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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客行续篇
八、小梅
石破天被章宗之等人簇拥到一间正厅之中,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章宗之道:"我这就派人去请他,要是知道你专门来看他,你大哥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石破天道:"章大侠,我这次来,是因为我的一位朋友与太平帮有些误会,被你们的人抓了。"章宗之道:"哦,是谁抓了?什么时候?"
石破天道:"我的朋友叫......姓白,这白姑娘,是雪山派老掌门白自在白爷爷的孙女。白爷爷说,与他们冲突的是太平帮弟子,为首之人。是一个姓温的。"章宗之道:"姓温的?姓温的!赵师弟,你知道温师弟......"
赵图南道:"温师兄......昨日到了......"接着用耳语说的,石破天只听出了"帮主"二字,问道:"姓温的是你们的帮主?"章宗之一怔,道:"不是,不是,石兄弟请放心,我派人去问问,若是果真有人抓了石兄弟的朋友,我立即就命他们放人,还要让他们向你赔礼请罪!请用茶!米香主也请用茶!"
米横野道:"谢章护法!"石破天看了看米横野,说道:"米香主,呆一会儿还要请你辛苦一趟,去告诉白爷爷,请他放心好了。"
石破天等了半天,仍没见到李四--黎相凡的影子,不由得有些着急,也有些纳闷,只得把丁不三抓走阿惠之事说了。章宗之听说石破天的另一个被抓的朋友也是一个姑娘,笑道:"石兄弟艳福可不浅哪!"
石破天一时面色通红,手足无措。章宗之见他如此,郑重言道:"这丁不三如此可恶!不过,石兄弟请放心!我会让大家一起协助长乐帮兄弟去找,那丁不三还能躲到地底下去不成?"石破天再次道谢,章宗之客套一番,突然又道:"石兄弟,恕我冒昧,那侠客岛上的武功图谱,你是怎么悟到的?"
石破天身子一震,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支吾道:"章大哥?"章宗之忙道:"哦,石兄弟,你别多心,我们许多人在岛上几十年,并无一人悟到,连先师......两位先师智勇通神,也没有完全悟解通,何以你短短的几个月就悟透了?"
石破天道:"这个......实在不便......不便说。"他不知道这个章宗之是怎么知道的?而他竟又这样单刀直入,他当然不能明白地告诉他,可叫他说谎,那比什么都难。
章宗之道:"可怜我的两位先师,为此图谱费了一生的心血,却仍是不明白究竟......唉!死不瞑目呵!"石破天见他说到先师时眼睛都红了,忙道:"这个......章大侠倒不用伤心,龙、木二位岛主临终之前,我已告诉他们了。"
章宗之道:"什么?!你告诉他们了?!当时的情形如何?"他的声音有些发抖,石破天还以为他是提及先师,心情激动。只见他两只眼睛瞪着自己,放出两道剑一样的光来,刺得人生疼,石破天不禁低下头去,慢声道:"当时......"
正要往下说,只见赵图南与另一个人走来,向章宗之道:"师兄--"章宗之道:"赵师弟,人呢?哦,石少侠,这一位是佟师弟佟士杰。"
佟士杰与石破天见了礼。赵图南趁机向章宗之道:"章师兄,你跟我来,另有一件事找你。"石破天忙道:"赵大侠,你没找见我的朋友么?"赵图南道:"我问了温师兄,他说是他正与一个姓白的老头子比拼,你赶到了,他还受了伤,却没说他见过一位姑娘。"石破天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温大侠呢?我要见一见他。"佟士杰对石破天道:"石少侠放心,温师弟一会儿就会来的!"
章宗之道:"石兄弟放心,呆会儿大家都要来,你的朋友只要在这附近失踪的,不论是谁抓的,我保证把人给你找回来!"
石破天心想,那也只得如此,但既惦记着阿绣,又想着阿惠,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如何能够放心得下?
不一会儿,门外有人喊道:"兄弟!石兄弟!你再不来,我可又要过江去看你了!"石破天迎向门口。果见李四--黎相凡满面堆笑地走进门来,一把抱住了石破天,在他背上拍了几拍,又撑着他的肩膀,左看右看,道:"你怎么今日才来?对啦!你那个阿惠找到了吗?"
石破天黯然道:"没有......帮中的兄弟一直都在找,却总也没有丁不三和她的消息。"又说起了阿绣失踪的事,黎相凡闻言大怒:"哦?那还了得?章师兄,这可不是小事,须得好好查查!"转过头来,对石破天笑道:"不过,兄弟,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要是你大哥在自己的地盘上连个人也找不到,那还叫什么侠客岛使者?"
石破天想到自己在太平帮中的误会,道:"大哥,我一直不知道你的真名,你为何不告诉我?"
黎相凡闻之哈哈大笑,道:"兄弟!真对不住了!哦,那几天喝酒糊涂了,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你还记得你自己是怎么说的吗?你说你无名无姓,又说你师父给你取了个名字,叫什么史亿刀。你可也没说你是石破天呀!"
石破天想起当日情形,果是如此,道:"那是不错,可是我那时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石破天哪!"黎相凡道:"是了,我和那张师兄见你不说自己的真名,还以为你是开玩笑,便也来凑趣,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叫张三、李四。我还以为你是知道我们开玩笑哩!"石破天心道:"原来如此。"对黎相凡的一丝责怪之意也就烟消云散了,又问:"你是二哥,那张大哥呢?他叫什么?"
黎相凡道:"他倒真是姓张,名字叫做张先俊。"石破天道:"张先俊?他在哪里?"黎相凡笑容收敛,沉声道:"张大哥他离不开海岛,不愿意上岸,所以不和我们在一起。不过,我总还要想法子请他上岸!"
正说话间,有人来报告说白姑娘找到了,她说要去找她的爷爷奶奶,就走啦。石破天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不知道她是否知道她爷爷和长乐帮的人在一起。想必陈香主他们肯定在四处打听,最终不难找到。黎相凡笑道:"怎么,白姑娘不来见你,你不高兴?"石破天又一次红了脸。
又过一会儿,忽听章宗之喊道:"帮主到!"众人一齐站了起来。石破天见一位四十来岁的瘦小个子走了进来,像黎相凡一样瘦,且比他矮得多,气度却是不凡。他身边之人,正是夜里交过手的温护法。
那帮主见了石破天,还没说话,先就一怔。黎相凡忙道:"这位是长乐帮石破天帮主,是我的结义兄弟。这位就是太平帮沐帮主。"
石破天道:"石破天拜见沐帮主!"
沐帮主笑道:"哦,石老弟请坐,请坐!听说本帮来了一位武功高绝的贵客,又是黎副帮主的结义兄弟,好生高兴!来迟了,还望石少侠原谅!"吩咐下人摆酒。众人重新落座。石破天坐在客位,黎相凡坐在他的身边,沐帮主在对面主位相陪,其他人两侧就座。
沐帮主带头向石破天敬了一杯。石破天也不客气,喝干了。他平日很少饮酒,却颇有量。黎相凡与他碰干两次。接着章宗之、温世贤、赵图南、佟士杰等人也都依次向他敬酒。石破天来者不拒。黎相凡悄声提醒石破天,应该向沐帮主等人回敬。石破天一一回敬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是夸奖石破天武艺高超、人品出众、酒量似海。石破天开始还觉得羞涩,喝得多了,也就兴奋起来。见众人如此抬爱,从心底乐了起来,一杯一杯地喝,毫无醉态。
却说米横野出了太平帮大门,回到徐家园,见到了陈冲之、白自在等人,说了石帮主在太平帮中的事。白自在听说太平帮的主脑大多是侠客岛弟子,他们的副帮主居然就是侠客岛使者,还与石破天是结拜兄弟,且石破天当真做了长乐帮帮主,也就放心了。只是夫人史小翠的伤势颇重,白自在用内力给她疗伤,却发现她的内力远比自己估计的要强得多,只不过另有一路,与自己的内力格格不入。吃惊非小,不禁大皱其眉。
陈冲之道:"不如这样,白老爷子和史夫人先过江去,敝帮贝大夫颇通医术,夫人之伤,也许他能治得好。"米横野也道:"正是。当年石帮主练功走火,也是贝大夫给治好的。"长乐帮因石中玉之事,曾与雪山派结下了梁子,如今雪山派老掌门人有难在身,正是解开梁子的大好时机。
白自在也颇感动。终于答应先过江去,让贝大夫诊治。米横野叫人赶制了一架软床,将白夫人抬到渡口,上了船。白自在守着夫人,不时的摸摸她的脉,十分担心。陈冲之、米横野不住地劝解。
到了南岸,帮众抬了软床,如飞地赶往长乐帮总舵。贝海石见白自在十分忧愁,不再多话,急忙给白夫人切脉。过了一会,贝海石睁开眼睛,焦急心情写在脸上,道:"老夫人的伤势严重,是因逆运经脉而起,不过不碍事,要诸位帮一个忙。"
白自在长吁了一口气,道:"老夫感谢贝先生!"贝海石道:"不敢!"又道:"咱们四人须得同时为老夫人输入内力。"叫白自在将白夫人扶起,让白自在按住她的膻中穴,米、陈二人按住两胁要穴,贝海石按着灵台穴,四人一齐输入内力。
一炷香工夫,白夫人的脉息顺畅起来。白自在看着她的眼皮动了一动,嘴角又动了一动。再过一会,史小翠"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紫黑色的血浆,腥臭异常。白自在满脸喜容,道:"好了,好了!"
贝海石道:"白老爷子慢着!"白自在赶忙凝神输力,不徐不疾,不轻不重。白自在见夫人又吐出了几口,血色慢慢转红。贝海石道:"血色转红,我们可以收了。"四人一齐收了。贝海石见陈冲之一头的汗,问道:"陈兄,不妨事吧?"陈冲之摇了摇头,原地打坐。
白自在道:"谢了!谢了!谢谢各位救了我的老伴,白某感激不尽!"贝海石、米横野连道:"不必,不必。"白自在见陈冲之脸色苍白,知他用力过度,欲伸手帮他,陈冲之睁开眼睛朝他一笑,道:"好了。"
贝海石道:"让老夫人歇息一下就没事了。"又道:"帮主呢?"米横野忙将石破天留在太平帮之事说了一遍。白自道:"侠客岛的人,老夫是信得过的,再说天儿又与他们有些交情。能有什么事?"
贝海石道:"白前辈所言不错。或许是我多心了。但愿我想错了。不过,小心无大错,这样吧,米香主,你累了,回家去先歇一歇,明天上午叫上展香主与你一道过江,去看看帮主,顺便把白姑娘接过江来。但愿一切顺利才好。"
两天时间,太平帮的酒宴几乎未停。石破天推辞不过,只得应酬,好在他酒量不小,喝了这许多酒,仍无醉意。
中午宴罢,沐帮主自去休息,佟士杰嚷道:"下午到那炮山河去玩玩,叫上一艘花船,几个姑娘,大家一边看风景,一边听曲子,一边喝酒,可不是有意思得多?"众人叫好,黎相凡也想让石破天开开眼界,就去了。
那炮山河在扬州城西郊,从古树巷出城不远即是,此河又名保漳河,自北流经扬州,绕小金山长春岭成为一片大水,这一带也有人称之为长春湖,后代人经过疏浚,干脆变河为湖,那就是著名的扬州瘦西湖了。六朝以来,即有高官富贾在小金山上营造园林,这一带风光幽雅,烟花繁盛,早就是扬州有名的风景胜地。
到了船上,石破天见到三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貌少女,人人拿着箫管琵琶之类的乐器,围了上来,热情地让各位爷们点曲子,这才知道什么叫做花船。他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场合,见一个姑娘紧挨着自己,肌肤相接,香味冲鼻,不由得面红耳赤,局促不安,几乎要拔腿离开。黎相凡按住他的肩膀,示意船家开船到水中央。
船行水上,酒菜很快上齐,章宗之命他身边的那个姑娘首先唱上一曲,为众位爷们佐酒。那姑娘也不推辞,对同伴做了一个手势,几个姑娘吹的吹,弹的弹,美妙音乐声起,甚是悠扬动人。只听那姑娘唱道:
"浊世佳公子,芳情属绮罗。百年余恨少,一事放怀多。粉黛迷离境,温柔安乐窝。云间天际远,哪问世如何?"
石破天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的曲子,只觉得心魂为之摇荡。没料到章宗之却说:"这曲子不好,太正经。换一个,换一个!"换了一个,石破天仍是觉得好听,但赵图南等人还是觉得不好,不过瘾,最后让石破天身边的姑娘唱一个"过瘾"的,姑娘做出羞态,还没唱,就已让人迷醉。这回没有伴奏,只听她唱道:
"轩幽人悄月正斜,俏多才,把奴浑爱煞。奴蓓蕾吐芽,豆蔻含葩,怎禁他浪蝶狂蜂,紧啃着花心下。奴又恋他,奴又恨他。告哥哥,地久天长,今宵将就些儿罢!"
石破天的脸早已烧得发烫,一颗心变成了五颗六颗七颗八颗,乱跳不停,几乎要跳到嗓子外面。一时口干舌燥,连忙端起酒杯,谁知竟又呛了,喷了身边的姑娘一身。佟士杰起哄,一定要石破天替那姑娘擦了,石破天手忙脚乱,只觉得身子发冷,手臂发麻,手指僵硬,竟然触到了姑娘的身子。这样一来,更是无比窘迫。什么湖山胜地、烟粉姿色,全都模模糊糊,如在云外九霄。
黎相凡见石破天如此,让大家不要再取笑了。大家胡乱喝了几杯,又听了几曲,石破天仍然不敢乱说乱动,心跳这才慢慢正常,只是一想到手指上留有那姑娘的身体余温,兀自面红。好在大家喝酒,面都红了,也没人再说什么。眼见天色将晚,众人见石破天兴致不高,就回去了。
回到驻地,已到了华灯初上时候,众人余兴未尽,继续喝酒,三杯两盏之后,几个师弟一齐鼓噪:"请小梅来!请小梅来!""小梅的琵琶曲子,比那些小妮子不知要好多少!""家里有娇娘,何不让石兄弟开开眼界?"石破天不知道那小梅是什么人,见大家如此热情,不禁好奇心起。黎相凡故意说:"我这个兄弟面嫩--石兄弟你看如何?"石破天看看众人期待的眼色,自己虽然不大习惯这样的场合,岂能扫了大家的兴?于是向章宗之点了点头。众人欢呼起来,纷纷向石破天举杯。章宗之立即吩咐使女去请小梅姑娘。
不多一会儿,小梅姑娘就来了。石破天鼓起勇气抬头一看,只觉得眼前一亮,似乎灯光转暗,只剩下眼前这位姑娘的艳光逼人。立即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一向不知道俗话中早有"灯下女子月下郎"之说,而今面对,恍然不知此身何在,今夕何夕。只听一声琵琶,心便随之而跳,忍不住又要抬起头来偷偷打量,这小梅果然是眉如远山,逶迤直入鬓角,眼似春水,荡漾欲出睫围。一点红唇,两排碎玉,十根葱管,百样娇媚。只听她唱道: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词石破天也不尽懂,但其中的"千种风情"之句,却让他怦然心动。眼前佳人,可不正是如此?曲调清慢起伏,歌声婉转迷人,说不出是羞是喜、是乐是嗔、是怯是悲、是爱是怨、是哀是怒,可不正是千百种媚姿艳态,无法说出?说来也怪,几支曲子下来,无论这些人如何起哄,如何鼓噪,这小梅总是一派落落大方,不抑不扬,恰到好处,石破天也就不再感到羞怯窘迫,冶容入目,娇声在耳,情动于心。偏偏那衣香袭人的小梅,又不时对石破天投来不温不火、不含不露的目光,终于使得他酩酊大醉,不知宴席何时方散。
石破天一觉醒来,口干舌燥,脑子里却是昏昏沉沉的。想要起身来喝水,抬头一看,窗外已是暮色笼罩,室内朦朦胧胧。伸手一按,按到了一手温热,倒吓了一跳,又清醒了几分,但仍想不起身在何处,更不知道床上怎么又多了一个人。石破天这才发现自己是赤身裸体,而自己身侧竟然是一个温腻如水的赤裸女郎!不禁"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身边一个清脆娇媚的声音响起:"石公子,你醒了么?"果然是一个女子!这声音细嫩柔和,似乎很是熟悉,猛然想起,这是昨晚的那个小梅!石破天脑子里一片空白,口里喃喃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小梅道:"石公子,你不记得了?"说着将一只手臂朝石破天的脖子绕了过来。
石破天将她的手推开,坐起身来,赶紧用被单将自己盖住,道:"我怎么了,你怎么在这里?"小梅道:"我是小梅呀,你......你......真的不记得了?"说着,起身向石破天倚偎过去,石破天往外边一让,道:"你怎么在这里,我干了什么?"小梅嘻嘻一笑,道:"你......你将我......还用我说么?你坏!你还说......还说......"石破天道:"还说什么?"小梅道:"还说你......你也是头一回;还说你和丁珰姑娘只拜了堂却没成亲,还说......"
石破天呆了,机械地道:"还说了什么?"嘴里却是干得发苦,像是含了砂子一般。小梅道:"你还说......阿绣姑娘与你并排躺过,那是在一条船上,可你却被人绑成了一个大粽子......咯咯咯......还说你没见过......见过光身子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就要我......"
石破天真的呆了,她说的那些话当然也是真的,不然她又怎知自己与丁珰拜堂,与阿绣同船?那定是确有其事了。但自己怎么又不记得了,半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昨天晚上喝酒、听小梅唱曲子,曾经与她四目交投。然后再喝酒、再听曲子、再喝酒,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据说酒能乱性,想必是醉酒之后......心下对这小梅姑娘的话,全然信了。小梅道:"石公子,你......你快活么?"
石破天不敢回答,只是迟疑道:"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小梅笑道:"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大约......大约是煞黑吧。这里是太平帮的客房。石公子,你真的都不记得......快活么?"石破天又道:"这里是客房?那......黎大哥、章大侠、赵大侠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小梅道:"他们都走了哇,黎副帮主说你喜欢我,章护法就要我......要我好好地服侍你。然后他们都走了。"
石破天听说他们都走了,暗暗吁了一口气。小梅又往他身边靠,他再往边上让,却不料一让便落下床来。小梅"噗哧"一笑,见石破天没有回应,便呜呜哭了起来。
石破天光着身子跌下来,用手拉住床单,将身子裹住,不料却使小梅的光身子露了出来,朦胧之中,只看见一堆白雪似的身子在床上瑟瑟发抖。石破天只得将床单送回,给小梅盖上。小梅却哭得更凶了。
石破天向四周一望,要找自己的衣裳,却什么也没找到。又不敢点灯,更不敢喊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见小梅越哭越伤心,心生歉疚之意,低声道:"小梅姑娘......"小梅哭得更凶了。石破天心道:这都是我的不是了,听她的口气,似是太平帮请来服侍自己的,不料自己酒后乱性,使她如此伤心。便伏身道:"小梅姑娘,我......我实在对不住!我这里给你赔不是!"小梅突然双手搂定了石破天,将他拖至床中,渐渐止住了哭声,转为轻轻地抽泣,喃喃道:"你说过要对我好的,说过要对我好的......"石破天只得道:"好,好,我对你好,我对你好。"小梅身子一转,脸向石破天,将嘴唇向石破天的嘴上印去,石破天欲避,却被小梅搂得铁紧,无法动弹,又不敢用力。只得随了她。只觉她的嘴唇湿润,身子却是滚烫,紧紧地贴到了他的身上,不停地扭动,不时地发出奇怪的呻吟之声。
石破天原想只有这样才能使她止哭,也就不敢推拒。过了一会儿,自己的嘴也不由得张开,只觉对方的舌头迅速地滑进自己的口里,石破天忽感全身发麻,从头到脚都松弛下来。再过一会,只觉自己浑身发热,像要爆炸一般,不由自主地搂住了她,两人终于缠到一起。接下去,天地之间,就什么也不存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石破天醒来,见黑暗中一双眼睛乌光发亮,似是看着自己。哦,是小梅。只听她道:"你睡得真香......我有些饿了,我们起来吃点东西,好不?"
石破天道:"甚好。"他的肚子也饿得很了。只是找不到衣服。小梅起身下床,从一扇屏风背后抱了一堆衣服,回到床边,两人穿起。小梅点亮了灯。灯光之下,石破天见小梅头发蓬乱,脸腮犹红,眉眼俏丽,略带羞涩,不禁呆了。
门外有一女声道:"小梅姐姐,起来了么?"石破天满脸通红,想要躲避,小梅却道:"起来了,进来吧!"石破天扭过头去,不敢看进来之人。只听那女声又道:"恭喜你了!小梅姐姐!"声音清脆顽皮,年纪定必不大。小梅啐道:"贫嘴!快去打水来,吩咐上饭,石公子饿了。"
石破天越发不敢回头,眼光无处停放,只得在房内四处游荡。见房间极大,富丽无比,华家的书房,长乐帮的帮主住室,无一能与这一间屋子相比。三扇屏风,立住三个屋角,一扇是诗,一扇是画,一扇则是镂空雕成,贴以金纸,俱是色彩鲜艳。石破天正要看那诗屏上的书法,忽觉一阵香风袭来,小梅的尖尖双手已搭到他的两肩之上。石破天紧张得直起腰来。
良久,两人从洗澡的小屋中走出,衣着一新,小梅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了肩上,与梳好时相比,又是一番风韵。石破天只觉得她像是天仙一般,不敢正视,却又忍不住要偷瞧她的一举一动。小梅微笑自如,服侍他吃了菜饭,又劝他多喝了一盏参汤。一碗燕窝。石破天忍不住道:"小,小梅--小梅姑娘,你,你为何要对我这样?"
小梅脸色红润,满面娇羞,道:"这就是我的命了。我义父要我服侍你,我就对你这样!"石破天奇道:"你义父?"小梅道:"是啊,章护法、温护法都是我义父。"石破天道:"章护法、温护法?他们怎么都是你义父?"
小梅沉吟良久,才道:"我和你已经这样,好吧,我把我的身世告诉你:我姓梅,这小梅不是我的名字,而是我的姓氏。"石破天心中一动,他原来姓梅,而不是叫小梅,这么说是和自己的梅妈妈同一姓氏了。只听小梅又道:"我家就住在离此不远的梨花巷里,我爹爹原本在外地做官,后来遭到小人的陷害,只好辞官回家。爹爹只有我这么个女儿,回家之后,日日教我写字、画画、下棋、弹琴,一家人倒也其乐,其乐融融。没想到去年秋天,另一条街上的一个无赖看见了我,说我,说我生得美貌,请人前来提亲。我爹爹打听到他不务正业,如何能够答应他?没想到此人认识了一帮流氓,求亲不成,竟然带着一大帮子人来我家,逼迫我父亲答应,不但将我爹娘杀了!"石破天一震:"将你爹娘杀了?!"
小梅哭着点头,哀伤不已,良久又道:"他们,他们将我爹娘杀了,又将我捆绑,捆绑起来,要我求他答应饶我,我如何能去求这杀父仇人?咬牙坚持,他们又要,要剥我的衣服!"石破天又是一震,不由得怒气上升,只听小梅接着说道:"正在这时候,我义父,哦,就是章护法和温护法--我那时不认识他俩--正好从我家们前走过,听见我的呼救声,赶上楼去,将这些强盗无赖一一杀死,我吓得昏了过去,我再也没有亲人,就认了他俩做义父。我不敢在家里住,总是梦到强盗杀人流血,家里总有一股子血腥味,我义父就叫我住到这里来了,他们待我,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昨天,昨天晚上,他们要我,要我给你弹琴,唱曲子,然后又要我好好,好好服侍你,我怎能不听他的?"
石破天见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忍不住就要伸手抚慰,手刚刚伸出,又怕唐突佳人。小梅见石破天有些不自在,又道:"石公子,我唱的曲子还好听么?"石破天不敢怠慢,忙道:"好听,好听!好听极了!"小梅嫣然一笑,道:"我再给你唱一曲,好不好?只给你一个人听?"石破天道:"这半夜里唱曲子,不怕--"小梅笑道:"石公子,我小声唱,不就行了?"说罢,果真小声唱了起来:
"鸳枕牙床,罗帷绣幕,此乡合号温柔。正花倚庭树,月射帘钩。晓起艳妆新试,匀娇面、粉腻香浮。拖云鬓,一般婀娜,别样风流。 悠悠。百年伊始,看兰焚宝鼎,玉软琼楼。恨昼长人倦,一日三秋。生怕檀郎调笑,偏提起、昨夜娇羞。关情处,红生脸际,春透眉头。"
石破天听她唱的是眼前风物,词曲妖媚入骨,不禁呼吸渐渐粗重,那小梅索性软软地坐到了他的腿上,一只手搂着他的膀子,一只手在他身上轻轻拍打。石破天情不自禁,将她抱起,放到了新换的床单之上。小梅双眼朦胧,语音呢喃,不知在说些什么,任他行为,如是两人又不知不觉地滚到了床上。灯光之下,又是一番风景,另有一番情趣。如是再三,石破天固然是没有满足,小梅也正是来者不拒。一个青春似火,一个温柔如风,火借风威,风助火势,华堂之中,一夜春情荡漾。
第二日醒来,又已是午牌时分。
起床之前,石破天迷糊之中,似见丁不三带着阿惠不住地飞奔,后面有人在紧紧地追赶。阿惠似在呼喊,说些什么,却又听不清楚。近前一看,原来却是阿绣,又像是丁珰。石破天正在犹豫不决,忽见丁不三将那少女的衣衫一件一件剥去。石破天大喊:"不可!"忽然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
只听小梅在身旁道:"你又梦见了什么?什么不可?"石破天大羞,将梦中的情形对她说了,也说了阿惠和阿绣之事。小梅道:"石公子,那个丁不三要害郑姑娘,早就害了,你再去也晚了。若是他不害呢,只要他没找到你,就不会再害。丁不三不怕郑家、华家的人找他么?"石破天道:"是。我爹爹和我娘......我娘他们想必也在找他。"
小梅道:"那就更没事了。你爹娘找他,决没有事的,你放心吧。丁不三打得过你爹娘二人么?"石破天道:"那倒也是。只是我......我有些不安而已。"小梅泣道:"我就知道......知道留你不住。石公子,你若是一心想着你的白姑娘、郑姑娘她们,你就......就去吧!"
两人正不知如何,阿云通报黎副帮主、章护法、赵护法到。石破天、小梅俱是一惊,小梅赶紧将眼下腮边的泪水擦了,将石破天一推,轻声道:"还不赶快去迎迎他们?"
石破天虽然感到不好意思,但大哥等人既然已经到来,想躲又哪能躲得开?只得来到外间客厅招呼大家。黎相凡哈哈大笑,对章宗之、温世贤道:"章师兄、温师兄,我这个兄弟做了你的干女婿,以后这个辈分怎么说?"章宗之笑道:"小梅,我叫你好好服侍石兄弟,可没叫你乱了辈分哪!黎副帮主向我问罪,你怎么说?"小梅一边张罗茶水,脸上像是一块刚刚染出的红布,心中如夹墙中的炭火,一时羞不可抑。章宗之又对石破天道:"石兄弟也不必操心此事,无论怎样,小梅是小梅,你是你,小梅叫我义父,但我还是你的章大哥,你还是我的石兄弟!"他这样说,石破天也羞得低下头来。
大家取笑了一阵之后,黎相凡道:"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小梅可是扬州的第一大美人哪!"小梅道:"他只想着要走,要去找什么郑姑娘?"将阿惠的事简略说了。
黎相凡道:"小梅你吃醋了?我兄弟有了新人不忘旧人,这正是他的多情哪!你难道喜欢一个薄情郎?男子汉大丈夫,立身江湖,怎能不讲义气?他要救郑姑娘,那正是石兄弟的义气呵!"石破天见章宗之如此帮自己说话,心中热流涌起,感激莫名。
黎相凡又道:"我们已经派人四处寻找丁不三这老家伙去了,此事包在我身上了,不怕他飞上天去!你在蜜月之中,做哥哥的难道还要让你为这个操心?哈哈!"
石破天回头看了小梅一眼,见她朝自己做了一个鬼脸,不觉又脸红了。黎相凡、章宗之、温世贤、赵图南等人看见他们这样,也一齐望着石破天,石破天更加窘迫。章宗之赶紧呼叫上酒,自有一番热闹。
次日上午,黎相凡又来了,道:"兄弟,这儿也是你的家。我们兄弟住在一起--跟大伙儿从此就在一起了,太平帮越来越兴旺,房子自然越来越多。还怕不够住的么?"
石破天道:"大哥是说,是说要我加入太平帮?"
黎相凡道:"怎么,老弟难道不愿意?"
石破天道:"那也不是。只是小弟要学学读书识字,不想......不想成日的在江湖上奔忙。"黎相凡道:"哈哈!我明白了。小兄弟是舍不得离开你的小梅,是不是?要想读书识字,那还不容易?小梅就可以教你,若是她也教不了你,章师兄的文才武功都是一等一的,你做了他的干女婿,他还能不教你?你若是想考举人进士,我保证你不出三年就能如愿,你看如何?"
石破天道:"不是,我连大字也不认识几个,哪里想考什么举人进士?我只是想住在山里,或者是住在一个庄子里,过平平常常的日子。"说到庄子,心里想到的竟是华佗庄。黎相凡注视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想想看,即使你想躲避,是不是能躲避得了?你忘了魏中州、云伯刚他们了吗?"石破天叹息一声,道:"小弟什么也不懂,以后还望大哥多多指教!"
黎相凡道:"你要学什么,做哥哥的自会倾囊相授。要是......做哥哥的说不定还要向你请教哩!不过咱们兄弟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可说的?"石破天沉吟不语,想到了龙、木二位岛主的话。
黎相凡及时转换话题,道:"这扬州繁华之地,快活之事还多着呢?哪一天做哥哥的闲下,陪你好好地玩一次。"小梅道:"黎帮主,你做大哥的也不正经,要带石公子去什么地方玩?"黎相凡道:"是不是?我说小梅是个厉害角色吧!"说着看了她一眼。小梅捂着脸道:"黎帮主!你......我不和你说。"起身到里间去了。
黎相凡道:"新娘子怕羞了!等我闲些,我们一道四处逛逛。扬州可是一个大地方哩!"石破天道:"大哥很忙?"
黎相凡道:"可不是?太平帮扎根未稳,有许多事情要做。再说......也不用瞒你,太平帮只不过是暂时的,遮盖遮盖而已。你已看见了,这太平帮中的主要人物,都是从侠客岛来的,首脑人物都是我的师兄弟。到此建帮,只是要完成先师的两大遗愿......"石破天道:"两大遗愿?"
黎相凡道:"是呵。两位先师在时,一直有两大意愿,一是在武林中赏善罚恶,尽到咱学武之人的职责,确保武林的太平无事;另一个意愿,那就是《侠客行》武学了。"石破天道:"《侠客行》武学?那不是......那不是已经被毁了吗?"
黎相凡道:"是呵。是被毁了。先师在时,是想解通这一套武学的奥秘,择人相传,以便嘉惠世人,不使这一套空前绝后的武学在这一代淹没。"石破天想起侠客岛的图谱被毁一事,又觉遗憾,道:"那些武功图谱......只可惜都被毁了!"
黎相凡道:"这正是做哥哥的一桩难处了。做哥哥的正在为此发愁。"石破天道:"怎......怎么?"
黎相凡道:"先师那日知道自己已油干灯枯,又知你老弟破解了图谱上的功夫。临终之前,忽然想到侠客岛有火山要爆发,怕岛上的武林精英毁于一旦。但怎样劝他们离去,却是一大难处,你都知道,那些人痴迷到了什么程度。只得先命我们将洞窟炸毁,绝了大家的念想,才使众人安全离岛。要不然,那许多武林精英可就惨啦!"石破天道:"侠客岛上真的有火山要爆发?"
黎相凡道:"可不是?两位先师学究天人,什么都知道。只是,火山没爆发得那么厉害,可也足以将那些洞窟毁去,变成武林精英的坟墓!"石破天一听此言,惊出了一身冷汗,对龙、木二位岛主更加感恩戴德,问道:"不知......不知黎二哥怎么知道......我学到了武功?"
黎相凡惊奇道:"我师父说的呀!先师临终之时,对我言道,一要保护好石公子,只他一人学会了武功,切勿让人知道,免得他有生命危险!二要把这一套武功传之后世,择人要严,造福于武林。你想,这件事岂不是要让做哥哥的为难么?"石破天道:"原来如此!二位岛主可没与我多说。只叫我,叫我切切不要对他人说,哪怕是对自己的亲人也不要说,以免有生命危险,还有终身的烦恼。"
黎相凡道:"正是这话!想是先师知道时日无多,来不及多说,只把要紧的先对你说了。你既学了侠客岛的武功,就算是侠客岛的弟子了,你我事实上不只是结义兄弟,而且是师兄弟。你要谨遵先师的遗言,不可轻易对人说起此事!"石破天道:"这个黎大哥放心。"
黎相凡道:"老弟,你想呵,不是你老弟的人品武功都是上上之选,做哥哥的又怎会与你结拜兄弟?不是我自吹自擂,你的两位哥哥,在江湖上名声可大得很哪!我和你张大哥看得上的人没有几个,却和你老弟如此投缘,一见如故!"
石破天知道张三、李四两人的大名在武林中几乎可以说是谈虎色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己这么一个藉藉无名的傻小子,能与这二位大高手结为兄弟,真要算是三生有幸。侠客岛归来之后,人人瞧自己的眼光都变了,爹、娘、白爷爷、史婆婆、华老前辈,还有阿绣、阿惠她们,人人都对自己赞赏有加。就连这个小梅,也是对自己一往情深,将自己夸到了天上去。其实我一个傻小子,又懂得什么?
黎相凡见石破天沉吟不语,不知他在想什么心思。从他的神情看,似是心满意足,不胜喜欢的样子。也不多话,兀自用手指敲着桌子,发出一阵马踏石板般的声音。
石破天忽然发现两人都没说话,满是歉意地道:"大哥,对不住,我走神了。"黎相凡道:"没什么。我要和你喝几盅。小梅!小梅!做哥哥的再恭贺你们一杯!"
小梅满脸兴奋,却又略带娇羞,轻声言道:"副帮主,我和他,他,他......可还没成亲......成亲哪!"
黎相凡道:"你是说没有拜堂,没有坐花轿,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吧?这好办,这好办!你好好地服侍石公子,还怕他不娶你么?等见到他的爹娘,我为你们保媒,好不好?"
又是一夜过去,小梅将石破天推醒,道:"石公子,石公子,该起身做功课了!"石破天正感好困,也不睁眼,喃喃道:"我没睡好,做什么功课?我做......做不动了。"小梅啐了一口,道:"你真皮厚!还道......你睁眼看看,我是叫你做什么?"
石破天这才睁开眼来,见小梅收拾得齐齐整整,云鬓高耸,脸红目亮,笑意盈腮,站在他的床边。石破天欲一把将她拉上床,小梅轻巧地躲过了,一边笑,一边说道:"真......真是做功课呵,你......昨日不是说要写字作画么?喏,都给你准备好了,恭请公子起身,做功课来!"
石破天只得依了她。梳洗毕,走至外间,果见屋里多了一张大书桌。上面已摆好了笔、墨、纸、砚、丹青颜料。小梅走过去替他铺好纸张,将墨盒掀开,石破天想了一想,终于在纸上写下了"赵客缦胡缨"几个字。小梅道:"这是什么?"
石破天道:"这是一着诗,叫做《侠客行》。"小梅道:"公子爷果真是满肚子学问,提笔就做诗!"石破天道:"哪儿呀!这是前代大诗人李白所作的诗,我肚子里总共也就只有这么一首。"说着左看右看,这几个字似是写得不好,将纸一团,抛在了一边。
小梅道:"你做什么就扔了?"石破天道:"这几个字写得太难看!"运了运气,又定了定神,在纸上又写了"赵客"两个字,又扔了。小梅道:"我说公子爷,我瞧着好看得很哩!有劲有力,像是......像是枪剑一般。"石破天听她此言,心里一动。又将那两张纸展开,看了看道:"像是枪棒么?我看像是劈柴!"小梅笑道:"那也好哇!现在天气还不很暖,还要烧炭烧柴。我们就不缺柴烧了,只要公子爷大笔一挥便是!"
石破天笑得双手乱抖,一团墨滴了下来,将一张新纸又污了。两人尽情地大笑了一场,才终于重新写了起来。石破天慢慢地觉得顺手起来。一天下来,终于将《侠客行》中的字全部写出。偶有倒笔之处,小梅装成请教的样子,给他指出。石破天这才想起,的确是自己写得不对,娘与阿惠都曾说过他,他也学会了的,不料过一段时间再来写时,却还是写错了。不住地埋怨自己太笨,连这几十个字也学不会。
再出一处倒笔,小梅也不觉有些奇怪,何以别的字都是一笔一划也不错,而有些字却是说了一遍、改了一遍,却还是要出错?问石破天,石破天心里一动,看着她,不知道该不该把武功秘籍的事告诉她。幸而小梅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且又十分耐心,他写错了,并不笑话他,只是记下来,然后提醒于他。
第二日再写,错序、倒笔之处就少得多了。小梅见石破天翻来复去地只写这一首诗中的字,也不多问。慢慢的,她也将这一首诗记牢了,还不时地问这是什么意思,那是什么意思。石破天听过闵柔与阿惠的讲解,将自己所记住的一一说给小梅听了。
小梅越是夸他,他便练得越是起劲。即便是吃饭睡觉,也是常常想着,动不动拿着一双筷子,在空中划来划去,有时甚至用手蘸着桌上的汤水,写个不休。早晨起床之前,晚上上床之后,有时也还要在小梅的背上、股上、腿上写写划划,横撇竖捺,弄得小梅浑身发痒,格格地笑个不休。
这一日早起,小梅拿了一幅画来放到桌上。石破天看了,大吃一惊,原来这一幅画中是一个青年书生,拿着一把扇子,正是他在侠客岛的石窟所见到的那一幅!忙问道:"你这一幅画,是哪里来的?"
小梅道:"是从街上买来的,多着呢?我还买了这一本书。书上也有这一幅画。"说着将一本书递到石破天手中。石破天见是一本《李白诗抄》,翻开一看,书前有许多画儿,果真有一幅与小梅拿来的这一幅一模一样,画边上写着"侠客行"几个字。
石破天仔细一看,这画与自己在石窟中所见的颇不相同。这画中人物的衣褶、面容、扇子的线条,没有侠客岛石窟画中那般有剑式之形,只是专门的画儿而已。石破天摇了摇头,将书、画都放回桌上。
小梅道:"公子爷,我买得不对么?"石破天道:"没什么不对。是我不对,你买这幅画是......"小梅道:"常言道诗书画不可分,我见公子爷喜欢那一首诗,又喜欢写诗中的字,是以买来这幅画,想必公子爷爱看的,说不定公子爷也要临摹临摹呢?"
石破天道:"你也会画?"小梅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胡乱地画画而已,比不得公子爷!"石破天道:"你何必客气?我很喜欢这幅画,你教教我,行不行?"小梅伸了伸舌头,提起画笔,一只手抿着右手的衣袖,照着那幅画的样子,先用笔画了一根细长的曲线,石破天看不出来那是什么。待得几笔之后,忽见纸上的那些线条组成了那书生的轮廓。小梅这里一笔,那里一笔,石破天越来越是惊奇。见小梅画的几乎与那画中之人一模一样!石破天张大了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梅忽然抬起头,看见石破天惊奇的样子,对他嫣然一笑。石破天见此,又是兴奋,又是迷醉,同时又不无沮丧。心想小梅能画成这样,阿惠也能--阿惠!到如今,还是没有找到丁不三,不知道阿惠受了怎样的磨难!想到此,不禁心烦意乱,画画的兴致也没了。
见小梅几乎要哭出来了,石破天这才又想起自己光顾着想自己的心事,却冷落了眼前的美人。赶忙反过来安慰她,小梅终于哭了出来,问石破天是不是不再喜欢她、甚至不要她了。石破天将她抱住,替她擦泪,对她的耳朵吹气,终于使得小梅破涕为笑。这样一来,两人情意缠绵,将写字作画的事情扔在书房之中,相互搂抱着,向卧室走去,一同进入温柔之乡。
九、解 密
自此石破天每日练一阵书法,临摹一阵绘画。他的书法练得纯熟,运笔合理,间架章法,均合法度。加之内力深厚,写出字来,也是劲力非凡。乍看上去,果真有些像枪棒刀剑的雄姿。
这一日章宗之来到此间,见石破天埋首于书画之中,看了一会,道:"石老弟真乃世间奇才!学画几日,就胜过了旁人多少年的工夫!"
石破天抬头见是章宗之,忙释笔见礼,道:"章大侠过奖了。在下初学乍练,不成章法,听说章大侠文武全才,还望多多指教!"
章宗之道:"石老弟,你这就不对了!现在你已入帮,你我今后便是兄弟,何以仍叫我什么‘章大侠’!我还要叫你是石少侠不成?"
石破天听他说"入帮"之言,怔了一下,道:"章大侠说什么入帮?在下,在下什么时候......"
章宗之伸手打断了他,正色道:"石老弟,章某这些日子出去办事了,没有来好好陪陪你,恕罪恕罪!"走到书桌跟前,拿起了一张画看了起来。
石破天跟了过去,道:"我画得不好,正要请章大哥指教!"
这时黎相凡也来了,进门便道:"嗬,两大丹青国手正切磋画艺哪!"章宗之、石破天忙与他见过。黎相凡又道:"正好,今日要请二位去好好地切磋切磋书画技艺!"
石破天道:"去什么地方?"
黎相凡道:"天机不可泄露。兄弟,你要是信得过我,就什么也不要问,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一切!你信不信得过?"见石破天郑重点头,这才接着说道:"小梅,我要叫我这兄弟出一趟差,此事实在非他帮忙不可!恐怕要一段日子才能与你见面,你不会舍不得放人吧?"小梅一怔,满眼柔情地看了看石破天,而后正色道:"黎副帮主有令,谁敢不遵?我吃了豹子胆么?"
三人出门上了马,直往江边疾驰而去。不多时来到江边上了船。大船逆水而行,幸亏顺风,扬帆上水,倒也不慢。一路经过金陵、马鞍山、芜湖等大城镇,都要上岸游玩一番。从芜湖转至清弋江,到泾县再转到徽水,经三溪、旌德、镇头、绩溪,抵达徽城渔粮坝,深入皖南山区。一路上均有太平帮弟子接应招待,石破天这才知道太平帮果真是势力非凡,远非小小的长乐帮可比。
到了徽城,黎相凡才告诉石破天,太平帮真正的总舵不在扬州,而在这徽州山里。石破天知道大哥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太平帮的一员,才会将此重大机密告诉自己。既有不安,又有些高兴,他自幼生长在熊耳山中,对大小山区自然有一份无法言表的亲切之感。一行人在徽城之中玩了两天,弃船乘马,继续南行,经过岩寺,来到花山。
三人脚程极快,不一会便绕过中峰,走过一个偏僻的山坳,下马登山,很快就到了山腰。黎相凡道:"到了。"拿起一块石头,在山壁上敲了三下,忽见右边的山壁裂了开来,越裂越大。石破天吃了一惊,仔细一瞧,才看清那竟是一扇巨大的石门。他们走了进去,只见是一个大厅,足可容纳千余人众。石柱石阶,巧妙天然。黎相凡喊道:"大家都出来吧!"石厅里竟有回声,荡击耳鼓。不一会温世贤、赵图南、佟士杰等七八人先后出现在大厅之中。原来厅壁上竟还有门,洞中还有洞。石破天越发感到新奇。
黎相凡道:"我们且等一会儿,帮主想必不一会儿就会到的。"拉着石破天进入一扇门内,只见是一间方正的石屋,一丈见方左右,室内桌椅齐备,一应摆设俱全。桌上居然摆放着在这个季节本来是难得一见的水果。壁上一个数尺深的窗户,光线从那里透了进来。
"帮主到!"厅内又有人喊,回声不断。
黎相凡、石破天等都迎了出去,众人见过帮主。沐帮主拉住石破天的手道:"石兄弟,我们又见面了!"拉着石破天走到一座大屏风前,石破天见此屏风颇为眼熟,正要动问,忽见四名弟子走上前来,抓住两块大屏风的边缘,向两旁缓缓拉开,露出一条长长的甬道。石破天"咦"的一声,随着沐帮主走进甬道。甬道的尽头,又是一扇石门,门上刻着三个斗大的古隶"侠客行"。石破天惊得说不出话来。黎相凡一直在注意着石破天的神色,见他如此,忙推开石门,石破天跟进一望,竟与侠客岛上的石窟一模一样!
走进第一座石室,只见一面打磨光滑的大石壁,石壁旁点燃着八根大火把,灯火通明。壁上刻有图字,正是《侠客行》的第一句"赵客缦胡缨"几个大字,图中绘着一个青年书生,左手执扇,右手飞掌,神态甚是优雅潇洒。旁边还有一些小字,正是对这句诗的解释。
石破天摸了摸壁上,触手冰凉。又转身走出此室,向第二室奔去,一间一间地看,一间一间地走,不多一会儿,将每一座石室都走遍了,不多不少,恰好是二十四座石室!且室中石壁上的图画文字,乃至室中的食品摆设,都与侠客岛上一模一样!
等他再回到第一室的时候,见大伙儿都微笑地望着自己,他也呆呆地看着众人,说道:"怎么,怎么会这样?侠客岛,侠客岛上的武功石窟不是......不是全都被毁了么?"黎相凡笑道:"傻兄弟,侠客岛上的石窟石壁都毁了,我们在这里又造了一座。你觉着怎样?"
石破天赞叹道:"实在......实在是好!这里的字画比侠客岛上的还好,还新!"说着又看了看石壁,见那壁中之图,线条清晰,"赵客缦胡缨"几个字写得龙飞凤舞,自己却无论如何也写不出这样漂亮的字来。观看久了,不禁伸出右手食指,按照壁上书法的笔路,凌空写了起来。
忽听沐帮主道:"两位恩师为了这一套武功图谱,花费了毕生的精力。临终时终于得知石老弟悟解了奥秘,也可以含笑九泉了。只是,我等奉先师之命,毁了石窟。日后回想,心中何忍,这石窟就像是两位先师的性命一般。我们每日面壁参研,那就好像是每天参见先师。"说到两位先师,沐帮主语声有些哽咽。
石破天见众人都低下头去,心中也颇感动。想到龙、木二位岛主的音容笑貌,心中自然伤感。忽然想起龙岛主的话:"小兄弟,关于石壁的事情,你千万不可向旁人说起。就算是你最亲近之人,也不能让他得知你已解明石壁上的武功奥秘,否则你一生之中将有无穷祸患,无穷烦恼。"今见龙、木二位岛主的弟子以此纪念两位先师,诚心可见,心想,这可就要另当别论了吧。
黎相凡见石破天发怔,过来拉了拉他,对众人道:"我的这位小兄弟学了侠客岛的武功,自也是我们侠客岛的弟子,是我们大家的小师弟。还望众位师兄弟对他多多关照!"
众人一齐点头称是,沐帮主伸出手来,似乎又想要拉石破天的手,见他站得远了些,只得作罢,道:"这位小师弟加入本帮,正是应有之义。大伙儿看让他坐一个什么职位才合适呵?"
章宗之道:"小师弟武功高强,眼下又是本门惟一通解武功图谱之人,我看......至少也应该做本帮的护法才是。"
有人点头称是,温世贤等人却有些不以为然。黎相凡道:"不是我护着这位小兄弟,按照他的人品武功,他应该做本帮的副帮主才是。我宁愿去做护法。"章宗之忙道:"这也......这也不好。石师弟年轻有为,先做护法就已经不低了,待他再立大功,那时再升迁也不为迟。"
石破天见众人为自己的当护法还是当副帮主争论不休,几次想要插话,说自己是否加入太平帮还要加以考虑,又怕说了出来过于冒昧,是以一直忍着没说。见大家争得面红脖子粗,终于言道:"各位兄长,大家看得起小弟,小弟十分感激!不过,不过我实在年轻识浅,什么也不懂的,加入太平帮的事,我还没有......没有这个想好。岂敢做护法、副帮主?即使入帮,也只愿做些清闲的差事。帮主、护法什么的,我实在不能做!"
温世贤道:"怎么,石师弟还要做帮主?"石破天道:"不是!长乐帮......长乐帮贝大夫他们要我做他们的帮主,我原也是这么说的。"
温世贤道:"长乐帮岂可与我们侠客门、太平帮相比!门有门法,帮有帮规......"黎相凡道:"温师兄就不要为难我这个小兄弟了,他连护法也不要做,又岂想到做帮主?那不是想篡位么?"
石破天一听黎相凡提起"篡位",想起爹娘曾说道:"江湖中无论哪一帮哪一派,都把帮主、掌门之位看得极重,有篡位之心的人,被视为大逆不道,众所不容。"当下惊出了一身冷汗,忙道,"没有,没有!小弟......不敢入帮......入帮了!我不入帮!"
众人面面相觑,忙活了这些日子,原以为石破天加入太平帮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谁知道......黎相凡道:"兄弟,你说你不入帮,这事咱俩虽然说好了,你要变卦,我也不怪你!但是你学了侠客岛的功夫,就要算是侠客岛的弟子,这不错吧?"石破天点头。黎相凡道:"你承认自己是侠客岛弟子,那这儿哪一位不是侠客岛上的同门?"石破天哑口无言。黎相凡又道:"兄弟,我们对长乐帮客气,那是对你这个人客气。你若不加入太平帮,你想长乐帮还能坚持多长?太平帮是个名字而已,我们不叫太平帮,就叫侠客门,或者叫做侠客盟--我们很快就要建立侠客盟了。你不入太平帮,总不能不入侠客盟吧?"沐帮主带头喝彩,石窟之中响起喝彩声。
石破天满脑子稀里糊涂,只觉得大哥说的句句有理,说道:"大哥说的是,大哥要我怎样,我听大哥的。"
沐帮主满面笑容,走过来拉住石破天的手不放,喜滋滋地说道:"石师弟不是外人了,论资排辈,你就做本帮的最后一位护法吧!"众人齐来向石破天祝贺,石破天只得与众人客气了一番。沐帮主道:"好了,石护法,你已入帮,实已入了侠客岛之门。来日再补办入门、入帮之礼。今日就有一件大功,非你莫属!"
石破天道:"不知帮主......帮主有何吩咐?在下无不遵从。"
沐帮主道:"那就好。今日我们新窟落成,正要请石护法为我们解说这武功图谱的奥秘!以为石窟落成的贺礼,也算是石护法入门、入帮的见面礼。不然你年纪这么轻就当了本帮的护法,何以服众?"
众人鼓掌,激动地望着石破天。石破天却没想到,沐帮主叫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迟疑道:"这......"
沐帮主道:"石护法有什么为难之处么?是不是两位恩师嘱咐你千万不可对人说起此事?"
石破天嘘了一口气,道:"正是。"
黎相凡道:"可是,我的傻兄弟,两位恩师是叫你千万不要对旁人说起,你想,我们这些侠客岛弟子可是旁人么?我师父可曾叫你对侠客岛弟子也不能说么?"
石破天道:"那倒没有......小弟遵命!"吸了一口气,面对着沐帮主等人严肃地道:"小弟破解了这一套武功,也不是因为小弟比谁聪明,而是......而是因为小弟不识字!"
"不识字!?"众人听他如此说,面面相觑,如何能够相信?石破天说:"龙、木二位岛主都知道。龙岛主说:‘或许这位武林前辈不喜读书人,故意布下圈套,如今像石帮主这样不识字的忠厚老实之人得益。’......龙、木二位岛主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沐帮主听他说龙岛主之言,大致不差,像是龙岛主的口气。想来石破天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要编也编不出这一套话来,便道:"好吧,便是这样,你且说说,不识字又如何破解得了?"
石破天道:"是!"转过身去,面向石壁,似已呆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沐帮主道:"是怎样的?"
石破天一惊,忙摇头道:"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呆了一会,忽然冲向石壁门口,温世贤、佟士杰二人拦住道:"想要溜么?"温世贤劈面一拳击向石破天,佟士杰及时地伸出一条腿,阻住了石破天的去路。石破天被逼得退了回来。
章宗之、沐帮主双双拉住了石破天的胳膊,石破天苦笑道:"我是看这个厅里的图画都画得不对,文字也写得不对,要去看看其他的石室中去看看,是不是也都这样?"
章宗之道:"我等在侠客岛上待了几十年,岛上石室中的字画早已滚瓜烂熟,这壁上的诗、注、字、画俱是我和几位师兄弟亲手写的、亲手绘的,我敢说没有一个错字、没有一处错画!你怎么能说我们写得不对、画得不对?"
石破天诚恳地说道:"这个石窟中的图画和字,样子是不错的,只是笔画、笔法却有些不对。侠客岛上的石壁字画,有些笔画宛如长剑之形,一幅图画书法中总有几十把样的剑形,或横或直,或撇或捺,有的剑尖朝上,有的朝下,有的斜刺,有的横掠。我当时不识字,更不懂诗是什么意思,只是看到了这些字画中有一把一把的剑形,按照这个一招一招地练的。"
众人听见他说有些明白了,大感奇怪,一齐望着他。章宗之问石破天道:"你说你不认识那些字,只看到字中的一些笔画是剑形,对不对?"石破天道:"正是这样。我看着那些剑形,忽然身上的一些穴道发热,看得多了,就有一股热气,顺着经脉流动,每多看一柄剑形,热气便多走了一个穴位。从巨突穴到五里穴,从五里穴又到曲池穴,这样子的。"
章宗之道:"每一石窟的壁上字画都有剑形?"
石破天道:"是。只是最后一个石窟中的字却不是剑形,而是一条一条的蝌蚪,连起来也是顺着穴道、经脉走的。"
章宗之转过头来,对众位师兄弟道:"果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几十年没能破解的秘密,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呆了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沐帮主如同从梦中惊醒,道:"章师兄,请你仔细说说看!"章宗之道:"启禀帮主,石老弟那时不识字,看不懂写的是什么,见大家都朝上看着,他也跟着看,自然只能看到笔画而不识字了。这叫做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我等却是只见森林,不见树木。原来这套武功的奥秘,恰恰藏在那一根一根的树木上!"
沐帮主却还有万一之想,道:"原来如此!石师弟不妨到各石室中去看一看。"众人都像他一样,存了"万一"的念头,希望能侥幸将侠客岛上的图画文字的笔意也带了一些出来。
石破天便走到第二室中,看看也是一样,摇了摇头。众人跟在他身后,见他摇头,心凉了一截。跟着他看了一室又一室,有时石破天盯着壁上多看那么一会,众人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上,待到他一言不发地走开,又知道是一场空欢喜。好不容易等到石破天转了一圈回来,众人明知道没什么希望,仍是不敢言语,要等待石破天说出结果来。石破天见大家都望着他,黯然地摇了摇头。众人心里早就一截一截地凉了下来。
众人回到大厅之中,帮众上了酒菜。气氛有些郁闷,黎相凡放下酒杯,哈哈一笑,道:"帮主,各位师兄弟,说穿了就一文不值。我们大家都是当局者迷!死图谱错就错了,只要活图谱还在,大家又担什么心?"
"活图谱?"众人均是不解。
"就是我这位小兄弟,大家的小师弟,本帮的护法石破天呀!"
"哦!"众人都明白了,一齐哄堂大笑起来。章宗之由衷地道:"我等当真都是当局者迷,还是黎副帮主脑子转得快!佩服!佩服!"
石破天似乎有些明白了,却还不知道为何大哥说他是什么活图谱,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黎相凡。众人见他老实巴交的样子,又一齐大笑起来。黎相凡对石破天道:"石兄弟,你既然已学会了《侠客行》的武功,那些剑形呵,蝌蚪呵什么的,是不是都记得?"
石破天点头。章宗之摇头叹息道:"这个石窟花了我们偌大的心血,谁知到头来竟是白忙了一阵,唉!"众人都知章宗之为策划这花山二十四间石窟,花了不少的心血。室中的大部分书画,也都出自于他手。焉能不叹?
沐帮主悠然道:"也不见得是白费了心血!说不定,如此收益更大!"黎相凡笑道:"帮主明见!"与沐帮主两人对视了一眼,一齐大笑起来。温世贤问道:"是什么意思?"
黎相凡道:"温师兄,这可真是天机不可泄露了!只有帮主能说!不到时候,请恕我不告之罪!"沐帮主道:"这个......如果将那些对《侠客行》感兴趣的武林高手请了来共同参详,让他们再参研个三十年、四十年......"
温世贤张大了嘴巴,半晌才道:"帮主,我真服了你!你当真......当真是高明!"众人一齐都笑了起来。只石破天仍有些莫名其妙,问道:"黎二哥,你说什么参研三十年、四十年?"
黎相凡道:"我是说章护法的功夫并没有白费,这地方做一个隐蔽的休闲场所,帮中的的重要客人来了,都可以在这里参研字画技艺,就像小兄弟你一样,不是也喜欢字画么!哈哈!"说着对石破天使了一个眼色。石破天同样莫明其妙,又不好问,只得低头喝酒。不知怎地,心里突然隐隐有一丝孤单之感升起,见黎大哥正与章宗之等人欢快说笑,孤单之感更甚,更深,只不过朦朦胧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
宴罢,酒下茶上,众人换了个地方,换了座位,继续说笑。看到石破天酒劲渐消,神情健旺,黎相凡即命弟子拿来文房四宝,对石破天道:"小兄弟,你把侠客岛武功的图谱都画出来吧。"石破天心想:"若不是跟着阿梅学了几天临摹用笔,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画才是哩!"起身到大桌跟前,拿起毛笔,早有人磨好了墨,铺开了纸。石破天醮着墨,对着纸,手却停在半空中,一时竟不知怎样落笔。
章宗之道:"第一窟中的大字是‘赵客缦胡缨’,小字有:‘庄子说剑篇云:太子曰:吾王所见剑士,毕蓬头突鬓,垂冠,缦胡之缨,短后之衣。司马注云:缦胡之缨,谓粗缨无文理也......。"一口气说了数百个字。
石破天一一记下,有些字不会写,问明了写法才知。如是写了大半张纸,却花去了半个多时辰,旁观之人都不说话。待石破天写完最后一个字,章宗之道:"这些字中,哪些是剑形?哪些又没有剑形?"
"哎哟!"石破天道,"我光顾着写字,却忘记剑形了!"待要重来,却又忘了这些字是怎么排的,一行是多少。问章宗之,章宗之也不知道。石破天想了一想:"这样吧,我到石室中看一看,只怕就知道了。"
温世贤终于忍不住了,道:"你不是说那些都错了吗?又看什么?"
沐帮主忙止住他,喊了帮众,重开屏风。石破天、章宗之、温世贤等人重新进入甬通、石室。沐帮主、黎相凡等人在外相候。
沐帮主谓黎相凡道:"黎师兄,你看......他会不会......"
黎相凡道:"故意捣鬼?我看不会。这小伙子老实巴交的,答应了的事,不会再捣鬼。"
沐帮主道:"那就好。我就怕他到头来又不愿意说出了。你想,他要是自秘不宣,让自己稳当了武林第一......"黎相凡道:"嘘--帮主小声点。"接着也小声道,"武林第一,谈何容易?我早已和他说好了的,说这是侠客岛的武功,应属同门大家所有,谅他不会不说。请帮主放心。"
沐帮主道:"好!好!只要他说出来,你也是天下武功第一了。"黎相凡道:"哪里,帮主的武功只要再过半年,辅以《侠客行》武学,那才是无人能及哩!我如何比得过?"沐帮主道:"有了《侠客行》武学,大家都是天下第一,都是天下第一了!"
过了半个时辰,石破天才从石室中走了出来,道:"我又错了。原来第一室那些字都是没有用的,有用的是那一幅画。"走到书桌旁,提起笔,将那青年书生慢慢地画了起来。只见他画几笔,停一停,涂涂改改,纸换了一张又一张,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将一张图画成。
此时天色已晚,帮众子弟点上火把。石破天将那幅他忙了半天的图拎了起来,对着火光,让大家看。众人看那画笔法拙劣,远不如侠客岛石壁上的画那样潇洒美观。有的糊涂,有的失望,有的不禁心下起疑。
石破天道:"可看出来了?"
温世贤道:"看出来什么?"
石破天道:"剑形呵!"唤来两个帮众,举了那幅画,指,哪儿是笔法的源头,指着什么方向,哪儿是第二笔,哪儿是第三笔......共是八十一笔。又说道这些笔法与体内经脉暗合,这一笔走什么穴,那一笔走什么穴,哪一笔经过右胁下的渊腋穴,又如何向日月、京门二穴行去。
说了半个时辰,众人才明白这张图是练"足少阳胆经"的内气。果觉大有道理。对石破天才不再猜疑。黎相凡格外的高兴,大叫"拿酒来",大家这才觉着又已饿了。
石破天三杯酒下肚,忽然想到,不知道长乐帮、太平帮众是否找到了丁不三和阿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沐帮主问道:"石贤弟有什么别的心事?"
石破天说了丁不三和郑姑娘的事情。沐帮主道:"石师弟英俊漂亮,年轻有为,求婚许婚的只怕要打破头!那丁不三居然想到要用这种办法来逼你,也真是黔驴技穷了。哈哈!"众人跟着一齐大笑起来,黎相凡却道:"兄弟,你以为如此简单?你以为那丁不三辛辛苦苦的去找你,费那么大的劲抓住郑姑娘,仅仅是想釜底抽薪,要把他的孙女嫁给你?错了!他是为了你的侠客岛武功!只要你不露面,那郑姑娘就没有危险,他丁不三非但不敢对郑姑娘怎样,反而要好好照顾她!"石破天道:"为什么丁不三要好好照顾郑姑娘?"
黎相凡道:"这不是明摆着?他要拿郑姑娘要挟你,让你用武功交换,如果郑姑娘若是好好的,你不得不用武功去交换......"石破天觉得大哥所言,果然有理。黎相凡又笑道:"兄弟,你不能总是为郑姑娘、白姑娘或别的什么姑娘担心,你也不想想小梅,难道不怕小梅和你的几个老丈人生气么?"众人知道他所说的"老丈人"指的是章宗之、温世贤,一齐哄堂大笑。石破天想到小梅,一时面红耳赤,果真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敢再想了。
当天晚上,众人就在石室内歇宿了。章宗之等人照着图谱,比比划划,当晚就练了起来。沐帮主命收了图谱,要大家歇息,还有人夜里偷偷地练。
第二日一早,石破天进入石室之中,章宗之等人早在那儿等着。
这一室的石壁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五个大字:"吴钩霜雪明。"后面又有一大堆注释,每一个字都写得中规中矩,力度非凡,这一壁字,诚为书法之精品。石破天学字多时,在华佗庄看了不少的名家碑帖,自此眼界大开。如今见壁上书法颇得王羲之的笔意,正是自己极为欣赏而又学不会的。昨日草草看了一眼,只是寻找有无武功的剑形。今日特来注意每一个字的笔法,却被这一幅字的整体吸引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众人见他凝神观壁,还道他在回忆字中的剑形脉络,都不敢大声出气,以免影响了他。
忽听石破天道:"章大哥,这幅字是你写的么?"
章宗之忙道:"正是。只可惜徒具书法之形,却未想到书中藏剑。"
石破天道:"这幅字写得真好!我看到过一部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的贴子,章大哥的这幅字颇得神韵。"说罢,赞叹不已,又用手指去描壁上的书法。
章宗之原不想打扰他的思路,见他问起书法笔意,只好一一作答。石破天学书成痴,恨不得每个字的间架笔法、力度形式都请教一番,那章宗之文武全才,自幼临摹无数名家碑帖,到了侠客岛上,却无展示的机会。今日见石破天诚心请教,又衷心赞叹,每一问都打在自己的心坎之上,就像钟子期遇到了俞伯牙,知音难觅,不知不觉地被石破天热情感染,与他大谈书法之道。两人比比划划,如醉如痴。
旁人还道他们在讨论武功图谱,一开始也静静地听着,却越听越不对,他们只是谈书法,终于忍不住了,将话题往剑形图谱上引。石、章二人不是不理,就是呵叱道:"什么剑形图谱?胡说八道!"
沐帮主与黎相凡见石破天已经上路,这一天就一道放心回到总舵去处理帮务了。留下来的人,以章宗之为大,他是师兄,又是太平帮的第一护法,谁敢不听?是以众人只得悄悄地退出,竭力回忆昨天那张图谱中的形状,各自找法子打发时间。
石破天与章宗之二人整整一天都没有离开那石室半步。吃的喝的,都由帮众弟子送去。晚间共处一室,兀自谈兴正浓,三更半夜,这两人还在那里喋喋不休。温世贤等人无可奈何,心想只能等到第二日再说了。
谁料第二日,第三日,连着几日,这两人都不理旁人,只顾谈论书法技艺,从第二室转到第三室,第三室转到第四室,到得晚间,两人竟不出石室,就在室中歇息了。石破天越说越精,正好提起了章宗之的谈兴,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练习书法多年的心得体会倾囊相授,又一室一室地指点自己的笔意,点评他人所写书法的优劣得失。
佟士杰对温世贤等人道:"这二人疯了,光说文字,不论武功,温师兄瞧着怎么办才好?"温世贤道:"我有什么办法?他们一连三日都是如此,只有禀报帮主了。"赵图南道:"报告帮主,只怕章师兄不快。"佟士杰道:"章师兄不快也没办法!我们是让石破天这小子来绘武功图谱的,又不是让他们谈论书画的!"
温世贤、佟士杰二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只能做出一个妥协的决定,那就是再等一日再看。当晚石破天、章宗之二人仍在石室之中不出来。
第五日一早,温世贤三人一同来到石室之中,见空无一人,大家吓得脸也白了。赶忙四处寻找,最后才在第二十四室之中找到了二人,只见二人东歪一个,西歪一个,和衣而卧,正呼呼大睡。温世贤三人也不敢打扰,悄悄退至大厅之中,正待派人去禀报帮主,不料帮主、副帮主一同来到。
三人迎上,将石、章二人这几日的情形说了。沐帮主怒色一闪,道:"嗯?有这等事?!"众人一同进入石室,都是轻手轻脚的。不料章宗之正在说话:"这蝌蚪文......"黎相凡道:"什么蝌蚪文、蛤蟆字?你们三天三夜光是在这儿说文解字?"
章宗之、石破天忙上前见礼。沐帮主道:"石老弟,第二章图谱你画出来了么?"
石破天道:"第二章图谱?哦!没有!对不住!我一见那书法精美之极,就想跟章大哥请教,没想将正事忘了,是我的不是!"回到了第二室中,看着石壁,半晌不动,想要仔细地忆这些字中哪些是剑形图谱,仍是回忆不起来。不一会儿,又被那书法笔意吸引住了,忍不住伸出手指临摹。众人见石破天又是伸指,又是摇头,还道那武功图谱思之不易,如何知道他其实是在走神。只见他看了一会石壁,又看了一会众人,终于拿起了笔,比划了几下,却不落纸。如此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过才在纸上画了一笔,又画了一笔,过了一会,又将它涂了。
温世贤心头极为不快,走至沐帮主身边,将他拉到一旁,道:"帮主,这石破天会不会装鬼?"沐帮主也轻声地:"不会吧,黎师兄说他不会。"章宗之心道:"他是不是告我的状?"便对沐帮主道:"帮主!属下犯了错,耽误了工,请帮主处罚!"
沐帮主笑道:"知音难觅,石老弟遇章师兄,两人说话投机,那又有什么错不错、罪不罪的?这几天工夫误了,也没什么!好在来日方长,我们也不必太过着急。章师兄不必挂在心上。"章宗之道:"谢帮主宽宥!属下设法帮着石老弟早些绘成图,也就是了!"
十、逃 亡
如此直到半夜时分,众人都等得又烦又倦。沐帮主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最后也亲自去石室之中,见石破天仍在那儿涂涂画画,画了又涂,涂了又画。瞧他两眼通红,神情痛苦之极。
沐帮主一时心软,柔声说道:"石贤弟,今日已晚,你也别太辛苦了!还是先去歇息吧!"石破天见是帮主,心中惶然,道:"帮主,我,我这......"
沐帮主扶住他的肩膀,拍了拍他,耳语道:"听话,听话!今天什么也不必说了。你难道不累?"搂着他走出那间石室,示意众人都去休息,什么也别说。
如是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众人刚起身不久,见石破天早已经在大厅之中,一个人转来转去,看情形,真像是疯了一般。
沐帮主见此情形,大加怜惜,忙道:"石贤弟,你,你一宿没睡么?"石破天见问,停住了脚步,道:"我只睡了一会,就再也睡不着了。我记不起......记不起那些图谱了!"
沐帮主一怔,立即又道:"一时记不起也不打紧,你是太累了,越急越是想不起来,歇息好了,心情平静了,自然就会想起来了。"众人听说石破天记不起武功图谱了,都围了过来,见石破天头发蓬乱,脸色憔悴,两眼通红,胡须泛黑,果真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的样子。
黎相凡道:"这样吧,我看兄弟你是太累了,不如歇息二日。你只怕也想你的小娘子了吧?是不是?"石破天脸色一红,道:"没......没有,那倒没有。"这几日兴奋不已,又疲惫不堪,不仅没有想到过小梅,连小梅是什么样子也却记不起来了。听黎相凡说及"小娘子",才想到小梅的温柔气息,妖娆体态,这才脸上发热。
温世贤道:"石兄弟要歇息,在......在这里也可以,想小娘子,可以接她来,也可以在这附近找一个。"黎相凡道:"温师兄忘了,小......小梅,她怎能到这里来?又能找别人到这里来?"众人都道不可,温世贤脸上也是一红。
过了几日,黎相凡见石破天一个人仍在石室中发愣,拍了拍他的肩膀,石破天身子一震。黎相凡道:"小兄弟,你果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么?"石破天见是黎大哥,方才平静,道:"大哥,真是想不起来了!我脑子里乱得很。"黎相凡死死盯住石破天的眼睛,道:"你不去想图谱,自己练一练呢,还会不会练?"
石破天道:"噢?这倒没试过,我来试试看看。"闭上眼睛,试图将侠客岛上所学的武功练上一练,却也没有成功。只得睁开眼摇头。
黎相凡仍是盯住他的眼睛,十分缓慢、郑重地说道:"石兄弟,你不会瞒着哥哥吧?你到底会多少侠客岛上的武功呢?"石破天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在那石室之中,两位岛主问我是怎么学会的,我说我只是见着了一把一把的剑,一只一只的蝌蚪,连来与经脉相通。我以为这浅显的道理和法子人人都懂。两位岛主却说这是一个谜团,他们四十年也没解开......"正说着,沐帮主等人也都走了进来。
黎相凡向帮主点了点头,嘴上不停:"那些剑形图谱,是些什么武功?"石破天道:"这个我记得的,有几套拳法,几套剑法,几套轻功,几套内功。"
沐帮主突然插言道:"章师兄,你说你与他交过手?"章宗之道:"回帮主,是的。"沐帮主道:"你不妨再与石师弟再交一交手,看看是否能将他的武功引出来?"
章宗之道:"在这里与他交手?"温世贤抢着道:"我也和他交过手,要么我先试试?"说完也不招呼,劈面以一招"独劈华山"的长拳招式,攻向石破天的面门。破天这才还了一招"玉女拈针",点向温世贤的手腕。温世贤又打出一招"乌龙取水",石破天还以一招"虎爪手",抓向温世贤的手腕。温世贤看他总是用"六合丁氏擒拿手"的招式与他对打,心道再不能用长拳了。于是又来了一招"开花见佛",石破天还以一招"雁啄燕哺" 。连着十几招,石破天所用的招式,不是丁氏"擒拿手",就是寻常的"五禽戏" 。
温世贤说道:"你用侠客岛的功夫呵!"石破天道:"什么?"温世贤还以为他是故意与自己过不去,以这些寻常的招式来与自己交手,觉得对手简直是瞧不起自己,越想越气,越来越不客气。二十招以后,全然不像是比武试招,而是在以性命相搏了。
石破天却仍以一套"五禽戏"的拳法与之交手,或狮,或虎,或豹,或猿,或鹰,或鹞,变化繁复,迅捷无比。众人见他将这一套寻常的功夫发挥到如此程度,无不佩服。但见他始终没使出侠客岛的功夫来,却又无不心存疑惑。
沐帮主朝赵图南、佟士杰、章宗之、黎相凡等人分别耳语了几句,众人皆点头。忽听赵图南喊道:"帮主!我看石破天这小子是故意装鬼!以这些寻常的招式来胡弄我们,温师兄不可手软,我来助你拿下这厮!"说着从石破天的背后攻至,石破天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手忙脚乱。眼见温、赵二位越攻越紧,赵图南轻功卓绝,温世贤的内力不俗,在两大高手的夹攻之下,石破天连喊话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只得凝神应战。只见他将"擒拿手"、"五禽戏"、"长拳"、"金刚掌"等几种互不相干的武功混合在一起,前扑后防,左打右挡,渐渐地稳住了阵脚。
佟士杰又喊道:"石破天!你想胡弄帮主,该当何罪!?"话音未落,也加入了战团。三人都是侠客岛上的顶尖高手,又是同门兄弟,自是配合默契。石破天见对方又多了一人,又有些慌乱,心道:"黎大哥也不替我说话,更不帮我!"这一想,右边的袖子又被佟士杰撕破了一块,温世贤的掌力又到了胸前。
出于本能,石破天凝神定气,渐渐只见拳掌不见人,像是在狂风暴雨之中觅地躲藏,又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上下飘浮,左右摇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出什么拳,用什么招了。脑子里已是一片空明。
忽听章宗之喊道:"侠客行!侠客行!三位师弟不要停!不要停!"
沐帮主、黎相凡凝神细观,果觉石破天的拳法十分精妙,与龙、木两位岛主所说的"未定神功"有几分相似,又有些像是"赵客缦胡缨"的路子,与他们平时研的《侠客行》,在似与不似之间。
原来石破天自学了侠客行的武功之后,从未想到要刻意坚持每天练习,是以虽然将这一大套武功融会贯通,但具体的招式却不见得能够一一想得起来,要想空口说招,那就更加困难了。若是石破天仍不识字,或许还有慢慢回忆起来的希望,但石破天随父母学字在先,随阿惠练字在后,在学书的过程当中不断被人指出书法倒笔、图画结构不佳的毛病,每一次改正,等于是将自己对侠客行武功图谱的记忆清除了一次。继而又向书法大家章宗之讨教,沉浸于书法、绘画的技艺之中,则等于做最为彻底的一次武功图谱记忆的大扫除。但此时温、赵、佟三大高手齐攻石破天,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逼得他只有全力应战,于自己生命危急的时刻,甚至想也不用想,侠客岛所学的那些武功便自然而然地施展出来了。
黎相凡见石破天越打越流畅,一开始还是九分守,一分攻。现在已是七分守、三分攻了。虽不知这就是"闲过信陵饮"这一路拳法,却知是侠客岛上的功夫无疑。见石破天终于施展了出来,兴奋地对沐帮主道:"帮主高明!这一激就激出来了。"
沐帮主对黎相凡一笑,又努努嘴,叫他继续观看场中的打斗。眼见石破天已是五分守,五分攻,全无开始时的慌乱,招式流畅,气度从容,穿花绕树般的在三大高手的拳掌之中攻守自如,以为遗忘了的武功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温、赵、佟三人明显感到对方武功招式越来越精巧出奇,内力也似乎在逐渐增大,常常从意想不到的方位攻到,自己的攻招,本以为发之必中,对方却总能莫名其妙地避过。
黎相凡见场中情势已渐渐主客颠倒,怕时间长了,温世贤三人若是明显地转为劣势,面子上不好过,对沐帮主道:"帮主,让他们住手吧?"沐帮主心里所想正与黎相凡一般,哪料石破天打得兴发,"闲过信陵饮"使过,又将"五岳倒为轻"的拳法使将出来。他倒不是要使对手怎样,而是因为不容易才想起来的拳法,不好好地使上一遍,怕又要忘了。
章宗之见石破天仍不住手,还道他是要报复赵、佟二人刚才的贸然攻击,即上前迎住他的拳招,说道:"石兄弟,赵师弟他们是奉帮主之命诱招,并无歹意,快快住手!"石破天仍是听耳不闻,将章宗之也卷入了战圈之中,不能退出。
一套"五岳倒为轻"刚刚使完,又接着使"纵死侠骨香"的拳法,这一套拳法更是凶猛异常,像是要以性命相博,不死不休。既要将敌手致于死地,又像是要与敌手同归于尽的样子,招招险到极致,令对手不寒而栗。黎相凡见势不妙,纵身上前,想要拦住石破天,大喝道:"住手!"一面挡在温世贤等人的身前,一面应付着石破天的险招。
如此,场中出现了石破天独斗太平帮五大顶尖高手的局面。旁观的几位帮众弟子不明所以,尽皆瞠目结舌,无法置信。
黎相凡以狠制狠,招招像是要与石破天拼命一般,将石破天的攻招接住了一半。赵图南得空,展开轻功,与石破天游斗,章宗之也将他的内力逐渐加强,这才终于抑制住了石破天的凌厉攻势。至"纵死侠骨香"的最后一招"天地同寿"使出,章宗之、温世贤、佟士杰三人均觉胸前一麻,均想"我命休矣",便不能动了。相凡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自己抵挡不住,只得朝斜侧方让出三步。破天这时纵身斜退,将远在一丈五尺开外的赵图南抓起朝黎相凡猛地掷去,自己也飞身撞向赵、黎二人。、黎二人均难以自救,石破天却猛然顿住,拉住赵图南,扶住黎相凡,哈哈一笑,道:"得罪!得罪!"温世贤等之人的胸口也觉恢复了正常,才知石破天这一招只是演其招式,并非实击。都是松了一口气,回想刚才的情形,却仍感后怕不已。
黎相凡最先恢复正常,道:"小兄弟,你真要了哥哥的老命了!"
石破天道:"是小弟的不是!小弟向各位大哥赔礼!我是怕又要忘了,是以忍不住想都使一遍!万望恕罪!"又对沐帮主道:"帮主,小弟未遵号令,请帮主宽宥!"
沐帮主喊了"住手",石破天不听从,心里颇为生气,见他如此说,气也就消了,道:"宽宥是不能宽宥的,要罚你将刚才的武功都给我说了来!"
石破天神采奕奕,双目明亮,与半日之前判若两人,笑道:"遵命!"
温世贤曾在石破天手上败过一招,心里一直耿耿不能解脱,总以为石破天赢了他,纯粹是侥幸而已,今见石破天的武功如此高妙,虽不能说是力敌三、五人,却也明显使大家穷于应付。石破天转守为攻之后,当真是想要脱身也难,这才知道,世上果然有这等神功。好在这一次章、赵、佟等师兄弟也都没有在石破天面前讨得了好去,也就格外心平气和,对石破天道:"石师弟,你的武功可真了得!终于给诱出来了,激出来了!哈哈!"
众人大乐。当日尽欢而散,前几日的愁云,一扫而空。
是夜,沐帮主也破例在石窟中歇息,为了表示对石破天的青睐,特地命石破天到他的房中,与他共榻。石破天想要连夜将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武功记录下来,帮主却说不忙,自己有话要跟他说,石破天只得依从。跟着帮主一同来到他的房中,果见帮主所住的石室与自己原来所居,大不相同。没想到在这简陋的石窟之中,居然有如此豪华的房间,让石破天眼花缭乱,丝毫看不出这是一间山中石室,反倒像是豪华富丽的小姐香闺。论是他在长乐帮总舵的卧室、还是在太平帮的洞房,与之相比还是难免相形见绌。
石破天看了看四壁间豪华的挂毯,又看了看沐帮主,不知他有何话说。却见沐帮主默默地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石破天,也不说话,喝干了酒,静静地看着石破天,与日间豪雄大度的风姿,颇不相同。他示意石破天将酒喝了,石破天照办,他接着又将酒杯斟满,沉吟道:"石中玉是你的哥哥,还是你的弟弟?"
石破天道:"是我哥哥。帮主怎地知道?"
沐帮主道:"我知道。你两个人很像,只不过你哥哥长得俊俏,你长得英挺。"石破天道:"是。许多人......许多人都分不清我和他,总是把我当成了他。帮主和我哥哥很熟么?"想到自己当年被人误认的种种窘迫,不禁感慨良多。
沐帮主道"我和他......很是投缘。我和你......也是一样。"
石破天道:"谢谢帮主。帮主最近看见我哥哥了么?我爹娘在到处找他。"
沐帮主道:"哦。"眼睛只盯着石破天看,看得石破天不好意思,也不自在,低下头去。良久,抬起头来,见沐帮主仍盯着自己看,却又不说话,不禁奇道:"帮主......帮主这么看着我......"
沐帮主道:"哦,你长得很好看,我很喜欢你,你知道么?"石破天大窘,不好意思起来。沐帮主又道:"你脸红了,这样子更好看。"
石破天忸怩道:"帮主!帮主没有话吩咐,我......这个有些倦了。"
沐帮主道:"哦?你有些倦了?也不想和我说话了?你想歇息就歇息,我来给你铺床!"
石破天忙道:"这如何敢当!我还是回到我的屋里去吧!"
沐帮主道:"你就在这里睡吧!你不愿和我在一起?"
石破天不禁大感为难。从幼惯于孤身独睡,不怕荒山野岭,更不怕路边树下,但两个大男人同床共被,却让他本能的有些忸怩不安。但帮主一言既出,且表情如此严肃,显然是难以更改,因而不得不从。好在那床十分阔大,睡两个人也不显挤,便不再争议。他一向随处安歇,也不在意,再则实在有些倦了,想早一点上床歇息,明天还要书写武功图谱,于是说道:"那好,我先歇息了,帮主......你还不歇息么?"
沐帮主道:"我还不困,你先睡吧。山里凉,盖好被子。"
石破天答应了一声,倒头便睡,想着好不容易回到身上的《侠客行》武功,一一回忆它们的顺序招式,不多一会,便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什么时候,石破天睡意朦胧之间,突然感到热风吹面,又香又暖,还有一只手在自己的身上四处游动,既感舒适,又感到别扭,先是感到莫名其妙,后来突然想到自己在侯监集遭遇楚百当的经历,一下子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室内小灯未息,发现在自己身上乱摸之人正是与自己同床的沐帮主!石破天大吃一惊,猛地将沐帮主掀落床上,颤声道:"帮主......你......你睡糊涂了么?"却又发现,帮主竟然是浑身赤裸,而自己的衣裤也已被完全解开!这一惊更是了得,三两把将衣裤整好,跳下床去,就要开门。沐帮主赤裸着身子,满脸赤红,呼着粗气,跳下床来,一步纵到石破天身前,拦住去路。石破天道:"帮主!你......"
沐帮主喘声道:"我说我喜欢你!不然干嘛叫你到我这里歇息?"说着张开两臂,猛地将石破天抱住。石破天大大震惊,本能的想要挣脱,不料沐帮主将自己抱得铁紧,伸嘴向石破天吻来。石破天又怕又窘,猛地挣脱,纵身开去,道:"帮主!这是干啥?"
沐帮主媚声道:"你不知道?那没关系,我来教你!包你快活似神仙!"石破天对男女之事尚是似懂非懂,对两个男人的勾当则是全然无知。看着沐帮主的光身子,既感慌乱窘迫,又感羞耻厌恶。急忙道:"我不要!我不要!"
沐帮主狠声道:"不要也得要!你惹我上了火,还要走么?"又向石破天猛扑过来。
石破天急忙躲避。房中物什甚多,碍手碍脚,几下被沐帮主拉住裤腰,险些将裤子拉了下来。石破天一急,一招"纵死侠骨香"将沐帮主击得飞了起来,"啊"的一声大叫。
石破天慌忙穿好衣服,打开室门,逃了出去,隔壁的温世贤与佟士杰已被沐帮主的那一声大叫惊醒,见石破天慌忙从沐帮主的室中逃出,伸头一看,见沐帮主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显然是受了重伤。温世贤大喊:"石破天,你敢谋害帮主!"
佟士杰急追上来,石破天慌忙之间,也不知怎样辩说,只道:"不!不!不!"见赵图南也起身追来,不知道沐帮主伤得怎样,直向大厅之中逃去。
赵图南赶至石破天的背后,道:"你往哪里逃?"
石破天慌忙之间,又是一招"五岳倒为轻"的重拳,将赵图南击了回去!章宗之、黎相凡也闻声追问:"怎么啦?"
石破天连伤二人,眼看大事更加不妙,一时惊慌失措,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甚至不知道怎么能将发生的事说得出口,只得朝石窟大门冲去,一掌击飞守门弟子,按开机关,石门刚露出一条缝,便从缝中挤了出去,飞也似的逃下山去。
背后传来黎相凡、章宗之的喊声,石破天哪里敢应,展开了"千里不留行"的轻功,沿着山道猛奔。一气奔了多半个时辰,身后再无喊声了,才敢慢了下来,一边跑一边不住地回头,深怕被黎相凡等人追上。想到石室中的情形,惊恐未消,而厌恶加剧,最后终于忍不住呕了起来,脚下却是不敢稍做停留。
也不知跑了多远,心想他们再也追赶不上了,这才终于停了下来。见空中一钩弯月,天地沉寂,才知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般的猛烈。待到初定,又欲呕吐,只是再也呕不出什么来。只觉心里十分的烦乱,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不一会起身又行,不敢再沿着大路走,只在山间小路之上,荒野丛林之中乱穿。到了一个河岸,抬眼一望,既无桥梁,也无舟渡。心想既然无法过河,那就还是进山,进了山,就不怕他们找到自己了。仍是一路狂奔,看到丛林边有一个简易的棚子,里面空无一人,就钻进去,实在是累坏了,不想再跑,就在棚子中歇息了。
第二日醒来,天已大亮。石破天回想昨晚奇特的经历,只觉得实在是难以置信。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心想太平帮肯定是不能再去了。那沐帮主也不知伤得怎样,自己又如何向黎大哥解释?再说自己又将那赵图南和那守门弟子击伤,这一番只怕得罪狠了。石窟不能回,徽城不能去,扬州也肯定是不能去了,长乐帮......他们肯定也会找到,也不知小梅......她怎样了。好长的日子没有见她了,她的模样如何,竟是想不起来,记得的倒是她的身子......她是太平帮的人,会不会还记着自己?若要去扬州见她,被太平帮中人发觉了又如何是好?不去扬州,不去镇江,如今自己又该到哪里去?阿绣自会去与她爷爷、奶奶、爹爹见面。阿惠......也自会回家,或回到她姥爷家去。自己与这两位好姑娘的缘分只怕到此为止了......想到这里,心情又酸又涩,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阿绣沉静温柔的神情,阿惠聪颖开朗的笑眼,一齐涌上了纷乱的心头。
石破天又上了路,知道此处仍是太平帮的地盘。不敢逗留,找了个村子里买了些吃的,见村子里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跟光看着他,石破天心想自己在这一带转来转去的,的确是引人注目。倘太平帮中人找到此地,那就糟了,是以离开了村子,继续向荒野走去。
转了一日,终于找到了一处破庙,无人居住,也不知庙里供的是什么菩萨。石破天心想正好,这里荒山野地,我可以在这儿住上几日再说。进去打扫干净,走进侧房一看,见里面锅灶俱齐,只是久已没人用过,布满了灰尘。石破天如同找到了老家旧屋,心想自己可以在这儿开伙做饭,如有必要,这里甚至可以长期驻扎。只要是在山区,什么事也难不住他石破天。收拾完毕,去山下几里之外的村里买了几斤米、一只鸡、一些蔬菜。问那是什么庙,村里人告诉他说是山神庙,从前很是灵验,自发过一次山林大火之后,庙被火烧,从此就不灵了。原来有几个僧人在里面修行,半年前也走了。
石破天心情轻松,不一会就将厨房的用具收拾了出来,在庙侧不远处的一条小山溪中洗刷干净,烹调起来。过不多久,厨房中就充满了鸡肉的香味。正要试一试鸡肉烂是未烂,忽听有人往这边走来,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是太平帮的人?"急忙到那庙里,躲在那泥菩萨的身后,不住地祈祷:"山神爷保佑。山神爷保佑!"
忽听外面有人说道:"这里有人在做饭!唔,好香!好香!"说话的声音甚是熟悉!更是不敢轻动。只听那声音又道:"丫头,哈哈!这下好了,晚上我们有鸡吃了!"想必是他们进了厨房,"那是谁呢?"石破天心里不住地想着,"声音可真是太熟啦!"
那声音又道:"丫头,你来看看这鸡熟也没熟?爷爷可要喝上几口!"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这是人家的鸡,干么要给你吃?"
阿惠?这怎么可能?!石破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跳却不断加剧。只听先前的那声音道:"谁敢不孝敬我老人家?管他奶奶是谁的,现在却都是我的。你要是听我老人家的话,自然也有你一份!"老天爷!当真是丁不三爷爷!丁不三爷爷还带着姑娘!像是阿惠,又有些像是丁珰,一时难肯定,心中也就拿不定主意,是不是现在就出去。正在犹豫之际,只听见那少女道:"管他是谁烧的?要是白自在爷爷呢?是石庄主夫妇呢?是石大哥呢?你也敢吃?"
天老爷!果然是阿惠!她从厨房中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的人也正是丁不三。他还和阿惠在一起!丁珰说那天她爷爷没有杀一个人,但也还是没有杀阿惠!顿时心中充满感激之情,说不清是感激丁不三,还是要感激阿惠,忍不住要热泪盈眶,忍不住跳了出来,同时也叫了出来:"阿惠!"没想这一跳却险些将那山神菩萨碰倒,他自己则满头满脸都是灰。他这么一小跳,没想到将阿惠吓了一大跳,只见阿惠退后了一步,又退了一步道:"你是谁?"
石破天没想到自己的模样已以难以辨认,声音也因紧张而变了调,还道阿惠已认不出自己,或是不愿意理睬自己。不免有几分失望,几分沮丧。终于平静了下来,住了步子,缓声道:"阿惠,你真的不认识我了?我是石破天哪!"
"你是石破天......石公子!?"
"你是石破天......傻小子!?"
阿惠与丁不三几乎同时说话,一个惊喜,一个惊奇。石破天道:"阿惠,丁......爷爷,我正是石破天呀,你们认不出我了?"
阿惠道:"你......真的是石公子?真的是石公子?......"说着,两行眼泪,淌了下来。
丁不三道:"傻小子,你灰头灰脸的,搞什么名堂?"
石破天伸手一抹,这才知道自己果真是面目难辨,也不说话,急忙到小溪边上,洗了一洗,在水中见到自己一对眼睛在灰脸上滴溜溜的转,不禁好笑。遇上阿惠,这可是做梦也没想到的好事。心中一乐,不料竟滑到了小溪之中,弄得身上湿淋淋的。好在天气也不算太冷,高兴之下,也不在意,三把两把将头脸洗了,上岸时,却见丁不三拉着阿惠的胳膊,站在高处。
石破天喜道:"阿惠!真的是你!这可好了!我......"正要向阿惠走过去拉手,丁不三却将阿惠拉到了另一边,道:"慢着!小子无礼,不先跟爷爷打声招呼,就想和她说话么?"
石破天一怔,这才想起黎大哥所说,这丁不三抓住阿惠,并非为孙女逼婚,而是因为他自己想要学侠客岛上的武功。想到这里,对丁不三不杀阿惠的感激之情也就荡然无存。只想着如何让这个脾气古怪的丁不三爷爷,好好放了阿惠,而不要逼迫自己交出武功。
丁不三见石破天不语发呆,心想谢天谢地,总算是找到了这小子,而且居然只有他一个人!自从他听说石破天这小子得了一套侠客岛的武功,就要去找石破天,让他把武功秘籍交给他。恰好丁珰那丫头也知此事,前来找他,要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若是没有武功秘籍,小小丁珰当然请他不动,是他的孙女又如何?不过石破天这小子有侠客岛的武功秘籍,那就又当别论了,此事两全齐美,有何不可?孙女得丈夫,自己得秘籍。正可谓各有所得,公平合理。他知道丁珰对石破天一往情深,却不知此天哥非彼天哥,更不知道自己的孙女也是别有所图。正不知道到何处才能找到石破天,恰好又遇到了华玉亮那小子,这一切都是天意。他当然不能错过机会,于是就出演了华佗庄那一幕,使得他最终能够逃脱。郑家的这丫头不知道自己奇货可居,但却是出乎意料的伶俐乖巧,两人一路吵吵闹闹颇不寂寞,丁不三当然不会生出杀她、伤她的念头。
不过,在这一路上,带着这个小丫头,他可真是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躲开了白自在夫妇、石清夫妇、华十八一家子,却又发现长乐帮的狗崽子们竟也在四处寻找自己!又发现太平帮也派出人手四处追踪自己,要不是自己熟悉路径,那就早被他们围上了!若仅仅是要逃亡,当然也不必费那么大的劲,问题是,自己之所以带着这个小姑娘,原是要找石破天!知道石破天到了镇江,又到了扬州,自己非但不能去直接找他,反而要时时提防长乐帮、太平帮的追踪,这可就让他有得苦头吃了!好几次,都险些被人盯住,被人纠缠,后来到六合去绕了一圈,才终于摆脱,再到扬州,却发现石破天已经失踪!最后才打听出来,他跟着太平帮的人到了徽州一带。老天有眼,不期在这里巧遇!
大家都愣了一会,最后还是丁不三首先说话:"傻小子,你来追你爷爷,怎么到今天才找到我?"
石破天见丁不三扣着阿惠的脉门,阿惠仍在抽泣,急道:"丁爷爷,你真的没有杀了阿惠,谢谢你!这可要大大的谢谢你!"
丁不三怒道:"哦?你傻小子也知道要感谢你爷爷?我本来要杀了她,想到你这小子有一点好处,暂且留了她一条小命。现在杀不杀,就要看你的了。"说着,眼睛盯着石破天,看他有何话说。在丁不三的心里,石破天是一个傻不拉叽的小子,武功又不高,只是内力......内力颇为深厚,稀奇古怪。虽然如此,却连寻常的招式也使不好,还是丁珰教了他一套擒拿手,怕他个鸟?在紫烟岛上,虽用一柄破柴刀搞得自己和老四很难堪,那也只是他的古怪的内功所致。人说他武功了得,学了这样本事,那样本事,丁不三岂肯相信?
石破天听说丁不三要杀阿惠,不及细想,一招"纵死侠骨香"向丁不三攻去,丁不三没料到他说上就上,而且又是这般拼命的架势,只好先放脱阿惠,双手齐出。石破天忽然变招,一只手将丁不三击退四五步,另一只手早将阿惠揽了过来。
丁不三"咦"的一声,似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急忙间左手一招"虎爪手",右手一招"凤尾手"同时攻出,这是他将丁家的"擒拿手"活学活用,创出的新法,一向攻无不克。
石破天见丁不三以"虎爪手"攻向自己,以"凤尾手"抓向阿惠,想一招之间将阿惠夺过去,解决问题,他也不运气,只一招"闲过信陵饮",便将丁不三的"虎爪手"与"凤尾手"一齐化解了。
丁不三这一惊非同小可!怒气一生,左一招"玉女拈针",右一招"韦陀并杆"又是同时攻出,这一次也不抓阿惠,两招都向石破天身上招呼!心想你小子学爷爷一只手揽个姑娘,一只手与人交手,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石破天对丁不三的武功路数已经熟悉,是以见他来势凶猛,却仍是不放掉阿惠,右手一招"五岳倒为轻",将丁不三的攻势再一次化解了。
三次交手,丁不三这才相信眼前的这个傻小子非复昔日吴下阿蒙,与当年向丁珰学"擒拿手"功夫时,当真已是不可同日而语。这三招都是一只手对自己的两只手,自己平生得意的绝学,在对方的眼里,简直如同儿戏一般。侠客岛!侠客岛武功!虽然心里恼怒,难以置信,但也知道若再动手,那也是枉然了。这小子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于是道:"好了好了,不打了!傻小子,这几下子不俗呵!"
阿惠道:"现在知道了石大哥的厉害了吧?石大哥,好好打他一顿!"
丁不三道:"臭丫头大胆!爷爷说不打了,那就是不打了!你来罗嗦什么?傻小子,我来问你--你这武功是从侠客岛上偷来的?"
石破天心中一怔,果然如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阿惠又接过了话头,道:"石大哥不要与他说话,你的衣服都湿了,得烤一烤,不然要害病!"见阿惠如此关心,心下感激,口里道:"不碍事,没什么",却随他一道向厨房走去,石破天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揽着阿惠的腰,急忙抽回,脸上一红,打了一个颤。
"石大哥,你冷么?我去生火!"阿惠快步走至厨房之中,忽道:"哟!这鸡都烧干了!石大哥,你快来!"石破天进屋,果见鸡烧干了。要动手,阿惠将他拉住道:"不用你管,我来。"又道"你看住那丁......丁老爷子,我去弄水。"石破天一一依从。
丁不三也跟了过来,石破天道:"丁爷爷,你再不要与阿惠为难了,好不好?"
丁不三心道:"眼下动手,非其时也。要对付这傻小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便道:"好吧,你叫小丫头快点弄,我饿了!"他虽是石破天的手下败将,说话依然是盛气凌人,丝毫不露败象,八面威风地站在石破天的面前。
石破天点了点头。阿惠弄了水来,听丁不三如是说,回道:"哼!你老人家等着喝西北风吧!"一路上都是丁不三逼她做饭给他吃,到得后来,丁不三甚至不愿意吃饭店里的饭菜,说那些小店里的饭菜简直不配进入丁三老爷的口腹。阿惠烹调手艺绝佳,也是丁不三不想太过为难她的一个重要原因。
阿惠叫石破天将外衣脱下,她拿去烤,忙来忙去,俨然一位能干的主妇一般。此处条件简陋,阿惠却什么也没说,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石破天的眼睛一直跟着她转来转去,将丁不三晾在一边。不一会儿,阿惠道:"你们去那边坐吧。"石破天、丁不三见阿惠居然找到了一张小桌,两个凳子。点起了松明火把,照得小屋内光明透亮,且温暖宜人,石破天顿时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丁不三当然不会在意这个,等到阿惠忙定之后,大剌剌地坐下,拿出酒葫芦喝了一口,道:"傻小子,现在可以说了吧,你那几招是不是从侠客岛偷来的?"
石破天道:"什么偷来的?"
丁不三道:"你瞒得了别人,瞒得过你爷爷?侠客岛的武学秘籍拿来给你爷爷看看!"
石破天更是摸不着头脑,茫然道:"什么武学秘籍?"丁不三只道石破天不肯对他说真话,心道:"你傻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装傻了?倒不可不防。"见他不认账,也就暂时不再说了。
不一会,阿惠端来菜饭,给了丁不三一份。丁不三也不客气,一只鸡他一个人吃了一大半,饭也连吃了三碗,石破天似乎也只是吃了个半饱,阿惠则只吃了很少的一点。
丁不三见石破天与阿惠两情脉脉,心中一动,道:"我问你,你既和丁珰拜堂成亲了,怎么又和这丫头勾勾搭搭?"
阿惠顿时满脸通红,石破天道:"丁爷爷你说什么?我和丁珰拜堂,那是她认错了人,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丁不三道:"她认错了人,我可没认错人。你喝了我的药酒,我也认了你做孙女婿。何况那酒救了你的命,你不承认?"石破天道:"是!丁爷爷,我很是感谢!......感谢你老人家的酒!"
丁不三道:"要么赔我的酒,要么做我的孙女婿!"石破天道:"做......孙女婿,那是不成的,那酒宝贵得很,我连名字也说不上来,更不知道怎么做了。我实在......也赔不出。"
阿惠道:"什么酒,那么宝贵?"
石破天道:"是......玄冰......什么酒。"
阿惠道:"我道是什么稀罕的酒,是不是叫做玄冰碧火酒?"石破天大点其头,忙道:"正是,正是叫这个名字!"阿惠道:"这酒有啥稀奇了?我姥爷家有的是,你喝了他多少?"石破天道:"喝了一瓶。"阿惠撇嘴道:"才一瓶?我道有多少呢!不是要酒么,什么时候去拿?老爷子如此小气,哼!"
丁不三刚要发火,一想她姥爷是神医华十八,倒也不稀奇。是以不再接话,只把阿惠恨得不行,道:"我今晚就要!你拿来吧!"
阿惠道:"今晚就要?叫我到哪里去拿?你不讲理!"
丁不三哈哈大笑道:"谁听说我’一日不过三‘丁大爷讲理?讲什么理?"
阿惠道:"那你怎么又逼他做你的孙女婿?"
丁不三道:"我逼他?他和我孙女儿拜了堂成了亲,你问他我可逼了?"
阿惠道:"那他说了不做。丁大爷不是不讲理么?你怎地又要与人家讲理?"
丁不三道:"你!你......这臭丫头是要气死老夫是不是?"
阿惠道:"没有呵!我干么要气死老大爷?大爷要是不想听,请走呵!"
丁不三气得两眼直翻。石破天一直解不开的结,被阿惠三言两语就解开了,自是十分的高兴。
丁不三趁石破天心情激动,忽施暗袭,一把抓住阿惠,阿惠"啊"的一声,石破天欲起身相救,只见丁不三的手掌按在阿惠的要穴上,只要他催动掌力,随时都可以要了阿惠的命,是以不敢轻易动手,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阿惠刚要说话,丁不三一用力,阿惠又是"啊"的一声,立时说不出话来。
石破天没想到丁不三如此卑鄙,气愤已极:心想一个人怎么可能这样?刚刚说不打了不打了,却又向阿惠偷袭;刚刚才吃过阿惠做的饭,转眼之间就要伤害于她?又想,她抓着阿惠这些日子,阿惠的苦头已吃得够了。他涩声道:"你要干什么!?"
丁不三道:"你想要保她的命,就把秘籍交出来!"丁不三辛苦忍耐十数日,终于等到了这一时刻,说话的声音也不禁有些颤抖。
石破天道:"我说没有秘籍,你要武功我可以......"还未等他说完,只听阿惠"啊"的一声惨叫,嘴角立即流出了鲜血。
丁不三森然道:"我数一二三,你再不交,这丫头就没命了!一,二--"
"三!"说时迟,那时快,石破天拿起桌上的一只筷子,一招"救赵挥金锤"的剑法,向丁不三的眼中刺去,丁不三惨叫一声,放开了阿惠,右眼一瞎,心头迷惑,看石破天人影放大了许多。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呆在此处,双手捂着右眼,踉踉跄跄地冲出门去。
直到出了门很远才发现,石破天的那一筷子,刺瞎了他的一只眼睛!心中愤恨交加,又痛又怒,激发了他的虎狼之性,转过身来,决意要杀了石破天。只见灯火亮处,石破天搂住阿惠,阿惠神情委顿。心想这是一个难得的良机,出手向阿惠攻去,心想只要石破天这傻小子要救阿惠,那就死定了!谁知石破天头也不抬,手中的另一只筷子早已朝自己飞来!若非丁不三佯攻阿惠并未尽力,那就肯定避不开这只似乎长着眼睛的筷子!这筷子飞过耳边之际,竟有"呜呜"之声!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当真不是这个傻小子的对手,若不快走,说不定还要把自己的老命也丢在这里。正在犹豫之间,只听石破天道:"丁......丁爷爷!你再不走,我就要不客气了!你信不信?阿惠要是有三长两短,我就要找你!"
丁不三胆寒,只得狼狈而去。
丁不三虽未催动内力,却在一震之际,仍重伤了阿惠的命脉。石破天见阿惠已委顿至极,这才想起救治之道,急忙将她扶起,也不避嫌,让阿惠斜靠在自己的怀中。两掌一前一后,慢慢地给她输送内力。
眼见阿惠的脉息越来越弱,石破天汗如雨下。心里一急,内力也输得急了,阿惠又喷出了一口鲜血。石破天一惊,忙缓住内力,依序而为。口里只道:"丁不三,你这个老贼!丁不三,你这个老贼!"自此以后,再也不想叫他是"丁爷爷"了。他从未真正恨过一个人,这丁不三是他平生所恨的第一个。
两个时辰以后,阿惠的脉息增强了些。石破天见阿惠已经睡了,撤了双掌,却不敢再动,就让阿惠在自己的怀中安睡。
不知何时,他自己也朦胧睡去。
突然身子一歪,从梦中惊醒,忙按阿惠的脉息,觉得又减弱了许多。若非自己醒来,阿惠的命脉只怕就断了。忙将双掌一前一后,又输起内力来。如此输输停停,阿惠的脉息时强时弱,石破天再也不敢闭眼,守护着阿惠,直至天明,心中只是焦急,倒也不觉疲乏。不住地暗暗祈祷,让上天保佑阿惠的脉搏正常起来,自己好带着她去求医。
一时三刻之内,上天显然并未听到石破天的祈祷。阿惠简直不能离开他的怀抱,撤掌时间稍久,她的脉息就会明显地减弱下下去,直到似有似无。石破天只有让两掌紧紧地抵着阿惠的身子,将自己的内力不断地输送过去,好在他内力深厚,这一不得已的救命之法倒也方便可行。
如此一日一夜过去,阿惠的情形仍是一样。石破天心里又是惊恐,又是焦急。第三日一早,阿惠的脉息终于稳定了些。石破天心想,若能再稳定一些,就带她离开此地,去求人医治。
正当此时,忽听有人说道:"果然是石少侠,原来在这里风流快活!"
十一、心 事
石破天回头一看,原来是费云亭。他逃出花山石窟,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被太平帮的人发现,真正事到临头,却又不觉着有什么可担心的。因此他只是冷冷地看了看费云亭等人就回过头,双掌仍未离开阿惠的身子。
天虽已亮,屋内却还隐隐未明。费云亭见石破天搂着一个姑娘,还道这年轻人是在这里风流快活,道:"石少侠,章护法叫我们来请你回去,一切都好说。"
石破天道:"你们给我走开!"费云亭见他一动不动,显然是疗伤到了紧要关头。便对身边几名帮众使了一个眼色。六名帮众一拥而进。石破天按了按阿惠的脉,觉得平稳了不少,将她抱着,靠墙放下。将一名欺近的弟子抓住一甩,又随手将身后的几人都扔了出去。站到门口,道:"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这时阿惠呻吟一声,石破天忙回头看,谁知费云亭一记"大力鹰爪"向他后脑啄来!倒地的帮众见费云亭动了手,能动的一齐挥刀上前助阵。石破天又急又气,手下再不留情,一招"五岳倒为轻",将四名帮众击得飞了出去,侧身一招"纵死侠骨香"将费云亭双臂折断,费云亭向后倒去,动也不动了。石破天微微一怔:"我怎可对他们下重手?这下可真的要大大的得罪太平帮了!"
忽听阿惠又在呻吟,石破天急忙将她抱起,走出门展开轻功,朝宁国城飞奔。到了宁国城中,四处打听,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家药店,门上悬着"八代良医"的牌匾,石破天闯进去,喊道:"哪位是大夫?哪位是大夫?"
柜台后走出一位六十余岁的老者,看了看阿惠的脸色,又搭了半天脉,急道:"快备三参汤。她伤了心脉,又延误了几十个时辰,只怕有些难救了!"石破天如闻晴天霹雳,忙道:"求求你!求求你!......"他平生"不求人之戒",也不知破了多少次。
不一会,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端来"三参汤",石破天谢过,那大夫说,这是他的徒弟王希华。石破天见这王希华身材不高,眉清目明,毫无尘俗之气。石破天也不说话,慢慢地将汤吹凉,一口一口地给阿惠喂下。过不多时,阿惠终于睁眼,认出了石破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大夫见她大哭不止,忙出手点了她几处穴道。阿惠沉沉睡去。石破天这才释然,迷糊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一看,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阿惠却已不见,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忙翻身下床,大呼"阿惠",此时那大夫来了,道:"她睡着了,不过脉象不太沉稳。"
石破天松了一口气,紧跟大夫走到另一房间,见阿惠果真躺在床上,只是脸色苍白如纸。大夫道:"这位姑娘可能有救,只是她见你就哭,这却极伤元气。不知那是何故?"
石破天略略说了一遍,大夫惊问:"是‘一日不过三’丁不三么?"石破天心想这大夫连"一日不过三"也知道,显然是武林中人了,急忙点头说是。那大夫道:"郑姑娘为何......唉!老夫也明白了。哦,老夫韩江......你要是信得过老夫,就三天不见她,老夫还有办法让她心脉稳下来......"石破天道:"不让她见我,这好办......。只是不知怎样报答才是?"韩江道:"这个么......老夫到时有求于石少侠,还望石少侠不要拒绝才好。"石破天道:"老丈但有所命,在下无不遵从。"
这时一位学徒慌张来报:"先生,外面有太平帮的什么戚香主来问......这位爷。"石破天把他和太平帮的过节简要说了,韩江叫他先躲着,自己去了前厅,石破天不放心,也跟着藏身于屏风背后。只听那戚怀义道:"他到底在哪里?请韩神医知会一下,敝帮感激不尽!"
韩江道:"昨日是见过,今日......"戚怀义道:"今日就不在了,你可敢让我们搜一搜?"韩江道:"要搜一搜?老夫没犯王法,何必逼人太甚?"戚怀义等人一听,就知道石破天必然在此了。一个帮众向韩江用力一推,韩江侧身避过。那人道:"咦?你要动手?"韩江连声说"不敢,不敢",手上却化解了那人的四招攻势。
石破天怕他们伤了韩大夫,急忙挺身出来:"且慢!"上前一招"猛虎入山",将那几个人全都逼开,道:"我的一个同伴受了伤,我正请韩老丈医治,请诸位不要耽误!"戚怀义道:"你跟我们回帮,我们将韩神医一同接了去,边走边医治,不就成了?"石破天心道:这人怎么如此不讲理?阿惠已成这个样子,又怎经得住长途颠簸?戚怀义见石破天不说话,以为他心动了,说道:"就这么说。韩神医,你跟我们去一趟吧!"
石破天见他如此霸道,心头有气,道:"不敢劳动大家,你,你们回去吧!"戚怀义给几位帮众使了一个眼色,突然向石破天的右臂抓来。石破天侧身避过,见两名帮众攻向韩江,另两帮众却走向厅后去寻阿惠,急出一招"救赵挥金锤",将戚怀义击退几步,将那两名刀手的刀夺了下来。追至厅门旁,将那两名帮众截回厅里。那几名帮众见石破天只是夺了他们兵刃,堵了他们的道,还道他不敢惹太平帮。摔在地上的那两名刀手也爬了起来,持刀冲门。
韩江知道石破天不愿意伤人,忙道:"石少侠点穴。"一言提醒,石破天一招"闲过信陵饮",将六名帮众一齐点倒。这时韩江"啊"的一声,石破天回头一望,戚怀义将韩江抓在手中,道:"我将他打死了,你那同伴怎么办?"
石破天心里一惊,道:"你,你动他一根汗毛,你也得死!"戚怀义道:"我放他可以,你先将他们的穴道解了!"石破天只得照着戚怀义说的做了。见戚怀义仍不放人,那六个人则又想夺门而去。石破天大喝一声:"岂有此理!"奋然一招"饿虎叼羊",向戚怀义扑去。戚怀义不料他说干就干,稍一迟疑,手中之人就被石破天夺了过去。石破天并不停歇,施出"事了拂衣去"的轻功,连抓三人,向另三人掷去,将那三人击倒,这才放下韩江,怒道:"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戚怀义惊呆了,只得悻悻然退了出去。
阿惠还在昏睡,韩江取来"三参汤"又给阿惠喂了一盏。不一会阿惠睁开眼睛,道:"大哥......你将我的香囊拿来,那里......里面有药。"石破天忙问道:"香囊在哪里?"阿惠道:"在我的口袋里。"石破天伸手入她怀中,只觉柔软温热,急忙摸出一只香囊。只见阿惠的脸上也泛出一阵红晕,十分的娇艳,石破天忙转过头去,不敢看她,只问:"什么药?"阿惠道:"是‘玉露再造丸’。"
韩江大声道:"‘玉露再造丸’!哪里来的?此药只有神医华家才有!"石破天道:"郑姑娘正是华十八老爷子的外孙女。"韩江道:"原来如此!老夫行医五十年,真的见到了‘玉露再造丸’,这下可放心了!"
当日晚间,阿惠已能起身,石破天陪她躺着休息。待她睡去,才悄悄离开,找到韩江,却见韩江面有忧色,不禁一怔,道:"韩老丈,难道阿惠......"
韩江道:"那倒不是。阿惠姑娘只要养息十天半月,那就没事了。我是担心那太平帮......石少侠,明天一早,你须与郑姑娘赶快离开!"
石破天也知太平帮定然不会放过自己。想了想,道:"韩老丈日间说有事吩咐,不知何事?"韩江道:"这个,这个只怕......只怕时间来不及了,不说也罢!"
原来韩江行医江湖,颇有名声。他的那个徒弟王希华,聪明过人,跟他学了数年,医术上隐隐有青胜于蓝之势,韩江一向引以为傲,把这个弟子看得比自己骨肉还重。这王希华不仅具有医学天赋,对武功更加爱好,将师父的那点底子全盘接收,犹不满足,只要一有闲空,就四出拜师访友。这个徒弟如此不务正业,韩江非但不加禁止,反而时时为他提供方便。凡遇高手治病,他也不要诊金,只要对方指点徒弟一路武功,便算了账。日间提起有事相求,正是希望石破天指点王希华一路功夫。石破天见他不说,再问也是枉然。忙告辞出去,回房歇息。
半夜时分,忽听大门之外乒乒乓乓的打斗之声,又听人喊"后院起火了",石破天起身打开房门,果然见第三排房子已大火冲天。急忙赶到阿惠的房中,见三四个人也正要破门而入,石破天抢先一步,见阿惠也已醒来。忽感腰间一疼,回头一看,一人面目狰狞,刺了他一刀!石破天一掌将那人击飞了去,即抱起阿惠,闯出门去。无人敢挡。到了门口。只见门口有不少人正在拼斗,韩江奋力与三个缠斗,头发蓬乱,气喘吁吁。石破天出手把那几个人打翻,只听戚怀义道:"石少侠果然好功夫!幸好许香主、汪大哥等带人赶来......嘿嘿!"
石破天道:"戚香主,你速叫这些人将火扑灭,不然我真的生气了!"戚怀义道:"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吧,你不怕受伤,也不怕你同伴受伤?"韩江道:"石少侠,快随我到房里去!"石破天一愣,回到屋里去,倘若火势蔓延,那岂不是反而没有了生路?但见韩江态度坚决,也就只得从命。这时又来了几个王希华的朋友,一起挡住众敌。韩江急催,石破天见这几个人表现神勇,放下心来,抱起阿惠入了内房。韩江走到一张床边,拨动一个机关,壁上露出一个门缝,慢慢裂开。三人进去了。石破天问:"外面的四个朋友呢?"韩江急道:"他们没事,你放心!"
只见那道门里是一个夹壁,宽四五尺左右。韩江说来的几人是李承磊、方力、余富均,都是很仗义的小伙子。
三个人一路七拐八弯,也不知道走多远,最后的出口竟是在一个
忽感腰间一疼,回头一看,一人面目狰狞,刺了他一刀!石破天一掌将那人击飞了去。
花园之中。韩江道:"石少侠,我们就此别过!你快带郑姑娘从这个耳门出去,走西门,西门夜里也不关。"石破天忙道:"那你......"韩江道:"我有地方去!你们快走吧!"说着钻入一座假山石洞中,不见踪影。石破天抱起阿惠,照着韩江所说路径,向西门奔去。
二人一路急驰,快如奔马。阿惠见路旁的树、屋飞也似的向后倒去,深深的佩服石破天的内力轻功,心感十分安全,慢慢地闭上眼睛睡了。
黎明时分,阿惠醒来,只见石破天仍在奔跑,想到他一夜辛劳,不由得又是感动、又是担忧,开言道:"石大哥!你停一停!"
石破天歇下来,阿惠道:"我已吃了‘玉露再造丸’,已好得多了。今日再吃一粒,那便无事了。"石破天道:"好了就好,阿惠,你前几天的那个样子,可把我吓坏了!丁不三那个老--老爷伤了你,我真好恨!"
阿惠知他明明是想咒骂丁不三,但说到最后却成了"那个老爷",不禁一笑,道:"是么?我倒要感谢丁老爷子!"石破天奇道:"你感谢他!那为什么?"阿惠却不回答。
两人走到一个镇子上,吃了早点雇了一辆马车,石破天见阿惠吃了药丸之后,精神甚旺,问了她与丁不三一路之事。阿惠 "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伏于石破天的腿上,断断续续地将一路上的事说了。
石破天便将他追过头的事情说了,一路说到华玉亮等人去长乐帮。阿惠听说华玉亮如此无赖,又羞又气又伤心,听他说到找到了白自在和史婆婆一节,道:"你找着阿绣......阿绣姐姐了没有?"
石破天接着将他在太平帮中的经历说了,只是酒后与小梅亲热一节省去了不说,又将石窟中绘制武功图谱,以及忘了招式套路的情形一一说了一遍。只是为何离了太平帮,却又脸红着说不出口。
两人坐在车中夜宿晓行,几日之后过了长江,继续北行,幸得再没有太平帮的人追上,一路平安无事。二人共此患难,又经长途相伴,更加亲密无间。这日阿惠轻声道:"大哥,我的伤已经好了,另一处伤......却是永远也好不了。我只想和你说说话。我知道我比不上阿绣姐姐。"
石破天仍是愣着,想到了小梅,心里乱糟糟的,口里只道:"不,阿惠,我不能,我已不能......"阿惠两串泪珠滚落。她平静地道:"大哥,你心里......只想着阿绣姐姐,还有那个丁姑娘?"石破天摇了摇头,说他和那个丁姑娘虽然拜了堂,但却没有成亲,那都是假的,丁珰把他当成了他哥哥。阿惠听了又惊又喜。
石破天见她如此,咬了咬牙道:"阿惠,我都告诉你吧,不是因为阿绣,也不是因为丁珰,而是......而是因为小梅!"阿惠脸色突然苍白如纸,喃喃道:"小梅?她是谁?"石破天将他在太平帮中醉酒及与小梅之事一一说了。说完之后,心里一空,对阿惠说出了内心的隐秘,让他吁了一口气。阿惠凄然一笑道:"你......心里想着那个小梅姑娘么?她漂亮吧?"石破天道:"是......是的。"
阿惠满眼怜爱地看着他,道:"大哥,你与阿绣姐姐订了亲,与丁姑娘拜了堂,又与小梅姑娘成了......成了亲......你心思单纯,仁义厚道。可是阿惠我要劝你一句,这终身大事,你可要好好的想一想才是!我听我娘说,世上不少人就是因为什么也不想,或是不愿意想,或是想得太少,或是想得太简单,才铸成了终身的大错!再悔就来不及了!"石破天听了这番话,一时无言相对。
第二日清晨,石破天醒来,想和阿惠说话,却不见了她的踪影。忙喊:"停车!"问那车夫,那车夫说,那郑姑娘天亮时就下车走了,要他千万不要吵醒她的大哥,还要她给大哥传她的两句话,一句话是"要他好好的想一想";另一句话是"不要到华佗庄去,也不用为我担心"。石破天摆了摆手,将车夫打发走了。只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想不出个名堂来,不如干脆谁也不去见、谁也不去想!这样就不会伤害谁了吧?
想到这个主意,石破天终于安下了心来,可是,爹娘又在哪里呢?从追丁不三、救阿惠的那一日起,再也没有和爹娘见过面。那时候,爹娘还在华家庄中,不如先到华家庄去走一遭。再说,阿惠伤势未愈,虽说她不愿让自己陪伴,那也要暗中护送她安全回家才是。主意打定,问明路径,立即朝着华家庄方向赶去。
石破天走出不远,便见阿惠在与人说话,然后钻进了一辆漂亮的三驾马车。石破天买了几个葱油饼,一边吃,一边远远跟着。马车跑得快,两天之后的黄昏,马车终于进了华佗庄,石破天心想这个时候去见华十八和阿惠的其他长辈,对他们有何话说?
当天夜间,石破天偷偷溜进华家,见围着阿惠的那些人中,确实并无自己的爹娘。转身朝来路飞奔,不多时候就走到了数十里之外,在一个临近小河的村子旁边,找到了一间破庙,当晚就在庙中歇息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石破天梦见自己来到了东熊耳山,一路翻山越岭,来到了梅芳姑的故居前。只见一切如旧。一条老狗吠了几声,见是熟人,终于迎了过来。
推开屋门,见里面干干净净的,像是有人住过。石破天走出家门,到妈妈的坟边上看了一看。只见四周野草拔得干干净净,坟头上还插着几束鲜花。真的是有人来过这儿!那是谁呢?
天色转暗之后,石破天回到家,家门口却另有好几个人站着。第一个就是丁珰,她朝阿绣和石破天笑嘻嘻的撇撇嘴,算是打了个招呼;第二个人竟是阿惠,她只是静静的站着,对石破天和阿绣笑了笑;第三个人则是小梅,她从丁珰身后走出来,上来就亲了石破天一口,问他到哪里去了,害她在床上等了这么半天?阿绣看小梅这样放肆,浑身发抖,脸色苍白,也不说话,张开口在石破天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齿及白骨,鲜血淋漓!
石破天疼痛难忍,高声尖叫起来!睁开眼睛一看,原来竟是南柯一梦!手臂却真的感到疼痛,侧头一看,原来不远处有条野狗正看着他。石破天揉揉自己的眼睛,发现自己身在一处破庙之中,庙外乡野一马平川,半点也没有熊耳山中景色。又晃了晃脑袋,石破天这才真正清醒过来。明白了咬伤自己的并非阿绣,而是眼前的这条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