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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捕的游戏(二)
江湖大
上期提要:名捕世家的第九代传人、京城总捕衙门总捕头陈六,冒死在人间仙境梦村与黑道第一高手谢三正面交锋,因十二年前身中奇毒,陈六功亏一篑。为激励儿子陈溪桥担起家族大任,陈六借谢三之手,设计了自己的惨死。投身公门的陈溪桥终于练成了露水之剑,找到了消息最灵通的武林女太史萧憔悴,但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命运呢?
十二、欲望之岛
三月三,龙抬头。陈溪桥在海角村已经等了整整十天。
谢三现身后,短短一个月间,已经做了五、六起大案,技法之精妙,手段之狠辣,实在已非常人所能想像。而他的行踪更是飘忽不定,前几天还刚刚在岭南出现过,几天后却又从金国控制下的关外深寒之地冒了出来。宋金辽夏等世仇之国为了对付他,不得不在私下联了手,但是至今毫无成效。他的人就如雪泥鸿爪,不要说抓他,甚至想找到他的踪迹都很困难。
虽然只是农历三月,海角村的天气却已经比江南大暑之日还要炎热。热辣辣的阳光把村子烤得就像是一个蒸笼。村中的男女老少早已穿上了土布制成的短衣短裤,陈溪桥也学样从村里的估衣铺里买了几套短衣短裤。不过,他买的不是土布做成的那种,而是用产自临安府飞来峰下专门用来进贡的上等丝绸做成,做工精细,一看就是一流巧手缝制的。
陈溪桥实在没有想到在这个偏僻的弹丸之地,竟然还能买到这么贵重的物事。事实上,从进村的那刻起,陈溪桥就发现海角村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小渔村。这里的客栈已经完全不输于临安城最好的客栈,房间里地板和床上都铺着用最上等小牛皮做成的席子,每套房间里都自带庞大的浴室,里面有一个玉砌的澡盆,澡盆下连着竹子做成的输水管,管子里源源不断地涌出从山上温泉引来的清水,在里面泡上几个时辰,实在是一件再享受不过的事情。而这里的厨子也好得出奇,只要你能叫得上名字的菜肴,他们都会做,而且味道绝对连京城最一流的馆子都未必能做得出来。
虽然这是一个享受生活的好地方,但是七天时间对陈溪桥来说,还是太漫长了些。不过,幸好这里的村姑个个俊俏标致,所以这七天他过得不算太闷。一向喜欢和姐姐妹妹们厮混在一起的陈溪桥,甚至和这里最漂亮的两个村姑成了好朋友。这不,阿琼和小雅现在又来找陈溪桥了,硬拖着他一起到海滩边去闲逛。
正午的阳光把陈溪桥的脑袋都晒疼了,而阿琼和小雅却好像没事人一样,依然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虽然穿着上等丝绸做的短衫短裤,汗还是止不住地从陈溪桥身上滚落下来,他只得又从身上拿出那叠一万两银子一张的银票,当扇子扇了起来。
海滩上已经有很多人了,而且每个人都跟陈溪桥一样,像个暴发户,把所有的财物都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钱似的。成叠的巨额银票、比鹅蛋还要大上几倍的宝石和夜明珠,竟成了此地最不稀奇的物品。
如果现在有一队强盗来打劫的话,一定会满载而归的。陈溪桥很奇怪,为什么江湖上的黑道竟然没有人来打海角村的主意。刚这样一想,强盗就真的出现。海上突然来了一艘挂着骷髅旗的海盗船,迅速地靠了岸,冲下来一伙袒胸露肚的彪形大汉。打头的海盗陈溪桥曾在总捕衙门的档案里见过画像,是南海边上一个三流的海盗帮会头子,一刀断海苏长天。
"老子只要钱,不要命,识相的就把钱交出来!"苏长天大声喊道。陈溪桥却觉得这个场面有些滑稽,因为他早就看出来,海滩上的这些人,每个都是绝顶高手,每个人只要用一根小手指,就能在刹那间取苏长天的性命。所以,苏长天虽然叫嚷了半天,海滩上却没人搭理他,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陈溪桥不禁有些同情苏长天和他的同伴,一个人如果在江湖上混,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他的命运不仅会很可怜,而且会很可悲。陈溪桥不知道这场闹剧会以何种方式收场。正感慨间,他身边的阿琼和小雅已经"飞"了起来,像两个舞动的飞天,柔指轻绕间,那些彪形大汉,竟一个个像没有四两重的沙袋,被随手扔回了他们坐来的船上。
苏长天和他的手下站在甲板上不禁目瞪口呆,恍若梦中,他们并不明白为何在不知不觉中站回了甲板。过了一会,他们的脸上才开始大惊失色。海盗船以比来时还快的速度离开了。
陈溪桥也有些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两个温柔可爱的小姑娘,竟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现在,他开始明白,为什么没有黑道人士敢到这个小渔村来撒野了。
"公子,让你受惊了。"阿琼和小雅又"飞"回陈溪桥身边,仍是那副温柔可爱的样子。"两位姑娘,瞒得我好苦啊。"陈溪桥道。"公子岂非也有很多瞒着我们的事情?"阿琼眨着眼睛,调皮地说。"那么,你们肯定也知道该怎么上欲岛去了。"陈溪桥道。"公子不要着急,该去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小雅柔声说道。
陈溪桥的脚下忽然动了一下,他发现靠海的半边村子竟然从整个海角村脱落了出来,慢慢向大海驶去。
海角村其实不是一个村子,而是一艘船和一个码头。陈溪桥所在的那半个村子其实正是一艘庞大无比的海船。村里的房子、沙滩、树林甚至小山包都是这艘船的水上部分。船上的水手和伙计都是像阿琼和小雅这样的漂亮姑娘,而小雅和阿琼正是船上的船老大和船老二。
在这艘船离开的时候,另一艘一模一样的大船正在靠岸。很快,海角村又重新变成了那个完整的海角村。"你看,我们现在不是正在往欲岛去吗?"小雅的脸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船开得很稳,也很快,海上的景物迅速向后倒退。第三天晌午的时候,这艘奇怪而庞大的船终于重新靠岸,欲岛就在眼前了。
欲岛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间仙境,海水湛蓝,微风习习,椰树成林,沙滩上的沙极细极白极软,赤脚踩在上面比踩在绸缎上还要舒服。这里显然要比海角村更南,阳光也更烈,但却比海角村凉快许多。因为整个欲岛上房子的外墙都是用万年玄冰造的,所以房子的阳光很好,而又没有暑热之气,连整个海岛的温度都因为这些房子的存在而骤降了许多。
但这并不是欲岛最吸引人的地方。欲岛最吸引人的是岛上的人,女人。
陈溪桥实在不明白,岛上为何会有这么多美女,好像天下美女十个中至少有一个都被收集到这个神秘旖旎的海岛上。风情、身材、肤色各异,有肤如烧炭、齿如编贝的女昆仑奴,有肌肤胜雪、金发碧眼的西域胡姬,有体型矫健、眼圈深陷的暹罗美人,有身型玲珑、神情甜媚的倭国少女。
而且,更重要的是所有这些美女身上都没有穿衣服。她们一丝不挂,或坐、或站、或卧、或行、或歌、或舞、或在那些玄冰房子里向外顾首翘盼,脸上没有一点羞涩或者不自然的神情,好像光滑的皮肤真的就是她们最华丽的衣服一样。在太阳的直射之下,她们的毛孔中正有油一样的细汗在慢慢渗透出来,把她们本就光亮照人的皮肤映得更亮了。陈溪桥甚至从那汗中看到了那种叫做欲望的东西。他现在开始明白,这个仙境一样的海岛为什么偏偏要起名叫欲岛。
船上的客人差不多都已经走了下来,每个人神色都潮湿、呆滞,好像真的置身在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中。
"现在,先跟大家讲一下本岛的规矩。"船老大小雅还是一副柔情似水的样子,站在大船的制高点上,身边站着阿琼。她的声音低柔却很有威慑力,原来还在交头接耳的客人都安静了下来。
"请大家把所有的财物都拿出来,一会儿我们会有专人来帮你把财物收起,你可以把它们兑换成日落赌场的筹码,每个筹码一千两。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把所有财物都换成筹码,也可以交给我们替你保管。然后在六月份下一次航班离岛后,将原物奉还。"船老二阿琼的语速比小雅快,声音听上去更清脆,像一串丁当作响的银铃。
这时已有一队美女来到客人面前,陈溪桥的面前也站着三名赤裸的女子,一个手里托着一个空的竹篓,一个托着一个装满筹码的竹篓,还有一个什么东西都没拿。陈溪桥用银票换来了几百个筹码,随身带着的其它物品都放进了那个空的竹篓。等到陈溪桥把这些事情都做完以后,那个空手的美女已经走了上来,纤细柔软的手指在陈溪桥的身体上一寸一寸抚摸起来。她摸得很仔细,连一些本不应该摸的地方,也查了一遍。虽然陈溪桥不太喜欢让人搜身,但是一想到搜身的人是这样的一个美女,而且还浑身赤裸,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世上不可能再找出比这更公平的搜身方式。
"那么我们在岛上的用度怎么算?"有人忽然在下面高声问道。"这一点请各位放心,既然大家来了本岛,在离开之前,就一直是我们的客人。哪怕你把所有的钱都输光了,岛上的一切美食和享受,还是会向大家免费开放,你们尽管随取随用。而且六月六回去的时候,还会奉上一百两银子作为路费。"小雅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当然,岛上的这些美女也是免费向大家提供的,只要你能赶在别人之前提出要求,这里的姐妹们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阿琼的脸微微有些泛红,好像还很害羞地低下了头,但一双眼珠却滴溜溜转个不停。
"岛上的姐妹里面是不是包括你们两个?"陈溪桥忽然笑盈盈地问。阿琼已经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问的。""这里的女人除了老板娘,你对谁都可以提要求。"小雅的脸也红了,声音却比蚊子还要轻,兰花指在身体后面的带子上轻轻一拈,身上的短袍已经完全卸落下来。而这时阿琼也已经赤裸得像个婴儿了。
她们俩款款地走到陈溪桥身边,苗条玲珑的小雅一直低着头,高挑丰满的阿琼则笑得像只狐狸般娇媚。"公子,有什么要求,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姐妹了。"阿琼道。"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陈溪桥脸上的笑意更浓,手已经不老实地搭在小雅和阿琼的肩上,"那就是现在就吃了你们。"
十三、最有派头的老板娘
入夜,陈溪桥扶着阿琼和小雅的肩出了房子。天虽然暗了下来,但欲岛却还是亮如白昼。
每隔三五步,岛上任何一条小径上便会有一个玄冰做成的灯柱,油灯在玄冰灯罩的映衬下,更加熠熠生辉。再加上每座玄冰房子里也都点满了灯,让整个海岛像一下子又凭空多出了好几百盏巨灯。
所有来岛的客人都左拥右抱着各色美女,向岛上最中心也最庞大的那幢玄冰房子走去。一组玄冰油灯伫立在屋顶的大平台上,组成了四个比这里一般房子还要大的字:"日落赌坊"。
陈溪桥也跟着人群进了这幢房子。赌局已经开始了。
经过一个白天之后,来这里的赌客中不少人已经习惯了欲岛的这种赤裸风格,也纷纷开始像跟他们相拥的女子一样,裸裎而作,裸裎而息。
赌场里人声鼎沸,赌客们正在各式各样的赌局前试着自己的运气。从麻将、牌九到最原始的骰子,赌场里所有的赌博方式一应俱全。主持赌局的荷官和看场的保镖同样是一些浑身赤裸的年轻女子。赌场的前方竟然还有一个舞台一样的地方,上面正有一队金发胡姬在绕着一些玄冰柱子跳艳舞,用眼神和身体不断做出各种挑逗的姿态来。
不过,陈溪桥并没把目光停在这些艳丽的妖姬身上。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很有派头的女人,一个赌场中惟一穿着衣服的女人。
二楼的围栏处,这个穿着一身丝袍的半老徐娘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高高地翘起二郎腿,手里灵巧地托着一个足有九尺长五寸宽的超级旱烟袋。她一边懒洋洋地看着楼下的赌客,一边不断呼噜呼噜地吞云吐雾,把自己的脸和脸上的神情都隐藏在了那片缭绕的烟雾后面。
不用问身边的小雅和阿琼,陈溪桥就已经可以认定,这个很有派头的女人就是岛上惟一不能向她提出要求的女人,日落赌坊的老板娘蓝惜惜。
顺着蓝惜惜目光的方向,陈溪桥也向赌场左侧的一个牌九桌子望去。
赌桌前,坐庄的荷官神色凝重,额头竟已沁出了虚汗。原来她面前堆得像座山一样高的筹码,现在只剩下了最后几个。所有的筹码现在都已经堆到了对面一个赌客的面前。这个赌客今天的手气实在是好得出奇。拿到的牌里竟没有一次小于九点,其中甚至还有好几次至尊宝。
任何人有这么好的运气,都会笑得很开心。这个赌客现在不仅在笑,而且还开始吹口哨,眼睛还很轻佻地停在荷官因为呼吸加快而起伏不定的胸部上。
陈溪桥已经认出了这个赌客。正是当年被女太史周罗衣评为暗器手法第一快的妙手浪子方很慢。虽然名字叫很慢,但是方很慢却有一双比闪电还快的手。从生下来那天起,他两只手的小手臂上就比一般人多出一根大筋,这让他的手要比常人更灵活一点,天生就是个练暗器的好材料。为了收他入门,连一向不收外姓弟子的两大暗器家族唐门和霹雳堂都决定为他破例,而当年的天下三大暗器高手也为了争他,反目成仇。但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大运道人却认为这双手不祥。他告诉方很慢的爹妈如果想让他们的儿子活得更好一些,就一定不要让这双手变得太快。所以,爹妈就给他取了现在的这个名字。
虽然,方很慢没有入唐门和霹雳堂,也没有拜天下三大暗器高手为师,但他还是靠着自己的摸索,最后练就了天下最快的暗器手法。三十多年来,他的手已经越来越快,但却没像大运道人预言的那样,因为手太快而活得不好。恰恰相反,他的手越快,便变得越有面子,他在江湖上的势力也就越大,荷包里的钱就越多。
赌场里观看这场赌局的人都看出来了,方很慢一定是出老千了,但是谁都看不出他是怎样出的老千,连陈溪桥也没有看出来。天下第一快手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荷官紧张的脸上好像终于缓和了一点,她慢慢地摊开了手上的牌九,是一对天牌。但是方很慢却连动也没动自己桌面上的那两张牌,脸上还是那副潮湿的笑容,好像他已经赢定了一样。
陈溪桥下意识地看了看坐在楼上围栏后面的蓝惜惜,想看看这个派头很大的老板娘怎样处理眼前这个棘手的局面。
蓝惜惜一点也不着急,好像楼下输掉的不是几百万两银子,而真的只是几个不值钱的竹筹子。她还在吸着旱烟,不拿旱烟的手还像个怀春少女一样捋着自己的头发。
方很慢终于准备开牌了。他的手慢慢向桌上的那两张牌伸了过去。就在这时,蓝惜惜突然出手了。在她将头发甩起的时候,两根簪子激射出来,竟然让方很慢的那两只快手躲无可躲。桌上的牌还没打开,他的手里却掉下两张牌,正好是一副至尊宝,而桌上那两大排码放得很好的牌九,也不知什么时候,少掉了两张。
方很慢的脸色变得煞白,不仅因为自己的把戏被拆穿了,更因为老板娘的簪子没打在别的地方,偏偏打在了他手上多出来的那两根大筋上,把它们彻彻底底地打断了。他的手不再是天底下最快的手,而成了无数双普普通通的手中的一双。江湖是一个很现实的地方,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现在他没有了这双快手,原来那些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不断恭维他的江湖人,再看见他时一定会变成另一副嘴脸。虽然他还有一双跟普通人一样的手,但是他却已经不会干普通人的手会干的事情。他实在不知道日后的漫漫长日将怎样度过,现在他终于开始理解大运道人的预言,一个太有用的人变得没用时,他的命运甚至还及不上一个本就无用的人。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方很慢嘶声向楼上的蓝惜惜喊叫。荷官的脸上又恢复了红润的神色,她正将一堆一堆的筹码从方很慢面前移开。
"我是个生意人,"蓝惜惜又吐了一大口烟雾,慢条斯理地说,"只想赚钱,不想要人性命。虽然我的赌场不欢迎你了,但是六月六以前,你还可以随便呆在岛上。"蓝惜惜的话让方很慢感到更深的屈辱:他现在连被杀的价值都没有了。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向桌上的那堆筹码扑了过去。但是他身子刚动,原来还像柔顺的小猫一样卧在他跟前的那两个年轻女子已经站了起来,轻轻巧巧地架住了他,把他搬出了赌场,任他怎样挣扎都不行。赌场中的赌客们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好像是在看着一个天大的笑话。
"好吧,大家现在继续。"蓝惜惜还是坐在围栏后的太师椅上,微笑着向楼下的赌客点了点头。陈溪桥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除了那些被岁月刻出的皱纹,她的脸标致极了,看得出年轻时确实是个迷死人不赔命的美人儿。怪不得谢三这样的冷血之徒,竟也会被她迷住。
赌场里又恢复了正常。
忽然,又是一阵喧哗。透过玄冰做成的天花板和墙壁,所有人都看到欲岛的夜空中好像放起了焰火,不断有火球在岛外向天上升了起来。
一名女昆仑奴慌慌忙忙地跑了进来,用很生硬的汉话说道:"外面......外面来了很多船,把岛团团围住了。""不用通知她了,我们已经到了!"不等女昆仑奴把话说完,一队彪形大汉已经闯了进来。带头的竟是那个在海角村被阿琼和小雅扔回到海盗船上去的苏长天。不过,现在他们已经不是那副海盗打扮,都已换了一身捕快服装。
小雅和阿琼又"飞"了起来,同时"飞"起来的还有场子里其他的年轻女子。但这次苏长天和他的手下并没像沙袋那样无足轻重,所以那些"飞"的女子都像撞上了铜墙铁壁,很快被"弹"了回来。
苏长天只是一个化名,他真正的名字是司马长天,是司马家十兄妹中的老大。事实上,司马家的十兄妹都已经在这里了,其中当然有司马无盐。而且看上去,司马无盐好像还是这里的总指挥。司马兄弟在把敌人"弹"出去之后,都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司马无盐,等她进一步的指令。
事实上,整个行动正是陈溪桥和司马无盐共同策划的。陈溪桥化名来到海角村,司马长天化名为海盗苏长天,到海角村来试探虚实,随后由陈溪桥在往欲岛的路上,撒下一种特制的血腥聚鲨粉,将海中鲨鱼不断吸引过来,再由司马无盐带领大队人马跟着鲨鱼追踪过来。整个计划完美无缺。
"我们没来晚吧?"司马无盐笑盈盈地走到陈溪桥身边问道。
"不晚,而且还太早了一点。"
"是不是让你少了很多‘假公济私’的机会?"司马无盐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咬着嘴唇,恨恨地盯着那些赤裸的女子看了很久,"从现在开始,你的眼睛要是再看那些不该看的东西,我就......""你就怎样?"陈溪桥笑了起来,故意逗司马无盐。"我就挖出你的眼珠子来。"司马无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脸上羞红着,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
楼上的蓝惜惜还是没有动,跟刚才一样坐在她的太师椅上,自顾自抽着旱烟。"这儿谁当家?!"陈溪桥朗声说。
蓝惜惜仍然不动。"把场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给我砸了!"陈溪桥指挥道。"在场各位稍安勿躁,我们只是奉命捉拿蓝惜惜,与诸位无干,大家不用担心。"司马无盐柔声说。只一句话,便让场中的气氛缓和下来。刚才还神色紧张的赌客们,现在终于放松,握紧的拳头垂了下来,个个袖手旁观,看起热闹来。捕快们开始乒乒乓乓地砸起赌场里的各种摆设。
"慢着!"蓝惜惜终于动了。她站起身,从楼梯上慢慢地走下,来到陈溪桥跟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喷在了陈溪桥脸上:"年轻人,你是哪个衙门的?难道你的上司没有告诉过你,他们每年能在我这里拿到多少花红?"
陈溪桥不动声色地看着蓝惜惜,向身边的捕快努了努嘴:"把她说的话记下来!"一个捕快端上笔砚,另一个捕快在一个折子上记录起来。
蓝惜惜大笑:"好,年轻人有魄力,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陈溪桥。"
"你是陈六的儿子?"陈溪桥点头。"你想怎样?"蓝惜惜问。"想请你跟我走一趟。"陈溪桥停顿了片刻,"事情办完之后,自然就放了你。""你请得动吗?"蓝惜惜似笑非笑。陈溪桥无可奈何耸了耸肩:"尽力而为。"
说完,陈溪桥的手掌刀一样向蓝惜惜粉颈砍去。蓝惜惜像片蓝色的彩云向后悠悠飞去。陈溪桥却像黏上了她似的,右掌离她的脖子始终只有一寸的距离。蓝惜惜一抖双腕,两条长长的红绸从她的袍袖中飞了出来。手上的旱烟管挡住了陈溪桥的手掌,红绸却已向陈溪桥缠绕过去。陈溪桥在空中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像块千斤巨石似的向下坠去。蓝惜惜袖中的红绸却像长了眼睛,也在空中转了个弯,向陈溪桥追逐而去。此刻红绸已经完全展开,像两片无边无际的红网把陈溪桥罩在了里面。
司马无盐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她甚至已经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还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陈溪桥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了一把剑。剑像狂风般飞舞,将天罗地网似的红绸吹得鼓了起来。剑越来越快,风也越来越大,红绸也绷得越来越紧。吱啦啦,狂风终于撑破了红绸。两条红绸丝丝缕缕,变成了几十条。陈家家传的大狂风剑法果然不同凡响。
陈溪桥终于再次破空而出,左掌已经逼近蓝惜惜了。蓝惜惜和他对了一掌,然后腾空向后翻去。丝丝缕缕的红绸卷起了一张桌上的一百四十四张麻将,打向了陈溪桥身上的一百四十四个穴位。
陈溪桥的露水之剑也终于出手了。陈溪桥人和剑已经不见,空中的麻将却已经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个方阵。一阵停顿之后,麻将噼里啪啦地向下掉去,陈溪桥的人和剑又出现了,十三张麻将停在了他的剑面上,另有一张麻将打在了蓝惜惜的膝盖上。蓝惜惜跪倒在地上。
(长长的旱烟管一横,红绸却像长了眼睛一样向陈溪桥绕去。)
十四张麻将加在一起正好是一副清一色。"满贯,我胡了。"陈溪桥一边慢慢地收剑,一边得意洋洋地说。"你胡了,并不代表你赢了。"趁着大家不注意,蓝惜惜撑着那条伤腿跃到赌场中央的一张桌子下面,翻起桌子,下面竟现出一个机关来,那些裸身的女子已经围在了她身边。
"你想怎样?"陈溪桥狐疑地看着蓝惜惜。
"没什么,"蓝惜惜甩了甩披散的头发,露出那张惨白的脸来,"我只想告诉大家,这座岛下面其实是一片滚烫的岩浆,只要我一转手上的这个转钮,岩浆就会破地而出,恐怕这个岛马上就会不存在了。""我不信,你会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司马无盐目光闪动。
"我不过是贱命一条,但到岛上来赌博的这些先生们,每个都是江湖上的头面人物,如果有他们陪着我死,我的命也就值了。"
赌场里赌客们的脸色都已经变了,局面随时可能失控。
这时,场中却已生出了新的变故。蓝惜惜身边的裸身女子突然向她出手了。两只手掌拍在蓝惜惜的胸肋上,把她拍得飞了起来。出手的竟是小雅和阿琼。
早有捕快冲上前去,将蓝惜惜铐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出卖我?"蓝惜惜满脸不信地看着小雅和阿琼,嘶喊道。"我们姐妹待在这里,只是为了赚点辛苦钱而已,你却要我们把性命都托付出来,所以我们只有把你交出去了。"小雅冷冰冰地说。陈溪桥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温柔娇小的女子,行事作风却是如此冷酷。说完,小雅和阿琼远远地向陈溪桥跪拜下来:"公子,我们已经把老板娘交给你了。此地本就不是中原的管辖之地,不知公子能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们姐妹继续在这里讨口饭吃。"小雅的声音很低,口气很软,但话的内容却柔中带刚,让陈溪桥根本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所以,他没再多说什么,很快带着蓝惜惜和自己的手下,离开了欲岛。
船离欲岛已经越来越远,经过一场变故的欲岛似乎已经重新恢复了生机,远远望去,依然是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情景。原来那个很有派头的老板娘只一瞬间就已经被人彻底遗忘了。
江湖就是江湖,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就此停下。江湖从来就是一个容易遗忘的地方。
十四、谢三现身
总捕衙门的胡总捕头也认为,江湖是个容易遗忘的地方。时间才过了三年,原来那个受人崇敬的陈六陈总捕头就已经被人彻彻底底地遗忘了。现在人们提起总捕衙门,想到的只有他,"稳如泰山"胡青竹胡总捕头。
从一个县衙里的小捕快做到今天的总捕头,胡青竹几乎没做过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所有曾经跟他共事过而且惊天动地过的同僚,却没有一个人能活到现在。所有他们曾经立下的功勋,最后都成了他这个小配角向上攀升的垫脚石。这本就不是一个属于英雄的世界。这个世界只有一种游戏,幸存者游戏。
胡青竹才当了三年的总捕头,却给自己赚到了整整三百万两黄金,还给自己在九座不同的城市里购置了九份豪阔的房产,每份房产里都住着一房小老婆。虽然,胡青竹收了这么多不该收的钱,他却从来没为此担心过。总捕衙门创立至今已经有三十年了,再崇高的理想也经不起三十年的磨蚀,连当年最有激情的那些捕快也已经老了。一个人老了,就意味着他有了家庭和孩子,也意味着他必须开始为自己的退路早做打算。所以,大家也就不像当年那样清高执著了,有了赚钱的机会,只要事情不是太过离谱,就会马马虎虎地蒙混过去。从各种帮会和地下产业里收受花红,早已成为整个衙门里一条不成文的行规。
但是今天早上这位一向"稳如泰山"的总捕头却有些生气。陈六的儿子陈溪桥在欲岛捕获蓝惜惜的消息已经纷纷扬扬地在江湖传开了。每年胡青竹收到的花红中,有三十万两黄金是蓝惜惜暗中孝敬给他的。所以蓝惜惜虽然是被通缉多年的要犯,但胡青竹却一直没让人去追捕她。
事实上,生气的不止是胡青竹。晌午,总捕衙门开会时,好几个衙门里的元老都对陈溪桥表示了不满:"老胡,这次咱们一定要管教一下陈溪桥,虽然他是前总捕头的公子,但做事不能这么没谱,不跟衙门里通一下气,就自己单干了。"
"上次的人质事件已经差点闹出人命来,这次又干出了这种事,实在是无法无天!"
"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然认为蓝惜惜是谢三这个魔头的情妇,所以一路把人犯到处游街示众,号称只要谢三出来见他,就放了蓝惜惜。他要报仇就报仇,但不能这样假公济私不讲规矩啊?"
"哗众取宠!真是丢尽了咱们六扇门的脸。"
胡青竹注意到所有发牢骚的人都是从蓝惜惜那里拿过好处的人。明明是怪陈溪桥断了他们的财路,但他们说出来的话却义正辞严,老江湖就是老江湖。胡青竹现在反倒不生气了。谢三自从重新现身后,已经做下了多起大案,现在连皇帝都被惊动了。如果不尽快把谢三给解决了,胡青竹很怕皇帝会失去耐心。看门狗如果看不了门,就只能端上饭桌当菜吃了。
"大家的心情我理解。"既然心里打定了主意,胡总捕头终于决定开口,"溪桥少年心性,做事难免欠考虑,请大家看在前总捕头面子上,就算了吧。再说,溪桥这么做也是为了替父报仇,既然这件事这么轰动,我想谢三现在一定已经听说了,所以......""所以什么?"下面有人不解地追问。
"所以我们正好借这个机会,把谢三给引出来。"
"总捕头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派人跟踪溪桥,等谢三出现的时候......"胡总捕头悠然地抬了一下眉毛,"让溪桥先跟他耗着,然后咱们再伺机出手。只是不知在座哪位愿意负责跟踪?
原来还在义愤填膺的人,突然都不说话了。大家大眼瞪小眼,没人打算自告奋勇。胡总捕头很看不起这些家伙,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选择很正确。只要谢三出现,不仅陈溪桥凶多吉少,负责跟踪的人也会很危险。这些已经家财万贯的家伙,绝对不会愿意去冒这个险。
"我去!"一个原先在一边一言不发的青年捕快忽然站了起来,主动请缨。年轻人正是有"小捕圣"之称的王船行。当年正是陈六把他带进了总捕衙门。几年下来,他已是年轻一代捕快中数得着的高手。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胡青竹笑眯眯地恭维王船行。"总捕头过奖了。"王船行还是那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毕恭毕敬地向胡青竹作了个揖。"不过,船行,你记住,你的任务不是对付谢三,而是把谢三的行踪以最快的速度报告我们。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知为何,胡青竹对这个有些清高的年轻人一直很有好感,所以特地提醒了他一句。
王船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京城已越来越近,蓝惜惜看上去却越来越虚弱。她被裹在一块白布里面,像面旗帜一样挂在旗杆上,上面写着"求见谢三"四个大字。囚车驶向哪里,"旗帜"就飘扬到哪里。
陈溪桥相信现在江湖上已经没人不知道这件事情,谢三一定也不例外。但谢三却迟迟不肯现身。倒是王船行从京城赶了过来。虽然他解释是来接应陈溪桥的,陈溪桥却知道他是总捕衙门派来监视自己的。
总捕衙门里的会议刚结束,司马无盐就得到了飞鸽传书。会上每个人说的每句话,司马无盐都向陈溪桥复述了一遍。
司马家九小姐的耳目之多、神通之大,本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为了当好名捕陈家的媳妇,早在三年前,司马无盐就开始在江湖上和衙门里发展自己的势力,任何地方有什么风吹草动,司马无盐一定会最早得到消息。
不过,陈溪桥并不把老家伙们的小把戏放在心上。陈六死后,陈溪桥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现在他已明白世态炎凉四个字后面的辛酸和苦涩。幸亏他的生命中还有一些可以性命相托的亲人和朋友,紫荷是一个,张横舟是一个,司马无盐也是一个。陈溪桥甚至认为这其中还有王船行。
王船行只跟过陈六十几天,却比陈六的老部下们还要念旧。只要在京城,每月初一十五他都会上陈府来问候一声。王船行是个很沉默的人,很少说话,每次来陈府只是跟同样沉默的张横舟在客厅里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好像只是为了把时间打发过去。但每次陈家有了困难,不用人跟他多说,王船行都会妥妥当当地把事情给办了。
"我是胡总捕头派来接应你的。"今天早上王船行出现的时候,他这样跟陈溪桥说。他的眼神有些愧疚,甚至都不敢直视陈溪桥。让陈溪桥这个听他说谎的人,竟然比他这个说谎的人还要不好意思。"谢谢。"陈溪桥紧张地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日上三竿,阳光大得快要把大地晒裂了。但是,陈溪桥却一点阳光明媚的感觉也没有。不知怎的,他甚至有一种天上正阴云密布的感觉,呼吸都变得不太顺畅。
谢三一定就在附近。几乎不假思索,陈溪桥就得出了结论。事实上,不仅陈溪桥,王船行、司马无盐和司马九兄弟脸上的神情也凝重起来。
谢三的杀气已经比三年前更强了。路边的林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但路边的野花像忽然遭了霜打,全部凋谢了。谢三好像一点都不着急,跟着队伍走了二十多里路,还是没有露面。
"晚上,我会按计划带着蓝惜惜一个人走。"陈溪桥下了决心,向司马无盐强调。"不行,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司马无盐抿了抿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这件事我已计划了很久,如果你跟着我就会前功尽弃。"
"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我若能告诉你,早就告诉你了。"
"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的事情我都应该知道。"
"也许不知道,对你我都更好一些。"陈溪桥神情中掠过一丝忧郁。"好吧,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司马无盐悠悠地说,两只大眼睛里竟有泪光闪动,"因为家里还有个人会一直等着你。"陈溪桥盯着司马无盐的脸看了很久,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的。"
陈溪桥带着蓝惜惜没走多久,王船行也开始行动了。
江南的春夜总带着些潮乎乎的气味,让人免不了会产生一些忧郁的感觉。王船行现在就有一些这样的感觉。三年前,刚到总捕衙门的时候,他还曾有过很多梦想。然而现在这些梦想都没有了。随着他偶像的死亡,总捕衙门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泥潭,在里面呆得越久,他就越是不知道何谓是非对错。陈溪桥的背影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王船行知道,自己也到了应该出发的时候。
"王兄,这么严肃?正在想什么深奥的问题?"不知什么时候,王船行的身边已经多出了一个人。司马无盐骑在一匹俏丽的胭脂马上,笑盈盈地看着他。王船行觉得自己眼前一亮,好像黑夜里突然亮起了另一轮明月。
"司马小姐,这么晚了还有雅兴出来?"
"王兄岂非也是如此?"司马无盐话锋一转,"小妹只是知道王兄千里追音的功夫天下无双,所以想借王兄的光,跟上那个冤家。"
"你已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司马无盐沉静地点了点头:"王兄请放心,如果谢三出现的话,小妹虽然一定会出手,但不会逼王兄出手。到时,大家各尽其责便可。"
王船行不由尴尬地苦笑起来。果然像传闻的那样,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司马小姐是个厉害人儿。虽然语气不温不火,但话里却藏着机锋。她不提要求,反而比提出要求更加让人难以拒绝。所以在这样一个厉害的大姑娘面前,王船行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少说为妙。
此时,陈溪桥已经骑着马拐进了前面镇子上的怡春院。
普天之下,很多城市和镇子似乎都有一个叫做怡春院的地方,所有的怡春院从事的都是同一个行当。而到怡春院光顾的客人一般也是男宾,很少有人会带着女伴同游怡春院。
今天,这个小镇上的怡春院却破天荒地来了两拨带着女伴的客人。前一个客人带来的女伴被捆在了马背上。进了院子把马一拴,客人就独自到姑娘们的房间里去偷欢了,把女伴孤零零地留在了马背上。后一个客人就更离谱,竟然带着一个比这里最红的姑娘还要漂亮的女伴一起来嫖妓。
前一个客人此刻正待在胜玉的房间里,用雪白的绢布轻轻擦拭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他擦得很仔细也很小心,好像是擦着一个姑娘吹弹可破的肌肤,丝毫没有注意到胜玉已经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解开衣襟的胜玉现在已经仰卧在床上,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却开始大呼小叫地呻吟起来。胜玉并不是怡春院里最漂亮的姑娘,但无疑却是最会叫床的一个。不过,客人虽然喜欢她的呻吟,但他们来找她并不仅仅是为了这一点。但是今天的这个客人却有些奇怪,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只要她躺在床上叫上半个时辰就行了。胜玉的呻吟声越来越响,已几乎可以用惊天动地四字来形容。而客人也已经擦完了他的长剑,把剑慢慢地放回剑鞘之中。
陈溪桥很满意胜玉的叫声,现在他相信,即使王船行千里追音的本领再高强,也一定听不出什么名堂了。所以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呻吟声充满了外面的整条走廊。陈溪桥甚至看见,对面卧室开了一条缝,一个小个子男人正满脸羡慕地向这边张望。陈溪桥向他挤了挤眼睛,都忍不住要为自己的这个绝妙主意而大笑。不过他没有笑,也没让脚步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而是像个鬼魂一样,从走廊滑出了门外。
王船行果然没有听出什么名堂来。虽然一直跟司马无盐一起在和几个妓女猜拳喝酒,他的耳朵却一直没有闲下来。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千里追音的功夫,现在连聋子都听得出来,陈溪桥正在胜玉的房间里做些什么事情。所以,司马无盐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酒也喝得越来越快,几乎是在一杯一杯地往自己嘴里倒酒。
忽然,眼泪从司马无盐的眼睛里夺眶而出,她捂着脸从房间里冲了出去。多情自古空余恨,没想到司马无盐这样聪明沉着的女人,也会为此而伤心落泪。王船行不由得在心里叹惜了一声。但是,王船行不会想到,从冲出房间的那一刻起,司马无盐竟已不流泪了。实际上,她的眼睛里还流露出一丝得意。
虽然王船行的千里追音功夫是六扇门里公认的一流追踪功夫,据说只要凭着一双耳朵,就能紧紧跟住远在十里之外的目标,但是司马无盐现在却认为,王船行的这种追踪功夫并不比她自创的"香踪杳杳"更强。
就在胜玉的房间里声音响彻云霄的时候,司马无盐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跟她自己今天用的香粉味道一模一样。这些香味是她在离别前跟陈溪桥拥抱时故意留在他衣襟上的。陈溪桥瞒过了王船行的耳朵,却瞒不过司马无盐的鼻子。也许他根本就想不到,跟踪他的人里面还有最关心他的司马无盐。
现在,司马无盐心里对自己满意极了。连她座下的胭脂马都好像被主人这种愉快的心情感染,脚步变得异常轻快起来。司马无盐甚至开始认为,只要有她在一边协助,再凭着陈溪桥那招天下无双的露水之剑,对付一个谢三已经绰绰有余。
就在司马无盐心里的喜悦攀上最高峰时,胭脂马不知为何忽然停了下来,甚至微微颤抖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司马无盐抬头向前方看了一看。远处的月光下,站着一个比月光还要苍白的人影--一身白衣一尘不染,光滑整洁的脸上还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看上去要比世上任何一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都要知书达理一些。
这本该是一个让人一见就会感到亲切的人,但是司马无盐却恰恰相反。他好像是一个没有温度没有重量的人,就像荒夜里的一轮满月,越是明亮,便越是妖异。司马无盐甚至认为这是一个没有人气的人。所以不用过多猜测,她知道,这个白衣人一定是谢三。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甚至连空气都不再流动。从谢三出现的那一刻起,司马无盐就发出了长长的尖啸,希望能让正在远处策马前行的陈溪桥听到。但是,陈溪桥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尖啸,实际上连司马无盐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尖啸,好像她已经被罩在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她的嗓子已经失去了功能。谢三的武功之高外气之强,实已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司马无盐手脚冰凉,心里已经被绝望占据。她的剑已经出鞘,准备发出最后的一击。谢三也拔出了自己的剑,他的动作很慢,最后让剑水平地停了下来。好像不是为了出剑,只是为了摆出一个玉树临风的姿态来。但在他拔出剑的时候,司马无盐的目光却变了,好像一下子被谢三剑上的光华摄取了魂魄,连拿剑的手也忽然一下子松开。剑呛啷一声落在地上。司马无盐失神地从胭脂马上飞起,挺起胸膛迎着谢三的剑飞了过去。好像前方不是一把致命的利剑,而是一个美丽的归宿。
嗤......喇......风忽然又吹了起来,一个黑色的人影冲破了这个不存在的透明罩子,在司马无盐娇弱的身子正要挂到剑上的时候,硬生生地从她身体和剑尖的缝隙中冲了过去。本该刺在司马无盐身上的剑,在黑影的身上切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司马无盐一惊,一下子苏醒过来。黑影从剑尖上脱了出来,抱着司马无盐坐回到胭脂马上。胭脂马狂奔起来。
"呆子!"谢三淡淡地说,好像并不打算追杀他们。
司马无盐现在已经完全清醒。认出这个软绵绵耷拉在自己身上替自己捱了一剑的黑衣人,就是王船行。王船行并不像她估计的那样弱智,他的千里追音功夫也并非不济,只不过他一直都是个藏而不露的人罢了。
但是,司马无盐却没有想到这个沉默且藏而不露的怪人,竟然还有如此热血、如此无私的一面。
王船行的血染湿了司马无盐的衣襟,司马无盐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了下来。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一个陌生人流泪。此刻她好像已全然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的心里已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赶快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为这个陌生男人疗伤。
十五、拜师
陈溪桥还在神色迷惘地策马行走。他知道,谢三一定就在附近。但是他并不知道,仅仅半炷香前,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谢三已经出过一次手了。
他在等。等谢三来找他。被横放在马背上的蓝惜惜不知为何忽然笑了起来。"你笑什么?"陈溪桥有些不解。
"我笑你实在太天真了。谢三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善良,会为一个多年未见的女人受你要挟。"
"他当然不会受我要挟!"陈溪桥不慌不忙地说,"但是他肯定会对这件事好奇。所以,如果他来了,也许你就能自由了。"
"凭你的武功赢得了他?"
"谁说我要跟他决斗?"陈溪桥嘴角抽搐着,不知道是微笑还是忧虑。
夜越来越深了。陈溪桥已经不想再往前走。他找了块空地把蓝惜惜从马上放了下来,在空地中央生起了一堆篝火。火正旺,但四周却更黑了。远处还传来了阵阵狼嗥。陈溪桥脸色越来越苍白,甚至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这又会是一个让陈溪桥难以入睡的夜晚,而他的身边却没有紫荷。黑夜让他重新变回了那个胆小忧郁的大男孩。
"怎么,你害怕了?"远远坐在对面的蓝惜惜吃吃笑了起来,她的头发有些散乱,人好像在几天之内苍老了十岁。"看你白天的狠劲,真想不到,你也会有害怕的时候。"蓝惜惜继续说,"不过你现在的样子要比白天可爱,像你这样的公子哥为什么偏偏要去当捕快?"
陈溪桥板着脸不理蓝惜惜。
"好吧,如果不嫌弃,你坐到我身边来吧。"陈溪桥警惕地看了蓝惜惜一眼。"放心,我不会勾引你,你都可以做我的儿子了。"蓝惜惜柔声说。现在这个陈溪桥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大男孩,看着他那副惴惴不安的样子,蓝惜惜忽然对他产生了亲切感。
陈溪桥沉默着,好像正在进行思想斗争。终于,他还是在蓝惜惜身边坐了下来。"其实你很像谢三。"沉默片刻后,蓝惜惜忽然说。
"哦?"陈溪桥不解地望向蓝惜惜。
"虽然在人前飞扬跳脱,但其实在内心里,谢三一直都是一个很忧郁的人。其实他跟你一样都更适合去吟诗作画,而不是当捕快。"
陈溪桥目光闪动,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不知不觉间,他感到和蓝惜惜之间的距离好像一下子拉近了很多。"谢三真的疯了吗?"陈溪桥忽然很认真地问。"谁知道呢?有时候你觉得他比所有人都冷静,有时候你又觉得他疯狂得可怕。"蓝惜惜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深深的忧伤。"你们在一起时快活吗?"陈溪桥又问。蓝惜惜的脸上露出了迷人的风韵,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好像一下子沉浸到美丽的回忆之中。过了很久,才重新点了点头。
"后来呢?"
"后来他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过。"蓝惜惜的声音变得嘶哑而干枯,刚才的光彩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
蓝惜惜哀伤地摇了摇头:"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你得到的快乐越多,就越容易厌倦。谢三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满足的人。他总是觉得,这个世界他还能得到更极致的快乐。"
"所以,他疯了?"
"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正常过。"
跟蓝惜惜谈了一晚上的心,陈溪桥对她的感觉忽然变了,好像一下子由一个需要防备的对手变成了一个最亲的亲人。最后,他竟放心地枕着蓝惜惜的膝盖睡着了。一阵阴惨惨的凉风把他激得醒了过来。蓝惜惜的脑袋耷拉着,好像睡得正酣。陈溪桥推了推她,蓝惜惜的身子却一下子歪倒了,一双眼睛好像快要瞪出眼眶似的。蓝惜惜死了,脖子上留下了两个手指印。谢三已经来过了,就在陈溪桥刚才睡着的时候。
冷汗一下子从陈溪桥的额头冒了出来。他忽然觉得谢三就像一只猫,而自己就像猫爪下的那只老鼠。只不过现在猫暂时松开了爪子,正等着慢慢折磨老鼠。陈溪桥有些后悔了,他实在不应该自作聪明,引来谢三。
北风吹得更劲,地上尘土和败叶都被卷了起来。陈溪桥努力地咽了一口唾沫,撑着两条微微发软的腿,站起身来。披风在风中鼓了起来,披散的头发正无力地飞扬着,陈溪桥张开双臂绝望地大声呼喊:"谢三,你出来啊!"只有风声在呼呼作响,陈溪桥却没有听到一点回应。
"既然你已来了,为什么不出来做个了断!"几只乌鸦被他嘶哑的呼喊惊醒,从他的头顶掠过,发出刺耳的叫声。恐惧继续在陈溪桥心里堆积,他拔出剑,漫无边际地在空气里砍杀起来。然而一点也砍不掉他心中的恐惧,一个踉跄,陈溪桥终于跌倒在地。
头上的冷汗好像都已经流干。在恐惧到达顶点时,陈溪桥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害怕了。他支着长剑重新站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似乎在细细品味这种奇怪的经验,脸上不由露出了喜悦的笑容:"我不害怕了!我不害怕了!""哦,是吗?"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陈溪桥背后传了过来。陈溪桥以最快的速度转过身去,发现谢三已站在了他面前。
陈溪桥把剑握得越来越紧,眼睛里露出了决绝的神情。他将剑慢慢地举起来,剑尖离谢三的心口已不到三寸。谢三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淡然地看着陈溪桥,一切似乎凝固起来。突然,陈溪桥好像终于下了决心,持剑的手垂了下来,然后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向谢三作了一个长揖。谢三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溪桥。"请你收我为徒!"陈溪桥低着头,一字一句地恳求。谢三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你费尽心机见我,难道就是为了这个?""是。""为什么?""因为我想杀你报仇!但是世上没有人能助我实现目标。我惟一的机会就是拜你为师,跟你学习怎样杀你。"如此荒谬的理由,让谢三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他的目光有些闪烁不定:"你有几成把握,认为我会接受你的建议。""五成。"陈溪桥很诚恳。因为他知道面对谢三,最好还是诚恳一些好。
"为什么?"谢三越发奇怪。"自我老子死后,世间已无人能威胁你。一个人要是活得太没压力,一定不会太快乐。而且,你是个疯子,所以,我想你可能会对这个游戏感兴趣。"陈溪桥答道。谢三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注视着陈溪桥,好像对他的建议真的有些心动了。陈溪桥的脸上也露出讨好的笑容,迎合着谢三。
突然,谢三飞起一脚踢在了陈溪桥的下巴上,把他踢得飞了起来。谢三的脸上已满是疯狂之色,手脚并用,对着陈溪桥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暴打。陈溪桥却连退让的机会都没有。现在,他看上去就像一堆在风中可以被谢三随意拨来拨去的垃圾。
"想揣摩我的心思?想跟我玩游戏?你也配?"谢三恶狠狠地叫嚷,然而看上去却有些心烦意乱,"天晓得,连这种事情你也想得出来!你以为我会上钩吗?游戏?哼,游戏......"
不知什么时候,谢三再次平静了下来。手上拿着从陈溪桥手里夺来的长剑,指向他的咽喉。陈溪桥趴在地上,已经完全崩溃了。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般抽泣起来,眼泪和鼻涕已经沾满了他的脸庞。
谢三看着正在抽泣的陈溪桥,不由愣了一愣:"你哭什么?就你这样也想跟我玩游戏?"陈溪桥却哭得更伤心了。谢三的忍耐似乎已到了极点。他终于举起了手上的剑。
就在这一刻,陈溪桥也忽然动了起来。他的手上无剑,但是他的人却像一把快剑,刺向了谢三。就在他食指和中指快要刺入谢三咽喉时,谢三手上的剑却已经刺进了他的胸口。
陈溪桥的眼前只剩下了一片虚空。
十六、死里逃生
陈溪桥回来了。不过,他不是自己回来的,而是被人送回来的。送他回来的人已经走了。陈溪桥俯卧在台阶上,奄奄一息。
他的前胸和后胸各有一个洞。很明显,曾有一把利剑紧贴着他的心脏,把他刺穿了。刺他的人显然是个高手,拿捏的位置和力量恰到好处,竟然是在五脏和脉络的空隙间,薄薄地穿过去的。所以,陈溪桥虽然受了重伤,却毫无性命之忧。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仅要是个用剑的绝顶高手,同时还需要对人体内部的构造了如指掌。当今世上,能满足这一点的人本就不多,所以不用猜,张横舟就知道是谁下的手。曾有一段时间,谢三所杀的人都被他打开了胸腔,里面的内脏和脉络被他一样一样地分离了出来。谢三虽不是医生,却比世上任何一个神医都更了解人的内部构造。
但是,张横舟不明白为什么谢三没有杀了陈溪桥,反而把他送了回来,甚至还为他止了血,包扎好了伤口?谢三发善心,只有一个理由。他一定已经有了一个更为可怕的计划。想到这些,张横舟的心情不免有些沉重。不过,幸好谢三让陈溪桥活了下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陈溪桥还活着,一切就还未成定局。
张横舟从地上抱起陈溪桥,并没有大呼小叫,而是很安静地把陈溪桥抱到了紫荷的房间里。局面越是危急,就越要保持平静。以前,陈六总是这样告诫他。
快到中午的时候,陈溪桥醒了过来。强烈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模模糊糊中他看到紫荷正含泪看着他。"少爷,你醒了?"紫荷又怜又爱地问,眼泪已止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姐姐,我在什么地方?"陈溪桥还是很虚弱,声若游丝。
"你在自己家里。"
"我怎么回来的?"
"不知是谁把你送回来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
"三月十八。"
"这么说已经过去三天了。"陈溪桥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紫荷弯下身子,将自己的脸贴在陈溪桥的脸上:"少爷,你能不能不去报仇了?"陈溪桥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爹是为我死的,我没有别的选择。"
"那你能不能答应姐姐,在你没有把握之前,不要再去招惹谢三了?"
看着紫荷梨花带雨般的娇弱模样,陈溪桥忍不住点了点头:"好,我答应。"
陈溪桥醒过来的时候,王船行却还在昏迷之中。所以虽然一大早陈溪桥的书童三思就来向司马无盐通风报信了,她却迟迟没有上陈府去看望陈溪桥。
谢三虽然杀人的本事天下第一,但救人的本事却也天下无双。所以,陈溪桥虽然伤得更重也更晚,但是也好得更快。王船行的命却没有这么好。司马无盐把他带到医生那里的时候,他的血几乎已经快要流干了。虽然后来司马无盐请来了皇宫里的太医,但他还是一直没有醒过来。
三天来,司马无盐不眠不休,一直守候在王船行身边,任谁劝说都不肯离开。
其实,从昨天半夜起,王船行就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他无法睁开眼睛,张开嘴巴,让人知道罢了。他的头昏昏沉沉的,感到自己总是在一条黑暗而漫无边际的隧道里向前走着,每次快走到终点的时候,就会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正在呼唤他。这时,他的脑子便会清醒一阵,暂时离开那条黑暗的隧道。
透过眼睛缝里漏进来的光亮,他看到了一个美得让人心碎的脸庞,她正流着一滴又一滴晶莹的眼泪,她温软的小手正一遍又一遍地用浸过凉水的丝巾擦拭他的额头。他知道他认识她,却没有力气想起她是谁。他清醒一阵昏迷一阵,在那条黑暗的隧道和微弱的光亮间辛苦地转换着。但是,那张美丽温柔的脸却已经深深映入了他的心里。因为这张脸,他才没有放弃从那条黑暗的隧道中逃出的欲望。
他的求生欲望越来越强,终于在黄昏的时候,彻彻底底从黑暗的隧道里解脱出来。他完完全全地睁开了眼睛,虽然很虚弱,还是努力对那张温柔的脸庞微笑了一下。他现在已经有力气认出来,这两天一直在照顾他的正是司马无盐。
但是,在王船行醒过来以后,司马无盐温柔的脸却忽然变得冷若冰霜起来,她淡淡地对王船行说:"谢谢。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说完,司马无盐转身离去了。王船行真希望自己没有醒过来。虽然他知道这样的想法有些暧昧,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离开王船行的病榻,司马无盐稍微给自己补了点妆,就赶到了陈府。
陈溪桥这时已经可以进食了,正在一勺一勺地喝着紫荷为他吹凉的火腿鲫鱼粥。他望向紫荷的目光里充满了幸福的神情。
不知为何,司马无盐看到这副情景时,心里竟没有一点妒忌的感觉。她一直都知道,陈溪桥和他的贴身大丫环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个名叫紫荷的女人正是她最大的情敌。因此每次见到紫荷,虽然司马无盐总是客客气气、亲亲热热的样子,但心里却妒忌得要死。
然而,今天她看到紫荷时,却没有了一点敌意。所以,她没有像过去那样硬要作出一副热情的样子,做作地去握住她的手。她只是淡淡地对紫荷笑了一笑。
陈溪桥似乎忘了去喝紫荷递来的那勺粥,只是呆呆地看着司马无盐。今天的司马无盐好像比往日漂亮了十倍。她眼圈微微发黑,神情看上去很疲惫。但是陈溪桥却觉得此刻一身娇弱的司马无盐,有一种特别的韵味。虽然,平时司马无盐也很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很娇弱,但是陈溪桥总是认为她的温柔里有一些很硬的东西,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柔媚。但这个疲倦的司马无盐却显得柔软极了,好像一下子有了一种特别的光彩。
"妹妹,今天你好漂亮啊!"陈溪桥讷讷地说。"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能说了,陈家哥哥,看来你的伤真的好得差不多了。"司马无盐向紫荷挤了挤眼睛,顽皮地说。紫荷也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看到两个女人之间,今天竟然如此融洽,陈溪桥也高兴起来,竟忘乎所以地各牵起了她们一只手:"紫荷姐姐,司马妹子,还是你们最了解我啊。"
紫荷连忙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从陈溪桥的手中挣脱了出来,司马无盐的神经也好像忽然被触醒了,虽然还在笑着,眼神却已经冷了下来。两个女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十七、攻心之术
转眼间夏天已经到了,暖风熏人,蝉声嘈杂。陈溪桥的心情就像这夏天一样烦闷。他一直在等,等谢三给他新的讯息。既然谢三当日把他救活,那就说明他们之间的交易已经成功。然而直到他伤口上的疤都脱落下来,谢三却还没有出现。
一个多月前,谢三在一夜之间连伤总捕衙门两大年轻高手的事,让朝野一片震动。皇帝给总捕衙门下了最后通牒。
五天前,胡青竹胡总捕头因为没有在限期内完成追捕任务,已经被勒令告老还乡。总捕头的职位空缺了出来。皇帝下令,谁能把谢三绳之以法,谁就是下一任总捕头。虽然陈溪桥对这个总捕头职位并无兴趣,但是除了紫荷,无论张横舟,还是司马无盐,他身边那些最亲密的人都希望他能抓住这个机会,重振名捕陈家的雄威。这些人即使在陈家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离开过他,所以陈溪桥知道,这些人是自己不能辜负的。
张横舟又来找他了。他的手里拿着一团破破烂烂的布,把它交到陈溪桥手上。这团破布好像是一条用旧了绷带,上面还沾着血迹。
"这是什么?"陈溪桥不解地问。
"这是你当日被人送回家时,包在你伤口上的布。"
"有什么讲究?"
"上面有几个字。"
"哦?"陈溪桥翻来覆去地又把绷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上面果然好像有两个用血迹写成的淡得不能再淡的字,"天机"。"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因为我实在参不透其中的奥妙,在你伤好之前,我怕让你看了会对你不利。"
"天机?天机?"陈溪桥不断地念着这个玄奥的字眼。
"少爷,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吗?"
陈溪桥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少爷和谢三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张横舟两眼闪烁,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想提醒少爷,六哥生前一直告诫我们的一句话,捕快比强盗难当,因为许多强盗能用的手段是捕快万万不能用的。如果捕快用了强盗的手段,那捕快就不能叫捕快了。"张横舟一脸严肃地说。"张大叔,我一定会记住这句话的。"陈溪桥脸带微笑敷衍着。一个人老了,总是会变得啰嗦一点、固执一点,所以最好的办法不是跟他争辩,而是让他以为你已经完全赞同了他。
果然,张横舟脸上的神色缓和了起来:"少爷,六哥对你寄望甚高,你一定不要辜负了他。"
"是。"
张横舟满意地走了,只留下陈溪桥拿着这块写着"天机"的破布沉思。
时间过得很快,天已渐渐暗了下来。陈溪桥的心中却还是没有头绪。也许,它真的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绷带,只不过被血迹凑巧画出了天机二字。一阵烦乱之下,陈溪桥狠狠地把绷带扔进了眼前的荷花池。
忽然,他眼前一亮,便连忙凌空一翻,将这块已被浸湿的破布捞了起来。上面的血迹已经化开,在沿着一定的脉络延展,很快竟构成了一幅地图。
啼破山是江南一座并不起眼的小山,因为四周群山怀抱,所以人迹罕至。人来得少,鸟就自然多了起来。从清晨到夜晚,这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鸟叫声,偶尔经过这里的客人便把这里叫成了啼破山。
但是当陈溪桥按着地图来到这座荒山时,却看见山岗上多了一座新搭的孤零零的木板屋。只一炷香的时间,陈溪桥就从山脚下走到木板屋前。阳光照在屋顶金黄的茅草上,让屋子有一种金碧辉煌的感觉。
陈溪桥推开门,进了屋子。屋子里的光线很暗,里面布局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两个长凳,一个桌子,一个茶几,地上满是被扯碎或揉成团的宣纸。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条幅,条幅上写满了遒劲有力的大字。陈溪桥被这些字吸引住了,毫无疑问,能写出这些字的人绝对是大家。
谢三也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子。他站在陈溪桥身后,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看到陈溪桥在看墙上的条幅,谢三的神情不由得有些烦躁,他忽然扑了过来,把墙上的条幅一张一张地撕了下来。
陈溪桥先是吓了一跳,但随即对谢三的举动好奇起来,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撕碎这些堪称杰作的收藏品。"都已经被撕碎了,你为什么还盯着它们看?"谢三心神不定地问。"这么好的东西,你为什么要撕了它?"陈溪桥反问。"你在取笑我?"谢三的眼睛里露出了凶光。"取笑你?为什么?"陈溪桥愈发摸不着头脑了。"我警告你,不要再取笑我的字了。"陈溪桥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谢三好像烦躁到了极点,忽然扬起手,打了陈溪桥一记耳光,"我是你师傅,你不准取笑我!"
陈溪桥捂着脸,望着谢三,脸上忽然露出了兴奋的神情:"什么,你答应我了?""不错。"谢三平静了下来,脸上似笑非笑,"否则你根本活不到今天。我们的游戏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
陈溪桥决绝地点了点头。
清晨,天还没亮,陈溪桥就跟着谢三在啼破山的林子里散起步来。谢三在前面走,陈溪桥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的身侧。
(谢三忽然扑过来,把墙上的条幅一张一张撕碎了。)
"放松,放松,放松,把你的步伐和呼吸尽量调整到最舒适的状态。"谢三一边走,一边提示着陈溪桥。虽然不解,陈溪桥还是按照他的指示,调整着自己的步伐和呼吸。
"如果想成为一个优秀的捕快,你就一定要使你的头脑保持清醒,所以你应该经常到外面来散散步,呼吸新鲜空气。你说,什么才是世上最可怕的武器?"
"剑?"
"错。"
"暗器。"
"错。"
"那你说呢?"陈溪桥有些不耐烦了。
"人心。"
"人心?"
"再强的武功再利的兵器,其实都受人心的控制。"谢三停顿了片刻,"一个人若是心中有了杀机,就连地上的一根枯枝都能变成杀人的利器。人人都说,唐门的暗器毒,但世上真正最毒的是人心。
"只不过......人心这件最利的利器,既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被别人用来杀自己。"
"什么意思?"陈溪桥有些不明白了。
"当年我抓‘十二恶神’的时候,他们几乎每个人的武功都比我强,"谢三神情悠然地说,"但他们都败在了我的手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陈溪桥摇头。"因为他们的心虽然凶险,但还是免不了有弱点,而我恰好找到了这些弱点,所以就不费吹灰之力打败了他们。"谢三又道。
"就像你利用我,要挟我爹那样?"陈溪桥反唇相讥。
"你又错了?你爹的弱点是因为他是个正常人,亲情、友情、爱情都是致命的弱点,根本不用去找。而‘十二恶神’没有一个是正常人。"
"就跟你一样?"
谢三平静地看了陈溪桥一眼,然后点了点头:"不错,跟我一样。现在我要教你的就是捕快行中的无上心法--攻心大法。"
"攻心大法?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陈溪桥突发奇想,"人人都说你疯了,这是不是真的?"谢三不屑地笑了一笑:"你说呢?"
"有时候觉得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有时候又觉得你比不疯的人还清醒?"
"疯即不疯,不疯即疯。年轻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也许我永远都不会明白。"陈溪桥迟疑着摇了摇头。"但愿如此。"谢三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好像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
他们已经走到了林子的最深处,里面竟然还有一间木板小屋。谢三在屋前停住了脚步:"从今天起,你就要用‘攻心大法’去办第一件案子。"
"可是,我还没学过攻心大法。"陈溪桥迟疑道。"攻心大法本就不必学,只有用得越多,才能懂得越多。"谢三道。
"你要我去对付谁?"陈溪桥问。"刘辉。"谢三冷道。"你是说十二恶神中的‘食人魔’刘辉?"陈溪桥一惊。"不错,就是他。"谢三点了点头,"所以你首先需要最大程度地去了解刘辉。你推开这间屋子,里面有一个人,脑子里装着所有关于刘辉的材料。""谁?"陈溪桥觉得这里太多迷惑。谢三转过身去:"一个你认识的人。"
陈溪桥推开了小屋的柴扉。小屋里到处是鸟的羽毛,羽毛中间坐着一个正在抚琴的女人,白衣胜雪,长发披肩,竟是烟霞镇上见过一面的萧憔悴。萧憔悴的脸上在笑,肩头轻轻地一抖,像鸟儿抖落身上的羽毛一样抖落了身上的白衣,如狼似虎地纠缠到了陈溪桥身上。"不要说话,亲我。"她在陈溪桥耳边轻轻地说。
十八、特别的红烧肉
最原始的喘息声和欲望充满了小屋,鸟的羽毛在身体的交缠翻滚中,纷纷扬扬地飞了起来。
随着最后的一声娇吟,萧憔悴终于平静了下来。"他走了。"萧憔悴两眼望着空中飘来飘去的羽毛,神情中满是空虚和失落。"谁?"陈溪桥一愣。"当然是谢三。现在他一定一个人躲在什么角落里生闷气。"她惨笑着道,"因为他最爱的女人情愿为任何一个陌生男人宽衣解带,却偏偏不肯让他碰一个小指头。"
"最爱的女人?你说的是你自己吗?"
"不错。"不知什么时候,萧憔悴的脸上已满是悲伤的神色,"上次,萧憔悴跟你说谢三一生中一共爱过四个女人,其实,她在撒谎。谢三最爱的女人其实不是四个,而是五个。"不知道为何,萧憔悴在说自己的时候,用的竟是第三人称。"这第五个女人就是萧憔悴。人人都以为,萧憔悴是因为被江湖浪子许慕白甩了,所以才自暴自弃的。但实际的情况却是萧憔悴甩了许慕白。只因她遇上了她一生中的克星。谢三比萧憔悴整整大了三十岁,但萧憔悴却被他迷死了,所以甘愿为他付出一切。后来,她就成了谢三手下最重要的线人,她为他忍受了周罗衣的刻薄,也忍受了万神通的淫辱,她最后还为他委身在烟霞镇的青楼之中。但是,谢三在疯了以后却没有再去找过她。"
"那你为什么认为五个人中,他最爱的是你。"
"因为我现在已不是萧憔悴,而是五个女人的总和。"
"什么意思?"陈溪桥满脸狐疑。
"你刚才难道没有发现,我和你第一次见到的萧憔悴已经不同了。"
萧憔悴站起身来,在陈溪桥面前转了一个圈。陈溪桥这才发现,今天的萧憔悴虽然长得几乎跟萧憔悴一模一样,但是她的胸好像更挺了,腰好像更细了,腿也更修长了,尤其是两只手似乎似曾相识。而萧憔悴眼角的鱼尾纹也已经不见了。眼前的这个萧憔悴显然要比几个月前更完美了。
"现在,我的颈部以上是萧憔悴的,胸是霜秋波的,腰和臀是雪无痕的,腿是冰至清的,而两只手臂却是蓝惜惜的。谢三把他最爱的五个女人身上最美的部分都切下来,然后把它们拼在一起,还用一种特制的药水让它们重返青春永不变老。"陈溪桥的嘴闭不起来了。根据萧憔悴的提示,他又将她的身体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却丝毫看不见拼接留下的疤痕,而且比例简直匀称到了极点。
谢三实在是太疯狂了,竟然能想出这样匪夷所思的念头,不但做成了,而且还做得这样完美。陈溪桥不知道究竟应该把他称做疯子,还是天才。
萧憔悴说着说着已经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他把我弄成这样,我不知道究竟应该感激他,还是恨他。虽然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变得更加完美,永远不老,但是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所以为了报复他,你故意不理他却跟我亲热。"
"并不仅仅是为了这一点。谢三太容易厌倦了,如果我让他得到了,我在他眼里就再也没有价值了。"萧憔悴悠悠地说。
现在,连陈溪桥都被弄糊涂了,萧憔悴究竟爱谢三更多,还是恨他更多。
在萧憔悴的木屋里呆了三天,陈溪桥终于彻彻底底地了解了刘辉。所以,他又回到了谢三的小屋。
"所谓‘攻心大法’,就是让你用犯人的想法去想犯人自己,让你比犯人本人还了解他自己在想些什么。所以从这一刻起,你要忘记你是陈溪桥,你必须完完全全把自己当做刘辉。"陈溪桥沉默不语,努力按谢三的指示,在心里冥想。
谢三无所事事地在屋里踱来踱去。突然,他停下来用眼睛偷偷瞟了陈溪桥一眼,然后神经质地蹲了下来,从地上拾起一个被撕烂的宣纸团,把它重新揉平,看着上面的字,先是愁眉苦脸,然后又痴痴地笑了起来。陈溪桥不由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谢三鬼鬼祟祟地向陈溪桥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过来。虽然不解,陈溪桥还是将脑袋凑了过去。
"我的字真能在京城卖大价钱吗?"谢三小声地问,好像生怕被人听到似的。陈溪桥点了点头。谢三脸上的痴态更甚,但很快又变得忧虑起来,烦躁地抓挠着自己的脑袋。他突然飞起一脚踢在陈溪桥坐的那张凳子上,凳子带着陈溪桥在空中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落下时,让陈溪桥正好背对着他:"你好好坐在那里想你自己的事情,不准回头,否则我杀了你。"陈溪桥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继续自己的冥想。
谢三已经端了一盆水放在桌子上,然后一丝不苟地剪起指甲来。
剪完指甲,他把手放进盆里使劲地搓洗。洗完手,又用一块一尘不染的白绢在手上仔细地擦了一遍。微弱的光线下,他端详着自己的手,好像还是有些不放心,把手又迅速地放回盆里,使劲地搓洗,然后再收回手,用另一块干净的白绢小心翼翼地擦干。做完这些事情,他铺开了桌上那叠空白的宣纸,认认真真地磨起墨来。磨完墨,又用一支从未用过的笔在宣纸上写起字来。他写了一幅又一幅,每写完一幅便把它挂到墙上。
时间过了很久,天暗下来,屋子里点起了蜡烛。写完又一幅字,谢三的手腕一不小心抖了一下,宣纸上出现了一个大黑斑。谢三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坏,他一把抓起宣纸,将之撕得粉碎,然后又将笔折断,将砚摔在地上。"骗子!骗子!都是骗子!"他带着哭腔叫着,夺门而出。
陈溪桥看着他的背影,一脸惘然。
夜已经很深了。谢三和陈溪桥却刚刚才开始吃饭。饭桌上放着四大碗红烧肉。谢三和陈溪桥各捧着一大碗白米饭,就着红烧肉吃着。
"这几天冥想下来,有什么收获?刘辉最大的弱点是什么,你知道了吗?"谢三问。"他很疯狂。"陈溪桥不敢肯定地答。
"错!疯狂不是弱点,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凶猛。你现在需要了解,什么时候才是他最虚弱的时候,这样你才有可能杀掉他。"
"我现在还没有找到。"
"你知道你的毛病出在哪里?刘辉是个疯子,你却喜欢用正常人的想法去揣测他。这样的话,你怎么可能真正了解他。"谢三不再理会陈溪桥,自顾自吃起饭来。陈溪桥停下了筷子,若有所思地出神。
谢三忽然又抬起头:"前两天我到你家里去了。""你去干什么?"陈溪桥不由紧张起来。"既然答应了和你玩这个游戏,我总得去了解一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谢三若无其事地答。
"你了解到什么?"陈溪桥问。为了掩饰紧张,他开始大口大口吃饭。"别光顾着吃饭,吃肉啊。"谢三道。陈溪桥依言夹起一块红烧肉,慢慢放进了嘴里。
"我了解到,你爹在世时,你和他的关系好像不太好,"谢三若有所思看着陈溪桥,"但实际上,情况并非如此,你惹怒他的目的,不过是想引起他的注意。还有,你自幼缺乏母爱,你妈在你五岁时就死了。那一年,你们家来了个比你大七岁的丫鬟,叫紫荷,专门负责照顾你,所以她很快取代了你妈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晚上你一个人睡感到害怕时,就会去找她。人人都以为她不过是你这个公子哥儿的玩物,但事实上她的地位远远比这重要。不过,她的存在,也让你总觉得自己还没有长大,只要你落单,就会像个受到过分溺爱的孩子,有说不清的恐惧,这就是你最致命的弱点。"陈溪桥呆呆望着谢三,好像活见了鬼似的。"别看着我发呆,继续吃肉。"谢三向陈溪桥努了努嘴。
虽然红烧肉吃得都泛恶心了,但陈溪桥还是按照谢三的吩咐努力地吃肉。"肉的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很香?"谢三的脸上竟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这香味让你记起什么了?"陈溪桥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你是说我吃的肉是紫荷......"也许是因为恐惧来得过于突然,陈溪桥好像连呕吐的感觉都忘了,只有冷汗从他的额头无声地涌了出来。谢三优雅地点了点头:"不错,用保养很好的女人肉做红烧肉,味道很可口,难道萧憔悴没有告诉你刘辉的这番自述?"
陈溪桥将手指伸进嘴里,在舌根处使劲抠挖着,希望能把晚饭吐出来。谢三的眼里闪着寒光,一字一句说:"既然你已参加这个游戏,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如果你吐的话,我们的游戏就结束了。"
陈溪桥的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但他知道谢三现在说的每个字都是认真的,如果不照办,他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他伸进咽喉的手指慢慢松开,垂了下来。"慢慢你就会习惯了。"谢三脸上的杀气不见了,看上去依然是那样优雅而沉着,"其实,你应该感谢我,紫荷死了对你只有好处,这样你就少了一个致命的弱点。而且相信经过今晚,你一定会更了解刘辉。"
谢三转过身,把陈溪桥一个人留在了木屋里面。
天空中挂着一轮明亮而硕大的圆月。林子里雾气很大,黑漆漆的鸟影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林子深处的木屋里,又响起了幽怨如诉的琴声,是萧憔悴正在弹琴。
谢三坐在一棵树的树干上,两眼痴痴地望着萧憔悴的小屋,神色说不出的萧瑟,好像已完全被这琴声打动了。不知不觉间,他解下腰间系着的短笛,在一边应和起来。
琴声却一下子冷如寒冬,好像在拒斥着谢三温情的笛声。琴声越来越冷,越来越急,如千军万马在冬夜里奔突。笛声也随之越来越幽怨,如闺阁里怨妇在午夜里叹息悲哭。铮的一声,琴声刚烈,竟一下子挣断了琴弦,戛然而止。谢三也放下了手上的短笛,脸上一片怅然之色。
林子里,一片肃静,连原本此起彼伏的鸟叫声,都好像消失不见了。
谢三仰头望月,眼眶竟已有些湿润,像一个多愁善感的诗人一般。"悴儿,你为何还是不肯原谅我。"谢三长叹了一声。谢三出神间,陈溪桥已慢慢走到了他的身后。陈溪桥的拳头慢慢地捏紧了起来。谢三还是不动声色,嘴角不知何时竟挂上了一丝讥讽的笑容。
"我明白了。"陈溪桥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拳头。"哦?"谢三跃下树干,面对着陈溪桥掸了掸白衣上的灰尘,
"刘辉虽然吃人成癖,但事实上,他吃人只是因为他的心里有恐惧,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据萧憔悴说,刘辉自幼一直受他继母的虐待,十三岁时,他为了反抗继母,失手杀了她,然后吃了她。这也是他第一次吃人。"陈溪桥看了谢三一眼。
"你怎样看此事?"
"我觉得刘辉吃他继母,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害怕。多年来,继母的威吓在他心里留下了病根。即使杀了她,刘辉还是感到后怕。所以,他认为最好还是把继母埋到自己的肚子里。但吃人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受,他的恐惧更深了。为了向自己证明吃人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他开始接连不断地吃人。而且,后来他吃的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继母,而且身材和年龄都和自己的继母差不多。"
"你认为凭这规律,可以帮你找到刘辉?"
"不错。"
"但是找到他时,你怎么打败他?他庖丁一刀的功力可远在你的露水之剑之上。"
"但是我现在已经找到了他的弱点。每次他吃完人肉后,他会发现,这种证明方式并不足以消除他心中的恐惧,这时恐惧便达到了顶点,而这也是他最虚弱的时候。"陈溪桥充满自信地答道。谢三微微点了点头:"你是怎样发现这一点的?"
"因为我把自己想像成了刘辉。"
"不错。这正是‘攻心大法’的要点所在,你必须让你的对手成为你自己的一部分,跟你一起呼吸,这样才能对他了如指掌。"
"我明白了。我想现在就回京城去。"陈溪桥转身欲走,忽然停了下来,"现在你是不是把你自己想像成了我?"
谢三不语,与陈溪桥相视而笑。
十九、联手出击
陈府就在眼前,陈溪桥却不太想进去。所以,他在外面的街上闲晃了很久,还特地给自己灌了六壶女儿红。然后,才晃晃荡荡地进了家门。
一进门,他就看见了张横舟。张横舟看上去很平静,好像家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总是那副无忧无喜的样子。
"少爷回来了?"张横舟关切地看了一眼早已半醉的陈溪桥。"是啊,回来了。"恍惚中陈溪桥心不在焉地答道。
"你想要些什么?
他没有再理张横舟。不知怎的,现在他忽然非常想到紫荷的房间里,哪怕只是闻一闻她遗留在那里的香气也好。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走廊长而曲折,空空荡荡,不见尽头。时间好像一下子变得非常漫长。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哐,陈溪桥猛地推开了房门,一张笑盈盈的脸竟映入了他的眼帘。紫荷并没有死。陈溪桥扑了过去,狂热地吻着紫荷。紫荷向后退着,手轻轻抚摸着陈溪桥的发梢。两人相拥在床上,紫荷的衣服已被解开。她嗔怪地看着陈溪桥,但并没有任何抗拒的动作。
当两人终于平静下来,平躺在床上时,紫荷的脸羞红着,一边咬着嘴唇,一边在陈溪桥耳边轻轻诉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你不在时,我的眼皮老跳,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总觉得好像再也见不着你了似的。好弟弟,你不要再让姐姐为你担心了,好不?"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人是回来了,但是我总觉得你有些怪怪的。"紫荷蹙着眉悠悠说道。"怪在何处?"陈溪桥的心已经完全放了下来,所以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你刚才的样子,好像恨不得要把我一口吃了似的。"说着说着,紫荷的声音越来越轻,脸也越来越红了。"哦?"陈溪桥心中一凛,好像有些后怕的样子,但随即掩饰了过去,"姐姐,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再好好地吃你一次。"说着,他又上上下下地狂吻起紫荷来。"你坏死了!"紫荷娇嗔着挣扎,不断用拳头捶打着陈溪桥的肩膀。越捶越轻、越捶越轻。
六月初一,王船行在陈府的前厅里坐了整整一个上午。他和张横舟面对面坐着,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外面的骄阳,听着嘈杂的蝉声,喝着上好的龙井茶。
外面热火朝天,暑气已经布满了前厅,但是喝着热茶的王船行和张横舟却一点都不热,额头连一点汗珠都看不见。两个人好像是空的一样,除了倒茶和喝茶的声音,再没有任何声息,仿佛两个入定参禅的高僧。但是,不知为何,王船行却觉得自己这两次来陈府的时候心里好像有些乱。他来此的本意是要会会张横舟,也看看陈家是否有事需要帮忙。陈六陈老爷子对他有知遇之恩,虽然相处的机会不多,他却托张横舟把自己长年累积的心得和线人的联系办法,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王船行是个聪明人,知道陈六交给他的不仅仅是一些资料和记录,而是衣钵和心血。这份恩情,是他一辈子都报答不尽的。
现在,他来陈府时,心里却隐隐有了一份别样的期待,他忍不住希望能在陈府偶遇陈家未过门的少奶奶司马无盐。这种期待甜蜜而隐秘,虽然他知道他和司马无盐之间毫无可能,但只要能见一见她,他就觉得这已是生命中最可期待的事了。
远处传来了陈溪桥和司马无盐的嬉笑声。他们在西湖划完船采完莲,终于在午饭前回家了。王船行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倒茶的时候,水不再缓缓而下,虽然还是很稳,但节奏有些急促而凌乱。
声音终于从远处来到了前厅。司马无盐的脸被晒得有些微微发黑,但反而愈显俏丽。王船行只是用眼梢微微瞟了她一下,心里便有了一种正被照亮的感觉。
司马无盐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陈家哥哥。"她悄悄地拉了拉陈溪桥的衣襟。"如何?"陈溪桥意犹未尽,脸上还带着刚才嬉闹时留下的笑容。"我有点累,想回家休息了。"司马无盐低眉垂首,轻声说道。
"好,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陪张大叔和王大哥他们吧。"司马无盐向陈溪桥摆了摆手,匆匆带着贴身的丫环离开了。
陈溪桥目送着司马无盐的背影,脸上有些怅然。但是更加怅然的却是王船行。他喝尽杯中的茶水。他真希望自己喝的不是茶,而是一杯烈酒。
陈溪桥终于转过身,王船行身边坐了下来,不怀好意地坏笑着:"王兄,上次的事情,那些老家伙没少教训你吧?""少爷!"张横舟沉声叫道,似乎是在提醒陈溪桥。"多听听老人家们的教诲,也不赖。"王船行并不在意,反倒在一边自我解嘲。
"张大叔,我只是跟王兄开个玩笑,你不要搞得这么严肃嘛。"陈溪桥大大咧咧地撇了撇嘴,继续说,"对了,王兄,最近有没有‘食人魔’刘辉的消息?""什么意思?"王船行不解地看了陈溪桥一眼。
"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联手,一起去对付刘辉。"
"怎么对付?"
"山人自有妙计,只要你告诉我他的行踪,我们就吃定他了。"
"哦?"王船行注视着陈溪桥,良久,才继续说,"最近,他在沉江县出现过。"
二十、吃人的人
夜已经很深了,白天的暑气已经褪尽,正是一天中最凉也最黑的时刻。
这本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子。既没有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财产,所以人们的生活也就少了很多的纷争和危险,一贯过得平静并且安宁。
然而,今夜这里却注定不会平静。因为陈溪桥和王船行已经来了。
此刻陈溪桥和王船行已经在一个普通农家宅院外的槐树上坐了大半夜。天很暗,他们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一个黑色的人影就在这时鬼魅般掠过了围墙,进入了院子。
"刘辉来了。"陈溪桥用传音术轻声说。"你怎么肯定他一定会上这儿来?"王船行一脸狐疑。
"不是肯定,是猜的。"
"为什么?"
"因为这家的主人是一个后妈。"陈溪桥故作神秘地说。说完,陈溪桥已从树上跃入院子,王船行紧紧跟随在后面。他的手紧紧握在了剑柄上,好像随时都准备拔剑而出。
屋子里,刘辉已经动手了。但王船行发现自己却动不了了,陈溪桥点了他的肩井穴。王船行惊愕地看着陈溪桥,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陈溪桥的脸上似笑非笑,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
过了片刻,黑色的人影裹挟着另一个人影从屋子里跃了出来。
"那个女人已经被刘辉杀了,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就不要轻举妄动,继续跟踪刘辉。"陈溪桥忽然又为王船行解开了穴道,然后飞身向人影追去。王船行愣在原地,沉思了片刻,也向前追去。
冰凉如水的月光下,只有三个影子在荒野上孤零零地飞驰着。
陈溪桥和王船行一边走,一边继续用传音术争执。"刚才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救那个女人?"王船行好像真的有些生气了。"因为那时候我们没有把握制服刘辉,你冲进去的话,我们不仅会前功尽弃,而且......"陈溪桥停顿了片刻,"而且还会搭上自己的命。"
"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被杀?"
"如果杀不了刘辉,他还会去杀许许多多同样的女人。也许,这个女人死得很值得。"
"你这算什么话?"
陈溪桥目光闪烁,沉默了片刻,从牙缝里吐出了两个字:"实话。"
半个时辰后,前面的刘辉进入了荒路边上的一座小茅屋里。小茅屋看上去像是一座被废弃了很久的客栈。
陈溪桥停下身形,慢慢向小茅屋走去,后面跟着脸色凝重的王船行。
屋里传来沉闷的砍伐声。到处点着粗如儿臂的红油蜡烛。刘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起了赤膊,胸前围起一件黑色的皮围裙。手中两把屠夫专用的切肉刀正在砍着什么,刀法娴熟而飘忽。无尽的血水在刀与刀的缝隙中流了出来,顺着桌子滴滴答答地四处溢去。刘辉不断地将一块块白晃晃的东西扔进了身边一个盛满水的大木桶里,每丢入一块,便溅起一阵淡红色的水花。
陈溪桥目不转睛地看着屋内,打了一个寒噤。为了掩饰自己的惊慌,他强迫自己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向边上瞥了一眼,发现王船行已经不在身边了。他向远处望去,王船行正在一堵墙下不停地呕吐。
茅屋里面的灶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架起了一口大铁锅,满是白腾腾的蒸汽。刘辉已经提着那个大木桶,走入这一片蒸汽中,把木桶里的东西都倒进了锅里,还开始大把大把地往里加着八角、大料、茴香、葱等作料。然后提起一个大酱油坛子,往锅里倒酱油。棕红色的酱油在空中拉出一条醒目的棕红色线条。然后他将大锅盖盖上,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还要等多久?"王船行已经呕吐完了,回到了陈溪桥身边。"快了。"陈溪桥面带微笑,好像已经胜券在握。
大锅还在不断沸腾着。刘辉坐在桌子边上,脸上挂着勉强的微笑,脚正在神经质地抖着。犹豫半天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再次向灶台走去。不知为何,他闭上了眼睛,喘息声也急促起来。他几次想伸手揭开锅盖,但都停住,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情。他忽然用手捂住了脸,眼泪从手指缝里流了出来,接着鼻涕也流了出来,而且轻轻地哭出声来。"不要!不要!不要......"他绝望而恐惧地摇着头,好像一下子崩溃了。
两个浑身用黑布罩住、戴着妖魔面具的人,击碎门板冲了进来。"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会派人来找我的。"刘辉跪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两个黑衣人,竟然已不准备做任何抵抗,只在嘴里喃喃自语。
(两个戴着妖魔面具的人击碎门板冲了进来,刘辉不由跪倒下来。)
两个黑衣人同时出手,两把寒光闪闪的剑穿透了刘辉的胸,从他的后背露出来。刘辉的脑袋耷拉了下来。然后他们取下罩脸的妖魔面具,正是陈溪桥和王船行。"你早就知道他不会反抗?"王船行不解地看着陈溪桥。"差不多。"陈溪桥有点后怕地点了点头。
"凭什么?"
"我无所不知。"陈溪桥忽然故弄玄虚地笑了起来,好像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
"我知道,你又要问我,刚才为什么不救那个女人,是不是?"不等王船行说完,陈溪桥已抢先说了出来。王船行点了点头。
"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的代价,"陈溪桥虽然笑着,但目光中却少了一点自信,"那个女人就是杀死刘辉的代价。"
"你知道刚才那件事让我想起什么?"
"什么?"
"让我想起,胡总捕头让我跟踪你时曾经告诉我,我只用及时报告谢三的行踪,不用管你的死活。"
陈溪桥沉默了片刻,然后努力地点了点头:"他是对的,如果换了我,我也会让你这么做。"
"那么你们跟谢三和刘辉又有什么区别?"一脸惨然的王船行好像已不忍再呆下去,说完便默然转身离开了这间屠宰场一样的小茅屋。
面对王船行的背影,陈溪桥讥诮地耸了耸肩,轻声自语:"区别就在于他们是犯人,我们是捕快。"
待王船行走远了,陈溪桥转身走向灶台,忍不住揭开了锅盖。他向锅里凝视了片刻,拿起大汤勺尝试着装起了一些肉汤,小心翼翼地放到嘴边,用舌头舔了舔,细细地在嘴里咂巴了咂巴,然后摇了摇头,终于确信那天谢三给他吃的是真正的红烧肉。
他把唾沫狠狠吐进锅里,将勺也扔了进去,终于大大地松了口气,脸上的神色却说不出的空虚和疲倦。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二十一、谁是谁
门吱呀一声开了。光从门缝里漏了进来,照亮了谢三的半边身子和半边脸,他正坐在桌旁低头闭目养神。
一个人影投射在被漏进来的光照亮的地面上。陈溪桥无精打采地顺着光进了屋子,回身把门关上。屋子的光线一下子又暗了不少。
"你看上去很疲倦。"谢三虽然没有抬头也没有睁开眼睛,但好像比亲眼看着陈溪桥还要了解他的状态。陈溪桥没有说话。屋子里的黑暗让他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他在屋里四处走动着,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窗户。屋子里渐渐亮了起来。
陈溪桥直直地倒在床上,深深吸了口气。"做捕快的人必须要有一根坚强的神经。你只用把你要做的事做好,不要去判断是对还是错。"谢三继续说。陈溪桥闭上了眼睛,一声不吭。
萧憔悴房间的羽毛又在纷纷扬扬地飞舞。陈溪桥现在看上去就像一头落入沼泽的野兽,不断挣扎着,而萧憔悴雪白的胴体则是那片绵软而绝望的沼泽。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那些让陈溪桥窒息的思绪和记忆,好像都在这欲望的发泄中,被排出了体外。萧憔悴全力地逢迎着他,在挑逗而娇媚的神态之中,竟暗含着一丝冰凉的幽怨,像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嫔。
他把萧憔悴当做了一扇逃出这个烦恼世界的窗口,而萧憔悴又何尝不是把他当成了谢三的替代品。两个人终于都精疲力竭了,像两个雪白的大字,平躺在铺满羽毛的地板上。
萧憔悴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些叶子一样的东西,把它揉碎,塞进了一根空心的苇杆里,在烛火上点燃,然后放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一股青烟从她玉笋般挺立的鼻子下冒了出来,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片陶醉的神色来。
萧憔悴把点着的苇杆递给了陈溪桥,陈溪桥也学着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的脑袋好像一下子变得晕晕沉沉的,眼前的物体变得就像水中的浮影。
"这是什么东西?"陈溪桥把苇杆递还给萧憔悴,问道。
"这叫忘忧草,有个暹罗的番僧给了我一些种子和炮制的秘方。"
"忘忧草?真是好名字。"
"名字虽好,却又有谁能真正做到忘忧,不过是一时的幻像罢了。"
陈溪桥不说话了。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吸起了卷在苇杆里的忘忧草,一直到把它完全吸完了。屋子的空气里,已到处都是忘忧草的气味。
萧憔悴忽然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怎么了?"陈溪桥有些不解。
"你刚才在我身上的样子真好玩。"
"怎么个好玩法?"
"嗯......"把食指俏皮地放在嘴角上,像个春情萌发的少女,"你就像一头饿了好几天的野狼。"
"其实,你真正想说的,是我很像谢三,是不是?"陈溪桥把眼睛眯缝了起来,翻了一个身,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萧憔悴。萧憔悴的脸渐渐变得忧伤起来:"不错,你确实很像谢三。以前,他每次办完案子后,也都会这样没完没了。""哦,是吗?"陈溪桥的指尖轻轻划过萧憔悴坚挺的乳房,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
萧憔悴没有搭理陈溪桥,好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好像他心里藏着一块重如千斤的巨石,女人就是他用来稍稍将它搬开一些的工具。"
"明知道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喜欢他。"
"就像你明知道他是魔鬼,却还要跟他做交易一样。"
"你知道我们的交易?"
"若非你们的交易,谢三也不会把我找到这儿来。"
"他找你来,不是因为他喜欢你吗?"
"他喜欢我?"萧憔悴一脸惨然。
"难道不是吗?每天晚上他都会像个情种一样在你的门外吹笛子,那副痴心的神态怕连月老看了,都会被感动的。"
"他爱的不过是他自己造就的一个幻像罢了,与我又有何干。"
"不错,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又怎会爱你呢?"陈溪桥讥诮地笑了笑。"你呢?你又是谁?"萧憔悴也讥诮地笑了起来。"我是谁?"陈溪桥心中一动,突然也是一阵惘然。确实,他何尝又知道自己是谁,他真正想过的生活是什么。现在的萧憔悴是被谢三一手制造出来的,而他呢,岂不是从一开始就在为别人而活吗?
本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萧憔悴和陈溪桥忽然相对着大笑起来,他们不知道这笑声里是嘲讽更多一些,还是悲凉更多一些,但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他们之间的距离因为这一声笑,又拉近了许多。
"你觉得你最后杀掉谢三的可能有多大?"
"最多只有一成。"
"如果我在一边协助呢?"
"也不会超过两成。"陈溪桥沉吟着答道。
"那么你想要一成的机会,还是两成的机会?"
"说说你的条件。"
"帮我一起折磨谢三。"萧憔悴露出了猫一样残忍的笑容,"走,跟我一起去找谢三。"她将白色的袍子随手披在自己身上,拉着陈溪桥的手,从木屋走了出去。
谢三的小屋里还点着蜡烛。他正站在桌旁,一板一眼地练着书法。
这时萧憔悴牵着陈溪桥的手走了进来,她的头枕在陈溪桥的肩头,另一只手还故意抓着陈溪桥的手,伸进了她半耷拉着的衣襟里。陈溪桥也得意洋洋地低着头,不断吻着萧憔悴娇艳欲滴的小嘴。谢三看着他们,脸上满是痛苦,忍不住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谢三,你以为你能眼不见为净吗?也许,你闭上眼睛能看见更多。"萧憔悴娇媚地笑了起来,每一声笑都像针一样刺在了谢三的心头。
谢三无奈地睁开了眼,里面却好像要喷出火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你要杀,便杀吧。"萧憔悴张开双手,白袍已经从她身上褪了下来,"反正我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是从死人身上取下来的,我早已是个活死人了,又哪里在乎你再多杀我一回。""我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让你更完美,为何你却不能体谅我的一番苦心?"谢三柔声说道。"你的苦心?"萧憔悴轻轻地哼了一声,"你这个自私自大的疯子,除了为你自己,你什么时候会为别人付出苦心。"
"憔悴,以前我利用你是我不对,但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即使我当着你的面,和别的男人亲热?"说着,已经赤裸的萧憔悴真的拉着陈溪桥躺到了谢三面前的竹床上,开始为陈溪桥宽衣解带,甚至嘴里发出了阵阵娇喘之声。"不错,即使你当着我的面,和别的男人亲热。"谢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因为我知道,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报复我,只是因为你还爱着我。只要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我一向都是一个很大度的男人。"谢三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促狭的微笑。
"谢三,你不是人!"萧憔悴从床上跃了起来,在谢三的脸上狠狠地抓了一把,然后捂着脸赤着身子跑到了外面的树林里。萧憔悴没有折磨到谢三,却伤了她自己。"我本来就不是人。"被萧憔悴抓伤的地方正有血慢慢地滴了下来,谢三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他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血,"我是神,让你永远都逃不出我手掌心的神。"说完,谢三转过身面对正在穿衣的陈溪桥,冷冷地说:"好了,戏你也看了,便宜你也赚了,现在该干你自己的事情了。"
陈溪桥不语,坐到了屋子的另一个角落里,想着他的下一个目标--千人斩庞小呆。谢三也恢复了常态,又开始在八仙桌上练起了书法。
陈溪桥偷偷地瞟了他一眼,目光闪烁着。他的右手慢慢地向腰下探去,终于搭在了剑柄上。谢三终于写完了一幅字,他拿起宣纸端详着,神态轻松起来,还非常随意地和陈溪桥聊起了家常:"忘了告诉你,你不在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身上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我太在乎我写的字了,所以我时常会因此心烦意乱。幸亏我及时发现了,所以现在你已经错过机会了。"谢三的语气里竟好像还带着歉意。陈溪桥的手慢慢从剑柄上收了回来。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跟你玩这个游戏,我不会时常把自己想像成你,可能就不会发现我的这个弱点。"谢三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溪桥一眼,"幸亏刚才你没有动手。记住,你动手的机会只有一次,所以动手前你一定要考虑清楚了。"陈溪桥尴尬地笑了笑:"好的,我一定会把你的教诲牢记在心。"
谢三把用完的毛笔放入水盆,在水里漂着,清亮透明的水渐渐变成了浑浊的黑色。
二十二、庞小呆的感觉
夜。屋外正下着瓢泼大雨。一道闪电将屋子照亮。谢三和陈溪桥正并排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大雨。
"雨下得真大啊。"陈溪桥叹息着说道。"是啊,真大。"谢三附和着。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你现在对千人斩庞小呆有了些什么认识?"谢三忽然问。陈溪桥面无表情地道:"暂时还没有。"
谢三缓缓地站起身来,向陈溪桥招了招手:"你现在跟我走一趟。"陈溪桥跟着谢三站起身来,将身后的蜡烛吹熄。屋子里一团漆黑,只听到脚步声。又一个闪电亮起,谢三和陈溪桥已经跨过了门槛。
雨像被撕碎的绸缎般向下泼着。群山脚下的镇子里,反倒变得更加安静了。
悠长的巷子里,谢三和陈溪桥一前一后在雨中走着。他们浑身都已经湿透,衣服贴在了身上,像是他们的另一层皮肤。
又一个闪电从天际划过,谢三和陈溪桥终于走到了一座大宅子门口。
"现在你把自己想像成庞小呆,"谢三不动声色地说,"你自幼出生在一个巨富之家,在你出生前,就已经有人把你一辈子的生活安排好了,你不用为衣食钱财担忧,你所要做的就是怎样尽可能的享乐,锦衣玉食、名器宝马、财宝美人你都已经得到了,而且玩厌了。你想找一点新的刺激。于是一天晚上,你站在这个大户人家的门口,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你现在惟一未做过的事情就是杀人,说不定这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好了,机会来了,去吧,把这宅子里的人杀得一个都不剩!"陈溪桥低头体味着谢三的话,想像庞小呆当时的心情。
"你还在发什么愣,快去吧。"谢三推了他一把。"什么?"陈溪桥忽然回过神来,惊愕地看着谢三,"你是说,让我真的像庞小呆那样去杀人。"
"是啊,这样你才能真正找到你所需要的感觉,让庞小呆成为你内心的一部分。况且,你不这样,就杀不了庞小呆,杀不了庞小呆,庞小呆就会去杀更多的人。"
"不!我不去!"陈溪桥决绝地摇了摇头。"你还想继续我们的游戏吗?"谢三悠然说道。"你杀了我吧。"陈溪桥抿着嘴,摇了摇头。"杀了你?"谢三的嘴角上露出了温柔又残酷的微笑,"你以为这样就行了吗?既然我谢三已决定让他们死,这宅子里面的人就一定活不过今夜。而且事后我会把现场布置好,让这事看上去就像你干的一模一样。""不,即使这样,我也不干。"陈溪桥绝望地看了谢三一眼,发现自己此刻的语气竟如此地无力。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你良心的不安吗?别忘了,这家人之所以要被人杀死,原因就是你!""哼。"陈溪桥低着头,努力不听谢三的蛊惑。
"如果你当初没有拜我为师,那么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是你给他们招来了杀身之祸。你惟一的选择就是杀死他们,这样你最后才有机会杀了我,为他们报仇。去!杀了他们!"
"去!杀了他们!"谢三的声音像有魔力似的,久久回荡在陈溪桥的耳旁。他开始缓步向大宅走去,脚步越来越有力,最后撞破了门,门上多了一个人状的大洞,陈溪桥消失在了门后的黑暗中......
下期预告:洁癖致命,千人一斩被人斩;佛法无边,超度居士自超度。陈溪桥继续向谢三学攻心大法,十二恶神一一伏诛。王、陈联手,无影掌出,不测剑回,良机为何痛失?玉碎宫倾,萧憔悴赴死,合葬又何用?修罗之剑再折翼,谢三得胜反自戕,梦耶?戏耶?谜耶?人性莫测,光照迷途,无限玄机,尽在《神捕的游戏》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