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引子
1986年。
那年,我十三岁,一个不吉利的年纪。
那年,张雨生没死,王杰正红,方季惟还是军中最佳情人,他们的歌整天飘在我房间里。
那年,我遇见了他。
那年,功夫。
我这人蛮枯燥的,至少在朋友的眼中,我是个没有特色、中规中矩的国一生。国一没什么功课压力,没什么值得烦恼的事,我在放学后的重大消遣,就是到书店站着看书。
站着看书,不代表我没钱买书,事实上我家开了一间纺织公司,在80年代初期还算个挺赚钱的行业,但我根本就不想回到那个没有生气的家里。当我爸的猪朋狗友霸占我家的客厅,把我家当酒家乱呼大喝时,我都会溜到书店看小说,一站,常常就是两个小时。
我看小说的品味也很平凡,不是金庸就是古龙,他们笔下的武侠世界深深吸引了我:一个拿着剑就可以痛杀坏蛋的简单世界,比我家可爱多了。
那天黄昏,我依旧靠在沉重高大的书柜旁,翻阅着金庸的《鹿鼎记》,看韦小宝怎么跟白痴俄国佬签定《尼布楚条约》。《鹿鼎记》要是看完了,金庸的武侠小说我就全看过了。
"要不要看这本?"
我抬起头来,发现一个老头正在旁边看着我,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是《笑傲江湖》。我早看过了。"谢谢,那套我都看过了。"我微笑道,随即又回到书里的世界。但我隐隐发觉,老人仍旧伫立在我身旁,一双眼睛看得我发麻。
"那这本呢?很好看喔!"又是老人的声音。
我只好抬起头来,看看老人手中的书,嗯,是《侠客行》。"这本我也看过了,谢谢。"我彬彬有礼地说。这次我稍微注意到老人的样子。
--老人的年纪我看不太出来,因为我分辨年龄的能力一直很差。不过他肯定是个老人,穿着破旧的绿色唐装,脸上的污垢跟不明分泌物掩盖了表达岁月的皱纹,但苍老还是不免从酸酸的臭气中流露出来。
我有点怀疑,这老人是不是店家请来的临时帮手,暗示我不要整天杵在店里看白书?这样一想,心中便有些不好意思,开始犹疑是否要马上离开,却又怕......万一这老人只是热心向我推荐书籍,我这一走岂不是让他难堪?
我的个性一向善良胆小,予他人难堪的事我是决不做的,大家都说我怕事,也有人说我好欺负,所以我拿着书,心中却盘算着何时离开,该不该离开。
"这本呢?精彩喔!"老人又拿着一本武侠小说在我面前乱晃。我窘迫地看着那本书,是古龙的《流星蝴蝶剑》,坦白说,这套略嫌枯燥了些。
"那套我也看过了,真是不好意思。"我看着热心的老人,心中微感抱歉。或许我应该假装没看过,顺着他的意思翻一翻吧?但老人没有丝毫气馁之意,反而有些赞许:"年纪轻轻就涉猎不少啊!那这本呢?"老人从书柜上抄起一本《蜀山剑侠传》,期待着我的答案。
啊,这套我的确是没看过,因为它实在是太长了!长到我完全不清楚它有几本?七十本?八十本?还珠楼主婆婆妈妈的长篇写法,我一向敬谢不敏:"嗯,这套我没看过,我看完《鹿鼎记》以后一定会看。"我诚恳地说。
不料这老人眼睛闪耀着异光,扬声笑道:"很好很好!小小年纪就知道去芜存菁,分辨优劣!这‘蜀山’狗屎传,满篇胡言乱语!什么剑仙血魔、什么山精湖怪,看了大失元神,不看也罢啊!"语毕,竟将手中的《蜀山剑侠传》从中撕裂,双手一扬,断裂的纸片在书店内化做翩翩纸蝶。
我当时心中的惊诧,现在也忘不了。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真实的疯子,这种事谁也忘不了。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这老人应该不是老板派来提点我的帮手,因为我看见气急败坏的老板踱过来,手里还拿着扫把。
"出去出去!要不然就赔我的书!"老板压抑着怒火,低声喝令着老人。那老板是个明理的人,一眼就看出老人决无可能付钱,要强送他进警局,却也太为难这老叟。那老人深深一鞠躬,语气颇为后悔:"真是失礼,我一时太过兴奋,却把您的书给撕坏了,我瞧这样吧,我身上钱带的不够,赶明儿我带齐书钱,一定双手奉还。"那老人一口外省腔调,至于是山东还是陕西、山西,我就不知道了。"快出去,别妨碍我做生意!出去出去!"老板的脸色一沉。
老人歉疚地摸着头,蹲在地上捡拾散落一地的书页,我很自然地跟着蹲了下来,帮老人捡拾碎纸。"不必不必!你快点出去就是帮我了!"老板不耐地说,催促着浑身酸臭的老人离去。老人只好站起来,深深一揖后,便快步离开书店,留下双耳发烫的我,继续捡拾满地碎纸。
老板拿着扫把将碎纸扫进畚箕,我悻悻地看了十几分钟小说后,买了两支荧光笔,就逃离了书店。
其实从头到尾我都没错,出状况的也不是我,但我的个性很怕尴尬,发生这样令人窘迫的事会把我的细胞快速毒死的。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中还挥去不了刚才的怪事。那个可怜的老人其实还蛮有礼貌的,只是奇怪了点儿,看不出来有什么伤害人的企图。他这么热心介绍小说给我看,真是奇哉怪也。算了,这只是人生里一个问号加一个惊叹号,连构成一个句子都办不到。
我走在离家只剩三百公尺的小巷里,路灯接触不良地闪烁,我的影子忽深忽浅,不过我早已习惯了这条夜路。但,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不由自主地加快,一种很压迫的感觉涌上胸口。我加快脚步,莫名其妙的,一向讨厌回家的我,此刻却想疾冲回家。
这条小巷怪怪的,说不出的令人反胃。
2、
一路上,我都被一种异常沉重的气氛压着,直到推开家里的钢门,才松了一口气。那种紧迫盯人的压力,在我进门的瞬间骤然消失。
"我回来了。"我低着头,将鞋子乱脱一通,只想从玄关冲回房间,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渊仔!快过来喝茶!从大陆带过来的高档货啊!"一个秃头肥佬大声咆哮着。这个秃头肥佬总是自称从大陆带来一堆高档货,我看他都是在唬我老爸的,一脸奸臣样,我却要叫他王伯伯。
爸爸那些酒肉损友招呼我过去沙发上坐,看他们品玩茶壶和茶饼,还努力地教我怎样辨别好货跟烂货,我看他们还是先教我爸怎样选朋友比较好。虽然我心里怄得要命,但脸上还是装出"各位叔叔伯伯教得真好"的样子,这不是因为我学他们装奸,而是我的个性问题,我不愿意让他们难堪罢了。
我在烟臭熏天的客厅中待了一个半小时,才勉力逃回久违的卧房,我实在是累了。
前几天听我爸说,他过几个月就要到大陆去设厂,因为纺织在台湾快变成夕阳产业了。我真希望他能赶快去大陆,开几个厂都没关系,赔点钱也无妨,总之不要再让这些乱七八糟的叔伯毁灭我的生活。
我洗完澡后,随便看点书,就上床睡觉了。
这几天睡前我都在想:是不是该补习了?但这不是功课压力的问题,而是一旦补习的话,我就可以更晚回家了。还是算了,继续去书店看小说吧,大不了把《蜀山剑侠传》看完,那一定很有成就感。
当时,我以为我的1986年,就会在空虚中度过,什么都不留下。但是......快要睡着前,我突然想起一件很怪异的事。我钻出被窝,拿起一本大约一百多页的小说,用力从中间一撕。跟我想的一样,我根本没办法撕开。如果从小说的中间,也就是粘着胶水的部分猛撕的话,要把一本厚书拆成"前后两本"是大有可能的。但是,要抓住书面的两端,像撕一张纸一样将整本书撕成"破碎不齐的两块纸",这简直无法办到!就算只有一百多页的小说,也绝难如此说撕就撕!我撕到双腕都发疼了,也奈何不了一百多页的薄书。
今晚在书店里遇到的老人,他的腕力真有一套!居然能将一本三百多页的小说,在大笑间从中扯烂,真是老当益壮!
"怪人。"我喃喃自语后,终于慢慢睡着了。
隔天我一如既往骑脚踏车上学,但是,一如既往的部分只到我踩着脚踏车奔出家门的一刻为止。
那天,脚踏车的踏板仿佛被绑上了砖头,我每踏一步都很吃力,才骑了五分钟,我在红绿灯前停下时,已是气喘如牛了。
我猜想,也许我快死了。不健康的家庭对青少年的戕害竟是如此之巨,我的心脏可能已经产生了致命的老化。我爸妈知道以后,不知道会不会让我在外面租房子,改善病情。
我正胡思乱想着,突然间,心跳再度加剧,几乎可以感觉到血管正在胸里扩张!这感觉跟昨晚在巷子里没有两样!
我的眼睛闭了起来,因为汗水从眉毛滴下,刺进眼里--是冷汗。我的妈呀,难道我真的有心脏病不成?
"是冷汗吗?"似曾相识的声音。我张开眼睛,看见昨晚书店里的怪老人站在马路旁,认真地问我。我有点迷惘,也有点错愕。
"不知道,对不起,我要去上学了。"我赶紧踏下踏板,要不然被老人缠上就麻烦了。这一踏,滑过了斑马线,我却觉得车子瞬间变得好重。我往回一看,只见怪老人坐在我脚踏车的后座上,两只眼睛正瞪着我看。
要是你,你会怎么做?停下车,然后痛扁老人一顿?
我没有,因为我摔车了,毕竟我受了很大的惊吓。我连尖叫都来不及,车往左一偏就倒了,我的左膝盖撞到地面,将裤子划破了口子,左手腕也有擦伤。
老人呢?好端端地站在我的旁边,低着头问我:"刚刚那是冷汗吗?"
这次我也不管尴尬了,毕竟他鬼鬼祟祟地跳上我的脚踏车,真是匪夷所思!真是变态!"你有毛病啊!"我一拐一拐地将脚踏车扶起,咬着牙斥责。
老人似乎不关心我的伤势,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他只在意一个问题:"你额头上的汗,是冷汗吗?"老人的问题平凡无聊,令我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不知道哪位贤哲说过,好的答案来自好的问题,一个平庸的提问,是决无可能带来精辟的回应的。这个贤哲说得不错。
"是冷汗。你不要再烦我了!"我火大了,语气却尽量保持弹性。那老人一听,眼睛都亮了,点着头道:"很好啊,年纪轻轻的,修为就有基础了,资质不错。"
"不要跟过来啊!"我又跳上脚踏车,这次我一边回头看老人的动静,一边踩着踏板。再被吓一次的话,我的心脏会流脓的。我看着若有所思的老人站在街口来回踱步,赶紧上学去了。
真是个倒霉的早晨。
早自习,我坐在位子上偷偷吃早餐。我的老师有点不可理喻,她不准学生在早自习时间吃早餐,因为美好的早晨是用来写考卷跟背单字的。
"咚咚咚",我的背被原子笔刺着。"你受伤啦?"后座的女孩子问道。是乙晶,一个总喜欢在早自习拿东西刺我,然后偷偷跟我聊天的女孩。
你没猜错,我是蛮喜欢她的,不过国中生对爱情能有多深的领悟?也许是因为班上只有十一个女生,所以我才会喜欢班上公认第二可爱的女孩。公认第一可爱的女孩,是我好友发誓要得手的女生,所以我想都不敢想。
"今天早上遇到个疯子,居然偷偷跳上我的脚踏车,坐在后面吓了我一大跳。"我咬着水煎包,一边看看教室外面忙着跟男老师闲扯的班导。"好倒霉喔,他干嘛跳上去啊?"乙晶看着我抽屉里的另一个水煎包,又说,"有没有加辣?"我照往例将一杯冰豆浆和水煎包递给乙晶,说:"一点点。"
我跟乙晶上星期打赌英文月考的成绩,赌注是两个星期的早餐。这是我跟乙晶之间的游戏,赌的多是考试或作文的成绩,目前为止,胜负几乎是一面倒的局面,我以三胜十七败不幸狂输。
乙晶接过早餐,又问:"说啊,是什么样的疯子?"我将昨晚在书店发生的怪事简述给乙晶听,又将今早的鸟事说了一遍。
乙晶奇道:"你在骗我吧?怎么可能他跳上你的脚踏车,你却不知道?不是会震动很大么?"我一愣,说:"对喔!那真是怪怪的,我当时只是觉得车子突然变得很重,才会回头的......应该是我最近身体不好,才会感觉不到吧。"
"那个老人也真是怪,不过他手劲真大。" 乙晶喃喃地说。我点点头:"我昨晚试了几分钟,都没办法把书裂成两块。"
乙晶嘻嘻一笑:"那你真是好狗运,那老人对你是手下留情了。"我疑问:"为什么?"
"要是那老人躲在你脚踏车后面,用他的手把你的脖子扭断的话......"
我怪道:"不会这么恶劣吧?我又没惹到他。"
这时一只纸飞机撞上我的脑袋,我看着纸飞机的作者,阿纶,他挤眉弄眼示意我打开飞机。我打开用作业纸折成的纸飞机,里面写着"早自习不要谈恋爱。PS:小咪忘了带我的早餐,所以我决定征收你的三明治。"
我看了阿纶一眼。他可真是眼尖啊。我拿起三明治空投向阿纶,阿纶一把就抓住了。
这里要提提阿纶和阿义了,他们是我在班上的好伙伴。阿纶十分早熟,这也许跟他父母早死有关。他跟我说过,他早在国小三年级,就决定要娶我们班第一可爱的女生小咪,真是个小大人。这份执着跟那变态老人有得一拼。阿义则是阿纶的跟班,很会打架,一次可以吸十根香烟。我跟他打赌,要是他四十岁之前没得肺癌的话,可以跟我讨一百万。不过要是他得肺癌的话,我也不想跟他讨什么。太惨了。
3、
升旗回教室时,我也跟阿纶和阿义说了一遍那老人的事。
"那老人手劲这么强?很好,叫他来跟我打。"阿义说。每次阿义说话,烟臭味都从他的嘴巴里流出。我搞不懂他为什么可以交到女朋友。
"好歹对方也是个老人啊,你有点自尊心好不好?"阿纶说。
"我真的很衰,膝盖到现在还在痛,还要爬山路。"我说。
我念的学校位在山腰上,真是折磨人。说着说着,我的脚步开始沉重了起来。又开始了!我的呼吸变得混浊,心脏揪了起来。
阿纶察觉我的脚步凌乱,看着我说:"不舒服啊?你的脸有够白的!"我的额头冒出冷汗,手心也变得湿湿的:"昨晚跟今天早上的感觉又发作了。"我咬着牙说,"你们先回教室吧!"
"那保重。"阿义说走就走。
阿纶笑道:"这一招不错,我也装个病,看看小咪会不会关心我。"我苦着一张脸:"我是真的不舒服,我还在考虑是不是要请假回家呢。"阿纶不以为然地说:"你回你那个家养病,只会英年早逝。"我点点头,说:"那我去医院一趟吧,照X光,看看我心脏是不是有破洞。"
这时,一双枯槁的大手用力搭上我的肩,我吓了一跳,转过头来。
--竟是早上害我摔了一跤的怪老人!我惊吓之余,竟忘记了生气或害怕,只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连嘴巴是否打开都不知道。
阿纶也吓了一跳,但他马上就喝道:"你干什么?"立刻将我拉了过去,问,"是不是这个怪老头?"我点点头。
我想我当时是很愤怒的。我看着突然出现的老人,他仍穿着破旧的绿色唐装,污垢混浊了他的脸,却藏不住他喜悦不胜的眼神。
"你到底想怎样?"我有气无力地说。"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老人端详着我。我猛力点头,说:"每次我看到你就不舒服,所以请你不要再来烦我了。你推荐的书,我会去看的。"这时我们的身边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围过来,好奇地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搔搔头,笑着说:"那现在好点了吗?"
又是个笨问题!当我正要发怒时,身体却一下子放松起来,好像泡在水里一样舒服,心脏也挣脱出莫名的压力。我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听见阿纶说:"老伯伯,请你不要再烦他了,我们等一下就要上课了。"
老人好像没听见阿纶说话,只是热切地看着我。我只好勉强点点头,说:"突然好很多了。"老人欣喜若狂,抓着我的双臂大声问道:"那就这样决定了!你拜我为师吧!快跪下!"这次我一点犹豫、一点迟疑都没有,大叫:"拜个屁!"老人一愣,也跟着大叫道:"快求求我教你武功!然后我再假装考虑一下!"
我的手臂被老人捏得痛极,一时却挣脱不开,但嘴巴却没闲着。我大叫:"你这个疯子教我什么武功?教我发疯啊?"
阿纶大骂:"死老头有种别走!我有个朋友专门打架的!"说完转身跑去找阿义。
老人不理会围观的同学,慎重地看着我说:"你资质很高啊!但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教你武功,让我看看你的诚心吧。"我勃然大怒,狂吼:"你在疯什么?我才没求你教!"老人歪着头,傻气地说:"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那就跪在我旁边三天三夜,让我仔细斟酌思量。"
我双手被抓,于是一脚踢向老人的肚子,大叫:"谁去叫训导主任过来啦!"老人被我一脚踹在肚子上,却状若无事般说:"这一脚刚柔不分、乱中无序,可见你自己盲练不进,是谓裹足不前,徒劳无功,的确欠缺良师教导。"
我怒极,一脚踢向老人的足胫骨。却见老人飞快抬脚、缩膝、轻踢,破旧的鞋子正好跟我踢出的脚底贴在一起。
老人摇头叹道:"这一脚攻其有备,是谓大错特错,错后未能补过,更是错上加错,若要无错,至少得跟我学上一年凌霄画步踪。"
"画你妈!"阿义抽着烟,低着头,眼神极为阴狠地走过来。
阿纶好意说道:"老伯你还不快走,我朋友很无耻的,连小孩子都揍。"老人看着阿义,说:"年少气盛是兵家大忌,乃走火入魔之先兆矣。"
阿义推开阿纶,狠狠地说:"放开劭渊,不然把你葬在那棵树下。"阿义指着走廊旁的凤凰木,所有旁观的人都窃笑不已,还有人帮忙把风。
老人叹了口气,松开了我,说:"那你改天再来拜师吧,我住在......"阿义把烟弹向老人的脸上,一拳打向老人的小腹。老人受痛蹲下,阿义猛然一脚踢在他脸上,大喝:"还不快滚!"
这时我反而同情起老人,毕竟他年岁已大,又受了阿义的蛮打......
"算了。"我跟阿纶拉住阿义。我看着倒在地上的老人叹道:"不要再烦我了。"我蹲在老人身旁,遮住围观同学的眼光,快速从口袋拿出几张一百元的钞票塞在老人手里,轻声说,"我不是看不起你,只是想帮帮你。不过别再来烦我了。"我就是这么没个性的人。有人说我婆婆妈妈。
我看着老人,老人眼中泛着泪光,我深怕已伤了老人的自尊心。不料老人却紧紧抓住我的手,感激地说:"束脩而后教之,你的诚意为师很感动,学费我就先收下了,这也算是缘分。"我简直快晕倒。
此时钟声响起,阿纶似笑非笑地将我拉回教室。我一边责怪阿义过火的拳脚相向,一边想着怪异到了顶点的老人。
那怪异的老人,应该是个子女不好好照顾的可怜老人吧?或许是因为子女遗弃了他,才使他整天装疯卖傻的......我上着地理课,脑子却无法抹去老人被揍倒在地的可怜情景,忍不住遥遥向趴着睡觉的阿义比了个中指。
那天放学时,我同乙晶走在阿纶跟小咪的后面,漫步下山。
"那老人真的好奇怪,说不定等一下你又会遇见他了。"乙晶说。"坦白说,今天早上阿义揍他一顿,让我心情郁闷了一整天。"我说。
"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老被别人欺负。"乙晶一边看着记满英文单词的小册子,一边拾阶下山。"不管怎么说,打一个老人总是令人愉快不起来。"我埋怨道,"本来我一直抱怨那老人的,但现在却反而有点同情他。"乙晶点点头。她一直是很了解我的。
也许是年少情怀,我对乙晶一直抱有纯纯的好感,每天放学后一起走下八卦山的时光,一直是我一天的精华。也许,我本就是为了跟乙晶一起放学,才来上学的。但一个国中生对另一个国中生的纯纯好感,也只限于--纯纯好感。
八卦山的林道是很美的,黄昏的金黄在树叶间来回穿梭,偶尔有阵轻风带起地上的脆叶,沙沙地在两人的影子下流过。这才是我的青春。乙晶是个没有心机的女孩,也许,她还没准备好谈恋爱,没关系,我也还没有准备。就这样平凡地度过我的青春吧。
就在我们快下山的时候,我陡然重心不稳,差点从石阶上摔倒,幸好乙晶及时扶住我。我抓着胸口,额冒冷汗。没错,又是那股讨厌的心悸感!
我扶着乙晶,慢慢坐在石阶上。
乙晶蹙眉问道:"怎么会这样子?你今天早上说的情形,就是这样吗?"我点点头,喘着气说:"昨晚、今早上学、今早升旗后,还有现在......"
这时,我突然发觉一件毛骨悚然的怪事。我紧张地四处环顾,手不自觉地紧捏乙晶的手。
"怎么了?不要吓我!"乙晶紧张地说,"我去前面叫阿纶跟小咪!"乙晶说完便甩开我的手,放下书包冲下石阶,竟留下我一人,竟留下此刻开始害怕的我!
我脑中思绪随着不断被挤迫的心脏,开始清晰与锐利。每次我身体发生异状时,都跟那老人的出现有着诡异的关联......多么令人不安的关联。
我机警地环顾四周,看看那老人是否就在附近。黄昏的金色美景,仿佛在我不安的寻找中凝结成蓝色的调子,肃杀的压迫令我喘息不已。我在林木间搜寻老人的身影,竟是害怕发现老人多过于没发现老人。
没有。这里也没有。那边......那边也没有。后面也......还好,也没有。
我稍稍松了口气。也许,我真的需要去看医生了。
就当我低下头时,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麻麻的电流在毛孔间共振着。这股强烈的不安感从我的头顶直灌入体,我抬起头,发现......
发现头顶上的树干上,站着那穿着绿色唐装的怪老头!
"啊!"我惨叫着。我这一叫,使老人的眼神从锐利遽然转成喜悦的一条线。
"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要靠过来!"我尖叫着,几乎跌下石阶。"仁者无敌,心无所惧。"老人说着,脚下踏着随风晃动的长枝干。我歇斯底里地大叫:"你快走开!快走开!"老人也跟着大叫:"仁者无敌,心无所惧!"老人的叫声宛如钟声般扩散开来,震得我耳朵发烫。
"怎么了?"阿纶背着书包冲上台阶,小咪和乙晶也快步跟在后面,我赶忙指着老......老人呢?我指着空荡荡的树枝。树枝,还微微晃动着。
"会不会死掉?"阿纶摸着我的额头。我呆呆看着空无一物的树枝,茫然张望,根本没有老人的踪迹。"我好像有幻视。"我喃喃自语。乙晶喘着气,狐疑地看着我。"我......我好像没事了。"我抓着头发说。
站在树枝上的老人......难道是我的幻觉?
5、
"你的身体没问题,只是有点睡眠不足。"医生看着X光片说。
"谢谢。"我背起书包。"你给我直接回家睡觉。"乙晶敲着我的脑袋。
我站在书店前,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回家,只是被烟臭跟无聊的热情淹没。不回家,又怕遇到吓死我的老人。
我想起了乙晶的警告--"我从六点开始,每隔一小时就打电话去你家,检查你在不在。"乙晶认真地说,"别忘记我们赌了下次月考的排名,你给我好好念书,我可不想胜之不武。"我无奈地摇着书包,骑着脚踏车回家。
"王妈已经走了,菜在桌上,自己热着吃吧。碰!"妈碰了张牌,继续将脸埋在麻将堆里。"嗯。"我草草地在冷清的桌上吃完晚餐,趁老爸的猪朋狗友还没凑齐前溜进房里。缺乏家庭温暖的小孩,就是我这种人吧。
我盯着电话,五点五十八分。
我盯着电话,让时间继续转动一分钟。然后再一分钟。
盯着,然后又一分钟。终于,电话响了。"你好,我找劭渊。"乙晶的声音。"迟了一分钟。"我整个人摔在床上。
"那是因为我们的时钟不一样。"也对。"我要开始念书了。"我跷着腿说。"那再见啦!"乙晶轻快地说。我们同时挂上电话。
我看着电风扇飞快的叶片,心想......爱情小说里有趣又有哲理的对话是怎么来的?我跟乙晶好像永远不会有爱情小说中的对话。我也想不透,现实生活中真的有人会那样肉麻兮兮地讲话吗?也许,在这个故事里,我扮演的不是谈恋爱的角色,更或许,这个故事根本不是爱情故事。
我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
正当我想小睡片刻时,突然全身堕入挂满荆棘的冰窖里。熟悉的压迫感加倍袭来!我闪电般从床上跃起,惊惶地站在枕头上,两只眼睛瞪着窗外。
我懂了!霎时间,我懂了。
--这是一个千真万确、不折不扣的恐怖故事。不幸的是,我在这个故事中扮演了受害角色。而加害人,恐怖故事的主角,此刻正贴在我房间的窗户上,身体紧帖着玻璃,瞪视着浑身鸡皮疙瘩的我。
--老人!
"啊!"我尖叫着,用尽全身的力量尖叫!窗外的老人凝视着我,歪着头,端详着他的猎物。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镇定下来的,但当我停止无谓的尖叫时,我的手里已经拿着一根木棒。"你在干什么?你爬到我家窗户干什么?"我怒斥着老当益壮的老人,一个看起来没用任何工具,就攀爬到三楼窗户外的老人。
老人不说话,只是张开嘴巴在窗户玻璃上吐气,让玻璃蒙上湿湿的白雾。老人用手指在玻璃上写着"跟我学功夫"五个字。我摇摇头,此刻,我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怎么会有如此不讲理的怪人!
我拿起电话,拨了110。
"喂,我要报案,我家在永乐街五号,有一个坏人现在爬上我家三楼的窗户,好像要偷东西,可不可以麻烦你们过来一趟?嗯,不,不是开玩笑,请你们马上过来。"我看着贴在窗外的老人,把电话挂上。
恐怖故事的主角,此刻正贴在我房间的窗户上,身体紧帖着玻璃,瞪视着浑身鸡皮疙瘩的我。
老人热切地看着我,而我身上的压迫感不知何时已经解除了。
这个老人也许会被我一通电话送进警察局,也许,他还得吃上官司,在监狱里关上几个月。以他这种乱七八糟的疯状,一定会被别的囚犯欺负的。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我这样问自己。
不过,他也太过分了吧!竟然贴在我房间的窗户上吓我,要是我正坐在床前书桌上念书的话,一定会被吓得心脏麻痹的。我几乎敢肯定,这次若是放过报警抓他的机会,他还会变本加厉地想办法吓我。所以,我横着心了。
"叮咚叮咚",我赶忙抢步开门下楼,果然看见两个警察站在玄关上。
"你家小孩报案说,有人爬上你们家三楼的窗户,我们过来看一看。"一个警察说。我爸愣了一下,说:"没有啊,是小孩子无聊乱报案啦!"王伯伯挺着他的大肚子笑道:"对啦对啦!渊仔就是那么调皮,两位警察先生辛苦了,一起泡个茶吧!"
我气得大叫:"在我房间的窗户外啦!警察先生你们快跟我上去!"警察相顾一眼,只得脱鞋拔枪跟我上楼,而我爸跟他四个朋友也好奇地跟在后面。
我打开房门,指着窗户外......怪了!没有人?
我大叫:"刚刚明明还在的!我还被吓到尖叫!你们都没听到吗?"爸狐疑地说:"尖叫?什么尖叫?"我紧紧握着拳头,恨得说不出话来。陈伯伯在一旁笑说:"渊仔从小就喜欢这样顽皮,警察先生不要生气啊,一起下楼泡个茶吧。"
警察冷冷看着我:"再乱报案的话,就把你关起来!"说完便同爸他们下楼。
我气愤地将电话摔在床上,用力关上房门。我看着窗外,心中气愤难平。但我究竟在气些什么呢?我气的已经不是那个怪不可言的老人了,而是那些忙着打屁聊天,根本没听到我尖叫的腐烂大人们。
我怨愤地坐在床上,拿起电话急拨。
"你好,我找潘乙晶。"我试图冷静下来。"还没七点啊?要跟我说什么?"乙晶的声音。我看着空洞黑暗的窗户,说:"刚刚那个奇怪的老人又来找我了。"乙晶吃惊地说:"什么?他知道你家在哪儿啊?你告诉他的?"我咬着牙说:"谁会告诉他!他大概是跟踪我吧,而且,你猜猜看,那老人是怎样来找我的?"
乙晶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听你这样说,应该不是敲门或按门铃吧?""不是。"我应道。"从书包里跳出来?"乙晶的声音很认真。我无语。
"藏在衣柜里?"乙晶闷闷地问。"他贴在我房间外的窗户上,两只眼睛死鱼般盯着我。"我叹了口气。"啊?你房间不是在三楼吗?"乙晶茫然问。"所以格外恐怖啊!他贴在窗户玻璃上的脸,足够让我做一星期的恶梦。"我恨道。"后来呢?他摔下去了吗?"乙晶关切地问。"应该不是,他身手好像非常矫捷,在我报警以后就匆匆逃走了。"我说,不禁又回想起那些叔叔伯伯的臭脸。"嗯,希望如此,总比他不小心摔下去好多了。"乙晶说。"没错,希望如此。但他每次出现,都让我浑身不舒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说着说着,将今天放学时我突然联想到的恐怖关联告诉乙晶。
乙晶静静地听着,并没有痛斥我胡说八道:"听你这么说,那个老人好像准备跟你纠缠不清了,说不定对你下了什么符咒之类的,或是扎小稻草人对你作法?"乙晶认真的推论透过话筒传到我耳朵中,竟令我浑身不自在。不仅不自在,还打了个冷颤。
"怎么不说话了?我吓到你了?"乙晶微感抱歉。"不......不是。"我缩在床边,身体又起了阵鸡皮疙瘩,紧紧抓着话筒,一时之间神智竟有些恍惚。
我为什么要这样紧抓着话筒?话筒把手为什么会有我的汗?我,为什么不敢把头抬起来?答案就在两个地方。一个,就藏在我急速颤抖的心跳中。另一个,就在,我不敢抬头观看的......窗户。
我咬着嘴唇,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黑夜中的玻璃窗户--一张枯槁的老脸,紧紧地贴着玻璃,两只深沉的眼珠子正看着我。
正看着我!"哇......"我本想这么尖叫。但我没有,我根本没有力气张口大叫。我能做的,只是紧紧抓着话筒。我连闭上眼睛、逃开这张挤在玻璃窗上的脸的勇气,都没有。
"你怎么都不说话?"乙晶狐疑地说。"我......"我的视线一直无法从老人的脸上移开。"你身体又不舒服了吗?"乙晶有点警觉。"嗯。"我说。老人的眼睛一动也不动。
"也就是说?"乙晶的脑筋动得很快。"嗯。"我含糊地说。我仿佛看见老人的瞳孔正在急速收缩。"好可怕!我帮你打电话给警察!"乙晶赶忙挂上电话。
此刻我的脑子已经冷静下来了。其实,这个老人有什么可怕的呢?不过就是个老人罢了。虽然他举止怪异,甚至不停地跟踪我、恐吓我,但......他不过就是个迟暮之年的老人罢了!
奇怪的是,虽然我的脑子已经可以正常运作,也开始摆脱莫名其妙的恐惧,但我的心跳却从未停止剧烈的颤抖。是本能吧?但,我的本能试图告诉我什么呢?我应该害怕什么?
老人又开始在玻璃上哈气。老人又开始在白雾上写字--"求我当你师父。"左右颠倒的字。
我窝在床边,摇摇头。老人一脸茫然,好像不能理解我坚定的态度。
隔着一张三楼阳台的玻璃,一个痴呆老人,一个心脏快爆破的少年,就这么样对峙。
门铃响了。我想,一定是据报赶来的警察。这次我不会再放过这个老人了。我死盯着老人,甚至还试图挤出友善的微笑。
楼下充满高声交谈的声响,似乎那些大人们正在骚动,似乎,他们正在妄自判断一个国中生的人格。
没关系,过不久真相就大白了。我静静等着敲门的声音,期待着那些死大人惊讶的表情与一连串的道歉。
老人继续死贴着玻璃。我的心脏继续狂颤。
6、
不知道是不是气氛的关系,我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太慢了。度日如年也许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死大人们为何迟迟不上楼解救我呢?
我注意到楼下的嘈杂声逐渐散去。我想,那些警察多半被爸他们请走了。我再一次被家人放弃了。
"碰碰碰,碰碰碰",是我期待的敲门声!我压抑住满腔的喜悦,慢慢地走向门边,以免吓跑了老人。我打开门,是妈。
"妈,你看!有个奇怪的老人贴在窗户上!吓死我了!"我指着玻璃,这次,老人只是傻傻地看着我,并没有闪电般逃走。妈一身的烟味与酒气,眼神散乱,她胡乱地塞给我一把千元钞票后,说:"刚刚赢了不少,给你吃红啦,自己去买喜欢的东西,或者存起来......"我抓着妈的手,急切地说:"妈,你快看看我的窗户!有人贴在上面!"妈头歪歪的,随意朝我房里看了看,说:"喔。"接着,歪歪斜斜地走下楼了。
就这样走下楼了。悲哀的感觉彻底取代了恐惧。我看着房门冷冰冰地被带上。关住我一个人。我坐在地上,看着惟一陪伴我的老人。在我的家人背弃我以后,我的心算是阴暗灰冷到了极点。
那老人似乎看出我的悲哀,于是,他的眼睛从死鱼眼变成沧桑,变成一个老人该有的眼神。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我原本躁乱狂奔的心脏,已经平静下来。老人又开始在玻璃窗上哈气,接着用手指写着:"别难过"。我无神地摇摇头。
老人,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对峙,开始一整夜的默然对视。一整夜,我都在老人苍凉的瞳孔里度过。老人,也这样贴着玻璃,与我同在。
"一整个晚上?"
"或许三分之二,或是四分之三吧,总之,我后来睡着了。"
"闹钟叫醒你的?"
"嗯,醒来时,我的身边还披了张毛毯。"
"喔?"乙晶托着下巴,不能置信地问,筷子停在卤蛋上。
我看了看阿纶、阿义、小咪,继续说道:"不是我家人披的,是那个老人。"
"你那么确定?他打破玻璃进去的?"阿纶吃着小咪带给他的便当。"可以这么说。"我瞧着乙晶。"可以这么说?也就是说,他不是打破玻璃进去的?"小咪的观察总是很仔细。
"我的玻璃不是被打破的,而是整块碎成碎片。"我继续说,"非常小的碎片,我醒来时,那些碎片已经被收拾好,用日历纸包着放在垃圾桶里。""那就是玻璃被打破了。"阿义说,一边把卤蛋戳得乱七八糟。"不是,玻璃被打破的话,我一定会醒过来,何况是将强化玻璃打碎。"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古怪。
"那个老人是个妖怪?"小咪嘻嘻笑着说。"妖怪个头,要他是妖怪的话,阿义才打不赢他。"阿纶说。阿义哼了一声,说:"妖怪我也照打不误。"
乙晶端详着我,说:"你快天亮才睡,睡那么少,怎么上午都没看见你打哈欠、或是偷睡啊?"小咪嘻嘻笑说:"你怎么这么清楚?上课都在看劭渊啊?"乙晶也许脸红了。但我不敢看她,赶紧说:"对喔,我一整天精神都很好,眼睛甚至没有干涩的感觉,唱国歌也特别大声。"阿义歪着头说:"好了不起,你该不会中邪了吧!"阿纶将便当吃了个精光,嘴里含着菜饭说:"没事就好,如果真的是那老人把玻璃......嗯,弄碎,进去你房间帮你盖被子,却没杀掉你的话,那他一定对你没恶意才是。"小咪点点头,说:"嗯,下次他要是继续躲在窗户外吓你,你就打电话给阿义,叫阿义帮你赶走他。"阿义得意地说:"嗯,我很闲。"
我没有回答。我并不想为难那老人。也许,是因为在家人背弃我的时刻,那老人及时陪伴着我的缘故吧。
"下次那老人这样吓你的话,你就打电话给我吧。"乙晶认真地说。
"谢谢。"我笑笑。
7、
放学的路上,我格外注意老人的踪影,或许,他正在不远处窥伺着我。或许没有,因为我的心脏跳得好好的。
"你家那么有钱,干嘛不买任天堂?"乙晶踢着小石子。"看武侠小说比较有趣啊。"我说。虽然我并不介意买一台任天堂,只要乙晶想玩。
"小说总有一天会看完的。"乙晶皱着眉头,又说,"阿义,你不要边走边抽烟啦。"我看着阿义满不在乎的眼神,说:"你的头发该剪了,明天升旗要检查。"阿义哼了一声,将烟弹到石阶下,说:"不过说真的,你赶快买一台任天堂,省得我常常花钱去杂货店打超级玛莉兄弟。"我不置可否,摸摸口袋里的钞票。昨晚妈给的。
傍晚,我抱了台任天堂回家。虽然不是我的初衷,但也不由得对这台游戏机感兴趣与好奇,所以赶着回家试试。
轻轻打开门,很幸运,进门后并没看到爸爸和他那群烂朋友,也没听到妈妈那群牌友的搓牌声。只不过妈妈的房间里,却传来细微的声响--是呻吟声。
"小孩子没那么快回来......"妈细细的声音。因为阿义不定时的性教育开导,我不是个对男女房事一窍不通的少年。"这才像个家。"我心想,蹑手蹑脚地从妈的房间旁轻轻走到楼上书房。
进了房间,我正把任天堂放在床上时,不禁笑自己是个阿呆。笨死了,我房间里根本没电视,玩个大头鬼。我想到储藏室还有一台没有拆封的新电视,于是打开房门,想下楼搬电视。
一开门,我站在楼梯口,愣住了。王伯伯一边整理裤带,一边大大方方地从妈的房间出来。我的拳头紧握着。妈慵懒地跟在王伯伯后面,拨弄着头发。我的呼吸静止,胸口被心跳震裂。
"什么时候还可以再......嘻嘻......"王伯伯的脏手抓揉着妈的屁股。"什么还可以?快快,快出去,渊仔该回来了......"妈把王伯伯的脏手拿开,一脸不耐。王伯伯赔着笑脸,在玄关穿上鞋子。我看着这难以置信、令人恶心的一幕,内心没有悲恸,没有愤怒。只有一个字--杀!
我看着妈走进大厅看电视,我茫然走进房间,将门轻关。我吐不出一个字,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的眼睛没有泪水,也许眼白已爆出青筋。
这是我这辈子最屈辱的一刻。我的妈,王伯......王八蛋!我的双拳格格作响,怒火煮沸了指骨里的血液。冷风从没有玻璃的窗户吹了进来,我看着血色夕阳。"我要杀了你。"我闷哼一声,一掌打在书桌上,"咚",异常沉闷厚实的声响,接着书桌塌了。没有声音,四只桌脚呈内八字地折断。书桌的桌面,留下一个破烂的掌形,掌缘犹自冒着细微白雾。
讶异怒涛般冲垮我心中的怨愤,然后变成莫名的恐慌。
--我很生气,是啊!但这张桌子......虽然是木桌,但也才刚买一年多啊!
"我有这么生气?"我喃喃自语,一边蹲下来检视桌脚跟桌面之间的崩口。
"不是生气,是杀气。"我愣了一下。老人的声音?我警戒地环顾小小的房间。我有幻听吗?"你在哪里?"我此时的心已容不下恐惧这类的废物。
"柜子。"
当然是柜子。我的房间就只有柜子跟床底藏得了人。柜子缓缓打开。老人从黑暗的细缝中,慢慢吞吞地走出来。
"你怎么躲在这里?"我问,虽然是白问。"因为你的房间就只有柜子跟床底可以装得下我啊。"老人似是而非地回答。"你要吓我、缠我、烦我到什么时候?"我冷冷地说。
有些人,在遭遇到某些事,某些足以构成人生重大挫折的事后,会彻底改变。就如同我,正站在人生的悬崖、地狱的风口上。也许,会变成一个冷漠残酷的人,几年后,警察局的案卷上就会出现我的名字。
"我没有吓过你,我只是想教你功夫,我一身的功夫。"老人用深邃的眼睛看着我。"不必。"我狠狠地看着老人。"正义需要功夫。"老人眼中泛着泪光。"功夫?我一掌就砸塌了这张桌子!还要学功夫?"我对老人的耐性至此消耗殆尽。"要!然后你就可以劈山断河,锄强济弱!"老人双手揽后,夕阳余照映在墨绿色的唐装上,他的皱纹反射出金黄的光辉。
"你劈山断河给我看看!劈倒了八卦山,我跪着拜你为师!"我吼着,我已管不着妈是否会听见。"那......"老人有些局促,发窘道:"那只是形容一下......"我大叫:"滚!"手指着窗户外。老人摇摇头,说:"要是在几年前,我还真不愿勉强你拜师!只是,我的时间......"
我一掌奋力拍在窗户旁的墙上,大叫:"你把这墙给劈倒啊!劈倒我就拜你为师!劈不倒就......"
老人一脚踏步向前,右手以奇异的速度、似快实慢地在墙上印下一掌。
"就......"我的声音凝结在空气中,凝结在空空荡荡、没有墙壁的空气中。我的房间失去了墙壁。
我对失去墙壁这种事,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完全!所以,我只是呆看着寒风灌进我的房间。如果失去一面墙壁的房间还能叫房间的话。
"轰轰隆......哐啷......砰"!墙壁大概砸在我爸的车上了吧。
"跪下!"老人慢慢收起右掌,气定神闲中颇有得意之色。
虽然我双膝发软,但一时间还无法从超现实中醒觉过来,便只是呆站着。"男子汉说话算话,快些跪下,我传你一身好本领!"老人喜滋滋地来回踱步,又说,"你好好学艺,别说倒一面墙,想倒几面墙就倒几面墙!"
我歪着头,呆呆地说:"你......你怎么弄的?"老人正要开口,却听见妈急步上楼的声音,老人拔身一纵,跃出空荡荡的......空荡荡的超巨大破口,我急忙往下一看,老人已在巷子的另一头,化成一个绿色的小点。
"怎么回事?你的房间!"妈惊呼。"不知道,我回来就这样了。"我淡淡地说。"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妈局促地问。"刚刚。"我把妈推出房门,扣上锁。
对于我妈,我的心算是死了。我彻底放弃了这个家,宁愿待在一个没有墙壁的房间。
原来爸已经去大陆了,大概这就是妈房间那一幕出现的原因。
妈要我先住到客房,她再请人帮我砌一面新墙,我拒绝了:"要我搬,要砌墙,我就跷家。"我说,穿着毛衣在寒风中念书。"你......你什么时候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妈气得发抖。"是你太久没跟我说话,所以现在才发现。"我算着代数。"你爸回来有你......"妈气道。"你去打你的牌,我的房间怎样是我的事。"我皱眉。"你要睡觉给邻居看?都十一月了!你会感冒的!"妈瞪着我。"你再不出去,我就从这个破洞跳下去。反正你过了一个月才会发现我不见了。"我冷言冷语。"你这说的什么话?!"妈咆哮着。"数到三,我就跳下去。一!"我放下数学讲义。妈一愣,只好留下我一个人。
其实这个房间还蛮应景的,破了个大洞,跟我的心一样,冰凉的感觉也一样。这还多亏了老人那一掌,把我原本崩溃的家,再敲出一个大洞,让我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站在破洞前,看着天上残缺的月亮。
"乙晶应该还没睡吧?"我看着电话筒。
此刻,一道快速的身影在巷口飞奔,踩着我爸的烂宾士跳上大破洞。绿色唐装的老人。果然。
"你到底是谁?"我心中已无讶异的感觉,只想知道这老人的来历。这老人一身肮脏,但决不是简单人物。简单人物不会推倒墙壁,何况单手。
"你师父。"老人脸庞清癯,自信说道。
"嗯。"我跪了下来。这个心态上的转变,不是单纯的"男子汉之间的盟约",而是混合了想对自己前途投下原子弹的愿望。没错,一切的迹象都显示,眼前的老头的确身怀高强武功,就跟龟仙人一样。但是在升学主义当道的台湾社会中,拜师学武功,不管师父多厉害,这条道路必遭人耻笑非议,绝对是毁灭前途的原子弹。
我叩下第一个响头,额头隐隐生疼。再见了,我的家,不,我根本不需要向它道别。第二个响头,铿锵有力。我踏上一条乱七八糟的路,拜了一个精神失常的武林高手为师,这点可以令我的家人伤心难过,很好。不,他们根本不会在意。我用力敲下第三个响头,非常用力,我的脑袋有些昏沉沉的,这样很好,我将来不再需要清醒的脑袋,我打算一生过得晦暗不明。
在过去,我没有个性。在未来,我不需要未来。
"师父。"我叫得有气无力。老人摸着我的头,我可以感觉到,老人坚强的手正在颤抖。老人流泪了。
1986年。
那年,我十三岁,一个不吉利的年纪。
那年,张雨生还没死,王杰正红,方季惟还是军中最佳情人,他们的歌声整天飘在我房间里。
那年,我遇见了他。
那年,功夫。
8、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弟子,拜入凌霄派的门下。"
"啊?凌霄派?"
"很厉害的!"
"是,师父。"
零碎的月光,一个大破洞。老人,国中生。
"我们开始第一课吧!我想想,先教你......"老人盘腿坐在破洞前,胡乱思索着。"等一下,你为什么要选我当你徒弟?"我也盘腿坐着。"什么我选你!是你求我的!"老人一丝不悦道,"还有,要叫我师父,这是再基本不过的规矩!"我点点头,反正我没个性。
"师父,为什么我求你收我做徒弟,你很快就答应了?"我问。我很好奇自己是怎么被疯子盯上的。有武功,不代表就不是疯子。
师父沉吟了一会儿,说:"经过我再三考验,发现你很有潜质,不像年轻时候的我,再加上你苦苦哀求,我也不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疑道:"是考验我的爱心?耐心?还是整天吓我考验我的心脏?我没被吓死就算合格了?"师父点点头,说:"你说得都对,但最重要的考验,还是你潜质的部分。学武功嘛,这种事是很讲究天分的。"我茫然不解。
师父看着我,说:"还是不懂?"我正要开口时,却见师父目光如炬地瞪着我,不知怎地,我顿时寒毛直竖,心脏猛跳,额上竟抖落如珠般冷汗。
"看资质,不是看筋骨,不是看体魄,而是端详一个人的本能。"师父认真地继续说,"一种深藏在本能中的本能,也就是察觉杀气、深知危险所在的资质禀赋。"说完,师父一笑,我心脏所受到的莫名压迫跟着消失。
师父又说:"我先教你基本的呼吸吐纳,你一边练习、一边听我说。呼吸吐纳虽是基本功,门道却是大有不同,吐纳正是各派功夫最基本的不同。我们凌霄派威震武林,呼吸吐纳讲究......"
凌霄派的呼吸吐纳"技术",恕我不能泄漏,因为武功并不是人人都该学的,关于这点,师父后来不断地提醒着我。
"那夜算是你我师徒有缘,我在书店偶遇了你,你当时正在看武林掌故,我试探性地介绍给你一些我认为不错的掌故,而你......"师父滔滔说道。"师父,我在看武侠小说,不是什么掌故!"我疑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那些并不全然是小说,有些是,有些不是,有些胡扯谈,像《蜀山剑侠传》。有些则是武林中真实的典故,例如《笑傲江湖》中的令狐冲大侠,其实确有其人,跟我们凌霄派的始祖还颇有渊源。他的独孤九鞭曾败于我们凌霄派始祖的剑下......"师父津津有味地说着。
我忍不住道:"令狐冲使的是独孤九剑,是剑!"虽然我压根就认定师父是个疯子。师父轻拍我的头,说:"那是后人传说失实,真是对先人不敬!好好一套威震塞北的独孤九鞭鞭法,竟被说成是剑法?贻笑大方,贻笑大方......"
"威震塞北?"我刚说出口,登时大悔。我干嘛这么认真?"令狐冲大侠带着神雕远赴塞北挑战塞北明驼木高峰,使得正是这路变幻莫测的鞭法。"师父斩钉截铁地说。
塞北明驼木高峰?他算老几?等等,神雕?
"令狐冲那只神雕......嗯,多大只?"我小心翼翼地问。"好大一只,比你还高两个头哩!"师父大呼。"那只雕......哪来的?该不会是跟杨过借的吧?"我的疑惑超过了想笑出来的冲动。
"当然不是,是令狐冲从小养到大的,令狐大侠的耐心也是很够的。"
"至于神雕侠侣里的杨过,真有这个人吗?"我非问不可,师父实在是个太过诡异的老人了。"有哇!他的耐心更叫人敬佩!‘铁杵磨成绣花针’这句成语,就是说他日夜苦练那把大金刚剑,挥着挥着,竟慢慢地将巨剑给挥成针了!这般的耐心,这般的精纯内力!"师父天马行空地说着。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真的,我好久没这样大笑了。在破出家庭的第一晚,我竟然真心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怪不好意思的。"师父难为情地说,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我看着师父满是污垢的脸,心中却洋溢着久违的温暖:"没,只是觉得很好玩,跟自己念到的都不太一样。"
我本以为师父会斥责我,不料师父的个性怪怪的:"史料疏脱,文字篡漏,总是在所难免,不过这不影响我们立志求武的目标,我们求的是高深精绝的功夫,寄盼的是正义。"师父双手轻轻放在膝上,任清风鼓荡起两袖,认真说道:"郭大侠说得好,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我忍不住点点头。师父认真的表情令我大受感动,浑身也起满了鸡皮疙瘩。一个颠三倒四的老疯子,却有着震荡我心胸的情怀,好个疯子!
"侠之大者。"师父慢慢地念诵着。
9、
也许是气氛吧,师父当时的样子至今仍令我深深动容。
"当时我在看武林掌故,看得又是好的武林掌故,所以你决定收我为徒?"我问。师父摇摇头,说:"当时你待我有礼,令我对你颇有好感,又见你对武侠世界如此着迷,所以认为你也许有些禀赋。"师父继续说道,"所以我远远跟踪你回家,一路上我散发出惊人的杀气,就是为了要试试你对危险的感应。很好,当时我听见你脚步沉重、察觉你的呼吸不畅,资质似乎不错,便决定要多试试你。"我点点头,关于这点,或许我是真有天分吧,毕竟那种恐惧的压迫感是相当真实的。难怪几乎每次师父出现时,我的心脏都快爆炸了。
师父斜着脑袋,说:"一个人若是无法察觉危险,等于没有丝毫天分,在武林中谁跟你好好击掌比武?这是少有的事。睡觉睡到一半,头就被摸走了,还谈什么行侠仗义?"我应道:"这倒是很现实的问题。"师父又说:"我这几年在江湖行走,常常在人群中散发无比杀气,结果根本没人对之有所感应,杀气这东西无形无色,对一般人没有什么伤害,但武功高手常常处于危险边缘,怎能不对杀气有所感悟?这些年人们都习惯娱乐,武功变成了杂耍猴戏、竞技运动。人啊,对这种原始的求生本能都忘记了!"
"所以,我是第一个被你发现能感应杀气的人?"
师父歉然说:"那倒不是,去年我到过伏桑一趟,途中曾发现一个少年也对杀气有着极强的感应,不过当时因为种种原因,我跟伏桑汉子起了冲突,被抓到警局里关起来,丧失了那孩子的行踪。后来,哼,那种地方怎么关得住你师父我?"
我笑了笑,并不介意:"好可惜,一个人学武功有点无聊,要是你找到那人当我师兄,两个人一起学应该比较好玩。"师父不停点头,说:"要是有两个徒弟,那就一定可以......"师父沉吟着、思考着什么。
我想到了喜欢打架的阿义,说:"我有个同学对打架很感兴趣。师父,你要不要也收他为徒?"师父皱眉道:"是上次向我动手的那个?"我点点头,问:"那次师父是故意让他的吧?是因为怕出手打伤他?"我心想:要是师父一掌轻拂过阿义的胸膛,阿义稳吐血的。
师父抓着头发搔痒:"习武之人最忌讳随意展露武功,因为我辈要暗中行侠仗义。出了风头,反而会暴露自己的底子。所以我当时只好忍辱逃跑。那孩子太暴力、蛮横,又没资质,谁收了他当徒弟,谁没见识。不收,不收......"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看师父一直在搔痒,忍不住建议道:"师父你要不要洗个澡?我带你去。"师父难为情道:"会不会很麻烦你啊?"我摇摇头,领着师父开门下楼。
浴室在一楼的转角。妈跟几个牌友一边看连续剧,一边打麻将。
这时胭脂涂得像国剧丑角的李太太眉头紧蹙,说:"怎么有一股怪味?"妈等人捂着鼻子,东张西望的,看见我领着脏兮兮的师父下楼。
"啊?渊仔你怎么带......"妈大吃一惊。师父不知所措地站在我身边。我说:"我师父。"妈僵硬不善的脸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渊仔的老师啊?真不好意思,怎么有时间来家庭访问,正好我在消遣,真是......"师父见妈态度转好,于是彬彬有礼说:"这孩子禀赋奇佳,能当他师父实在是我的荣幸。我一定会将孩子教好,使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夫人切莫担忧。"妈、李太太、张妈、何阿姨,全都张大了嘴。
"我师父要洗澡。"我径自拉着师父去浴室,也不向他们多解释些什么。妈连师父是怎么跑到我房间的都浑然不觉,还需要多解释什么?
师父作揖后,便随我进了浴室。我拿了洗发精跟香皂,再到爸的房间拿了件衣服给师父,就先上楼了,只叮嘱很脏的师父,难得洗次澡,还是洗久一点妥当。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我写完数学跟英文作业,才听见师父的敲门声。这是师父第一次敲门。
妈、李太太、张妈、何阿姨,全都张大了嘴。
"我还是习惯穿这件衣服,所以......"师父拿着爸的衣服,歉然道。"没关系。"我说,把爸的衣服揉成一团。
我看着刚洗过澡的师父:嗯,脸上不明分泌物已经消失,虽然一身的旧唐装,但已经算是从游民阶级跃升到了一般老人的样子。
"谢谢你。"师父高兴地说。我微笑。也许该道谢的人,是我。
10、
"第一课,吐纳采气,自拓经脉。"师父继续说,"昨晚我跟你对看一夜,你睡着后,我便碎窗进屋帮你大拓经脉,以内力打通你的血气,所以你理当精神旺健、不见疲态,是吗?"我点点头。
"拓经活血,是学习精深内功的起步,若能时时练习,便能开阔内力渠道,是大根基。你今天黄昏时不知何故杀气惊人,这是你的天生资质,加上昨晚我帮你导引血脉,所以你能一怒断桌。"我看着自己的手掌,颇有得色。
师父轻敲我的脑袋:"不要得意忘形,你现在没有杀气,经脉又没多舒展,已跟一般人没有两样了,若要刻刻维持巅峰,便要日夜练习第一课。"我相信师父说的这些话,于是仔细聆听师父比手划脚的武学说明。
这第一课真不是盖的,我完全无法想象气血在体内流动的样子,更无法体会以自己的意志导引气血的奥秘。
"接着,从飞龙穴冲脉到栖虎穴,再从这里的气口慢慢散开到九山大脉......"师父热切地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这边点点、那边戳戳。我忍不住摸着师父所说的"飞龙穴",说:"这里是膻中穴吧?每一本书都说这里叫膻中穴。"师父捏着我耳朵:"你用大脑想一想,要是武侠掌故写得都是真的,那现在满街不都是武林高手了!有些奥秘是不能随便写在书上叫卖的。膻中穴?不不不,这是货真价实的飞龙穴,人体十大好穴之一。"
我感到困惑与不安。师父武功高强,是千真万确的。但师父的脑袋不清不楚,也是毫无疑问的。我照着师父的行气过穴方法练功,实在太过凶险。飞龙穴那么菜的名字?什么人体十大好穴?怪哉!我恐怕会练到脑溢血!
"发什么呆?我一下子说太多了么?"师父停顿了一下,说,"那么,你先把气导引在肚脐上的斑马穴上,我再继续说下去。"我摇摇头,叹道:"好难。月考以后再学好了。"师父大吃一惊:"什么?功夫无论如何都要天天精进不断,否则怎么能成为一代高手!"
我无奈道:"师父,我只要有你一成厉害就够了。"师父勃然变色,叫道:"为什么?"我审慎地说:"身体健健康康的,不怕给坏人欺负,也就够了。"
师父一掌抓在书柜上,竟生生捏下书柜一角,大怒:"你要青出于蓝!你要更胜于我!至少要能单手打赢我!"我吓坏了,忙说:"我会努力的。"师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斥道:"你发誓!"我生怕师父将我的肩膀扯下一块肉,忙道:"我发誓,我要比师父强!"
师父叹道:"不是我故意凶你、勉强你,实在是因为正义需要高强武功的关系。"我点头如捣蒜,师父见我如此害怕,续道,"不用害怕,我先让你感受到气血在经脉中奔流的位置和冲击。"说完,师父与我盘腿坐下,师父左手搭在我背心上,我登时感到背上贴着一团火,暖烘烘的。
"放轻松,闭上眼睛专心感受。"师父继续说道,"这团火就是师父的内力,现在它要开始在你体内走脉啦。"
我感到火团往肩背上的天宗穴(也就是师父坚称的好汉穴)缓缓移动,心中甚是讶异,接着火团便往命门穴(也就是师父坚称的人体十大好穴之二寒宅穴)下方磨动,十分舒服受用。师父的手并未随着火团的移动而移动,想来正用奇异的手法导引着内力。我回忆起师父刚刚所说,姑且不论穴道名称多么怪异,此刻内力缓缓奔流的位置却恰恰印证着师父所说的一切。内息奔流的感觉!一个穴接着一个穴,一条脉接着一条脉,泾渭分明。
"接下来,要到飞龙穴了,这是个好穴。"师父接着说道,"现在要急冲到栖虎穴,很有魄力的一刻,不要吓到啦!"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开口说话,火团已经凝聚到膻中穴,嗯,飞龙穴上,我感到胸口十足郁闷,澎湃的内息煮沸着心口,接着,我不禁大叫!"啊......"我畅快地大叫,这是简直无法抵抗的快意!飞龙穴中的内力霎时间奔驰到栖虎穴上,百骸通畅无比。
"很好,叫得好!那晚我不敢使你惊醒,所以只是一般地过穴,所以你只是昏睡。"师父续道,"接着,我要让内力经由九山大脉下放到全身百穴,这就算完成一周天的拓穴,对身体大好。"于是,师父的内力渐渐散透到我全身上下。
"想不想试试绝世武功?"
"想!"
师父新的内力--一团大火球再度攀上我的背心。这次的火球比刚刚疏导我内息的火球巨大得多。
"让你亲自体验惊世骇俗的武林绝学--凌霄毁元手!"
火球一股脑蹿上右手臂上的天泉穴,再至曲泽、郄门、间使、内关、大陵,最后到了掌心的劳宫与指掌的中冲穴。若翻译成师父的专利术语,则是夜歌、九碎、牛息、铛环、苗栗、守翼,最后来到掌心的凌渡与指掌的霄转穴。我不由得伸手平举。
"按在哪里都好。"师父的声音中颇为得意,手一刻未离开我的背。"不会有危险吧?"我问道,"要不要很用力拍?"师父怫然不悦:"轻轻按在墙上就好。"
我依言将右手掌轻轻按在墙壁上,任由师父传来的火球震动我的手掌。"啊!"我微微惊呼。"了不起吧,这可是我们凌霄派的绝学之一。"师父的声音健旺有力。
--我的手掌正慢慢没入水泥墙里,一点一点没入,坚硬的墙壁宛若一块热豆腐。
"感觉一下三年后的自己。"师父嘉许道,"我天资鲁钝,当年学到没墙贯手这层,足足花了五年光阴,但以你的资质,最多三年就可以办到。"
我讶异地看着自己的手将墙壁融穿,烙下深深的掌印。"这就是三年后的我?我会变得这么厉害?"我无法置信,心中暗道。
"崩!"师父沉声叫道,火团霎时冲出手心的凌渡与霄转穴,墙壁顿时散发出蒸蒸热气,崩裂出一大块。大约两个手掌大小的缺口。
"好厉害。"我赞道。师父开心地说:"因为你身体无法承受我十成内力,我过给你的内力只有六、七成,要是我自己使出凌霄毁元手,威力可不仅于此。"我不禁佩服。彻底佩服。
"现在,配合基本的吸纳采气,意想气息过穴,慢慢练起。"师父的手离开我的背,站了起来。我默默照着师父的指示,开始练功。
功夫,从此与我结下不解之缘。尽管我身上的穴道都被师父胡乱改了名字,不过不打紧。我会成为武功盖世的一流高手,轻易除掉王伯伯这些败类。
11、
"你拜那老人为师?"乙晶呆住。"嗯,事情有点复杂。"我的心情也颇复杂。"为......为什么?难道他逼你?"乙晶的嘴巴张得好大。"那倒不是,其实师父人还不错。"我有点发窘。"那......"乙晶感到困惑。
"送你。我没时间玩了,我要练功夫。"我拿出任天堂,看着乙晶惊讶的表情。"不必这样!你怪怪的!"乙晶虽然推辞,我还是将任天堂硬塞进她的抽屉。
嗯,好汉穴,温温的好汉穴,多亏师父过嫁些许内力给我。"我们凌霄派的内功心法,可以经由我导引一些内力给你当根本,去激发你自身的潜质,聚汇你的内力,一点一滴地锻炼,一点一滴地培养。我再一夜一夜过继给你高强内力,这样一来,你的武功就会突飞猛进,事半功倍。"师父是这样说的。
我默默将国文课本静置在桌上,慢慢引导气息到寒宅穴,人体十大好穴之二,好舒服的感觉,之间竟无半点窒碍。我没有闭上眼睛,但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字却已渐渐模糊,他尖锐的声音也稀释在空气中。我似乎进入一种模糊的"定"。
承恕穴,介英穴,元鸿穴,嗯,十分顺利,一穴接着一穴,终于来到号称人体十大好穴之首的飞龙穴。我凝聚心神,放松体魄,一鼓作气将温热的内息冲到栖虎穴!
"啊......"我忍不住放声大叫,好过瘾啊!我满意地将内息自栖虎穴汇聚到九山大脉,下放到全身百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四周突然爆出一阵狂笑。
啊?我的背上突然一阵刺痛。一回头,原来是乙晶拿铅笔刺我,并生气地看着我。
"颜劭渊!上课干嘛大吼大叫,做恶梦啊!去后面罚站!"老师气急败坏地骂着。我摸着头,拿着课本站到教室后面,同学都幸灾乐祸地拍手,阿纶更是笑倒在地。
的确很糗,我满脸通红地避开大家的眼光,站在垃圾桶旁上课。但我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内功真是神奇。
我想起师父说过:"练内功要持续不断,若是能时时练习,保持体内气息循环,长久便能使穴道自动导引过脉,在无意识间也能自行增强内力,行走亦然、睡觉亦然。"于是,我拿起国文课本,再度进入神奇的内功世界。
"这个白字当动词用,不是形容词,不过......"国文老师碎碎念道。"啊......"我舒服地大叫。"颜劭渊!半蹲!"老师摔断粉笔,同学大笑。
这一天,我在国文课上大叫了四次,在英文课上大叫了八次,在地理课上大叫了九次,在美劳课上大叫了十二次。内功的进境跟大叫的次数成正比。不过我也被众老师请到训导处,记了一次小过。
本来因为我先前还算是个乖孩子,所以教官只打算记我一次警告,不过因为我在训导处又大叫了两次,所以就变成小过了。
我默默计算着,照这样的记过速度,没多久我就会因为不停大叫遭到退学。真的是很烦人的事。
抛开"放弃未来"的冲动想法,我还是想上学。因为学校有乙晶。但我也爱上了功夫啊!既然要练功夫,就要像师父一样,当个绝顶高手!虽然我心里也盘算着:其实,我只要有师父一成厉害就很够了。
在扫地时,乙晶难过地帮我倒垃圾,问我:"你究竟怎么了?才短短一天,你就变了一个人。"我不想告诉乙晶关于我妈的事,不过,我将师父一掌轰掉我家墙壁、灌输我惊人内力的部分巨细靡遗地说了一遍。我发现乙晶在哭。
"你不相信我?"我一愣。乙晶不答,只是难过地咬着嘴唇。我没有多做解释。只怕,我比乙晶更难过,忍不住眼泪......
"你干嘛哭?"乙晶终于开口,看着我。"不用再理我了。"我转身就走。我好难过。原来,不只那些死大人不愿意相信我,连一直支持我的乙晶也一样。他们都一样。
12、
破洞,月光。老人,男孩。
"今天练功的情况怎样?我瞧瞧。"师父端详着我。我眼眶湿湿的,说:"我开始发现练功是件很好玩的事了。"师父点点头:"瞧你的气色,内力已经有点开窍了,真是资质优异,天生的习武上才。"
我失落道:"可是,我最信任的朋友却不相信我。"师父叹了口长气,眼眶竟也湿湿的。
"岂止是你,连师父也一样,没人相信过师父。"师父无奈地说。我不解:"师父有这样厉害的武功,怎么会被怀疑?我带我的朋友见识一下师父的武功好不好?"师父瞪着我:"功夫是拿来杂耍或者给人看表演的?"
我求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她一个人相信就够了!"师父摇摇头,说:"学功夫,为的不是求个认同,为的是正义!既然为的是正义,我们便要隐匿绝技,即使被人看轻,受人污蔑,也只能当做是心魔考验。"
我擦擦眼泪:"那我以后学了一身功夫,也不能让人知道吗?"师父点点头。我有点心酸:"那我一辈子不就被大伙当成笨蛋吗?"师父点点头。我知道这是白问了。因为师父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我有点生气,大叫:"那我学功夫干嘛?"师父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诚挚地说:"孩子,你会知道的!"我叫道:"我不知道!现在坏人拿的是枪!学功夫干嘛!"师父的手牢牢抓着我,疼惜地说:"你会知道的!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何时应该展现你的功夫!"我忿忿看着师父。
"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正义。"师父的脸突然苍老许多,沙哑地说,"它就在你的心底澎湃着,你藏不住它,因为它叫做正义。"我颓然坐下,看着没有墙壁的空洞。
"继续练习吧!时候会到的。"师父说。
"颜劭渊!我要通知你妈!"我看着阿义抽着烟,阿纶则在远处把风。"你最近发神经啦?整天鬼叫,害我常常睡到一半就被吓醒。"阿义说,吐着烟。我蹲着说:"没法子,我有我自己的目标,好不容易有个目标。"
阿义吐着烟圈,说:"那你干嘛不理乙晶?你不是跟她很要好吗?你们已经一星期没讲话了吧?"我点点头,说:"那是她不好。"
"你这小子,到底要不要告诉我跟阿纶,你干嘛一天到晚鬼叫?"
我坚决地摇头:"我说出来的话,要是你们也不相信,我会受不了的。"阿义笑骂道:"干!说来听听!"我坚定地说:"不说就是不说,要知道,你自己去问乙晶。"阿义哼了一声,说:"早问过好几遍了,她怎样都不肯说。"我无言以对。
阿义忍不住又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乙晶和好?"我无奈地坐倒,说:"不知道,总不会一直这样下去,我只是很烦。"
这时,有两个国三学长急急跑来,是阿义的朋友,或说是手下。
"怎样?扁一顿了没?"阿义拿出烟,递给两个国三学长。一个学长笑着说:"阳明国中那垃圾听了你的名号,他妈的腿都软了,根本不敢还手,让至民他们扁了个痛快!"另一个学长也笑道:"谁叫他们欺负我们学校的学生,干!不识相嘛!"阿义酷酷地说:"彰化国中有我在,妈的,看谁敢乱来?"
我坐在地上,看着威风凛凛的阿义,心中怀疑自己不知道还要练功多久,才可以打赢暴力狂阿义。
两个星期又过去了,我还是不跟乙晶讲话。我想乙晶对我,也非常困惑与失望吧。
不过,幸运的是,我在课堂上突然大叫的次数急遽减低,因为我已经能够控制内息运转了,而师父每夜在我体内灌输的内力也越来越刚猛,想来是我的身体愈来愈能接受比较强悍的内力吧。
这时已经入冬,天气开始变得很冷,寒风从破洞中灌了进来,偶而下场小雨,总让房间极为潮湿。不过没关系,我有内力,周身运转之下,身体只有更加健康。
妈几乎以恳求的语气要我搬到客房住,不过我还是坚持住在家里最破烂的地方,也不肯让妈把墙重新砌起来。这让邻居看了场大笑话。
"今天,要教你凌霄派基础中的基础,凌霄毁元手。"师父坐在大破洞中,没有月亮。"基础中的基础?凌霄毁元手不是最厉害的么?"我讶然道。"笨,降龙十八掌也有强弱之分,难道一学会降龙十八掌就威震天下么?"师父用力敲我的脑袋。"喔。不过很痛耶。"我埋怨。
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可以学攻击的招式,真是令人兴奋。
不料,师父从今晚背来的青色大袋子中,拿出一条蛇来:"为了要让你快点学会,这条蛇会帮你了解体内经脉的。"我瞧着那条黑白分明、长得很像雨伞节的大蛇:"要我打败它?"师父难为情道:"不是,是要让它咬你。""雨伞节!可是剧毒蛇呀!"师父不好意思地摸着头,低声道:"嗯,有毒的。"我急忙滚到门边,说:"不要!我会翻脸!"师父认真道:"它咬你,可以速成你的武功。"我大叫:"我要......我要......那个循序渐进!我要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来!"
师父急道:"难道你不想快点变成高手?"我苍白着脸,看着在师父手中蠕动的雨伞节,叫道:"不要喔!我真的会翻脸!我喜欢打好根基、脚踏实地那种!你不要再靠过来!我认真的!"
师父也大叫:"当年杨过吃了一堆毒蛇,内力大进!"我吼道:"那我也吃了它!干嘛让它咬!"
师父愣了一下,说:"怎么说那么久还是讲不听?快把手伸出来!"我急忙打开门,想冲下楼去,不料师父以极快的身法将门压上,反手点了我身上的"叮咚穴",令我动弹不得。
师父拿着雨伞节,说:"不要紧张,师父会让你死吗?"我看着雨伞节狰狞地吐信,吓得牙齿急颤,忙说:"难道没别的速成法?"师父呆了一下,说:"有是有,不过比较麻烦点,效果却是倍增。"我哀求道:"那很好啊!麻烦不打紧!"师父很干脆地说:"难得你有心,好!为师成全你!"我眼泪夺眶而出,说:"谢谢师父!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师父将雨伞节放进青色大袋子中,随即跳出大破洞,留下一个被点穴的国中生,在寒风中大呼幸运。
师父的脑子坏掉了,居然想这样恶整自己的徒弟!好在我苦苦哀求......拜托!搞不好我会死啊!我看着雨伞节在青色的大袋子中游移盘动,真是说不出的恶心。
不多久,师父从大破洞跃上了房间,喜气洋洋地说:"你看!"我一看,差点没昏死过去--师父手上拿的,不折不扣,是一条眼镜蛇。
"两只一起咬,两种毒混在一起,练起功来势必麻烦得多,不过威力可是加倍增长啊!"师父喜滋滋地说,一边把雨伞节从大袋子中拎了出来,一手一条蛇。
我无力道:"师父,你饶了我吧!"师父只顾轻轻甩着蛇身,让蛇头轻拍我的手臂,继续道:"这两条都是剧毒喔,而且毒性互异,所以双毒齐入血脉是很可怕的,几乎是没命。"
我努力地运气冲撞"叮咚穴",想冲破师父的封穴,心中焦急无比。无奈,雨伞节首先咬住我的左手前臂,一阵刺痛后,我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我急道:"几乎会没命,干嘛让它咬我?快帮我逼毒!"师父疑惑地看着我,说:"傻子,那是一般人啊,你可是个练家子,怕什么?以后江湖上的暗器大多抹有剧毒,现在正好练习一下。"
"麻麻的,师父救我!"我惨道。师父安慰我道:"别慌,还有另一条。"我发誓,要是我逃过这一劫,我一定要退出师门。
我看着左前臂开始发青,急道:"快教我怎么逼毒!"师父喃喃自语道:"蛇毒攻你的血脉,所以你必须用内力裹住毒质,强力逼出体外,这原是求速成的偏门,但却能训练你善用内力、了解体内细微穴道的妙门,啊!咬上了!"眼镜蛇愤怒地咬住我的右前臂,我也愤怒地看着师父:"我死了,凌霄派就关门大吉了!"
师父摇摇头:"快想办法用内力逼毒,不要慌慌张张。"我咬着牙道:"那你快教啊!快!"我看着眼镜蛇死咬着我的右臂,心中大怒。
师父轻轻解开我的穴道,将两只蛇抓进袋子里,再将袋口绑了起来。
我急忙坐在地上,问道:"快!怎么逼毒!"我的双手已经麻木,脑子也开始昏沉。师父静静地说:"观想体内气行,找出毒血路线,慢慢催动内力,慢慢增强,以气将毒逼出。"这不是废话中的废话么?我知道多问无益,只好勉力运气走脉。
我一边观察两种毒血的交融,一边道:"师父,我不行的话,你要救我!"师父点点头。
我欣慰地继续观察毒血,一边以内力阻断十大好穴附近的毒液,以免毒攻心房。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随着时间经过,我看着手臂越来越黑,我却无法以内力继续推送毒液,脑子也恍恍惚惚的,无法查知毒液侵入小穴的途径,急忙道:"师父!你准备了?"师父点点头。
我正感到宽慰时,突然发现一件惊人的事实:师父睡着了!师父不停地点头、点头、点头,原来是在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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