去叫泡妞儿,活动的范围只是一榻之上﹔赌场是七、八座大厅,更惨的是你还不晓得自己在干什么?"
燕飞欣然道:"只要你想着白花花的银子,把在榻上的力量化做跑赌场的动力,尽管要多走一个时辰,包保你仍是生龙活虎的。来吧!看你那个可怜的模样!我们便赌他娘的一铺骰子。"
高彦终展欢颜,挨着他前往附近赌骰子的赌摊,挤进聚赌的人群,笑道:"赌钱的要诀是不怕输,不怕输才会赢。这头注虽关乎到燕老大你在赌界的声誉,不过却要输得起。我变成穷光蛋不算什么一回事,我们还有千千庞大的财力作后盾。凭老子赚钱的本事,顶多做十来天工,便可以荣休。"燕飞的目光凝视荷官摇盅的动作,淡淡道:"来到赌场,方晓得边人是多么富有,失去赌场的收入,汉帮肯定坍台。"
高彦凑到他耳旁道:"赌仙来哩!"燕飞从容望去,在数名汉帮好手的簇拥下,一位长着五绺长须的中年儒生,正步履轻松地往赌桌走过来,即使不认识他的人,也知他是个有身份的重要人物。
燕飞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位夜窝子的名人,此君中等身材,颇有点道骨仙风的丰采,手足灵活,双目精灵,是为祝老大坐镇赌场的至尊宝。遇有赌林高手来踢场,一律由他出面应付。直到今天,敢来较量赌术的无不损兵折将、弃甲曳刀而逃,想来使奸弄诈者更难逃他法眼。祝老大之有今天,被尊为"赌仙"的程苍古居功至伟。
今趟汉帮出动程苍古来应付燕飞,可见祝老大对燕飞这位赌界新丁不敢怠慢,严阵以待。
"砰!"骰盅落在桌面,在荷官的催促下,赌客纷纷下注。程苍古来到荷官身旁,众汉帮好手扇形般在其身后散开,愈显情况的异乎寻常,惹得四周的人均围过来看热闹。
揭盅在即,人人依照规矩缩手离桌,气氛忽然拉紧,众人大气也不敢透半口地静待结果,那种胜负决定于刹那间的刺激,确有其引人入胜的滋味。燕飞没有作出指示,高彦当然也不敢自作主张。对高彦来说三锭金子说多不多,但已足够他逛多次青楼,每次也可充做豪客阔少。
程苍古欣然笑道:"燕兄和彦少不玩这一手吗?"
燕飞以微笑回报,道:"程兄既开金口,兄弟怎敢不奉陪,我们买十八点那一门。"
高彦提心吊胆地把整袋筹码放在十八点的一门去。程苍古向荷官颔首示意,后者忙揭开骰盅,现出骰盘上六粒骰子的点数,合起来正好是十八点。众人立即哗然起哄,买点数是一赔二十四,当然教人大为艳羡。
高彦难以置信地看着六粒骰子,他比任何人更清楚燕飞没有作弊,纯凭真功夫听出点数来,他且是第一趟上赌场,怎可能如此神乎其技。边荒集的赌场惯用六粒骰而非一般的三粒骰子,正是为防范懂得听骰的高手,岂知此法对燕飞完全不起作用。
程苍古仍保持轻松的笑容,赞叹道:"原来燕兄不但懂得喝酒,还是赌林高手,累得老程也手痒起来,我们何不对赌一铺,以一局定胜负如何?"
燕飞欣然道:"请程兄指点!"
纪千千盘膝坐在失窃的铁箱子上,抿嘴不语。
庞义在趺坐的刘裕身旁蹲下,苦笑道:"千千对边荒集的印象,肯定已变得很坏。"从刘裕的角度瞧过去,这位绝色美人变得高高在上,纱帐的空间感,更凸出了她的曼妙体态,一时看得呆了。
纪千千似听不到庞义的说话,喃喃道:"自干爹表示会离开建康,千千便不断变卖手上的珠宝玉石,换成天下通行的金锭子。千千从未试过拥有这么多的一笔财富。"
庞义和刘裕交换个眼神,开始感受到这可恶的卑鄙窃贼令纪千千多年来的辛勤工作,尽付东流。
纪千千目光移往帐顶,秀眸射出如梦如幻的茫然之色,幽幽道:"千千自少过的是寄人篱下的生活,餐饱餐饿,直至养父母把千千卖身给恩师,千千方掌握到自己的生命,学晓生存之道,明白天下只有强权,并没有公理。在大乱的时代,有本领的人才可以坚强地活下来。"
刘裕直觉感到她的恩师是女性,由衷地道:"令师是个非常超卓的人。"
纪千千欣然道:"没有恩师,便没有今天的纪千千。恩师常教诲千千,必须日夕常新,每一天都像生命的第一天,做什么事也要像第一次去做般充满好奇心。若给风雨打倒,要立即站起来,应付下一场的风雨。变成不名一文的穷光蛋又如何?还有机会可以重新开始。"
庞义和刘裕均听得舒一口气,纪千千的斗志,并未因失去财富而崩溃,虽然第一楼的库房因此而一穷二白,但只要人在志存,便可以在机会处处的边荒集继续奋斗。
纪千千从箱子轻盈地跳下来,滴溜溜旋身一匝,娇笑道:"这是千千转运的方法,转一个身,转一个运。不过千千真的不服气,若不能把这个偷金子的卑鄙之徒挖出来,老天爷还有眼吗?"
刘裕长身而起,双目杀机大盛,道:"我今趟是老猫烧须。千千放心,我会证明给你看,偷金子的小贼定会得到报应。"庞义也跳起来,正要说话,小诗在帐外惊喜地嚷道:"小姐快来,又有人送礼来哩!"
"燕兄请下注!"
旁观者人人鸦雀无声,目光集中在燕飞脸上,看他如何决定。高彦更是手心冒汗,他提着的大袋筹码赢来不易,感觉上他手上拿的是全副身家,一铺输光是非常冤枉。他对燕飞不是没有信心,问题是对方乃赌国纵横不败的程苍古,燕飞又是初来甫到的新丁,经验尚浅,马失前蹄并不稀奇。
燕飞的目光迎上程苍古的眼神,此人是他除卓狂生外的另一个发现,与卓疯子同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而程苍古的武功更决不在祝老大之下。
赌桌上各门没有人下注,因晓得此局等若程苍古和燕飞在交锋,谁敢插手其间?
骰盅内叮当作响,六粒骰子像不肯歇下来的顽童,顽皮地在盅内激撞跳跃,尽显程苍古赌林高手精微的摇盅奇技。
燕飞表面从容,暗里却把灵觉提升至巅峰状态,生出无所不知,无有遗漏,神通广大的感觉。
骰子的动力由盛转衰,迅速放缓,在万众期待下,终于停下来。骰盅内的情况如一个谜,谁能破解点数,立成赢家。燕飞生出异样的感觉,隐隐感应到其中一粒骰子有问题,偏又无法硬拖下去,喝道:"二十一点!"
高彦如奉纶旨,一股脑儿把手上筹码全押往二十一点的一门去,反生出如释重负的感觉,皆因赢输已定。
程苍古高唱道:"揭盅!"两手闪电般迅快地往骰盅探去。燕飞心叫不妙时,已来不及改变赌桌上残酷的现实。
盅开。众人齐声起哄。高彦则失声叫道:"我的娘!"
程苍古以胜利者的姿态盯着燕飞微笑道:"是二十五点,多谢燕兄相让。"燕飞心中一叹,亦不得不佩服程苍古高明的手法,他感应到那粒骰子有古怪,皆因其余力未消,暗藏阴劲,虽是微仅可察,却受程苍古右手心的阳劲吸引,阴阳相吸下,有足够动力使骰子翻动,累他输掉这场竞赛。
若再赌一铺,他肯定自己必胜无疑,因为他可以阻止最后变异的发生,可惜,再没有赌本继续下去。燕飞从容笑道:"程兄高明,明晚小弟再来领教一次。"程苍古长笑道:"燕兄原亦有一副赌徒本色,敝窝自是无限欢迎。"谁都听出他是暗讽燕飞死不认输。燕飞哈哈一笑,领着高彦去了。
纪千千瞪大美目,看着营帐空地处围成一个大圆圈,被逐一点燃,渐渐恢复动力的十八盏走马灯。
她在看灯,卖灯的小子却在看她,走马灯不住变化的彩光,投影在营帐和众人身上,如梦幻般动人而不真实。
小诗兴奋地来到纪千千身旁,道:"真好玩!"
随纪千千出帐的刘裕和庞义你眼望我眼,想的均是追求纪千千者的手法层出不穷,不知何时方休。庞义喝道:"又是那什么边荒公子着你送来的吧!"
卖灯小子仍不知庞义在问他,呆瞧着纪千千,后者虽改为男装扮相,仍是美得令人不敢直视。纪千千似是忘记了失窃的事,欣然道:"你没听到庞老板说话吗?究竟是谁教小哥儿送灯来的呢?"卖灯小子一震道:"小人查重信,小姐唤我小查便成。这十八盏灯由小人亲手精制,是边荒最了得的好汉燕飞着小人送来的。"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一向看化世情、淡然处之的燕飞,竟也会来这一套。小诗雀跃道:"原来是燕公子!"纪千千娇躯微颤一下,俏脸现出没法掩饰、令人心神动荡的惊喜神色,"啊"的一声轻呼。
刘裕倏地轻松起来,若有任何人得到纪千千,他最能接受的只有燕飞,但又隐隐觉得如此取悦纪千千,不似燕飞一向的作风。庞义闻燕飞之名,也是精神大振,燕飞肯来争取纪千千,自然是天大喜讯。喝道:"兄弟们,给老子把走马灯挂遍各大小营帐。"众人立时起哄,依言而行。
纪千千像从梦境里醒过来一般,喜道:"小诗还不打赏小查,噢......"又一把拉着小诗。
庞义和刘裕当然明白,纪千千话说出口方记起自己变成穷光蛋,只恨他们也是不名一文,没法解围。
幸好查重信摇头摆手,惶急道:"小姐勿要折煞小人,卖灯的酬劳已非常丰厚,小人告退哩!"
查重信去后,纪千千仍呆立帐门外,双眸亮如深夜明月。
刘裕干咳一声,道:"我们是否起程去逛夜窝子呢?"纪千千闭上美目,深吸一口气道:"今晚不用劳烦你们哩!千千要等燕飞回来。"
燕飞和高彦离开夜窝子。街上冷冷清清,行人寥落,所有店铺乌灯黑火。白天是窝外的,夜晚则属窝内的,夜市的人全集中到夜窝子去。
燕飞向一直不做声的高彦道:"我输掉你的身家,为什么不拿我来出气?"高彦欣然道:"大家兄弟嘛!何况你不是乱吹大气,确有神乎其技的听骰本领,只是因太嫩斗不过程老怪。哈!有借有还上等人,我要立即向千千借十两八两金子,否则我的情报网将告崩溃,做不成首席风媒。"
又道,"你说明天再去和程老怪赌一次,究竟是场面话还是认真的?"
燕飞淡淡道:"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的话,怎可当是玩儿?千千有多少我便央她拿多少出来,一铺便可赌得黄金窝四脚朝天、关门大吉。"
高彦骇然道:"不要吓我!现在我们人人靠千千吃饭,第一楼重建的经费也全看她,老庞骡车店的骡子是赊账赊回来的,仍未还清债项,若你输此一铺,我们岂非全要喝西北风。"
燕飞微笑道:"放心吧!我刚学满师,明天便要程老怪在赌界除名,再没有第二个可能性。"高彦苦笑道:"你不是真的中了程老怪的咒语,变成个整天想翻本的赌徒吧?唉!真教人担心。"燕飞叹道:"我现在惟一担心的,是如何向千千解释走马灯的事。"说到这里,立即头痛起来。
第七十三章 佳人有约
小诗道:"燕公子和高公子回来哩!"纪千千像个天真的小女孩般雀跃道:"果然是他们,两位凯旋而归的英雄。"
庞义深悉高彦的性格,颓然道:"我却怕是屋漏更兼逢夜雨,高彦没有大叫大嚷向千千邀功,是非常坏的兆头。"
刘裕同意道:"今趟我们真的是不名一文,明天的三餐也有问题。"
郑雄等亦颓然无语。在边荒集最令人害怕的首先当然是变成公敌,其次便是没有钱。
纪千千微笑道:"或许高公子是故意装输来戏弄我们,然后再给我们一个惊喜。"
燕飞和高彦终踏入营地,前者打量着挂遍营地、蔚成奇景的走马灯,后者苦笑道:"我现在大有丑妇终须见家翁的感觉,燕飞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与他荣辱与共,唉!我们输光哩!咦!为什么你们的脸色这么难看?"
纪千千瞪大美目瞧他,罕有地正容道:"告诉千千,你是在开玩笑。"
庞义惨笑道:"他不是开玩笑。燕飞这没用的家伙失了手,与我们命运相同。分别在于他们是输精光,我们是给偷精光,他奶奶的......明天怎样做人呢?"燕飞一震,往刘裕望去,心忖以他的精明,怎会有此疏忽?
刘裕踏前一步,脸上现出坚决的神情,沉声道:"我向各位保证,在天亮前,我会把金子放回千千的箱子里。"说罢转身昂然去了。
纪千千急道:"燕飞你怎可以让他一个人去冒险?"
燕飞微笑道:"若我不让他单独去完成此事,我便不是他的知己。若刘裕要靠我的保护方能在边荒集生存,他也不配做玄帅的继承者。"
纪千千看着刘裕的背影没入主帐之后,欣然道:"千千明白哩!"接着面向燕飞喜滋滋地道,"还未谢过你的走马花灯呢!千千真想不到你这个人也懂讨女儿家的欢心,千千感到很意外哩!"又甜甜浅笑,白他一眼道,"人家真的很感动。"庞义和高彦一众人等莫不神迷目眩,此刻的纪千千迷人至极点,若有人感觉不到她对燕飞的爱意,此人必是大笨蛋。
燕飞却给害得把早想好的一篇婉转解释此事的说辞,全硬咽回肚内去。
他怎忍心伤害纪千千?破坏她对边荒集第一个晚上的美好印象。
纪千千道:"人家本想央你带着去夜游边荒集,一起欣赏这个美丽的晚上,不过刘老大已离开去办正事,这里当然你坐镇了。"
高彦正容道:"如此良辰美景,佳人有约我们的燕老大岂会错过。千千放心去玩吧,没有人敢动我们的,且我们又是偷无可偷,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庞义加入道:"绝对同意,我们也不是第一天在边荒集混。"
纪千千皱眉道:"小诗怎么办?"燕飞道:"她可以随我们一道去。"
小诗立即霞生玉颊,摇头道:"小诗留在这里,有庞大哥和高公子在,小诗不怕。"接着瞄燕飞一眼,抿嘴笑道,"若他们不是怕燕老大,何用干这些鼠窃狗偷的事?"
高彦道:"说得很好,仗着燕老大的名儿,谁敢不卖点情面。"
纪千千喜道:"真的可以去?"燕飞暗叹一口气,看来只好骗她到底。幸好惟一知道真相的高彦绝不会拆自己的台,让手道:"千千公子请起行。"纪千千嫣然一笑,向小诗等挥手,踏着轻盈的步伐,朝东大街走去。
高彦立即发出怪叫,催燕飞追去。燕飞虽恨不得狠狠踢他屁股两脚,却苦于莫奈他何,惟有追着纪千千的仙踪去也。
刘裕决非空口讲白话,而是有把握把金子寻回来,因为他是北府兵中最好的斥候探子,他办不到的,别人也办不到。
偷金者或没想过他们会于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现失窃,金子大有可能仍留在集内某处,未及运走或分散收藏。
今夜边荒集各大小帮会是外弛内张,所有出入集的水陆路均被置于严密监视下,所以非是把金子运走的好时机。
他首先从失窃的睡帐外打亮火熠子仔细搜寻,不片刻已发现偷金者的痕迹,对方已非常高明,落足处尽在不会留下印迹的石块或杂草丛生处,可是由于身负重物,仍是有迹可寻。
刘裕循着痕迹直追出后院外的地方,此区景况荒芜,道路毁烂,园宅因弃置而野草蔓生。边荒集前身的项城不算小,原本的居民达二十万之众,现在城内诸族边民总数不过五万,加上流动人口亦只在六、七万间,所以人口均集中在四条大街和靠近码头的区域,其它地方便静如鬼域,成为边
荒集另一特色。
到达院后的破道,刘裕往右转数百步外,发现新的印痕,那是车轮和蹄印,尚未被风沙掩盖,明显是不久前有马车从此处开走。
刘裕暗呼狡猾,以偷金者的精明老到,决没有可能犯下如此大的错误,这分明是掩人耳目的手法。他立即以其处为中心遍搜方圆数百步之地,终于在不远处一座废宅里发现踪迹,至此,那小偷再没有掩饰,就那么从后门离开。
刘裕保持冷静,沉着气追去,心忖若找到那小偷,即使他是天王老子,也要把他斩成数段,始可一泄心头之气。
街道乌灯黑火,悄然无人,远方夜窝子却灯火耀天,相映成趣,形成奇特的明暗气氛。
纪千千步履轻盈地和燕飞并肩而行,还不时有意无意地以香肩轻撞燕飞的肩头,那种温馨甜蜜的感觉,即使心如止水如燕飞者,也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纪千千柔声道:"人家很想和你说说心事,你愿意听吗?"
燕飞最后一丝向她解释送走马灯真相的念头,在她温言软语的威力下,终告冰消瓦解,道:"千千有什么心事?"
纪千千欣然瞥他一眼,轻轻道:"千千真幸运,以前在建康有干爹做知己,来到人人害怕的边荒集,又有位燕老大,老天爷待千千真的不薄。"
燕飞很想问她那位能令她钟情者又如何,可当然晓得这是大煞风景的蠢话。他太久没有和女性这般亲密接触,说真的仍没法完全习惯和投入,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纪千千续道:"千千常在想,当我离开人世的一刻,会后悔的事不是千千曾做过的事,而是我想去做但又没有付诸实行的事。你明白千千的意思吗?"燕飞心神颤荡,纪千千这几句话,尽道出她敢作敢为的性格,轻叹道:"看来我该会在临死前后悔得要命!因为我是条大懒虫,什么事都不想去做,不想携大大小小的包袱度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余下日子。"
纪千千雀跃道:"千千真的感到很荣幸,一向懒得去做任何事的燕飞,竟会送千千十八盏走马彩灯,令千千在边荒集的第一晚充满动力和色彩!人家要怎样谢你呢?"
燕飞暗下立誓,永远不让纪千千晓得真相,微笑道:"你肯公开约会我这个卑微的傻瓜,已是最大的谢礼。这边走!"领着她转入横街。纪千千乖乖地随他举步,逐渐远离夜窝子的照明。
燕飞讶道:"千千不是一心要到夜窝子去吗?为何不出言抗议?"
纪千千微耸香肩,喜滋滋地道:"约会是奴家提出的,到哪里去当然由你作主。燕飞带千千去的地方,便是边荒集最动人的地方。"
燕飞感到自己的心在溶化,她的善解人意,令任何人与她相处均有如沐春风的醉人感受。道:"我从来不去夜窝子,怕它的挤迫和热闹。别的名城大都,雅人名士都爱冠以什么十景八景的美名,我们的边荒集也有‘边荒四景’,其中之一便是我现在和你去的‘萍桥危立’。"
纪千千大喜道:"这个名称很别致哩!其中的‘危’字分外传神,最合边荒集的凶险情况。"燕飞有感而发道:"对别人来说,边荒集真个是最危险的地方,每天都活在动辄送命的境况中。可是对纪千千却是另一回事,因为没有人肯狠下心肠伤害你。"纪千千忽然美目一黯,垂下螓首,幽幽道:"人家才刚给人偷去全部财产,还说没有人来伤害千千?你燕飞又如何呢?你舍得伤害人家吗?"一阵酸苦洪水般潮卷燕飞心头,纪千千提到失窃的事,只是为掩饰她难忘旧爱的心事,她现在眼内的凄怆神色,与那天在船上甲板看到的如出一辙。
这个想法令他生出万念俱灰的感觉,生无可恋的滋味涌上心头。在男女之事上他早受够哩!再也经不起另一次的打击。
周围环境一暗,原来走入一道由两边高墙夹成的窄巷,只余下长形的灿烂星空,感觉奇异,似不该属凡间可睹的景象。
纪千千把手挽上燕飞的臂弯,柔声道:"为什么不回答人家呢?这小巷真美!"她的纤手有若温香软玉,抓着他的臂弯。那种感觉美妙而诱人。可是燕飞却心知肚明纪千千晓得自己看破她的心事,故此来补偿他、抚慰他。他生出甩掉她手的冲动,苦笑道:"事实上我已以行动来回答了你的问题。"纪千千再度垂首,默然不语。
穿过窄巷,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浮萍飘飘的小湖展现眼前。湖岸四周不是被荒弃的庄园,便是历经火劫人祸的颓垣败瓦,野草蔓蔓,一条多处崩塌的残桥横跨湖上,其破烂可令人怀疑它负载的功能。
在这夜窝子的灯火照耀不及的荒城东南角,漫天星斗星罗棋布,铺天罩地,加之荒芜的景象,一片暗喻死亡和毁灭的荒凉美态。湖内盛开的白莲花,在碧绿浮萍的衬托下,在星夜下的小湖闪闪生辉,充盈生机,与比邻的凄苍景况成强烈的对比,生和死的界限模糊难分。
残桥便似从死到生再复死,通往茫不可测彼岸的惟一通道。
纪千千"啊"的一声叫起来,放开燕飞,俏脸放射着圣洁的光辉,秀眸瞪得大大的,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异景。
从窄黑的小巷走出来,骤然见到如此开阔的星夜美景,格外令人震撼。
当纪千千的玉手离开他的手臂,燕飞不由生出失落的感觉,只好暗骂自己不争气,生出自怜自恨的窝囊情绪,百般滋味在心头!
不待他领路,纪千千已领头往残桥走去,似忘记了适才发生的所有事般雀跃道:"我们到桥上坐下来好吗?肯定有很好的感觉。"
刘裕在边荒集西北角一座废宅的屋檐伏下去,审视右侧另一座荒弃的屋宅,此宅三进组成,夹着两个大天井,乌灯黑火的,不见人迹。
刘裕可以肯定偷金贼是把金子藏于其内,因为对方入宅后离开的印迹,已变得微不可察,如不是在尘土上露出足尖点过的破绽,他又是心有定见,当会一无所觉。以刘裕的沉稳,亦大感自豪。他能追踪到这里来,看似容易,事实上却是千锤百炼而来的成果。
对方并不是单人匹马,而是有组织的行动,至少除偷金贼外,还另有人驾马车,更以声东击西之法,以导人误入歧途。
此处或只纯用做收藏贼赃之用,又可能是对方的临时巢穴,不论何种情况,敌人都会随时回来,所以他必须先一步拿回金子,那时要打要逃,悉随其便。
刘裕腾身而起,投往目标宅院去。
燕飞凝望桥下浮萍,心中一片茫然。
纪千千写意而放任地坐在断桥边缘,双脚悬空,全情投入到这荒寒而美丽、对比鲜明的特异环境里,听着从废墟传来野蝉的鸣叫。
"我不会后悔曾做过的事,只会后悔想做而没有付诸行动的事。"纪千千这句话仍萦绕耳边,现在此刻,他对纪千千已是心灰意冷,给可以燎原的星星爱火泼下冷水。但将来某一天,他会因自己没有在争夺她芳心一事上尽过力而后悔吗?
纪千千甜美的声音响起道:"不要像呆子般站在那里好吗?坐到人家身旁来吧!"她愈是迷人,燕飞愈感神伤失落,他对男女之情早有杯弓蛇影的恐惧,纵使没有爱情的天地是如何灰暗和没有生趣,至少令他拥有平淡和没有牵累的安全。
纪千千忽然跳起来,纤手抓着他臂弯,硬把他拉得坐下去,嗔道:"小气鬼!你在生人家的气?"燕飞朝她瞧去,感受着给她挽手的动人滋味,迎上她美丽而变化多端的眼眸,苦笑道:"千千啊!你对他已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你并没有忘记他。"纪千千放开他的手,垂下螓首,摇头道:"不!我没有忘记他,只因为我恨他。"燕飞心中一阵痛楚,他已看到纪千千垂头前眼泛的泪光,她正因错种情根,爱之深、恨之切,方有如此悲苦。
纪千千以微仅耳闻的声音道:"燕飞!你会像他般伤害千千吗?"
燕飞心神剧震,天啊!面对如此佳人,他该如何是好呢?只要一句决绝的话,他便可以结束与她刚刚开始的关系,但他忍心如此去伤害她吗?
第七十四章 洞天福地
数息的工夫,刘裕已走遍三进房舍,内进与中进均被彻底打扫过,与外进的蛛网尘封截然有异,显示敌人不单利用这作为落脚的地方,本身还有洁癖,否则只需随便弄干净一点便成。
此时他对这尚算完整的弃宅已得到一个清晰的印象,屋内仅余的少量家具残破不堪,依边人的作风,可用的家具均会被他们搬走据为己用。
可藏千多两金子的地方可一眼看透,除非密藏地下或墙内的暗格,不过那可非临时可办得到的。
刘裕目光投往破窗外的荒园,尚未被烧掉的几株老树冲天而立,树底下杂草野藤缠绵纠结,要收起金子决非难事,他要把金子搜出来则势必费一番工夫。
他是别无选择,正要付诸行动,倏地心现警兆,听到自己适才伏身处的邻舍瓦面传来足尖点地的微响,显示来人至少在身法方面非常高明,若换了在淝水之战前的刘裕,肯定难以觉察。
由于对方是从高处来,可鸟瞰全局,使他再没有时间离开,人急智生,他腾身而起,落到主梁上,入目的情景,令他欣喜如狂,差些儿笑了出来。
燕飞往纪千千瞧去,晶莹的泪珠列阵般从她的眼角泻在娇嫩的脸蛋儿上,叹道:"唉!这是何苦来着呢?"纪千千摇头道:"你不会明白的,他是第一个令我心动的人,燕飞是第二个。"接着以泪眼迎上他的目光。
燕飞再没法控制大炽的怜意,正要举袖为她拭掉挂在苍白的脸蛋儿上的泪珠,怎料伊人从香怀内掏出手帕,送到他的手上,然后似阳光破开乌云般"噗哧"娇笑起来,继而垂首避开他呆瞪着她的眼神。
燕飞拿着香帕发了一阵子呆,方如梦初醒般温柔地为她拭掉俏脸的泪渍。纪千千唇角逸出一丝笑意,轻轻道:"知道吗?你回到边荒集后,整个人像不同了,有种天下间没有任何事难得倒你,遇上困难仍可挥洒自如的气魄,令千千开始相信刘裕的看法:你不但是边荒第一高手,更可能是无敌于天下的第一把名剑。"
燕飞完成拭泪大任后,拿着她的香帕不知该物归原主还是据为己有,闻言淡淡道:"只因我是属于这里的,所以你会对我生出这种感觉。便像高彦,在建康他是处处碰壁、受尽歧视,回到这里有如猛虎归山,在边荒集他方可以成为受尊敬重视的人。我的情况相同,可是若离开边荒集,我顶多是个出色的剑客和刺客,个人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
纪千千柔声道:"收起手帕吧!当是千千和你燕飞交换的定情之物。满意吗?"燕飞拿着染上她泪渍、带着她伤心往事的香帕,失声道:"定情之物?"
纪千千似已回复正常,挺起胸膛,理所当然地道:"谁叫你送人家十八盏走马灯呢?千千也恨你呢!一路北上都装做无动于衷的冷淡模样,忽然又耍出这么漂亮的一手,教人立时失去女儿家的矜持。走马灯不是示爱是什么呢?现在千千已肯拋开一切接受你的心意哩!彩灯若不是定情之物该算做什么?"
燕飞立生出回去狠揍高彦一顿之想,只恨现下只好哑子吃黄连。涉足情场已非他所愿,更何况卷入纪千千纠缠不清的男女关系中。
纪千千命令道:"还不收好它?"燕飞别无选择,把香帕纳入怀内,正要说话。"铿!"蝶恋花鸣声示警。
一条沉甸甸的长布囊,安静地躺在大圆梁上,以两把匕首固定首尾两端。刘裕探手一摸,果然是满载金子的缠腰囊,可分几匝缠绑腰间。约略估计下,囊内的金子该不过六百两,应仍有另一腰囊,极为可能放在中进的横梁上。如此藏金的方法,确是颇有心思,正因横梁太显眼,反会忽略过去。更想到这只是临时措施,好方便取走。
刘裕刚伏身横梁藏好,来人已穿窗而入,移到梁下。香气传来,登时生出熟悉的感觉,吓得他不敢偷看,因为已认出梁下的美人儿是何方神圣,"逍遥帝后"任青媞是也。
破风之声响起,有人绕宅疾驰,显然和任青媞是一道,从另一方向绕过来,这是防备有人埋伏的江湖手法。只听其速度,便知此人身手不在任青媞之下,刘裕心中自然浮起"逍遥帝君"的名字。不由心中叫苦,若他们到横梁来取回金子,自己能突围逃走已难比登天,更遑论取回金子。
一位男子的声音在入门处道:"确是这所房子,外面有以石头摆的暗记。"任青媞熟悉的娇柔声音响起道:"离约定的时间尚有一刻钟。唉!我刚见过燕飞,他不单像没事人一个,还大有精进,我竟瞒不过他,差点给他堵截着。唉!我真有点害怕他。"应是任遥的人苦恼道:"真令人费解,我的确予他致命一击,他能活下来已是奇迹,怎可能反而变得更厉害呢?"
梁上的刘裕暗松一口气,幸好这对妖男女非是偷金贼,否则自己肯定有难,不过危机仍未过去,若他们约会的正是那偷金贼,他仍大有被发觉的机会。希望偷金贼与任遥两人说过密话,待两人离开后才上梁来取金子,那自己便可以趁机送他致命的一刀作为见面礼,以出憋在心内的窝囊气。
任青媞叹一口气,没有答话,刘裕生出奇异的感觉,任青媞的内心似不像她表面一心置燕飞于死地般狠辣无情。此口叹气充满无奈的情绪,听来颇有点心乱如麻、六神无主的味道。
任遥似没有觉察他后妃的心事,怕是还在不忿燕飞仍然活着。沉声道:"聂天还此人很不简单,雄才大略,是个可以有一番作为的人,如非桓家一直撑江海流的腰,他早吞并了大江帮。我们今趟和他合作,须步步为营,否则吃亏的会是我们。"
任青媞冷哼道:"任聂天还智比天高,仍没法梦想我们周详缜密的统一大计,最终只会为我们做嫁衣裳。"任遥道:"我们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我们。郝长亨是个难得的人才,若青媞可以美色笼络他,收之为己用,说不定可以把两湖帮变成我们班底,那时司马贼的天下,将是我们的天下。"
刘裕听得心神剧震,想不到任遥和聂天还两个天南地北向无关系的一方霸主,竟会破天荒合作起来,目标明显是先要占得边荒集。
聂天还固是名震南方、十多年纵横不倒,没有人能奈何他的枭雄人物。郝长亨亦是横行两湖的不世高手,乃聂天还倚之为臂膀的左右手,今次远道而来,当然不是游山玩水。而他更有可能是盗金者,若非以他这般身手,即使自己被那什么娘的边荒七公子分了心神,仍难避过他耳目。
令他费解的是逍遥教究竟有何颠覆司马皇朝的计划?不过此时已无暇想及其它,若给这三大高手发现自己的行踪,纵使高明如燕飞也难逃劫难,何况他自问比不上燕飞。连忙大动脑筋,思量逃走之法。
任遥又道:"郝长亨交给你处理。唉!若非目下不宜对付燕飞,现在我便去取他狗命。"
任青媞柔声道:"如要坐收渔人之利,确不应对付他。是哩!帝君对《太平洞极经》是否已有眉目呢?"
任遥沉吟道:"真古怪!纵有那两个小子默写出来的地势图,却似没有半点帮助。若我所料不差,必须三佩合一,始能勘破玄虚,从《洞极经》找出传说中的洞天福地。"
刘裕为之愕然,照任遥的语气,《太平洞极经》并非什么道藏经典,而是寻找某一处地方的地图。
任遥又道:"我不宜留在这里,好让你可向郝长亨施展手段。防人之心不可无,最好确定他是单身赴会,方可现身。"
破风声起,刘裕探头一看,梁下空荡无人,心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拔起匕首,把金子缠在腰间,此时东南方衣衫拂动的声音遥传而至。刘裕暗叹一口气,晓得时间再不容他取回另一半金子,心想这笔账暂寄在郝长亨身上,迅速离去。
这是蝶恋花第二次示警。
第一次是从水路往秦淮河探访纪千千途上,卢循从水里跃出来偷袭,其时阴神阳神尚未合成金丹大法,神通广大的阳神只好向日常行事的阴神示警,透过蝶恋花作出警告。勉强解说,阴神或可称为后天的我﹔而阳神则为先天的我、生命的本源和最神秘的部分。
今次蝶恋花再度示警,使燕飞幡然而悟,阴神阳神只是合作而非结合,非是融浑而不可分,所以会因纪千千而受到影响,阴阳分离,金丹大法也非是无懈可击。
纪千千虽听高彦说过燕飞的宝剑会在危险来临前向主子示警,但因高彦一向爱夸夸其辞,所以是姑妄听之,并不是确信不疑。现在终亲耳听到,一时又不知险从何来,不由瞪大美目瞧着燕飞背上的蝶恋花,亦担心蝶恋花会忽然变龙化凤地飞走。
"锵!"蝶恋花出鞘。
尖锐的破风声从远方某处呼啸而起,以惊人的高速激射而来,眨眼即至,快得人脑筋的转动也及不上。燕飞却知因蝶恋花的鸣响,已使对方心神被扰,气势劲道大幅挫减,发挥不出最佳状态。
换过是以前的燕飞,惟一可保命之法或是翻下湖水里去,那时只要对方守在桥上,凭他的功力和箭术,燕飞更是难逃一死。
"叮!"蝶恋花一丝不误地击中箭锋,劲气爆破,把凌厉的一箭硬碰得横飞开去,清楚利落,决不含糊。
一个故作沙哑的男声从后方岸上一座废宅内传过来道:"领教燕兄高明!阁下值大钱的头颅,暂且寄在脖子上多留一段时日吧!"
纪千千别头瞧去,声音传来的方向黑漆一片,没有人影,没有异声。
燕飞淡淡道:"刺客走哩!"纪千千讶道:"他要杀你,为什么你仍如此轻松?"燕飞微笑道:"我燕飞仇家遍地,加上因想领赏金而要来取我项上头颅者,更是数之不尽,紧张也是白紧张,对吗?"
纪千千白他一眼,别有所指地道:"你这人哪!事事满不在乎的。若每一个来刺杀你的人,都如这箭手高明,我看也够你烦恼哩!"
燕飞从容道:"能射出如此一箭的,天地虽大,仍是屈指可数。据说慕容垂的箭术便非常了得,我的兄弟拓跋珪亦是一绝。不过既为赏金杀人者,箭法又高明至此,大有可能是横行黄河一带,人称‘小后羿'的宗政良。不信的话可把堕进湖内的箭寻回来一看,箭上当有三条横纹为记。"
纪千千骇然道:"竟是这个人,千千也听过他的名字,你不担心吗?据传他一旦定下目标,便锲而不舍,直至完成任务,他也从没失败过的。"
燕飞油然起立,深吸一口气道:"上得山多终遇虎,长胜不败者能有几人呢?他的造诣深浅已给我摸通摸透,我的宝贝蝶恋花又可令他的偷袭手段无所施展,希望他悬崖勒马,又或洗心革面改行去卖酒,那我还可以帮衬他,否则他只是自寻死路。"
纪千千听得"噗哧"娇笑,又嗔道:"谈得好好的,又坐得这般舒服,竟要走了吗?"燕飞俯头看她,双目闪动着顽皮的目光,柔声道:"花前月下,又是在有名狂野的边荒集内,我怕控制不了自己,强要亲千千小姐的香嘴儿,那时弄得仍不晓得自己芳心谁属的纪千千心神大乱,那就非常罪过。"
纪千千"啊"的一声,难以相信地垂下头去,连耳朵也烧红了,以蚊呐的声音微嗔道:"燕飞啊!你竟也会说出这种轻薄话儿?"
燕飞哈哈笑道:"只要是男人便懂说这些话。说到底还要多谢宗政良一箭之赐,把我震醒过来。以前的燕飞已死去,现在我要重新做人,无畏地迎接所有挑战,包括千千在内。"纪千千轻轻道:"人家也是挑战吗?"
燕飞坦然道:"感情上的挑战更难应付。我的对手不单是先令你钟情的某君,更可能是在边荒集自以为是够资格的人,不是挑战是什么?"
纪千千仍不肯起来,瞥他一眼,目光投往湖上的浮萍,喜滋滋地道:"我喜欢你这样对人家说话,满有男儿气概的,千千这就向你投降好吗?"
燕飞微笑道:"不是真心归降,反成心腹之患。况且两情相悦,何来什么投降?严格来说该是我已屈服于千千的魅力之下,到你真的忘掉那个人,我们再看看能否重新开始。"说出这番话来,燕飞尽泄心中郁郁不平之气,整个人轻松起来。
纪千千摇头道:"非是你想的那样,收到你的走马灯后,人家心中只想着你一个人,其他的都忘记哩!"燕飞道:"就只是一段时间,对吗?"
纪千千神色一黯,向他无言地递出娇贵的玉手。
燕飞别无选择,更舍不得拒绝,一把握实,助她站起来。
纪千千在他身前亭亭玉立,秀眸异彩大盛,深深望进他眼内,柔情似水地道:"人家真的爱听你说亲密话儿,甜言蜜语更是多多益善,更不怕你付诸行动,唉!你这大傻瓜。"说罢领先下桥去了。
燕飞心忖最后一句不知是否在怪自己没有立即亲她嘴儿。登时魂销意软,而在这一刻,他晓得自己确对她生出爱念,宛如久未兴波的桥下萍湖,终于泛起一圈又一圈、不断扩展的涟漪。
第七十五章 公开挑战
帐内的纪千千传来惊喜的娇呼,嚷道:"真的找回来哩!一半也好!我们的刘老大真有本事。"接着和小诗、庞义吱吱喳喳地说起话来,商量如何把金子藏好。
高彦揭帐而出,来到燕飞旁低声问道:"亲过她的嘴儿吗?"燕飞登时百感交集,颇有点体会到纪千千"会为未做过的事后悔"那句话的意味。而自己知自己事,他对男女之情仍带着深深的惶惧,见另一边的刘裕亦露出注意的神色,叹道:"你这死性不改的色鬼,满脑肮脏的想法,一场兄弟,也不瞒你,我和她尚未开始。"
不知如何,他直觉到高彦和刘裕都同时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感觉挺古怪的。高彦狠狠道:"不解温柔的家伙!现在我们国库空虚,你明天的赌约取消也罢!我不会让你输掉千千仅余的财产的。"说罢又钻回帐内凑热闹去了。燕飞苦笑摇头。
刘裕道:"我们到箱阵那边说话吧。"燕飞和纪千千刚回营地,纪千千便给小诗扯入睡帐里,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发生过什么事。燕飞随刘裕从箱阵仅可容一人穿过的通道,到达酒窖入口的石阶坐下。
刘裕坐在他上一级处,道:"偷金子的即使并非是两湖帮的郝长亨,也与他脱不了关系。"燕飞愕然。郝长亨乃南方赫赫有名的高手,据传为人风流倜傥、多才多艺,是两湖帮聂天还下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他颇有交际手腕,在江湖上人缘不错,很多事交到他手上不用凭武力便可迎刃而解。
刘裕把任遥和任青媞的对话重复一次,分析道:"郝长亨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边荒集,其目的当不止于与江海流换个场所角力,而在乎控制边荒集,至少是想取汉帮而代之,否则不需要与任遥攀上关系。而任遥倾覆司马皇朝的阴谋,更是令人担忧,想不到淝水之战带来的胜果,会是如此一番局面。"燕飞沉吟道:"现在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任遥等既欲坐看我们和祝老大拼个两败俱伤,我们偏不如他们所愿。"
刘裕摇头道:"我们不可过于被动,必须一路领先,牵着整个边荒集的鼻子走,正如千千说的,我们是要征服边荒集,而非让它征服我们。"
稍顿续道:"现在祝老大摆明肯暂作退让,显示祝老大亦非有勇无谋之辈。我们定要借千千在边荒集牵起的热潮,首先确立你是边荒第一高手的形象,管他老子的什么慕容战、任遥、任妖女、郝长亨,总言之边荒集是惟燕剑手独尊,没人敢有半句异议。"
燕飞苦笑道:"你可知我的头颅现在很值钱?刚给那什么宗政良射了一记冷箭。"弄清楚什么一回事后,刘裕笑道:"边荒集已成龙蛇混集之地,各方势力固在全力争夺控制权,自认有点本领的更要来碰机会。对我来说还是统一天下的踏脚石,在我们的纪才女则是最好玩的地方。"
燕飞叹道:"我却是身不由己,从闲人变作众矢之的。说到韬谋策略,当然推你老哥,你又有什么法宝?"刘裕道:"边荒集是无财不行。我们现在手上有五百多两金子,足够起五座第一楼。所以只要拨出百两金子,第一楼重建的经费再不成问题。另外拨百两予高彦小子,使他有财力建立一个比以前更完善的情报网,监察南北和本地一切动静,余下的三百两,拿一半出来给你去和什么赌仙硬拼一铺,余下的作为千千的私己钱,她想卖下一座妓院又或觅地在夜窝子另建一座,全看她的意旨。"
燕飞皱眉道:"这么动用千千的金子不大好吧!我原意是狠赢赌场一笔做经费,只是事与愿违。"刘裕道:"千千是女中豪杰,不会介意的。"
燕飞摇头道:"千千不介意,我却非常介意。他娘的!只要我们可迫郝长亨把另一半金子呕出来,便可拿这笔钱到赌场豪赌一铺,不但可以令赌场关门大吉,还可以向祝老大来个下马威。"
刘裕道:"我们怎可能在明晚前从郝长亨处取回金子?老郝失去一半
赃物,肯定已提高警觉,不会那么容易给我们找到他。"
燕飞微笑道:"若你是郝长亨,肯否错过明晚千千在古钟场的曲乐表演?"刘裕皱眉道:"当然不肯错过,不过若整个边荒集的人都挤到夜窝子去?你如何在数万人内寻出我们根本不晓得他长相如何的郝长亨呢?"
燕飞含笑瞧他好半晌,哑然失笑道:"若我晓得谁偷去金子,仍没法迫他呕出来,我燕飞还用在边荒集混吗?首先边荒七公子脱不掉关系,只要我们适当地向他们施压力,怎轮到他们不屈服。"
刘裕道:"他们也大可推个一干二净,除非你不理边荒集不成文的江湖规矩,向他们动粗,来个大刑侍候。"燕飞目光投往阶壁,微笑道:"事实上边人比任何边荒集外的人更守规矩,那老子便规规矩矩地和他们玩一铺,向外宣布若不能物归原主,纪千千明晚会拒绝到夜窝子去。"
刘裕开始感觉到他体内胡人狂野的血统,令燕飞除了来自汉族的温文尔雅外,还有豪雄放纵的一面。若以这种双重多变的性格去追求纪千千,等若汉胡携手,肯定可迷倒纪千千。刘裕很不明白为何会联想到纪千千去,可是他的脑袋确像有点失控,颓然道:"岂非全集皆知你燕飞对千千保护不力,已阴沟里翻船?"
燕飞洒然耸肩道:"没人会知道,因为我只是借此恐吓那七个被人利用的傻小子。夜窝族是由疯子组成的,一旦收到点风声是与七个傻瓜有关,累得他们欣赏不到千千的琴音歌声,边荒七公子还能做人吗?放心吧!此事由我单独处理,你只须守稳大本营,天亮前我该可以寻回另一半金子。"
庞义此时钻进箱阵内,笑道:"谈什么谈得这么投契,千千着我来请小飞到帐内共度春宵啊!"刘裕笑到差点呛出泪水,燕飞苦笑道:"你也来耍我。"庞义在刘裕旁坐下,瞧着下级挨壁曲膝而坐的燕飞闷哼道:"不要骗人哩!酒鬼来到酒窖门口仍不去拿酒喝,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因另有代替品,早醉得把老子酿的雪涧香忘掉了。"
刘裕解围道:"庞老板是来得正好,我们征边军团有份优差给你,就是当千千的随身总管,负责为千千打点一切内外事务,让千千可尽情发挥她的外交手腕。"
燕飞报复地道:"总管即是什么都由你来管,你给老子在四条大街进入夜窝子的边界处,竖起四幅我向任遥下的战书。倘若我干掉他,将可以事实证明给所有人看,谁才是边荒集第一剑手。"
刘裕拍腿叫绝道:"此着妙极,任遥若不敢应战,将会成为边荒集的笑柄,还用在这里混吗?他是不得不应战的。"庞义接下去道:"何况他根本不信自己会输给燕老大,更不晓得燕老大练成金丹大法,连蝶恋花都学会唱歌。燕老大吩咐下来的事,小人当然会办得妥妥帖帖的。"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心大笑,充满生死与共、并肩作战的情怀。
燕飞揭帐进入纪千千睡帐内,方发觉刘裕、小诗、庞义和高彦一众人等,全留在帐外,登时生出哭笑难分的感觉。
纪千千换上全白的女服,挨着软垫倚卧铁箱子旁,佩剑放在箱面,她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垂在肩后,衬托得她的冰肌玉肤更慑人心魄,宝石般的眸子闪闪发亮、如夜空的星辰凝视着他,好半晌方落到他左手环抱的酒坛处,含笑道:"临睡前还要喝酒吗?"
燕飞盘膝在另一角坐下,把酒坛放在身旁,在帐顶的油灯映照下,这里彷佛是另一个天地,温暖而隔离。
纪千千确是男人梦寐以求的恩宠,拥有她等若拥有天下间最美好的事物。不过她多情和充满野性的性格,却令人感到游移不定,难以捉摸。像在此刻,她便似从来没和燕飞发生过任何事,犹若在雨坪台初次相遇。
她芳心内究竟如何看他燕飞呢?燕飞微笑道:"我来边荒集的途上整天睡觉,所以今晚不睡。不知小姐何事相召?"纪千千眨眨美丽的大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他道:"要有事方可以召你来吗?人家只想见你不成吗?"
燕飞留心帐外,听到庞义等已移师客帐一方,动手制作他给任遥的"战书",他和纪千千的说话不虞被人听去,心中不由一荡,柔声道:"当然可以。可惜我尚有要事去办,明早回来陪你去北大街吃早点如何?该处有间叫北方馆子的食铺,非常有名,在建康绝喝不到那么巧手调制的羊奶茶。"
纪千千秀眉轻蹙道:"明天你当然要陪人家。但今晚呢?已这么夜哩!你还要到哪里去呢?"燕飞油然道:"你当我们到边荒集来只是玩乐嬉戏吗?何况受人钱财,自然要替人消灾,我干的是什么行业,千千应该清楚。"
纪千千"噗哧"娇笑,横他一眼,垂首轻轻道:"你长得很好看,人家尤爱看你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的傻样子。"
燕飞为之气结,失声道:"我句句实话实说,何来信口开河的罪名?"
纪千千坐直娇躯,两手环抱曲起的双膝,顽皮地道:"你想撇下千千出外玩儿?那可不成哩!我要你陪人家。"
燕飞记起庞义的"共度春宵",心中一荡,当然只限在脑袋内打个转,叹道:"小姐你须好好地休息,否则明天将没有精神应付整个边荒集的人。边人出名狂野放纵,可不像建康高门大族的子弟那么乖的。"
纪千千思忖片刻,点头道:"今趟可以放你一马,下次可没那么易与。好吧!你先哄人家睡觉,千千睡着了,你才可以获释离开,不过明早醒来时,你要在人家身旁,否则我会和你没完没了的。"
"咕嘟!咕嘟!"连喝数大口酒,燕飞踏出营地,就那么一手环抱酒坛,朝夜窝子的方向走去,心中仍填满看着纪千千酣然入睡的动人感觉。
现在怕已过二更,可是他比任何一刻更精神,雪涧香带来的些微醉意,令他更感到边荒集愈夜愈旺盛的血肉和活力。
自刺杀慕容文后,他一直漫无目的地活着,提不起劲去做任何事。然而眼前的形势,却彻底把他得过且过的心态天翻地覆地改变过来,答应谢家的事他当然须办妥,更重要的使命是让纪千千快乐地在边荒集享受生命。
现在最有可能找到边荒七公子的地方,肯定是夜窝子无疑,他们虽在边荒集横行惯了,却不可能不对他燕飞深存惧意,只有躲在夜窝子才安全。他已从高彦处得悉他们最爱流连的那几间青楼、食铺和酒馆,该可轻易找到他们,进行他的计划。
想到这里,在完全没有防范下,他的心湖又浮现出安玉晴那对神秘而美丽的大眼睛,心中又不由一颤。
自遇上纪千千后,一路乘船北上,他一直埋首于《参同契》,闲时又给纪千千占据了心神﹔独特的美女安玉晴彷佛已到了天之涯海之角,离他远远的,似和他再没有半点关系。不知如何?偏在此刻会想起她来。
自己是否因为纪千千使早已死去的心再度活跃起来?如此究竟是灾劫还是福赐呢?对未来他再没有丝毫把握。
夜窝子灿烂的彩光照耀长街,他从暗黑的街道步向光明,深深地感觉到生命的变化。在逃离边荒集时,他从没有想过当再次踏足边荒集,自己会在剑术和心情上,均会变成另一个燕飞。
自己知自己事,他深心处一直压抑的狂野性格,已被纪千千点燃引发,因此放下所有拘束,纵情而为,享受老天爷或善或恶的安排。
刘裕坐在叠高的箱阵顶上,仰望夜空,双目一眨不眨,现出深深思考的专注神情。高彦跃上来坐到他身边,笑道:"有你放哨,大家该可以安心睡觉。"又道:"庞义和其他兄弟已去为燕飞立战书。唉!想不到燕飞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前的燕飞终日无所事事,最好是不去烦他。"
刘裕道:"人是会变的,要适应新的形势而变,像你高少便痛改前非,再不到青楼胡混,我可没有你那般本事。"
高彦苦笑道:"说说倒可以,没有青楼之乐日子怎么过?只要瞒着千千便成。辛辛苦苦赚钱,赚的钱却没有地方花,我既不高兴姐儿们更不快乐,我怎可以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刘裕失声笑道:"原来你口是心非,让我去向千千告你一状。"
高彦笑道:"大家兄弟还来耍我,你不觉得吗?出生入死后再钻进妞儿馨香火热的被窝内,是人生最惬意的事。"
刘裕道:"另一方法是娶得如花美眷,不也可遂你这方面的心愿吗?"
高彦叹道:"这只是个梦想。我是干这一行的,注定我没法安分守己,更不可以有家室牵累。你又如何呢?难道你敢娶妻生子吗?你可否向她保证你明晚可以活着回家?"
刘裕不欲谈这方面的事,岔开话题道:"那什么娘的边荒七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明知你和燕飞一道回来,仍够胆上门寻你晦气?"
高彦不屑道:"什么七公子?不过是七个自以为有点本领的恶棍,想在帮派外别树一帜。他们本来怕燕飞怕得要命,数次和我争妞儿都不敢硬来。现在以为有便宜可占,错估形势,方敢如此嚣张。"
刘裕道:"事情或非如你想象般简单,不过无论如何,遇上变得积极主动的燕飞,算他们倒运。"
高彦怨道:"若燕小子早点变成现在的样子,我早发达哩!"
刘裕笑道:"你还年轻,很多好日子等着你啊!"
高彦道:"今晚我是睡不着了,你在这里看紧一些,我要到夜窝子打个转。"刘裕皱眉道:"竟是一晚都等不了?"
高彦受屈地道:"去你的娘!我是要去见见我的儿郎们,然后再到押店看看有没有北方来的新货色,买入一批来变卖图利。确实没钱便浑身不自在,不过为的是正事。"说罢去了。
第七十六章 大地飞鹰
第一楼是边荒集最佳食肆,正东居便是夜窝子食家的第一胜地,北方诸胡开设的食铺虽各有特色,但比起南人的巧手厨艺,始终要逊一筹。
晋室南渡,大批名厨或随高门大族南迁,又或混在难民潮逃往南方,于各大城镇自立门户。正东居的老板范承恩原是洛阳有名的厨师,逃入边荒时看中边荒集,遂于此落地生根,于夜窝子开设正东居。由于他确是厨艺超群,人又八面玲珑,深悉侍候权贵之道,把同一套手段用于边荒集,仍是如鱼得水,故能在夜窝子占上席位。
二更后的夜窝子街上行人减半,古钟场再没有先前的盛况,却轮到酒馆、食肆、青楼和赌场等兴旺起来。
正东居更是座无虚席,这座两层高的木石建筑物规模宏大,楼下大堂摆开近三十张大圆桌,上层分中间隔,向古钟场的一边是八间厢房,没点头面者休想在厢房内欣赏古钟场的夜色,另一半摆开十多桌雅座,只招呼熟客,若边荒集有阶级之分,正东居便是最不含糊的例证。
正东居另一特色,下层的伙计是全男班,上层的侍者则全是绮年玉貌的漂亮少女,她们没有工资,全赖贵客的打赏,可是她们在边荒集同侪中每月酬金却是最优厚的,于此可见边人是如何阔绰,她们的服务当然也是冠绝天下。
边荒集的成就是有创意的人共同努力的成果,一切不守成规。像卓狂生、范承恩、庞义、高彦等这些人,到边荒集外任何地方都会被视为离经叛道而饱受排挤,只有在边荒集这独一无二的地方,他们的创新精神方能开花结果,绽放异彩。
不论你是胡人汉族,不论你是逃犯或杀人如麻的大盗,一旦投进这充满感染力的奇异处所,早晚会被同化,问题只在时间的长短。
燕飞踏入正东居,看到他的人首先静下来,不片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本是闹哄哄的大堂变得鸦雀无声。
燕飞晓得自己成了边荒集万众瞩目的人物,一举一动均会成为话题,尤其他正与祝老大对阵,先前又败走黄金窝,大家对他的动向生出好奇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燕飞环抱酒坛,从容朝各人打个招呼,微笑道:"我们的七公子是否在楼上呢?"有人点头,有人手指上层,显示燕飞的荣辱已与他们的利益挂钩,不过由于燕飞与汉帮胜负未分,帮忙亦止于此。
燕飞举坛大喝一口,然后封妥,举步登楼。负责把守楼阶的两名大汉哪敢阻拦,恭敬让路。燕飞施施然拾级而上,心中感慨丛生,以前他从不踏入夜窝子半步,今晚竟是二度来访。
楼上十二桌雅座,全告客满,边荒七公子全体在座,据着可俯视古钟场的临窗大桌,正惊疑不定地打量他。
燕飞向停下来的宾客笑道:"大家继续喝酒,勿要因我扰了雅兴。"接着像见到好朋友般,向边荒七公子笑道:"原来你们在这里。"举步往他们走过去。三位漂亮的女侍忙赶过来侍候燕飞,即使到此时仍未晓得他是燕飞者,亦知道燕飞不但是重要人物,更广受欢迎。
边荒七公子的头头是匈奴族的左丘亮,论武功在七公子间他是稳居首席,不过才智却及不上汉族的蒋狐,后者打手势阻止其他人说话,向正大模大样地朝他们走来的燕飞沉声道:"我们是被人利用了,以致冒犯了你燕飞,一切依江湖规矩解决,我们可做出金钱上的赔偿。"他把声音尽量压低,免给别人听到这么不光彩的话。
左丘亮冷然道:"若你想要我的命,我左丘亮亦乐于奉陪。"
燕飞坐定,哑然失笑道:"勿要慌张,我今次专诚来找你们,希望大家开怀见诚地闲聊几句,倘若你们肯当我是朋友,便可以和气收场。"
他感到对方人人均似松了一口气,首次感受到自己在边荒集的分量,根本没有人敢和他正面冲突。蒋狐和左丘亮的一软一硬,只是耍江湖卖艺的伎俩,以免太失面子,事实上已然屈服。
蒋狐苦笑道:"我们真不晓得纪千千在帐内。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忽然有位姑娘来找我们,自称荒月楼小丽姐的贴身小婢,还说高彦不知如何从建康赚了一大笔,竟要借你燕飞的威势,迫荒月楼的艳娘答应让他为小丽赎身。左丘大哥一时红了眼,立即去向高彦兴问罪之师。到后来我们晓得纪千千是与高彦一道回来,深觉可疑,后才知道小丽姐根本没有这么一位小婢,我们是给人利用了。"
燕飞心中唤娘,那岂非所有线索均一刀切断,还如何去完成取回另一半金子的壮举,自己这个边荒第一高手还用当下去吗?
左丘亮见燕飞默默不语,生出惧意,低声下气道:"是我太鲁莽,错怪了高彦。以前我们和高彦也算有说有笑的朋友,有烦燕大哥为我们说几句好话。"其他没说话的,人人噤若寒蝉。
燕飞皱眉道:"你们也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上来混,因何竟会相信陌生人的话?"蒋狐叹道:"因为那位小姑娘情真意切,不单令人感到事情急切,还无从生出疑心。"
燕飞道:"她长得漂亮吗?"左丘亮道:"似乎比小丽姐更多三分风情,皮肤很白,说话时两眼泪花翻滚,令人无法不生出怜意。"
燕飞微笑道:"她定是聂天还的得意弟子’白雁‘尹清雅。"左丘亮等无不色变,不但因骗他们的人是尹清雅,更因两湖帮的魔爪已探入边荒集来,且已深悉边荒集的情况,否则怎能如此轻易煽动他们去做傻事。
蒋狐立知此事非同小可,燕飞一方肯定吃了亏,否则燕飞不会趁夜来寻他们晦气,忙补救道:"今趟确是我们不对,我们可否帮上点忙呢?"
此时有人来到燕飞身后恭敬地道:"我们老大请燕老大到房内一聚,有要事奉禀。""老大"、"老板"、"英雄"这些称呼在边荒集颇为流行,只要有身份的便可叫老大,不一定须是一帮之主﹔老板亦不用开店铺,有银两便成;至于英雄,则概指武功高强的好手。
燕飞皱眉瞧去,见是个穿匈奴武士便服的汉人,瞧他长相,该有点匈奴血统,年纪二十余岁,只属一般好手。
那人知机地道:"小人蔡精,老大是大漠帮的车廷。"大漠帮便是边荒集的匈奴帮,以前的老大叫查正多行,现在当是换了领袖,由这个车廷做老大。
燕飞摇头道:"告诉车老大我今晚很忙,明天再找他喝酒。"
那人凑近少许低声道:"是与’白雁‘尹清雅有关。"包括燕飞在内,八个人均心中一震,尹清雅是刚推论出来的嫌疑人物,如此只有一个可能性,对方应是刚听到他们的对话。
要知厢房离他们的桌子有十多步之遥,既隔着邻桌高谈阔论的客人,又有厢房房门,他们更没有提高声音,对方仍可以听个一清二楚,只是这副耳朵已非常不简单。
燕飞道:"再交待两句说话,便去拜会车老大。"那人领命去了。
左丘亮欲言又止,显是怕再被窃听。蒋狐把声音压至低无可低:"车老大该没有这份本领,否则匈奴人就不用屈处集内西北角,买卖愈做愈小。"
燕飞点头道:"事实上我和你们是站在同一阵线上,希望边荒集像往日般自由自在,大家可以发大财。今晚的事就此作罢。"左丘亮等忙立起来,拱手致谢。燕飞洒然一笑,径自去了。
庞义和八名兄弟闹哄哄地回来,显是意犹未尽,仍处于兴奋的状态中。
刘裕迎上去责道:"千千和小诗已入帐就寝,你们要吵醒她们吗?"
庞义等忙压住笑声,还蹑手蹑足,装模作样,教人发噱。
郑雄笑道:"燕爷此招精彩绝伦,我们竖起第一封战书,已惹得数百人来围观,如此向人挑战,在边荒集是破题儿第一遭。而被挑战者竟是最可怕和神秘的’逍遥教‘教主任遥,更是立即哄传全集。"
另一伙计兄弟成忠道:"其实这是在边荒集扬名立万的最有效方法,只要挑战的是不会踏足边荒集的著名人物,又肯定没有人会为他出头,即可一登龙门,身价十倍。"郑雄道:"成名你的娘!没有本钱而去学人出名,未走完东大街便要给人揍足十多顿哩。"
众人哄笑起来,旋又醒觉地压下笑声。
刘裕心中一片温暖,大感祸福与共、并肩奋斗的乐趣。
庞义道:"只有小飞方敢如此迫任遥决战,现在人尽皆知小飞连任遥也不放在眼内,祝老大算什么东西?"
刘裕待要说话,忽然心生警兆,朝东大街方向瞧去。
一位衣服华丽得异乎寻常的英俊男子,正从容朝营地走来。他一出现,天地似立即被邪恶诡异的气氛填满。庞义等循他目光瞧去,人人心神被慑,不由自主地生出不寒而栗的恐怖感觉。
厢房内坐着八个匈奴人,燕飞步入厢房,八人全体起立,其中一名中年大汉打个手势,其他人包括蔡精在内,施礼退出厢房外,只剩下中年大汉和另一魁梧挺拔、气度不凡的匈奴人,年纪在二十七八间。
中年汉欣然和燕飞拉手为礼,客气道:"久闻燕兄之名,现终可亲睹燕兄的风采,本人车廷,有任何失礼之处,请燕兄多多包涵。"
燕飞的目光从车廷移往那匈奴高手,心中微震,自练就金丹大法以来,他有种可一眼看透任何人的感觉。偏此技在此人身上派不上用场,只可用深不可测来形容此位仁兄。
车廷介绍道:"这位是敝少主赫连勃勃,今次特来边荒集见识一下。"
燕飞为之愕然。赫连勃勃乃北疆新近冒起的霸主,建都于统万,与拓跋族为邻,曾大败柔然的精兵,一举成名,人称"大地鹰",不但是从未尝过败绩的无敌统帅,更被誉为匈奴近百年来最天才横溢的高手,近年声威犹在有匈奴第一高手之称的"豪帅"沮渠蒙逊之上。想不到他竟会亲到边荒集来,摆明要在此抢地盘。
由于他也身在此地,更可预见边荒集风起云涌,风雨将临。
严格来说他亦是拓跋珪的劲敌,两股新势力,终有一天要分出胜负。
赫连勃勃露出一丝克制的笑意,令燕飞直觉他城府深沉,不轻易透露心内的情绪。他的眼神凌厉而有种冷冰冰的味道,显示他狠辣无情的本性,为求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顾情义。
在他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眼神固执而坚定,充盈着强大的自信。粗大的双手,即使是初次见面,燕飞已感到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智能武功,均不在拓跋珪或拓跋仪之下。整体来说他不算英俊好看,却有一股天生霸主的味道,充满男性豪雄的气概。
回到边荒集后,燕飞觉得以此人是最难缠和可怕的。他没有佩着武器,他本人便等若杀伤力最大的利器。
车廷道:"坐下再说!"三人分宾主坐好,车廷正要为他们斟酒,燕飞早拔开雪涧香的木塞子,把酒注进两人杯内。
赫连勃勃淡淡道:"燕兄勿要怪我们唐突,更勿怪本人无礼旁听燕兄与别人说话,因此为本人习惯,一向留意周围发生的事,亦幸好如此,或可以帮燕兄一个小忙。"
燕飞自斟一杯,笑道:"赫连兄此来,是否要在边荒集大展拳脚?"
赫连勃勃从容道:"我只是希望取回我们应得的一份,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车廷旁听不语,惟赫连勃勃马首是瞻。
赫连勃勃愈是谦虚讲理,燕飞愈感到他的难缠,现时边荒集形势愈趋复杂,未来变化,难以预测。赫连勃勃沉声道:"谁人意图主宰边荒集?谁便要付出代价,这是边荒集的规矩。我和燕兄一见如故,即使不能做朋友也不希望变为敌人。我赫连勃勃没有什么奢求,不过谁要压得我们在边荒集抬不起头来做人,得先问过我的’绝地枪‘。"
燕飞心叫厉害,赫连勃勃不单武功深不可测,谋略更不在他认识的任何人之下,懂得合纵连横之术,尽量减少敌手,而自己更成他笼络之人。不过燕飞清楚明白拓跋族为他死敌,若形势容许,赫连勃勃第一个要杀的人肯定是他燕飞。
车廷道:"看在燕兄份上,我们和高彦的嫌隙从此一笔勾销,大家都不要放在心上。"又凑前少许道,"我们一直留意边荒集的形势变化,郝长亨到边荒集来的事可以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们。我们曾见他两度进出夜窝子西大街的洛阳楼,而洛阳楼的老板’铁手‘红子春一向与聂天还关系密切,此事边荒集没多少人晓得,只要找上红子春,尹清雅能躲到哪里去呢?"
燕飞暗叹一口气,这个人情实在太重了,令他不得不作出回报,而对方是明帮暗损,让他和郝长亨斗个焦头烂额,他们则坐收渔人之利。
燕飞举杯道:"两位仗义帮忙,燕飞是不会忘记的,让燕飞敬两位一杯。"心忖除非时间倒流,这个难领的情只好却之不恭,明天的事,留待明天再算好了。
第七十七章 灵手却敌
电光石火中,刘裕猛下决定,长笑道:"任教主别来无恙!"又打手势着庞义等往营地方向退走。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可能是任遥因看到燕飞的挑战书,深感其充满侮辱的意味,动了真怒,竟立即来寻燕飞决战,以任遥杀人为乐的性格,肯定会杀尽此地生人,以作为对燕飞的回敬。
他刘裕再没有别的选择,只好置诸死地而后生,全力迎击。胜败并不重要,最要紧是奋斗至流尽最后一滴血,不能有丝毫犹豫,以命搏命。
任遥双目异芒大盛,强大无匹的阴寒之气往刘裕冲来,此刻在他眼中的刘裕有种一往无前、万夫莫敌的气概,即使以他之能亦不敢托大,冷哼道:"刘裕你既要找死,我便先成全你!"
刘裕右手按往刀把,心神提升至万里晴空的至境,拋开一切顾虑,脚步循着某一奇异的节奏,接近任遥,从容道:"谁成全谁?是否言之过早?幸好燕飞不在这里,否则便轮不到我来收拾你。"
他现在利用的是任遥惟一的破绽,任遥因燕飞的挑战书动了真怒,所以故意提起燕飞来刺激他,又表示出自己对他的轻视,让任遥失去冷静,动气出错。
果然,任遥双目杀气更盛,"锵"的一声掣出御龙剑,在身前爆起三朵如走马彩灯般五光十色的剑花,教人眼花缭乱之时,其中一朵剑花倏地化成金芒,闪电般朝刘裕激射而去。
刘裕过去数月的努力,就在此刻见到成果。谢玄每天清晨练剑,风雨不改,而淝水之战后,他的主要练剑对手便是刘裕。
谢玄眼力高明,发觉刘裕有一对异乎寻常的灵手,在"眼、耳、鼻、舌、身、意、识"七大感官里以"身"的感觉最灵锐,而练"身"的惟一方法,就是"以战练战"之法,故悉心栽培,从实战中以千奇百怪的手法,启发刘裕的优点,发挥他的潜能。有剑术大师如谢玄者现身说法,亲自训练,数月时间可比得上别人数年的苦修。
刘裕似对任遥那神乎其技、炫人眼目的可怕剑招视而不见,没有受其变化所惑,厚背刀随手挥击,最令人诧异的是他似乎没有掌握对手的剑势,颇有点胡乱出手的情况。
可是任谁都晓得刘裕不该窝囊至此,而任遥更感到他在无招中隐含某一种法度,其不依常理的出招,反使他没法子因应变招,只能原式不变直插刘裕胸膛。
此刻刘裕想到的是谢玄的剑,不知如何,更非适当的时刻,他脑海竟浮现出忘官轩内谢钟秀依傍着谢玄撒娇的感人情景。谢玄看爱女的眼神,充满慈父的爱,其中又包含无限伤情,显是因谢玄认为自己命不久矣,深憾生离死别。想到这里,心中一痛。在似是最不合时宜的茫然和迷失中,他持刀的手自然而然生出感应,倏地脚步加速,一切全由手去带动,改向挑往任遥的御龙剑锋。
"叮!"在庞义等骇然注视下,刘裕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厚背刀准确无误地挑住任遥的御龙剑。任遥也是了得,立即变招,岂知刘裕亦随之变化,一刀劈中改而扫往他小腹的敌剑,发出清脆的交击声。
劲气爆破。刘裕是精通战略的人,晓得能稍占上风皆因任遥动了气,失去剑手的冷静,更因对刘裕的轻视,在这一招没用上全力,若给他重整阵脚,自己的落败乃早晚间的事。眼前的机会,如若错过,只可以到黄泉下后悔。任遥往后疾退,化攻为守,挽起绕身疾走的剑芒,守得无懈可击。
刘裕运气催刀,被震得酸麻的手立即回复感觉,大喝一声,就那么人刀合一地往任遥硬撞过去,一副同归于尽、你死我亡的舍命打法。
庞义等哪想得到刘裕悍勇至此,齐声惊呼,不敢再看下去,偏又不能不看。
"叮叮当当!"刀剑交击声如珠落玉盘般连串响起。
人影倏分。刘裕左肩鲜血激溅,往营地方向跄踉跌退,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但持刀的手依然稳如盘石,遥指对手。
任遥亦被挫退三步,表面看没有任何伤痕,但很快胸口右边现出血痕,渗出少许鲜血,显是也给砍伤了,还要立时运功止血。
众人暗叫可惜,只差两寸,刘裕便可命中他的心脏。任遥双目射出近乎狂乱的火焰,怒叱一声,竟腾空而起,追击仍未止得退势的刘裕。
庞义等大叫不好,人人奋不顾身地冲前,欲阻挡任遥向刘裕痛施杀手,不过均迟了一步。
刘裕仍是眼冒金星,被任遥至寒至毒的逍遥气差点把经脉凝固,他之所以能创伤任遥,全赖任遥不肯与他两败俱伤,加上以手引领刀锋的战法,方有此战果,不过仍是功亏一篑,反陷身绝境。
只要有数息回气的工夫,凭他的独特体质,将可有再战之力,偏是任遥亦看破此点,拼着内伤加深,也要报一刀之恨。近十年来,他尚是首次受到外伤,可谓奇耻大辱,不杀刘裕怎消得心头之恨。
娇叱声起。一道剑光从营地一方横空而来,截上任遥。
"呛!"两剑交击。猝不及防下,任遥一眼瞧去,心中剧震,收起一半力道,任由对方剑劲把自己送开丈余,落往地面,心中暗叹。
他可以杀边荒集的任何人,却决不可以杀眼前的娇娃,虽不无些许怜香惜玉之心,更重要的是若纪千千香销玉殒于他的御龙剑下,他将立即成为边荒集的公敌,以后再难踏足边荒集半步。除边荒集外,在建康亦是寸步难行,这么不智的事,他怎会蠢得去做。
纪千千落在刘裕身前,横剑而立,俏脸带煞,娇嗔道:"枉你是一教之主,不敢找燕飞,只敢找旁人出气,算什么英雄好汉?"
任遥、刘裕、庞义一众人等此时无人不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大叫乖乖不得了。原来纪千千一身雪白轻薄的贴身绫罗内襦,"小衫裁裹臂,缠弦紧抱腰"、裙下赤足,秀发垂肩,衬托她的天香国色、冰肌玉骨,尽显其诱人至极的曼妙线条。
以任遥的铁石心肠,亦不由吞一口涎沫,杀气全消,向纪千千施礼道:"任遥拜见千千小姐,今晚看在千千小姐脸上,到此作罢。"
说毕扬长而去,转瞬消没在暗黑的大街里。
燕飞抵达洛阳楼大门处,昂然踏上石阶。他心中想着的是纪千千,他少有这般积极地去干一件事,即使不肯承认,暗里却晓得全是为了纪千千,不想她在边荒集的第一晚便失去一半积蓄。
明天当然不成,但若由后晚开始,紧接着一连三夜,每晚领纪千千去看边荒集四景的余下三景,会是怎样的一番动人滋味?
想到这里,燕飞心中一颤,明白到自己对纪千千已有点情不自禁,期待见到她,想着她,渴望能与她把臂同游,共享边荒集迷人美景。
纪千千明白他吗?自己是否向她好好介绍?让她明白自己饱受创伤的心灵?使她明白自己对爱情的恐惧!
若纪千千能拋开一切,与他共坠爱河,自己是否也可以全心投入呢?
"这位爷儿!"
"噢!原来是燕爷!"燕飞在大门前立定,把守大门的五名汉子神情古怪地迎上来,不知该如何招呼他这位稀客,竟慌了手脚。
燕飞收摄心神,微笑道:"烦各位老兄知会你们大老板红子春,我燕飞已把洛阳楼买下来,若他在半个时辰内拿不到五百五十两金子来把楼赎回去,他以后不用在边荒集再混下去。"
说罢穿过呆在当场的五名大汉,施施然朝迎客大厅举步。
下期提示:燕飞智勇并施,夺回失金。纪千千天仙化人,倾倒边荒。其时各方势力浮出水面,枭雄赫连,大豪奉三,刺客后羿,淫贼花妖,边荒集战鼓未鸣,风雷先响,一场前所未有的明争暗斗笼罩着边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