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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空刀(二)
时未寒
前文提要:第一道将军令传至五剑联盟,偌大个帮会立时土崩瓦解,只余盟主雷怒与妻嫣红以及雷怒座下八大护法誓与五剑山庄共存亡。正在众人面临绝境之时,碎空刀叶风截获第二道将军令出现在五剑山庄,为大家重燃生机。面对明将军利用落花宫沈千千设下的相思局,叶风智勇无匹,一记碎空刀赢得了五剑盟对战明将军的第一场胜利,可是也遭来了雷怒的一丝猜忌......
第四章:满庭芳
--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一、浊杯酒
最先来到五剑山庄的不是将军府的人,而是一个"老大"。
江湖上的老大是这样的一种人--有酒要先干下;有事要先动手;有小弟要先罩着;有刀子要先顶着;有麻烦要先挺着;有伤心要先藏着;有计划要先想着;有钱财要先散着......也许说起来做一个老大很不容易,也很悲哀,因为一个真正的老大永远是要在困难面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在享受面前把自己放在第二位。可是,你也不得不承认,做一个老大也实在是很风光!
"老大"就是一个很风光的老大!说起江南神闲帮,也许有许多人不知道,可说起神闲帮的帮主--那个为了手下一名小弟的冤情,孤身闯进死牢,断了三根肋骨后,仍是负着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弟杀出重围的老大,大多数人都会一挑大拇指,赞一声:"老大!"神闲帮帮主的名字就叫"老大"!
老大还没有踏入风凛阁,他招牌式的豪爽笑声就先传了进来:"叶大侠、雷盟主何在?我老大陪你们挨刀子来了!"雷怒微微皱了皱眉头,叶风的名字竟然排在前面,自己这个盟主威风何存?叶风大笑:"叶风在此,不怕醉死的就进来。"
但见两人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当先那人身材极为高大健壮,昂首阔步,虎虎生风,脸阔若盆,满面虬髯,最令人惊异的是那两道浓密乌黑的眉毛,犹若刀削,直飞入鬓,仿佛两柄破鞘而出的宝剑。他一笑,那两道眉毛就上下抖动着,像是要极不安分地破面而出:"哈哈哈哈,好一把碎空刀,他奶奶的,比刀我比不过你,比酒我老大怕过谁来着?"这样的意态豪迈,这样令人见之如饮烈酒的人物,除了老大还能是谁?雷怒亦是大笑:"好!让我看看醉了酒的老大是不是能够多挨几刀。"
老大上前一把握住叶风的手,上下打量,嘴里啧啧有声:"他奶奶的,我还当碎空刀,是什么样的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令我不惜陪着与将军作对,原来也就是一个娘们样的小伙子。"叶风心中喜欢他的豪气,却故意叹道:"实不相瞒,将军府亦当我是三头六臂的人物,老大你若是将我的样子描述给明将军,保证如若不是砍你头问你欺瞒之罪,便就是让你赚个盆满钵足。"老大"呸"的一声,吐了一口浓痰:"他奶奶的,我老大是那种人吗?你小子再说一句,我便与你拼了。"叶风拍拍老大的肩,哈哈大笑:"拼刀可以,拼酒就免了。我还要留点精神对付明将军呢。"老大亦是哈哈大笑:"我要是拼了你那把刀,只怕以后再也不能与人拼酒了。嘿嘿,老大我天不怕地不怕,对你那把刀却真是有点怕。"
老大身后是一个面容极为平凡的人,身材中等、窄眉淡目、瘦脸尖颚,惟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只有那丰隆的鼻子。那人先对叶风深施一礼:"神闲帮军师欠三分,拜见叶大侠。叶大侠快活楼上一刀立威,就连刀王秦空亦铩羽而归。且不说叶大侠一向的威名,仅是这一刀,就足可令鄙帮帮主心服口服了。"老大笑骂道:"他奶奶的,最多就是心服而已,谁听说过老大我口头上服过谁来着?"众人听他说得有趣,俱是哄堂大笑。
雷怒被冷落了半天,此时方才有机会插口:"神闲帮仗义来援,我五剑盟感激不尽。"老大一把将欠三分拉过来:"这是本帮的欠军师,全是他一番说辞,才让我痛下决心,和你们一并与将军为敌。要谢你便谢我家军师吧。"欠三分含笑拱手。
雷怒与八大护法均是老江湖,更是熟悉江南一带的武林人物,却是从未听闻过欠三分这古怪的名字,只得说上几句客套话。叶风一向在关外飘忽不定,更是不知道这个人,当下问道:"欠军师如何说动老大,难道不怕明将军的势力吗?"欠三分正要作答,老大抢着道:"我早就看不惯明将军的骄横跋扈。他奶奶的,江南离他京师天远地远,关他鸟事,也要来苏州城里撒泼。要不是考虑手下的几百兄弟,我早就扯起大旗和他对着干了。"欠三分道:"帮主明令帮中,这一次支援五剑山庄不比以往,是九死一生的买卖,令手下弟兄自愿前来。结果全帮上下无一人退缩,还是帮主强行让有家室的弟兄留下。这一趟共来了一百七十六人,除了五十名兄弟分头潜入苏州城外,其余一百二十六人全在庄外待命。"他的声音亦如他的人一般朴实,不缓不急、徐徐道来,既是井井有条,亦让人闻之可信,与老大的大嗓门倒真是各有千秋。老大笑道:"我听得苏州城已然有官兵封锁,带着兄弟怒马快刀赶来,满以为会有一场好厮杀,谁知一路畅行无阻,半个官兵也见不到,想是被吓得他奶奶的逃之夭夭了。"叶风闻言心中略微一沉,将军府让神闲帮如此轻松地赶到五剑山庄,必是有把握一举全歼,看来对方的实力定是极强,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
雷怒乍闻来了这么多援手,心中大喜:"还不快快让各位兄弟进庄歇息。"当下"追风剑"杜宁与"弄月剑"蔡荃智抢着出去迎接神闲帮的人马。与将军对峙这数日来,天天防备着敌人突然杀来,五剑山庄早已是人人精疲力竭,此刻忽来强援,俱是士气大涨。
方清平为人稳重,问道:"为何尚有五十人要分头潜入苏州城?"老大哈哈大笑:"这就是欠军师名字的由来了,见敌均留三分力,他奶奶的,一次只使七分劲,务必不让敌人一网打尽。"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这个古怪的名字来源于此。欠三分微笑道:"帮主过誉了,对付明将军这样的大敌,一定要小心行事。眼下不但要直面将军府的实力,更要防备苏州城中其他江湖人物被将军收买,多派些弟兄预留后路总是不会错的。"
看诸人纷纷点头,欠三分转向雷怒:"不知雷盟主可知道,目前明将军在苏州城内的实力吗?"雷怒叹道:"自从收到将军令,我五剑联盟的弟子四散将尽,便如瞎了眼一般,对敌人的布置安排再无所知。"欠三分胸有成竹地一笑:"这亦正是我让五十人暗中潜入苏州城的目的。两军对垒,最需要知己知彼,尤其是面对明将军这样的强敌,我们更是需要各方面传来的情报,从中做出比较取舍,方能判断出敌人的动向,以便及时应变。"方清平一向长于智谋,闻言颔首道:"欠兄心思缜密,言之有理,有空定要多多请教!"
雷怒一拍大腿:"我五剑盟便是差这样一个智计无双的军师。从现在起五剑盟正式解散,欠兄便是我们这个对抗将军联盟的总指挥,清平兄为副手。要想三军用命,赏罚不可不严,此后就连我雷怒也要听你们的军令,做你们的马前小卒。"
叶风心下暗赞,雷怒能放能收,当堂结盟拜将,尽管江湖传言上多说其不能容物,但以此时的情景看来,雷怒亦当得起一方枭雄!
欠三分与方清平连忙谦让,老大帮道:"雷兄言之有理,这一次成立对抗将军的联盟,各人的声望坐次都在其次,关键是要从明将军的势力下杀出一条血路来,让明将军也知道知道,我江南武林并非都是散万金那类见风使舵的家伙,他奶奶的!"欠三分思索一阵道:"千万不可如此,此举只会徒乱军心。不若雷盟主仍为我们新联盟的总盟主,老大毕竟不熟悉这一带的地势,便作为副盟主,我与方兄便是联盟的左右军师,而叶大侠一向独来独往惯了,自不屑参与我们,便为我联盟请来的第一客卿、第一虎将!"大家轰然叫好,彼此再谦让几句,此事便这么定了。叶风笑道:"神闲帮、五剑庄,不若便叫神剑联盟吧!"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娇笑:"还有我落花宫呢。"只见沈千千从风凛阁后门中走了出来,一衣粉红,映着雪白的肌肤,更增俏立,身后则是水儿与祝嫣红。看沈千千一脸神色飞扬,却是双目微红的样子,想必三人昨夜聊得甚晚,此时方才起身。祝嫣红一身白纱细装,盈盈浅笑而行,更衬得身形窈窕,脚步流韵。加上她本不适于昨夜的迟睡,六分姿容三分慵懒中,再加上一分故作的振作,更是显得气质绰约不群。
欠三分眼中一亮,随即隐去:"欠三分拜见雷夫人与沈大小姐。""擒天剑"关离星对着沈千千接口失笑道:"若是加个‘宫’字,便成了‘神剑宫联盟’,好像念起来不怎么顺口呢。"雷怒也对沈千千笑道:"你落花宫的名字天下谁人不知,若是与我们放在一起反倒是委屈了。"
沈千千歪头凝目,一想也是道理:"好吧,神剑盟便是神剑盟吧。"转头看向叶风,忽发奇想,满脸跃跃欲试的样子:"不若我们来成立个落刀盟?"叶风一呆,苦笑道:"听起来怎么有点手起刀落的意思?"沈千千一本正经道:"嗯,刀落盟也不错,很有些杀气呢!要不落空盟也好......"众人看着叶风一脸的苦相,无不暗暗捧腹。祝嫣红含笑轻声道:"不若叫花刀派吧,既风雅亦暗蕴锋芒。"众人纷纷叫好。
叶风刚才一直忙于应付沈千千的取闹,此刻抬首看去,方才注意到祝嫣红的神情。但见她刚刚梳洗过的脸容眉目如画,俏面迎春,颇有些游目骋怀的飒爽英姿。想到昨晚自己无意中看到的那个薄嗔浅愁的她,两者相差何止千里,一时神游物外,几欲窒住呼吸......
老大大笑道:"我老大久闻沈姑娘与雷夫人的芳名,如今一见果真是那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什么的,他......"老大的声音嘎然而止,想必顾及到有女眷在旁,下面"奶奶的"三字硬是给吞落肚中了。叶风听老大说得不伦不类,按下一腔淡淡的心事,放开心怀大笑起来:"雷大哥还不快快把庄中所藏的好酒统统拿出来,大家杯酒言欢,共同商榷......哈哈,他奶奶的神剑联盟大计。"
二、意难平
初秋的八月,正是江南的梅雨时节。连日的几场大雨,将整个苏州城罩在一片雾霭中。一地落叶,一窗风雨,一帘幔帐,一盏油灯。杯酒已空,倦鸟已归,人已安歇,而豪气呢?
--豪气尚存。
叶风、雷怒、老大、欠三分与方清平静静坐在堂中,他们无疑已是新成立的神剑盟中最重要的五个人,而这五个人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着几百人的性命。
方清平咳了一声:"这几日秋雨不停,几步外人影难辨,加上风声雨沥、月黑风高,正是夜袭的最好时机。我们虽是外表一切如常,但内里却时时刻刻也未放松警惕。将军令一月之期已然过半,可为何直到现在将军府的人还不伺机出手?委实教人猜想不透。"老大怪眼一翻:"定是将军府的人知道我们来了援手,不敢轻易发动。"老大话虽如此,但他也知将军府的实力远在神剑盟之上,一直按兵不动徒惹江湖人的猜疑,定是事有蹊跷。就连他平日必挂在嘴边的"他奶奶的"也说不出来了,可见心里亦是不安。
雷怒望向欠三分:"欠兄有什么想法?"这几日欠三分充分显示了其领导才能,兵员布置、庄中防御等安排得井井有条,已是深为雷怒所倚重。欠三分叹了一口气:"我有一个想法,却不知当不当说?"雷怒道:"欠兄但说无妨。"老大笑骂道:"欠老三你给大家出谋划策莫不是也要留三分?他奶奶的,看我不打得你头昏脑涨。"五人皆笑了,气氛稍缓。
叶风一直不语。欠三分看了叶风一眼,神色奇怪:"叶大侠可对将军府的意图有所觉吗?"叶风叹道:"我与将军作对数年,对敌人的了解只怕比对自己的还深。"欠三分缓缓点头,欲语又止,面呈难色。
方清平奇道:"叶兄与欠兄看出什么了吗?"老大更是不耐烦:"欠老三快说。"欠三分面朝方清平:"将军府远在京师,且与江湖上第一大帮裂空帮正呈对峙状态,为何会千里迢迢来寻五剑联盟的麻烦,这里面定是大有文章。对此方兄可有何见教?"方清平一呆,沉思道:"裂空帮身处河北,一向为江湖白道第一大帮,帮中能人甚众,直接威胁到京师将军府。目前两者虽只是偶有些小小冲突,但看此情形,只怕大战一触即发。将军府于此时来挑五剑联盟,只怕一是想在江湖上立威,二来是要掐断裂空帮南方补给,对之呈夹攻之势。"欠三分一拍大腿:"方兄与我想的不谋而合。但有一个关键,就是南方何势力门派,可能给裂空帮造成威胁?此势力不但是要与将军府交好,更要不惧裂空帮的反噬,这答案几已呼之欲出......"老大与雷怒面面相觑,忽有所悟,同声惊呼:"江西枉死城!"
历鬼判官龙,南风北雪舞。方过一水寒,得拜将军府。这段江湖上流转甚广的诗说的正是黑道六大宗师明将军、水知寒、历轻笙、龙判官、雪纷飞与风念钟。其中历轻笙以名为"风雷天动"的爪功与"揪神哭"的音慑之术成名数载,率领门下数百弟子齐聚江西枉死城。枉死城一向与将军府暗中来往,但若是挑明与将军府结成联盟,只怕必会在江湖上再掀起轩然大波。
方清平道:"可是五剑联盟身在江南,并不能给江西枉死城带来丝毫威胁,将军府要想与枉死城结盟对付裂空帮,大可用别的方法,不用一举引起江南各大门派的猜忌吧!"叶风再叹一声:"历轻笙与将军府结盟的条件中,必有一项是杀了我。"欠三分面色不变,凝视叶风:"历轻笙为人护短,睚眦必报。他有七子,幼子历明六年前死于魏公子之手,三子历昭却是死在了碎空刀下。"雷怒神情忽明忽暗:"那明将军大可直接找叶风的麻烦,为何牵上我五剑联盟?"欠三分正色道:"碎空刀突现江南,将军令几日后便到了五剑联盟,这其中虽是看似毫无纠葛,但明眼人一望即知。叶大侠想必知我所言不虚。"叶风叹道:"我虽是明知如此,但将军令出必行,我实在不忍坐看五剑联盟成为牺牲品。"雷怒轻哼一声,方清平忙道:"叶兄高义,我等均是须臾不敢有忘。"
欠三分再问道:"将军府为何轻易放沈大小姐回五剑山庄,又久久不发动攻袭?其中有何深意?"老大恍然大悟:"原来就是要让一向独来独往的碎空刀有所牵挂,不能一战即退,远走千里。他奶奶的,这条计策真是毒辣。"
江湖上人人俱知,碎空刀叶风与将军府为敌,从来都是不择手段,一击则退。既有硬抗任何一人的实力,又不怕被其围攻,所以才让将军大是头疼。若是叶风为沈千千所累,失去了来去如风的长处,只怕一不小心陷身重围之中,那时谁亦没有把握,能从将军府众高手的眼皮下破围而出。
叶风若有所思,不发一语。雷怒心中则涌上一股无名之火。看叶风的样子自是早料到事必如此,而他一来五剑山庄便力慑众人,庄中八大护法都心服其武力,反而看轻了自己这个盟主。更何况叶风看起来,只是一副为五剑山庄的安危而拔刀相助的模样,丝毫不提其中关键。自己何曾想到,原来五剑山庄不过是将军府对付叶风的垫脚之石......雷怒越想越气,轻咳一声,正要发话,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惶急的脚步声。"幻灭剑"刘通直闯进来:"关大哥中了敌人的暗算!"
三、语惊秋
"擒天剑"关离星静静躺在一张床板上,面门被抓得稀烂,生命已然离他而去。刘通哑声道:"关大哥一早出去联络神闲帮城中兄弟,却忽然失踪,直到半个时辰前,才被人发现倒在苏州城内一条小巷中,早已气绝多时了。""幻灭剑"刘通与关离星平日最为交好,此时眼见兄弟身殁,而凶手早已无踪,虽是明知在此等时刻必是免不了伤亡,可事到临头,仍是忍不住难过,虎目蕴泪。雷怒沉声道:"可是有人伺机暗杀关兄吗?"雷怒此问,大有深意。
暗杀,无疑是一种对敌非常有效的手段,化身于闲杂、藏身于敌侧,待其不备一举杀之。或用毒、或用暗器,不择手段,令人防不胜防。而且无论成功与否,杀手事后均是扬长而遁,远走千里,让人摸不到一点头绪。
眼见目前的情况,关离星面容被毁得如此厉害,若不是对方暗杀后故意毁容,那便是将军府无所顾忌,已然正式向五剑山庄宣战了!
老大细细检查关离星的尸身:"身上其它各处再无伤痕,就只有面容上这致命一爪。他奶奶的,难道是历轻笙亲自出手了么?"各人方才听了欠三分对局势的分析,指出枉死城与将军府已然结盟,心中早怀疑是历轻笙的出手。此时听老大这么一问,虽在意料之中,却仍是止不住心惊肉跳。要知"擒天剑"关离星身为五剑山庄的八大护法之一,武功仅排在"洪荒剑"江执峰之下,如今却被人从正面一击搏杀,且是未惊动任何人,直到晚间尸体才被发现。除了历轻笙,谁能有如此手段?
叶风问道:"关兄今日去城中,可有兄弟跟着?"方清平道:"关大哥出城去暗中联络神闲帮的兄弟是我与雷大哥的意思,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带了两个兄弟随行。"雷怒问道:"那两个兄弟呢?"刘通强忍悲痛:"那两个兄弟亦是到现在也未回庄,估计也遭了敌人的毒手。"
老大恨声道:"他奶奶的,我老大定然放不过......"他话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了。以历轻笙的威名,若是不找他小小神闲帮的麻烦已是烧足高香了,饶是以老大的剽悍强横,亦是不敢托大。
方清平分析道:"敌人为何要杀死关大哥,而且如此明目张胆,分明是向我等示威。不过他们难道不怕打草惊蛇吗?"雷怒亦是沉思半晌:"定是关兄查出了什么关键,所以才迫得将军府不得不杀人灭口。"老大皱皱眉道:"有什么关键?莫不就是发现了历轻笙的行迹?他奶奶的,我们既然敢和将军府对着干,多个历老鬼也算不得什么!"欠三分道:"也许关兄是与历轻笙无意相遇,历轻笙此人反复无常,行事难以揣度,或者不喜有人暗中跟踪他,于是才反过头来一击伏杀。"叶风沉吟道:"关兄可见过历老鬼吗?"雷怒摇摇头,却又道:"虽是没见过,但也能猜出一二。就似我虽未见过历老鬼,但得闻其从来一身青衣,鬼气森森,他那个招牌式的打扮,只怕想让人认不出都难。"叶风续道:"若是关兄知道所跟踪之人是历老鬼,必然不会贸然行事。所以我才有个设想,那就是关兄发现了什么敌人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所以对方才派出历老鬼这样的超级高手,下定决心绝计不让关兄回来报信。"方清平道:"将军府巴不得让其实力明示天下,以便震服一些望风而观的帮派。像历老鬼与明将军联手这样的大事,只怕不出几天就会传遍武林。有什么事是敌人不想让我们知道的?"叶风凛然道:"据我想来,只有一件事。"雷怒问道:"是什么?"
叶风不答反问:"正因为将军府一副集结实力一举全歼我们的样子,才由得我们蓄势以待。可敌人凭什么如此确信,我们不会悄悄撤走,让他们扑个空?"雷怒耸然动容:"你是说有内奸?"叶风朗声道:"昨日我与方兄借庄中兄弟外出购粮之机,悄悄尾随其后,却未发现任何跟踪与异常。将军府此举甚不合常理,除非是我们的一举一动,早已在敌人的算计之中,所以才不虞我等有诈。如此分析,多半就是我们其中有了内奸,而此刻敌人无声无息地杀了关大哥,更是证实了我的想法。"方清平缓缓点头。老大眼中凶光一闪:"谁是内奸?他奶奶的,若要让我知道了,定是要他好看。"雷怒道:"神闲帮一百多号人,谁能保证没人被将军收买,我们现在惟有静观其变,暗中查访......"欠三分淡淡截住雷怒道:"雷盟主且莫惊慌,也许这内奸是五剑联盟的人,不然将军府如何能算定,我神闲帮要来此处?"老大亦怒视雷怒:"我神闲帮每一个帮众都是和我刀头舔血、并肩厮杀的好弟兄。他奶奶的,雷盟主此话好像是说我们来错了!"欠三分跟道:"雷盟主别忘了,就算是我们不来,五剑山庄恐怕照样是瓦砾无存。"雷怒大怒,断喝道:"至少我们五剑联盟是战死在一起,胜过如此为宵小所乘。"欠三分冷笑一声:"雷盟主前几日才说五剑联盟再不存在,今天又出尔反尔了吗?"雷怒脸上阵红阵青,想要翻脸又知实属不智,却也忍不下这口气。
一时气氛紧张,只怕一言不和,才成立的神剑盟就会土崩瓦解。方清平惶恐道:"大家莫要如此,徒让将军府得逞。且听听叶兄有什么看法?"叶风深吸一口气,看着老大沉声道:"老大你来五剑山庄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与雷兄共抗将军吗?此时正当同仇敌忾,何必自家先闹起来。"欠三分冷笑道:"我们来此为的是能有与叶大侠并肩作战的荣幸,可不是为了什么五剑联盟。"雷怒再也按捺不住,便要发作。方清平大惊,死死拽住雷怒的衣袖:"大哥!"叶风眼中惊疑一闪而过:"唇寒齿亡,五剑山庄若是倒了,下一个遭祸的便是江南武林。像神闲帮这等从不买将军账的帮派,只怕就要首当其冲。"
欠三分忽对叶风与雷怒长鞠一躬:"三分适才为了神闲帮的声名,一时意气从事,说话鲁莽,请二位莫怪。"老大哈哈大笑:"欠军师也错了一次,现在只有神剑盟,何来神闲帮。他奶奶的,该罚。"雷怒终于缓过气来,悻悻道:"我亦是多有冲撞,大家这便揭过不提吧!"
一场风雨,总算平息。可在每个人的内心里,是否真的平息?
叶风转换话题道:"大家可曾想过,以将军府的实力既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关兄,为何又要让我等找到其遗体?"欠三分略一沉思:"只怕敌人就是要我等互相猜忌,破我联手之势。"雷怒亦是动容:"我们差点中了敌人的诡计。"老大哈哈一笑,大力拍拍欠三分的肩膀:"他奶奶的,要不是欠军师提醒,差一点我们就先打起来了。"欠三分笑道:"我刚才也是一时糊涂,亏得叶大侠冷静从事。"
叶风紧紧皱着眉,不知为何,心里涌上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引起了他的警觉,仔细思来想去,又毫无半分头绪。可那种迷茫而又仿似已猜破某些关键的感觉,却在他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四、种风情
三天后,散万金在快活楼大宴历轻笙,枉死城与将军府结盟的消息传遍武林......
五天后,密报京师方向又来数名高手,为首的正是将军府的大总管,以一双寒浸掌驰名天下的水知寒......
七日后,苏州府全城戒严,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五剑联盟一直不降,将军府已然决心大举入侵,一气挑下五剑山庄......
而自从神闲帮一百多人进驻五剑山庄后,五剑山庄再无动静。江湖上没有人看好五剑山庄,分布在全国各地的赌庄中开下的赌局是:叶风能否无恙脱身?盘口赔率为一赔二十。面对水知寒与历轻笙这两大黑道宗师的联手,再也没有人看好这几年江湖中风头最劲的碎空刀。
叶风真的躲不过这一劫吗?他现在在做什么?
叶风在看天。他又躺在那后花园的假山中,双手枕在脑后,两眼望
天,他在想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难得天色又放晴,叶风便来到此处,面对即将到来避无可避的大战,他只想静一静,想一想。他的神色依然那么坚定,充满着自信。可是他的心,是否也一样的平静不波?
历轻笙结盟将军府,水知寒亲赴苏州城,雷怒显是对自己已存顾忌,内奸又是何人?一切的一切在他心底翻来涌去,想得头似乎也疼了,索性不去理这些事。而莫名的,他的心中便浮现出那日见到祝嫣红的一刻,那一道恻然的身影,那一声幽怨的叹息......叶风漂泊江湖这许多年,流连青楼、徘徊高院,可见过的众多女子从没有一个人能像祝嫣红这般,给他以莫大的震撼,就似是心底埋藏多年的一个清甜美梦,忽然地浮了上来--蹁跹蝶衣,荡然眼中,轻言浅语,回漾心湖......而他来到此处,是不是在内心深处亦想着能再次碰见她呢?他为自己的想法大吃了一惊。
"叶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一声大叫将他从思绪中惊醒。抬头一看,沈千千步履轻盈地向他行来,满脸的慧黠笑意,后面跟来的是水儿和祝嫣红。
他不由暗暗责怪自己,如适才那般心不守舍,竟然连沈千千走近了也不知道,若来的是敌人,后果难料。叶风爬起身来,先向祝嫣红点点头算打过招呼,这才微微一笑:"我在看天。"
沈千千奇道:"天有什么好看的?"叶风道:"我不是看天,我是看天上的星星。"水儿与叶风熟了,知道叶风为人随和,也敢开他的玩笑:"原来我们的碎空刀叶大侠打算弃武学理,要做相师开馆哩?"祝嫣红也掩口笑道:"若是叶公子开个算命铺子,保证财源滚滚,不知道会有多少姑娘踩断门槛呢。"沈千千对着叶风大叫:"不行不行,算命的都是瞎子,除非你先让我刺瞎了眼睛,不然一看就知是骗财骗色的江湖骗子......"
叶风给她三人左右调笑,偷眼望去但见个个貌美若花,梅菊斗艳,各擅胜场,心中只觉得一阵惬意。祝嫣红又道:"叶公子可看出了什么玄虚吗?"
叶风心神不属,脱口而道:"雷夫人上次可看出什么玄虚?"祝嫣红全身一震,抬眼望来,叶风自知失言,又不敢与她眼光相碰,一时手足无措。
沈千千拍手笑道:"原来祝姐姐也是喜欢看天的?"祝嫣红莫名的脸红过耳,又生怕沈千千误会什么,故做淡淡道:"我常常来后花园中赏月看花,怕是让夫君当做笑话告诉了叶公子呢。"叶风干咳一声,心头却泛起一种与祝嫣红分享秘密的欣喜:"我倒不是赏月,只是观星罢了。"沈千千笑着追问道:"我们的叶大侠可是从中又领略到什么武学至理吗?"叶风道:"哪有什么武学至理,我只不过想看看第一颗星星是如何升起的。"水儿奇道:"星星一出来就是一大片,如何分辨哪一颗星星才是最先升起的?"祝嫣红怕人注意她脸红,意欲以袖遮面,又觉得太过做作,只得勉强装做无事地笑道:"想是叶公子眼力特别好,自然是比旁人看得清了。"叶风笑道:"我少年学武时,有一天忽发奇想,人的出世都有先后之分,而据说世间的人莫不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而这天上的点点繁星是否也有一个是最先出现的?可每每抬头,看到的都是漫天星辰,无从分别先后。于是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最先出现在天边的那颗星星。于是第二天我专门早早坐在一棵老树下,抬头望天,等着第一颗星星的出现......"几女听他说得有趣,均是面呈微笑,沈千千更是追问不休:"你可看到了吗?"叶风摊手一叹:"每次我都以为自己找到了,可是一转眼,便发现其它的地方早有了一颗星星,是以从来也没有找出来过。"
祝嫣红心中微动,她本是多愁善感的女子,叶风此语虽是无心,却又隐含至理,不由有些呆住了。一时间只觉得天地万物间,随处都可感受生命的真谛,人世浮沉,纷扰过境。昂首望向天穹,但见一轮如钩冷月,像是收割去了满空的执着与豪情,惟有数点小小的星子,在遥远遥远的天穹深处,闪着幽冷的清辉......那一刻的祝嫣红念及自身处境,只觉世事如棋,岁月轮番对弈于棋盘内,你来我往,最终不过收放于棋盒中,仍旧是黑白二子。惊乍为何?激赏为何?生死为何?名利为何?情性又为何?
沈千千与水儿倒是没有这许多想法,听得津津有味。叶风续道:"我心中越是不服气,可数次都是无功而返。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一种习惯,一旦有了闲余,便会找个地方静静看天,妄想找出那第一颗升起的星星......"沈千千大笑:"你定是从小不好好练功,所以才有这么多时间去看星星,想来是挨了师父不少板子。"叶风大笑:"我从小就在旷野中长大,每日相伴的便只有猛兽毒蛇,哪有什么师父。"
叶风的来历诡秘,从来无人知道他的师门,此言一出,沈千千与水儿自是以为他不愿说出来罢了。
祝嫣红并非江湖人,却是深信不疑。想到那日叶风说自己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生火做饭,再闻此言更是一震。看看他威武的样子,谁能料到从小吃过这许多的苦头。想像着一个孩子独自在旷野中,时刻提防着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猛兽毒蛇,再念及自己送回娘家的小雷,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又是怜惜又是唏嘘,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叶风想起一事,对沈千千道:"只怕敌人这几日就要出手,沈姑娘务必听我一言,最好尽快离开五剑山庄,免得陷入这场是非中。"沈千千小嘴一噘:"又来了!放心吧,我不会耽误你叶大侠的杀敌大计,只会在一旁给你摇旗呐喊,为你助威。"水儿亦道:"何况连祝姐姐都不怕,我们身怀武功怕什么?"祝嫣红抛却满腔杂念,幽幽一叹:"我倒觉得叶公子说得有理,嫣红出嫁随夫身不由己,便是陪夫君一起葬身于此,亦是心满意足了。"
叶风心中暗叹,将军府这次故意隐忍不动,表面上示弱,让沈千千这等从未见过将军府雷霆手段的人,已然轻敌,自己总不能让人把沈千千绑出五剑山庄。再说事已至此,将军府既然敢拿江南五剑联盟开刀,怕也不惧惹上落花宫这样的对头。若是分派人手保护沈千千回落花宫,一来分散了自己的力量,二来将军府也未必会放其一马。事到如今,自己只有随机应变,努力维护沈千千的安全。可......若是祝嫣红遇上危险,又该如何应对呢?雷怒那时还顾得上自己的夫人吗?
叶风心中一片混乱,刚想再换个话题,心中忽有所觉。抬头望去,欠三分的身影出现在后花园门口,见叶风目光扫来,哈哈一笑:"呵呵,风雨欲来,叶大侠还有心在此陪沈姑娘赏花看月,卿卿我我,果然是艺高人胆大!"沈千千脸上一红:"乱嚼舌头的家伙,你没见我们四个人都在这里吗?什么‘卿卿我我’的那么难听?"话虽如此,却是心中甚喜。欠三分哈哈大笑:"沈姑娘与叶大侠早是江湖上人人羡慕的一对,若不是正好巡查来此,我一定不要做那扰人的不速客。"
叶风眼光闪处,却见祝嫣红神色略微一黯,而欠三分的眼中同时亦是精光一闪,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楚的念头,沉声道:"欠兄有事请讲,我与沈姑娘清清白白,欠兄不要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欠三分摇手道:"我没什么事。本是奉命派人保护夫人与小姐,既是叶大侠在此,这便撤去守卫,免得......哈哈。"大笑声中,就此而去。叶风望着欠三分远去的身影,良久良久,亦没有说话。
五、照无眠
欠三分的蓦然出现,似乎是破坏了气氛,祝嫣红借口要回去休息,沈千千虽是心中千百个不愿意,也是不好意思再留下来。叶风推说自己尚要多留一会,便与三女告别。加上欠三分刚才已然撤去守卫,此时偌大个后花园中,便只有叶风一人。
叶风又陷入了沉思。几日前他就有一种对欠三分的怀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人左右逢源、机变灵巧,考虑事情心思缜密、冷静非常,可有时却又会在有意无意间,露出一种急躁,显得甚是矛盾。
那日老大差点与雷怒翻脸,而欠三分无疑是在暗中推波助澜,却又不把自己的想法明示于人,而是用一种巧妙的暗示让老大将话说出来。表面看来是尊敬老大,不愿给人引起喧宾夺主的感觉,可这点总让叶风有些疑虑。何况欠三分那日一语挑明,说神闲帮来到五剑山庄全是看在叶风的面上,分明是不将雷怒放在眼中,更是激起了雷怒的猜忌。事后他虽是马上郑重道歉,可那一道心病却生下根来,再也挥之不去。
听老大才来五剑山庄的言语,神闲帮之所以要来此地,助五剑山庄共抗将军府,多半是听从了欠三分的说辞。神闲帮是逞一时之快,让江湖人对其百般赞赏,这倒是符合老大的风格,但这种硬抗将军府的做法,其实何异于以卵击石。老大思虑简单,一心只想大振其声威可以略过不提,但是欠三分从中又能得到了什么好处?
人在江湖,除了行侠世间和挣扎求存,无非便是为名、为利。欠三分这样的人,像是为了一腔侠义而宁可赔上自己加上整个神闲帮性命的人么?若非如此,他图的是什么?像神闲帮这样插手各行各业只为求财的帮派自是不缺钱的,那么,欠三分图的是权吗?
叶风的心中怦然一震,他已知道为何自己这几日,总会对欠三分有一丝戒心。因为--他从未见过哪一个神闲帮徒是欠三分的心腹!老大一个血性中人,不谙阴谋诡计,无疑已被这个军师暗中操纵在手上,但他想要从老大手中夺权,首先还是要先暗中培植自己的党羽。而由这几日看来,神闲帮众俱是对老大誓死效忠、毫无异心。而像欠三分这样一个掌管数百人帮派的堂堂军师,手上如何会没有自己信任的人?
那么,暗中潜入苏州府的那五十名神闲帮徒,会是什么人?"擒天剑"关离星去苏州城中联络那五十人,这件事情只是方清平与雷怒的主意,事先欠三分毫不知情。是不是关离星在无意中,发现了那五十人其实在与将军府暗中来往,所以才被历轻笙杀人灭口?而将军府在杀了关离星后,故布疑阵、弃尸不顾,此乃虚实相间之计,故意令五剑山庄猜疑不定。欠三分因为没有及时得到将军府的情报,所以才故做聪明地引起五剑山庄内部的矛盾。要知将军府既然明是冲着五剑山庄而来,暗里却是一心对付自己,这几日不见一丝行动,必是希望自己与五剑山庄情义日增,到时候舍不得弃众而去,立下与山庄共存亡的拼死之志。欠三分意在激化五剑山庄的矛盾实属不智,若是自己一怒之下与雷怒闹翻,就此远遁千里,下次将军府再想有这么好对付碎空刀的机会,又是谈何容易?这几日来,欠三分努力与自己和雷怒示好,显得全无芥蒂。而以欠三分这样足智多谋的人,如何会分不清,五剑山庄已是外和内分、各有异志、军心涣散。这必是欠三分重新得到了将军府的指示,务必要自己无法从五剑山庄中脱开身来。适才在后花园中欠三分故意提及沈千千与自己的关系,更是要加重自己肩上的责任。而欠三分必然没有放过祝嫣红异样的表情,刚才看到他眼中精光一现,说不定以此又定下了什么毒计......
所有的疑问至此全部迎刃而解,而前提是--欠三分就是将军府派来的内奸。也只有如此,方能解释欠三分种种令人不解的地方。
叶风的心怦怦乱跳,他明白自己绝不能让欠三分看出任何端倪。五剑山庄与神闲帮,要想顺利从将军府的虎视中安然脱身,只有先稳住欠三分,然后再将计就计,见机行事。叶风心中计议已定,正要起身去找雷怒密谈,一声轻响传到耳中,抬头望去,蓦然一震。
一个黑黝黝的人影出现在花园后门,虽是背朝月色,面目全然看不清楚,但仍可感觉到有一道炯炯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那人身形并不高大,且只是平平常常地负手而立,却是稳若磐石,给人一种潜在的威势。
叶风心头大惊,五剑山庄外松内紧,人人戒备,而此人通过好几道明卡暗哨,来得如此无声无息,却又像是无甚敌意,刚才分明是故意发出响动让自己得知。心念转处,见到那人虽是毫无动作,就似要这般站立千百年。可他映在墙上的影子,竟好像在微微晃动。
来人似乎是微微一笑,柔声道:"如此良宵美景,同为不眠之人,叶少侠可有心情随我走一趟么?"
六、同君酌
叶风朗朗笑道:"若是我放声一呼,阁下可有从五剑山庄,破围而出的把握吗?"来人肩膀轻耸,似是毫不在意叶风的威胁。叶风心中略惊,此人的那份泰山崩于前,仍不动声色的定力倒也罢了,更可惧的是其耸肩作势,身形上却依然毫无破绽,纵是以他之能,也不敢轻易将碎空刀出手。
来人大步踏入后花园中,借着月色,叶风看见其一身黑衣,龙行虎步,一头束发迎风而舞,气势天成。只是面上蒙了一块黑布,见不到其中虚实,惟有一双眸子精光闪闪,目光刺来如刀如枪。纵是以叶风的自甘淡泊、桀骜不驯,此时亦有种想后退几步避其锋芒的可怕感觉。
叶风冷哼一声:"兄台何须蒙面,既然见不得人,我又为何要陪你借地说话?"来人仰天哈哈大笑,看似狂放,但声音却聚成一线,只传入叶风的耳中。若是此时旁边有人,定是不解他如何能作态而笑却全然不发出声音。
那人道:"叶少侠不需惊慌,我若是有心算计你,何须出此下策?"叶风淡然一笑,运功化开对方强大的压力:"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算计我,可有人得逞了吗?"
来人目光转向花园入口,遥望五剑山庄的后堂:"叶少侠是怕一旦离开了此处,有人对沈姑娘不利吗?"叶风心头剧震,自问在这种双方气息交缠的时候绝不敢像对方那般轻描淡写地移开目光。来人若非是对自己毫无敌意,便定是对自己的武功丝毫不放在心上。
那人像是猜出叶风心中所想一样:"叶少侠错了,我非是对你的碎空刀毫无顾忌,只是相信你不是猝然出手的人罢了。"叶风心中稍定,却也分不清来人语意中的真假,呵呵笑道:"你倒是对我很了解。"来人轻轻一笑:"不过在我想了解的人之中,叶少侠却是排在最后一个的。"
叶风一面尽量让自己不为其气势所动,一面要保持谈笑自若,甚是辛苦。出道多年以来,倒真是第一次感觉如此窝囊委屈:"世间万物,俱能令人产生各种奇怪的联想,一生之中要了解的人和事,何止千万,兄台想必是说笑了。"来人肃声道:"人生在世,白驹过隙,哪有这许多的功夫将心思花在闲人杂事之上。叶少侠亦不必妄自菲薄,这世上值得我了解的人一共只有五人而已。"叶风紧守灵台一点清明,毫不为其泱泱大度所动:"茫茫人世中,人与人的相遇何等玄妙,若是偏差一线便可能错身千里,能为兄台看上眼倒真是有缘了。"来人眼露赞许之色,似是对叶风的不卑不亢相当满意:"你竟不欲知道我想了解的五个人是谁吗?"叶风失笑道:"似兄台这般不请自到,刨根问底,哪有半分随缘。分明是率性而为。"来人抚掌大笑:"叶少侠此言甚合吾意。天机难测,所谓一些巧合机缘,也不乏投机取巧之士的生搬硬套,不过我偏偏就不要这些什么顺应天理、合乎自然的相遇。说我率性又怎样,说我狂放又怎样。我找上叶少侠,不管少侠是不是想见,我亦要把话说完,这就是缘!"
叶风但觉来人口气之大,无以复加,偏偏语出自然,天生一种令人颔首的气度。自己亦非口舌笨拙之人,竟也对此人的话无从辩驳。心知惟有突出奇兵,方可扳得上风。当下叶风哈哈一笑:"兄台的人我见了,话亦听了,这便告辞回床上睡它个昏天昏地去也。"来人轻叹一声:"我执意来此就是想看看叶少侠的风采,这一点薄面叶少侠也不给我吗?"叶风笑道:"兄台值此形势微妙之际来找我,分明是想借助外界给我压力。不妨你给我些面子,待得此间事了再陪你通宵畅谈。"来人大笑:"我来见你何须借助外力?只是适逢其会,一时心痒而已。何况人生在世,谁不是时时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大丈夫立身于世,正是要不惧挑战,方成大器。叶少侠此说岂不是徒然让我看扁了你。"叶风眼中神光一闪:"饶是你舌灿莲花,我亦不想与你多言。否则事事如你所愿,岂不是更让你看扁了我?"
来人虽是敌我难明,却是语意平和、从容不迫、风范淋漓、气度雍容,令人一见就大生好感。可不知为何,叶风心中却总有一种对此人又熟悉又畏惧的感觉。似乎来人天生就是自己无可释然的大敌,是以才句句针锋相对,不留余地。其实这已是有违叶风的心性,至少已是大异于他表面上一贯的谦冲含蓄。
来人淡淡称了一声"好",再无言语,似是要等叶风转身走开。就算叶风胆大包天,也不敢在如此不明底细的高手面前背过身去,眼光更是不敢离开对方那双晶莹如玉的手,当下强做笑脸:"兄台远来是客,这便先请吧!"来人怅然半晌,忽道:"也罢,好歹我来了一次,且敬叶少侠一杯,过后转身就走,以后是否能再相见,那就全凭天意了,叶少侠意下如何?"叶风笑道:"真想不到兄台随身还携有好酒!"来人亦笑道:"酒不在我身上。"叶风一惊:"酒在哪里?"来人不语,却是左右前后各踏了一步,端然立定,双目凛然射来:"叶少侠准备好了吗?"
叶风但觉对方只是随随便便地踏出四步,一种风雨欲来的气氛就突然卷涌而来。后花园中霎时杀机四伏,满庭花树纷纷折枝而下,便若是下了一场花雨......叶风大惊,谁料想此人运功聚气让人没有一点防备,右手迅疾地抚住碎空刀柄,便要拔刀拒敌!
来人忽就出现在叶风面前,一只右手如同从天外飞来般毫无痕迹地从小变大,按向叶风执在刀柄的右手,嘴上犹清吟道:"幸对清风皓月......"叶风临危不乱,脚步略往后移,左掌骈指如戟,点向对方那只晶莹若玉的大手。
"苔茵展、云幕高张......"来人变招极快,右掌吞吐不定,或变爪如钩,或凝指若剑,将叶风的左指卸往外门,仍是向叶风按在刀柄的右手抓去。叶风执在刀柄上的右掌发力,刀鞘沿腰侧平平移开二尺,从右侧已然弹向左侧,右掌一招"清风徐来",迎向对方右掌,左手化指为拳,划过一道弧线,似是要袭向对方太阳穴,却又中途变向,绕回身侧,仍是要以左手拔出碎空刀。
"江南好,千钟美酒......"那人嘴上丝毫不停,一口中气没有任何间断,吟得犹若闲庭信步般潇洒。左手却突然出招,竟是蓄势已久的一拳,顺着叶风回握刀柄的左手击下,其势虽疾,却是快得不闻一丝风声。看此势道,若是让他击实了,只怕叶风的腰亦会给他一拳击断。叶风一拧腰力,刀鞘便如活物一般扬天而起,直指向对方左拳虎口,若是来人不变招,等若是用自己的力道硬将穴道撞将上去。
"一曲满庭芳--"来人继续吟哦,但这最后一句的每一字都是拖得极长。念到"一曲"时来人已是化左拳为掌,一把就轻轻松松地抓住刀鞘,掌中使出一股强大雄浑的吸力,竟让名震江湖的碎空刀不能出鞘。叶风左手按在刀柄上,却非是往后夺刀,而是集力往前推去,来人若还是用吸力,保不定会给刀鞘重撞在左手上,虽是无锋之刃,但上面附有叶风七成的功力,绝非易与。
来人念到"满"字时,左掌一松,碎空刀竟然连鞘带刀滑入他的袖中。叶风闷哼一声,力道错用,原本以为要硬拼的一记全然击在空荡荡的袖上,心头好不难受,身体也猛然一倾。但叶风身经百战,变招迅捷,左掌中指曲弹而出,正对来人的脉门。
"庭--"来人左袖扬起,一股柔力连刀带鞘包容着碎空刀,似是要一举夺下叶风的成名兵刃。叶风大喝一声,借对方一挥之力身体转了小半个圈子,看似为敌所趁脚步虚浮,但右手却顺势再度握住了碎空刀柄,力贯刀背,全身功力破体而出。
"芳--"叶风右掌回身握住刀柄,来人的右掌再无阻滞,直直拍向叶风的腋下,但碎空刀已在这一刻碎鞘而出。"砰"然一声大震,碎空刀刀鞘粉碎,一道雪亮的刀光从那人的袖中闪出,直点来人的咽喉。来人一声轻叹,已快要沾上叶风腋下的右掌再度变招,一指弹在刀脊无锋之处。刀、指一触即分,二人内力相碰,来人如一片随风的柳絮般飘然荡了出去。叶风全身一震,身形缓了下来。他本意是要趁对方身退之际穷追不舍,但这犹若针尖破体的一指,力道沉雄,已然破去他刚才的全身功力的满势一击,让他再也无余力出手。
叶风勉强扬起碎空刀,遥指八尺外浑若无事的敌人,心神几近崩溃。这是他出道以来从未逢过的大敌,只有他知道,刚才电光石火间的几招相拼,已然让自己耗尽全力,几无续战之力!
来人双目下垂,盯着自己碎裂了一道大缝的左袖,哈哈大笑:"好酒呀好酒!叶少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所谓杯酒乐生平,此杯酒已足够让我回味数日了!"言罢竟就飘然而去。
--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这正是北宋大学士苏轼的名句。然则,此人在两人生死相搏之际吟诵而出,浑像是充满了与友相知相得、把酒言欢的意味,谁能料想到,刚才只要叶风稍有疏忽,便已是受制于人,动辄惨毙当场的结局。叶风长舒了一口气。此人武功之高,实在是他之前从未想象到的。他是谁?叶风一面运气于丹田,以便尽快回复功力,一面心念电转,如此武功,又一副与自己颇有渊源的样子,他只能想到两个人。
一个自是随落花宫主归隐海南,二十年前就威震江湖的"跃马腾空"龙腾空。他或是为了沈千千,来试试落花宫大小姐芳心所寄之人是否名副其实。而第二个人,叶风--不敢想!
第五章:定风波
--把酒花前欲问公,须知花面不长红。待得酒醒君不见。千片,不随流水即随风。
一、剑之决断在于利
夜,更深了。晚星斜落,山风晃枝,草虫微吟,鸟音渐静。正是江南的多雨季节,天气变幻无常。但见远处一朵厚重的乌云慢悠悠地飘近,势缓且沉,就像是等待着一声熬煎了数日的呵欠,带给原本宁静的夜色一份风雨欲来的飘摇。当头却是一轮明月挂悬中天,在五剑山庄高楼轩台的掩映下,照得整个大地苍茫一片,犹若白昼。
按照一般的情况,若是两军对垒,一方想要偷袭敌军,此刻应是最不利于攻方的天时,因为几里外均可见物,无从隐藏身形。可对于目前的情况来说,却是不利于五剑山庄这守御的一方。因为将军府明显要势高一筹,更是决意全歼五剑山庄的抵抗力量,如此天气正好可防备对方趁隙逃走。将至的暴风雨更是吐射出欲要横扫千军的叫嚣......
叶风长长吐出一口气,功运圆满,但觉丹田中一股内劲生生不息,像是无穷无尽般,从四肢百骸流回再传涌而出,精神比起刚才更胜一筹。心知经与那神秘人尽力一战,对自己的修为大有好处,内力又再精进了一层。
回想起刚才交手的一刹那,虽仅仅是几个照面,但其中凶险惊悸处犹胜以往任何一次大战。稍有不慎,便是败亡之局,而对方一副好整以暇游刃有余的样子,竟似还未尽全力。想到此处,不由收起了斜睨天下群雄之
心,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此次若能得脱大难,只有励精图治,再攀武学的高峰......
叶风呆呆想了片刻,忽忆起本应去与雷怒商量欠三分之事,当下打整精神,重鼓斗志,往雷怒的住所走去。
自从将军令传到五剑山庄,身为五剑联盟盟主的雷怒便愁得再未睡上一次好觉。也许是事务繁忙,也许是觉得对祝嫣红有愧于心--毕竟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完全有理由让嫣红先回娘家住些日子。于是,这些日子以来,雷怒都没有回后院安歇,而是住在风凛阁边的一间小厅中。
叶风来到雷怒的住所前,但见其中黑沉沉的没有半分灯火,心中生疑。恰好一位神闲帮徒巡查过来,叶风便叫住他:"雷盟主到什么地方去了?"那帮徒奇怪地看了叶风一眼,似是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回禀叶大侠,我神闲帮在苏州城中的兄弟回来了几十人,大伙都前去庄外迎接了。"叶风心中一震:"此刻尚有多少人守庄?"那帮徒道:"此时便只有几个巡察的兄弟,叶大侠放心吧,将军府的人早已吓破了胆,不敢来犯。"
叶风心叫不好。老大一向对手下宣称将军的势力并不足虑,以便安顿军心。各位兄弟听了老大的言语,自是深信不疑,再加上将军府这么久也不发动袭击,已令己方轻敌大意。想到适才心中对欠三分的盘算分析,若自己果然没有猜错,此刻大伙一并去庄外迎接的那帮兄弟,只怕就是将军府的精兵。怪不得刚才自己在后花园与那神秘人一场恶斗,竟然没有人知觉。
叶风心中着急,却也不便对这个帮徒说出,只得吩咐他多尽心力,自己则飞速向庄门口赶去,希望能抢在雷怒他们到达之前揭破欠三分的毒计。
刚到风凛阁,叶风猛然止步。祝嫣红正站在风凛阁前,看来是在等雷怒回来,而她身后几尺处,正是那看起来面容木讷,却是智计无双的欠三分。欠三分看到叶风先是微微一震,随即笑道:"叶大侠来得正好,雷兄与老大去庄外迎接神闲帮的兄弟,沈姑娘喜爱热闹也跟着去了。"
叶风看到欠三分微震的神情,心中已有了计较。欠三分定是知道神秘人的出现,更是深悉那人的厉害,所以才料不到叶风会若无其事地从容脱身。
当下叶风故做毫无戒心地踏前几步,心中计算着欠三分与祝嫣红的距离:"这么大的事为何不通知我?"欠三分笑道:"我见叶兄在后花园中静休,只怕是参详武学,不敢打扰。"叶风装做心事重重的样子:"哪是什么参详武学,本不过是闲极无聊想睡一觉,谁知竟然有人找上门来给我试刀。"再行进几步,与欠三分的距离只有七尺。他虽不知道欠三分的武功深浅,但想必非庸手,在当前这个距离下,他已有七分把握,在欠三分以祝嫣红要挟自己前制住他,只是心中犹豫是否应该立刻出手。
欠三分一脸毫不做伪的诧异神情:"何人敢来偷袭叶大侠?"叶风正色道:"来人并非偷袭,而是要拖住我。他虽是没有出手,但却给我以强大至极的压力,令我不敢略有分心。"他这番话半真半假,那神秘人并非没有出手,但的确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压力。
欠三分问道:"什么人厉害至此?"叶风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若我猜得不错,来人便是水知寒。" 他当然知道来人并非水知寒,他只是想试探出欠三分是否已与将军府通了信息,是以才布下迷阵。欠三分似是毫无机心,却有意无意间往祝嫣红踏近了一步,惊呼一声:"水知寒?"叶风点点头,皱眉道:"他只是对我说了几句话,却没有出手。"欠三分肃容道:"叶大侠的武功竟然令将军府大总管亦不敢轻易出手相试,仅此就足以名震江湖了。"叶风摇摇头:"据我猜测,水知寒只不过是不想让我与其他人会合,好让将军府的其他人从容布下陷阱......"欠三分动容道:"你是说雷盟主他们,这次出迎我帮兄弟会碰上陷阱?"
祝嫣红原本静静听着二人对话,闻言心切,不由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朝叶风踏前一步。叶风要的就是这个时机,一面朝祝嫣红迎去一面笑道:"夫人不必惊慌,我们自有主意......"
叶风话音未落,"砰"得一声响动,五剑山庄外约三里处飞起一朵斗大的烟花,直冲上天,在空中炸开,映得漫天皆碧。与此同时,一道夺人心魄的剑光从风凛阁中直穿而出,刺向叶风的右肋。那道剑光沛然无匹。可那把剑却慢得像天边悠悠飘来的一朵白云,在剑光、剑意、剑势都锁紧叶风时,那把剑却是待得叶风下意识乍然拔刀格挡后,先是缓了一线,避开碎空刀出手的锐气,方若洪水决堤般溃然而至。就连叶风身前几尺的祝嫣红亦被笼罩在这道极工心计、蓄势已久方才骤然发出的一剑下。好决断的一剑!
二、情之惘然在于通
这一剑击不倒叶风。当他一见到欠三分与祝嫣红的时候早已暗蕴神功,细察左右,料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偷袭。但这一剑却难住了叶风。在那短短的一刹那,他的心中闪过了对这一剑的七种破法--可无论他拆招、闪避、格挡、反击都会不可避免地让祝嫣红在两人狂猛至极的对冲中受到伤害。自己该如何应对这一剑呢?
叶风临危不乱,右脚踏上半步,身形微侧,先抬起左掌将祝嫣红从战团中送出,掌落时如封似闭,沿着对方的剑路似是抚琴般五指齐弹,令对方剑势稍缓;右手再扬,碎空刀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堪堪撞上那把慢得不合情理的剑。刀剑相交,如金石乍响。来剑被碎空刀卸往外门,漫天如雨的剑光纷纷碎裂,一道黑影现身于风凛阁前,闷哼一声,往后急退。碎空刀如影随行般紧紧跟着那道黑影,似是不斩下对方的人头绝不空回。
黑影回剑格挡。剑折。碎空刀锲而不舍。
黑影背撞门柱。柱断。碎空刀穷追无滞。
黑影借力转向。尘起。碎空刀破雾而出。
黑影猛然立定。发掌。碎空刀急闪而过。
惊、呼!一只手掌从半空中落下,掉在地上,弹起、掉下,滚了几滚后,血水方才汩汩而出......好霸道、好惨烈的一刀!欠三分刚刚稳住祝嫣红跌来的身子,大变之下再也来不及细想,左手抓住祝嫣红的肩头,右手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已然抵在祝嫣红娇嫩的面颊,一脸悸容,呆呆望着手执碎空刀的叶风。叶风头也不回,眼睛仍是死死盯住那个正在捂着手腕踉跄退开的黑影,反手一刀指向欠三分:"欠兄最好不要妄动,我这把刀一旦出鞘,有时连自己也控制不了它的杀意!"
适才叶风在后花园中被那神秘人一阵猛攻,到最后才勉强出手扳回一点均势,真是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窝囊感觉。此刻一刀破敌,气势澎湃下傲气横生,重拾信心,当真是凛冽犹若天神。
那黑影缓缓直起身,一任断腕血水长流,喃喃道:"好一个叶风,好一把碎空刀!"叶风眼角望向那条断掌上最为显眼的中指,冷然道:"中指行云生!"黑影一脸怨毒:"这一刀行某誓死不忘!"叶风不屑地一笑,脑后犹若长了眼睛般喝道:"欠兄是不是以为要挟住雷夫人就可以逼我就范?"
欠三分原本的计划是让行云生趁叶风不备蓦然出手,料想叶风定是手忙脚乱,自己则假装上前助叶风拒敌,抽隙暗算。何曾想叶风的武功如此霸道,最可怕的是他竟然未卜先知般预敌先机,似是早就料到会有人暗算,是以出其不意下仅仅一招就让将军五指里的中指行云生遭到重创。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从头到尾碎空刀看似只出了一刀--一刀断腕!这一刀令欠三分所有的计划全都落空,更是对碎空刀产生了无边无际的畏惧,若不是现在手上还有祝嫣红这个人质,只怕早就逃之夭夭了。这一刻欠三分再也不敢轻视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的叶风,匕首紧紧抵住祝嫣红的脸颊,话也不多答一句,只盼将军府的援兵赶快来到。
叶风心中暗叹,他虽是早料到旁边必有将军府的伏兵,而且隐伏的敌人要想不让自己发现形迹,必然是个高手。可仍没料到来的,竟然是将军府内仅次于水知寒、鬼失惊的中指行云生。行云生那一剑力量、角度、变化都是绝佳,更是趁烟花乍起,祝嫣红接近自己的那一稍纵即逝的时机,加上欠三分窥伺左右,几成必杀之局。幸好自己早对欠三分有所怀疑,时刻防范着任何异动,这才借了敌人的大意,一招伤敌,可祝嫣红仍是不可避免地落在欠三分的手上。
叶风缓缓转过身来,面对欠三分,笑道:"不知欠兄是将军府何人,观你行事,必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何必自藏身份,做如此下作之事?"欠三分对叶风的冷嘲热讽浑如不觉:"我不是什么大人物,叶兄过奖了。"叶风眼中精光一闪,心中大悟:"原来是无名指无名,难怪如此了得。竟然能借得神闲帮,来五剑山庄翻云覆雨。我若是不杀你,岂不是太对不起神闲帮将要战死的数百兄弟了!"想到老大与一百多神闲帮众必然不能幸免,叶风眼中杀机大盛。欠三分心中一凛,叶风竟然能从一句回话中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再加上刀气直逼而来,庞大的压力几乎让他崩溃。
行云生一面点穴止血疗伤,一面阴恻恻地对化名欠三分的无名道:"只要叶风有点动作,先杀了那个女人。"叶风大笑:"雷夫人与我有何关系?我今日已决意杀你二人,你可听说过叶风会对敌人手软么?"无名渐渐回复冷静:"若是雷怒知道他心爱的夫人因你而死,不知道还会不会认你这个兄弟?"他故意在"兄弟"二字上加重语气,便是要挑起叶风心绪上的波动,想要令叶风有所顾忌。 叶风冷然道:"雷怒生死未卜,我凭什么不能先拿你二人祭刀?"无名"嘿嘿"一笑:"我也不杀死祝姑娘,只要在她脸上划上一刀,日后你二人相对时会有什么感觉?" 他晚间在后花园中,早看出了叶风对祝嫣红的一丝异样,此刻故意不以"雷夫人"而以"祝姑娘"称呼祝嫣红,确是极工心计。
叶风心中踌躇,无名在此拖延时间,分明是想等水知寒等人伏击雷怒成功后,再来算计自己,可自己真能对无名匕首下的祝嫣红无动于衷吗?他知道,他不能!
祝嫣红一直没有说话,亦不见她面上有什么害怕惊恐的神情,只是静静地半倚在无名的怀中,对那柄抵在面颊上的匕首视若无物。自从嫁予了雷怒,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心情就如古井般再也不起一丝波澜。丈夫雷怒整日只知道发展他的事业,纵对她软语温言,可她仍觉得自己只是他的一个女人,一件附庸而已。对于雷怒来说,她的美丽让他欣赏;她的柔弱让他怜惜;她的气质让他惊艳;她的家世让他骄傲。或许,一切就仅此而已。
她有时也希望自己是一个武者,只身仗剑,行走天涯。那样,是不是会让她觉得生命有意义一些呢?幸好有了儿子小雷,她才可以放下从未对人说过的心事,安心相夫教子。可现在,儿子不在身旁,丈夫或者已遭横祸,而自己......她想到丈夫告诉过她:"我不要你落在敌人手中!"那么就这样吧,比起将至的侮辱,死算什么?如果一个人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更何况,她还可以死在......他的面前!
那个笑起来眼睛会说话的男人;那个可以为她趴在地上吹燃一灶柴火的男人;那个眼望天空寻找第一颗星星的男人;那个看似豪气冲天却总让自己觉得像一个孩子的男人......如果她不死,那么他就会死吧!虽然只相处了短短几天,却觉得他已为她做了许多事!
所以--她不要--她,不,要,他,为,自,己,死!
祝嫣红的手已偷偷握住了怀中的求思剑,无名的注意力全在叶风身上,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柔弱的女子怀中竟然会有一柄剑。她刚才不过是在犹豫,这一剑应该扎向自己的心脏,还是应该扎向身后那个一脸木讷却狡猾多端的无名!
行云生因为视线被叶风挡住,看不到祝嫣红的情况。而叶风却清清楚楚看到了祝嫣红的动作。
他的眼神在刀光中舞动着;他的呼吸在剑影中急促着;他的肌肉在对峙中蓦然崩紧着;他的心脏在关切中骤然收缩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对她,对一个别人的、甚至是自己兄弟的妻子如此关心?她给过自己许多从未想到过的震撼--从她的巧笑嫣然中;从她的眉目矜持间;从她的款款清妍里;从她的绝代风姿里......
记得第一眼看到她,她的眼神就像二只箭,一只射给他汹涌而至的快乐,一只射给他平淡悠长的忧伤。认识不过几天,他就恍然觉得认识了她很久。
所以--他不要--他,不,要,她,死,在,他,面,前!
当叶风看到祝嫣红脸上突现出的一道毅然的果敢,一抹决绝的凄艳时,一种与祝嫣红之间仿佛略带些惘然的灵犀也攸然而通。碎空刀终于再度碎空而出!
三、音之慑魂在于怖
人的五指中,拇指胜于力雄,食指胜于灵动,中指胜于修长,小指胜于纤巧。而无名指呢?无名指似乎是可有可无的,但是无论你做什么事,无名指都是不可或缺的。 无名指就像是一个影子,你可以忽视它的存在,可你也不得不承认,它就是存在着,而且往往是配合完成一件事情的关键。
无名就是这样一个影子。作为无名这样一个无迹无形的暗藏者,必然是一个观察力很强的人。更多的时候他就像是一个游离于人群外的影子,冷冷地察看着目标,掌握其性格、行动、喜好、习惯......然后他会把收集来的一切情报进行分析,判断出对手的弱点,然后在最适当的时机,给目标最致命的一击。碰上无名这样,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威胁的影子杀手,哪怕再谨慎的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露出破绽,而一个人只要还有破绽,只要他的破绽落在无名的眼中,那么迎接他的,也许只有一条路--死路。无论成功与否,影子事后都是远遁千里,再无影踪。
在将军府中,无名对碎空刀叶风有过充分的研究,认定其虽然独行江湖、飘忽无踪,对敌人更是辣手无情,但最大的弱点也偏偏就在于一个"情"字。是以水知寒才定下缓攻五剑山庄,让叶风与一帮战友产生感情、不能轻易脱身的计划。
无名已认定了叶风的破绽不是沈千千就是祝嫣红,而沈千千现在想来已然落网,祝嫣红又在自己的匕首之下,叶风如何可以不就范?可叶风偏偏仍没有给他丝毫投鼠忌器的感觉,面对无名与行云生两大高手,哪怕是祝嫣红刀刃加身,亦是谈笑自若,不露慌张。无名已经开始对自己的判断有所怀疑了。
做为一个影子杀手,这一次无名的行动已是大违心性。由于怕引起他人的怀疑,要想顺利打入五剑山庄的内部,无名不得不扮演一个智计无双、对局势明察秋毫的角色--欠三分。欠三分这个角色也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你要注意别人,也就会引起人的注意。如果一个惯于做影子的人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是不是就算是一种失败?直到现在,无名也不知道叶风是如何识破自己的。
无名突然有些后悔,他后悔小看了叶风。更何况,当碎空刀那足可晃痛任何人眼睛的刀光突然袭到面前时,任何一个人也会后悔的。
无名的心中更是充满着恨意。自从第一眼看到祝嫣红,他就为她那绝世的风姿所动,可是那时他不敢表露出任何一丝异样。他只希望自己此次立下大功,就可以有一天,让这个水般温柔的女子在自己的身下臣服......可是,今夜见到了祝嫣红望向叶风的眼光,他突然就明白,在祝嫣红的眼里,只有叶风这样的人,才能让她的目光留连不去,甚至......让她有那么一丝的心动。而现在,就算她现在被他挟持在怀里,他依然觉得,她离自己很远,很远。如果得不到她,是不是就宁可毁了她?
无名没想到叶风真的敢出刀。他自以为凭着祝嫣红这个叶风不得不在乎的人质,足以拖延时间待得水知寒赶来了......
可是,叶风就是叶风!碎空刀来势迅快,甫见叶风的右手一抬,雪亮的刀光顷刻荡至,含着壮士痛别易水般一去不回的气势,直劈无名的左肩。
无名开始犹豫了,此时他只要手上稍稍一用力,祝嫣红必是香消玉殒,他相信那会给叶风极大的打击,甚至击碎叶风的斗志。可是,他有把握,再面对叶风这一如了断百世怨怼的一刀吗?就算他能躲过这一刀,若是此役叶风不死,他会不会要天天防备着,这样一个可怕敌人的暗袭?
而就在此时,祝嫣红猛然拧身,一把明晃晃、淬着令人心悸寒光的小剑,直刺无名的小腹。无名大叫一声,心中发狠,左掌将祝嫣红推向叶风的刀芒,右手的匕首向祝嫣红的脸目上狠狠刺下,就算叶风要他死,他也要让叶风从此不得安心。
祝嫣红一剑刺空,身体已然失去平衡,直向叶风倒去。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闪着幽光的匕首向自己的脸上刺下,心头忽就掠过一丝,平日想也不敢想的念头--若是死在他面前,他应该会记得自己更久吧?叶风心中大震,他这一刀含忿出手,若是无名硬接不避,他完全有把握让无名饮恨刀下。可是料不到无名竟然如此强横,宁可不顾碎空刀的威胁,也要先杀了祝嫣红。看此来势,就算他一刀能将无名劈成两半,无名的匕首也势必将刺入祝嫣红的身体。叶风暗叹一声,碎空刀劈至一半,忽又自然而然地变了方向,挑向无名手上的匕首。无名但觉匕首上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道,自己发狠而刺的一刀,像是突然陷入了泥沼中,软绵绵地发不出半分力量,随即一股强劲的势道从碎空刀上传来,匕首堪堪由祝嫣红的左脸划过,便被碎空刀挑飞。
祝嫣红一声惨呼,面容上血光乍现。碎空刀虽是立时变招,但终是差了一线。
"退!"无名一声大叫,飞身后撤,行云生亦在同时往反方向逃出。碎空刀刹那间威凌刚猛化为绕指阴柔的奇诡已然令他们惊惧、惶惑,再无半分斗志。
叶风悲啸一声,将祝嫣红跌来的身子揽入怀中,祝嫣红的左脸被无名的匕首划开一道长达三寸的口子,幸好入刀不深,未曾伤及筋骨,但匕首上蕴含的劲力震碎了面孔上的血脉,一片血肉模糊......
祝嫣红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神智却仍是清醒,那一刻她只见到叶风眼中闪过深深的忧伤,心里不知怎么亦是一痛,浑忘了脸上的剧痛,只想伸出手来帮他合上眼皮,让他好好睡去,再不思及眼前的疼苦......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吧?她竟然笑了,笑容从不停涌出的鲜血中绽出,渲染着一种凄艳。她的手仿佛已然搭上了叶风冷峻的面容上,终又无力的垂下,嘴上犹笑道:"叶公子好威风,坏人都被你赶走了。"叶风嘴角轻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眼望着天边那轮明月,帮祝嫣红点了几个穴道止血,手碰上她轻软的面颊时,心中微震。那一刻已是下定决心:决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疼痛此时方才从面容上传来,祝嫣红咬住嘴唇,竭力忍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叶风解下外衣,先撕开一小块帮她包扎,再将其余撕成长条,默默将祝嫣红缚在背上。祝嫣红有些恍惚。血液渗入了她的左眼,望见的任何事物都带着一份惨淡的暗红。他便在这暗红中略有些慌张地动作着,少了一贯的从容。她甚至没有想过他在做什么,一任他将自己缚在宽厚的背上。她只是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他,甚于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甚至......多于信任自己的丈夫。
叶风长长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们这就杀出去!"祝嫣红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在心里点着头。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信心,让人毫不怀疑只要他说出来的,就一定能做到!叶风大踏步地向后院行去,边走边解释:"将军府的目标是我,神剑盟的兄弟已然中伏,所以我现在若是赶去,必然会落入敌人的陷阱中。请夫人放心,待我先行脱身后必会寻机去救雷大哥。""他需要解释吗?"祝嫣红呆呆地想着,"沈千千又怎么办呢?"叶风已然踏出了山庄后门,续道:"敌人必是在庄外布下重兵等我前去,却绝料不到我会弃五剑盟友而不顾,所以现在从后庄走就是我们逃出重围的惟一机会......""要是没有自己,他是不是更容易脱身呢?"祝嫣红想着,"我是不是应该让他一个人离开?"可是,她有些舍不得伏在他背上的那份安宁的感觉,就像是幼年时摔了一跤后,伏在父亲的怀里噘着小嘴、撒着娇......
叶风听不到祝嫣红的回应:"夫人不用担心,雷大哥吉人天相,必会化险为夷的。""雷怒,丈夫!"祝嫣红这才蓦然惊醒般,挣扎了一下:"放我下来。"叶风没有停步:"待我将夫人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自会回来打探雷大哥的消息。""自己再不是从前那个小姑娘了!"祝嫣红想着,"我已是人妇,已为人母......""放我下来吧!"祝嫣红淡淡地坚持道。
叶风心中一紧,终于站住,这里已是一片旷野,四周除了蛙虫夜鸣便再无动静:"现在四处都可能有敌人,但我有把握带着你一起杀出去!""他能吗?背上缚着自己,他还能像以往那样从容杀敌、破围而出吗?"她突然恨自己为什么不会武功,不能与他并肩杀敌,而只能做他的一个......累赘。祝嫣红摇了摇头,声音含着一种平静与坚强:"叶公子,请你放我下来!"
叶风忽然全身一震,却没有丝毫的动作,祝嫣红正要再挣扎下来,却惊讶地听到夜风中依然回荡着自己的声音。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那并不是祝嫣红的声音,而是在这片沉寂的大地上传来一种空洞而凄厉的回音。祝嫣红的身体猛然一紧,那声音尖利而嘶哑,就像是有千万只小虫子在咬噬着一具风干的尸体;就像是一把鲁钝的锯子在一块朽木上磨擦。那声音还像是一把细细的尖针直刺入她的心脏,在里面翻腾着、搅动着、徘徊着、嘶喊着......祝嫣红突然觉得全身发冷,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几欲要放声大叫,才能驱逐这份突如其来的......怖!
叶风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祝嫣红心神渐宽,一股令人全身放松的暖意,从叶风的手上传来,让她很是受用。然后,她听到叶风的声音从黑沉沉的夜色中朗朗直传出去:"历轻笙要替儿子报仇,也需要如此装神弄鬼么?"
四、侠之豪情在于气
烟花乍起,大乱立生。雷怒与老大带领一百人马出庄迎接的,的确是神闲帮徒,但这帮人却是用刀剑来欢迎他们。大变顷刻而至,仅仅一个照面,出庄迎接的神剑盟兵已然被砍倒数十人,对方毫不顾忌砍杀的,都是曾经的战友,下手决不容情。
老大惊叫:"你们疯了吗?"回答他的是当头劈来的两把钢刀,迎胸刺来的三柄长剑。
雷怒终于怒了,他与剩下的七名护法再加上沈千千和水儿结成一个圆阵,边杀边退,冲出战团,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神闲帮的火拼。
那五十名神闲帮徒虽然在人数上处在劣势,但个个武艺高强,又是攻了个措手不及,一时老大率领的人马被冲得七零八落,各自为战。惊慌中更是不知何人是敌,何人是友,于是见人就杀,许多神剑盟的兄弟都不慎为自己人所伤。一时间惨不忍睹,血流成河,皓月当空,此处便成一个修罗屠场。老大带领几个亲随杀出一条血路,已是血染全身,冲到雷怒面前:"他奶奶的,我们中伏了,快走!"
雷怒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让,躲开老大,这一刻他只觉得亲疏难辨,谁知道老大会不会突然砍自己一刀。直到现在,雷怒亦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年来他养尊处优,已是少有与人对敌。此刻横祸忽至,一时不免有些手足无措了。那帮神闲帮众大多是攻击老大的人马,对雷怒等人的压力不大,这一切更是让雷怒疑惑。
老大见雷怒先是一呆,然后避开,知他猜疑自己,亦不及分辩,一面挡开几把袭向自己的兵刃,再一脚踢飞了一个神闲帮徒,却被一把大关刀挡住。抬头看去,来人正是江南第一大赌楼快活楼的楼主散万金。暗中潜入苏州城的神闲帮徒居然和快活楼结为盟兵,在此情形,谁都知道必是欠三分出了问题。老大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欠三分你给我滚出来,水知寒你也给我滚出来!"
一声长笑从后方响起:"老大既然召我出来,水某自当从命。你的欠军师实为将军府上无名指无名,大家各为其主,老大也不必太责怪他了。"
雷怒回头望去,一个中年人施施然走了出来。但见他一身青衣,面容清俊,浓眉剑目,颌下三缕长髯,负手长立,手无兵器,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如此来势,如此风神,除了名动天下的将军府大总管水知寒,还能是谁?水知寒身后还有十几人,食指点江山赫然在列,其余想来都是将军府内的高手,各占周围高处要点,围成一个半圆形,已然断去他们的退路。
雷怒恨声道:"水知寒!"水知寒从容摆手一笑:"都停手罢。雷兄从收到将军令的那天起,自然早料到今日的结局,为何还是如此一副吃惊的模样?"
水知寒的出现无疑有着强烈的震慑作用,一时大家俱停了手,个个虎目圆睁。一时战局分为四方对峙着,一方是潜入苏州城的神闲帮众与快活楼的人马,在散万金与散复来的指挥下,拦住神剑盟的前路;一方是雷怒与七大护法结成圆阵,将沈千千和水儿护在其中;另一方自是将军府的高手,在水知寒的率领下截住后路;老大则是忙着吩咐尚剩余的五十多名神闲帮众,互相包扎伤口,止血疗伤。
老大眼见手下兄弟虽是人人奋勇,却也大都脸有惧色,知道水知寒的威名已然让军心大乱,加上刚才的一阵突袭,折损严重,心中气苦,大骂道:"他奶奶的水知寒你好不要脸,用这样的阴谋诡计,有本事就......"水知寒放声而笑:"上兵伐谋,兵法中讲究迎敌始至、掩其不备、攻其懈怠,若是依你老大的话,孙武诸葛岂非都是不要脸面之人了吗?"水知寒这番话侃侃而谈,语意中充满了镇静与自信,让旁人无从辩驳。更可怕的是水知寒笑声虽是不大,每个人却都觉得那笑声就在耳边隆隆而至,老大余下的话被这声笑生生截断。众人虽见老大开口,却是不闻他的任何声音。水知寒名为天下六大宗师之一,先不论以往的威名,单单这份内力就足以让人丧失余下的斗志了!
雷怒眼见水知寒身后十几人,个个眼中精光内蕴、气定神闲,俱是高手。心知对方实力远在自己之上,想来外面还有官兵重重围困,自觉已无幸理,把心一横:"五剑联盟从来只有战死的好汉,水总管若是够胆色,便请与我雷怒一战。"诸人眼见水知寒显出如此精湛的内功,雷怒依然是毫不畏惧地当面挑战,更是含着哀兵之气势,不惜一死求仁,心中也是不由佩服。
水知寒微微一笑:"我本是有意成全雷兄,无奈雷兄尚有与点江山的一战,我总要照顾手下的情绪吧?"水知寒这话虽是彬彬有礼,却又极不把雷怒放在眼里,暗示他远非自己之敌,更是明示在雷怒与点江山之战中,他亦是不被看好。
雷怒意外地没有发怒,这一刻他已知道自己身陷重围,绝无可能杀出生天,放下苟全之心,不作他想,只求能多杀几个敌人。他缓缓从胁下抽出他的成名兵刃怒剑,双眼望定水知寒身后的点江山:"点兄,请!"食指点江山正欲向水知寒请战,水知寒微一摆手,止住点江山,越众而出,呵呵而笑:"雷兄且莫着急,非我夸言,若是雷兄不慎战死,这里的人俱会心志失守,只怕再无一人能逃出升天。"雷怒心知水知寒所言非虚,却也是没有丝毫主意:"你待如何?"
水知寒却不答话,森然的目光掠过沈千千,淡然道:"看在落花宫主的面子上,水某实不欲与故人之后为敌,沈大小姐可是自愿留下吗?"沈千千虽是一向胆大,却也被刚才的狠勇厮杀所悸,此刻心中尚是怦怦乱跳。但她一向不肯服软,接上水知寒的目光,嘴上犹是强硬:"事已至此,本小姐就和你拼了,反正我母亲总不会放过你的。"水知寒一哂:"沈小姐千金之体,水某万万不敢得罪,只想留你盘桓数日,以尽故人之情。"沈千千道:"我要是不愿意呢?"水知寒冷然道:"沈小姐想是一向骄恃惯了,此时此刻还由得了你作主吗?"
老大眼见兄弟死伤无数,再也忍将不住,一摆手上钢刀:"且慢,他奶奶的,欠三分你这个混蛋先滚出来。"水知寒道:"无名此时应该是在照应碎空刀叶风,不若我请老大前去见他可好?"沈千千哼声道:"就凭那种小人也想对付叶大哥......"水知寒淡然自若:"一个无名自是不够,不过再加上一个中指行云生,沈小姐以为叶风能有几成胜算呢?"沈千千斥道:"不过是将军府的两根手指头罢了。"水知寒眼中神光一闪:"要是还有一个一心为子复仇的历老鬼暗伏在旁,碎空刀还有机会么?"
众人心中大震,沈千千更是花容惨淡。六大宗师中武功最为诡秘的历轻笙,竟然亲自出手对付叶风,再加上无名与行云生,叶风真是没有半分机会了。
老大豪然大笑:"这些年来,将军府处心积虑对付碎空刀,也未见得能伤他半根毫毛,水知寒你可敢和我赌一把么?他奶奶的,我赌叶风绝计死不了。倒是各位以后晚上睡觉前,最好先看看有没有被碎空刀盯上。"老大此言一出,大增己方士气,叶风若不是那么难对付,也不会劳动历轻笙了。
水知寒哈哈大笑,环目四视:"老大就是老大,死到临头还是有如此的豪气。不如来和我赌赌你能接我几掌?若是你能接住三掌,我们就立即撤回京师!"水知寒的寒浸掌天下驰名,谁能有把握硬碰硬地接他三掌?他既然说得如此持定,自是有十成的信心在三掌内击败老大。更何况刚才水知寒显露出一手精深的内力,试问在场各人谁能有如此修为?此刻他虽是口气极大,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他在夸大其词。
老大立定,仰天大笑,扬手掷出手上钢刀,蒲扇般的大手一拍:"他奶奶的,三掌就三掌!"那掷出的钢刀端端钉在一棵大树上,深达二尺,半边刀身犹在树外不停颤动。老大转头对着身边尚余的几十个帮众大喝道:"各位兄弟听着,若我不幸战死,你们能留得命就是最好,若是不能就和他们拼了。就是杀不了敌人也要狠狠咬上一口,要是堕了我老大的威风,他奶奶的,阎王地府里我可不罩着你们了!"几十人热血上涌,轰然应诺,声震旷野,豪情万千。老大哈哈大笑,眼睛死死盯住水知寒,一拍胸脯,一字一句:"姓水的,往这来打!"
五、拳之贯通在于劲
水知寒双眼一亮,也不见他身形有何晃动,略微一步踏上,已然移至老大面前,举掌横劈:"第一掌!"
要知老大刚才雄浑放言,已然将士气激到最高点,水知寒纵是满腹言辞,却也消不去老大那种舍生忘死的豪情、澎湃汹涌的气势。是以水知寒当机立断,不给对方任何回气的机会,务要速战速决,在三掌内一举奏功,以示震慑。
这一掌似拙胜巧,没有任何规迹可寻。看起来似是轻描淡写的一掌,虽是罩定了老大胸腹间的各处要害,却又是轻飘飘的像是不蕴半分劲力,但若是说水知寒有心容让却又分明不是。而且名动天下的将军府大总管出手,纵是看起来毫无威胁,谁又敢轻视呢?何况眼见着水知寒一缕轻烟般的身影形同鬼魅山魈般的疾速,更增这一掌的奇诡。
老大不敢怠慢,大喝一声,吐气开声,须发皆扬,一拳迎出!拳掌相交,不闻任何声响,水知寒退回原地,冷冷看着老大。老大但觉水知寒的掌力轻柔,触之如若无物,自己那集了十成力量的一拳,竟如泥牛入海般没有半分感应,恍若击在空处,一时胸口空荡荡的好不难受。正愕然间,一股怪异的寒凉之气蓦然反撞回来,循着经脉直袭心脏。老大再喝一声,饶是以他的强横狂悍,也不得不后退三步,一时胸口如遭铁锤狂击,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忍不住泛将上来,霎时满脸充血,双目赤红,配合着他粗豪的面孔,状极凄厉。老大强咬牙关,硬生生地将血吞下,眼睛死死盯着水知寒的手,一个字一个字从喉中艰难蹙出:"还--有--两--掌!"
水知寒鼓掌而笑:"好一个老大!给你十息的时间回气,第二掌便不是那么好接了!"十息的时间便是十次呼吸。在这等生死相搏的情况下,任何一丝喘息之机都弥足珍贵,而水知寒浑若无事般说出来,既是一派扬扬大家风范,亦是显示了其强大的信心。雷怒等人纵是与水知寒对敌,也不得不心中佩服--水知寒身为天下有数的高手,这份气度确是常人难及。
老大深吸一口气,调停半晌,左掌右拳护在胸口:"请!"水知寒脸罩寒霜,右掌从小腹至胸口缓缓划了半圈,全身衣襟无风自动,众人离其八步外,便可感觉到一股寒流在空气中涌动,知道这一击水知寒必是全力出手!老大见水知寒的架势,已知这一掌必然威力无比。刚才那掌已然让自己身负内伤,虽是有十息的调解,仍是不能压下胸腹间的隐痛。眼角扫见众人对他既期待又担心的眼神,将心一横,哈哈大笑:"水总管尽管放手出击,他奶奶的,天下竟然有这么邪门的掌力!"
水知寒蕴劲而动,这一动威凌天下,一掌拍向老大,疾迅处犹胜第一掌,威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一时间四周暴起漫天尘土,就连几丈外的树木,亦随着他身体的移动而枝摇叶晃。老大一脸凝重,左掌软软地垂落胸间,右拳却是携起一股风雷之声直迎水知寒,竟是要与水知寒以硬碰硬。众人心弦骤然绷紧,连大气也不敢出。
"砰"然一声大震,飞扬起的尘土将二人的身形完全包围,旁人再也看不清楚。水知寒再度退回原地,老大却是稳立原处不动,须发皆张,双目圆睁,状极威武。
神闲帮众不知就理,见老大将水知寒再度击退,俱是欢声雷动。就连沈千千与水儿也是鼓掌为老大加油。雷怒眼力高明,心中剧震。水知寒这一掌不但威猛张狂,与老大掌力相接的一刹那,竟然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吸坠之力,将老大的身体紧紧吸住,不允他退步化去掌力。这一掌竟然没有半分外泄地全然让老大受了!这,是什么样可怕的武功!
"哇"的一声,老大再也忍不住那满腔似要沸腾的气血,张口喷出漫天血雨。这一掌已然彻底击溃了他,全身经脉尽被这刚猛无铸的一掌震断,就算现在立时疗伤能保住性命,武功也是已然全废了!老大全凭着一股顽
强的意志站立不倒,一张口鲜血狂涌而出:"还有一......"那个"掌"字再也无力吐出来,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将出来,染红了整个前襟。
水知寒长叹一声,姆指一挑:"好汉子!你若认输,我便让你离开此处!"老大面露坚忍,咬住牙关,先望望自家兄弟,再望向水知寒,缓缓摇头,意思是绝不肯独生!水知寒看着老大,眼中闪过一丝恻然:"我若放你手下兄弟一马,你可瞑目?"老大不语,点头。水知寒气沉丹田,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好!"老大闻声全身一震,双目大睁,五官中血液狂喷而出,竟然被水知寒以一声大喝引发内伤,就此毙命,尸体犹是直立不倒!
静!夜风徐徐吹来,每个人的心中都是一片冰冷!没有人能料到水知寒厉害若斯,只用了二掌一声便让刚才还威风凛然不可一世的老大--败亡身死!
水知寒长长呼出一口气,转头对左右道:"让开一条通道,放神闲帮各位兄弟走,至于神闲帮主......"水知寒反手一指老大,轻轻一叹:"厚葬之!"包围圈依言让开一条通道,神闲帮众纵是有心以死相拼,但见水知寒的神功,均知于事无补。加上老大已死,帮中内乱,群龙无首,早是意冷心灰,当下几十名神闲帮众默然撤出。老大犹睁怒目,已然失去生命的
尸身似是还在冷然地注视着这片残酷的战场!
水知寒面朝雷怒:"我并非嗜杀之人,老大若是不死,这里必还是一片杀戮,雷兄当知我的无奈......"雷怒见到水知寒绝世的武功,一腔热血早已被惊惧得冰凉,万万料不到水知寒还会和颜相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水知寒叹道:"将军只是志在碎空刀叶风,雷兄若是降我,可保不死!"雷怒自忖必死,何曾料到能有如此转机,心神终告失守。但当着这许多部下的面,如果应声降了,这一世也休想抬头做人。心下踌躇,嘴唇翕动几下,仍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清平大喝道:"我们决意战死,水总管再勿多言。"他与关离星最是交好,这几日又与老大相交甚笃,此刻心伤好友惨死,更是被老大之死激起了一腔血性。水知寒淡然道:"五剑山庄发话的人好像应该是雷盟主吧?"方清平怒道:"五剑山庄只有战死的好汉,绝无投降的懦夫!"水知寒不睬方清平,转头看向雷怒:"雷兄怎么说?"
雷怒心中天人交战,勉强挣出一句:"我如何可以相信水总管能容我?"这句话已显得雷怒大是意动。水知寒叹道:"我连神闲帮的人都可以放走,何况雷兄这样的有才之士。只要对将军忠心,我保你日后又是一番大好前程。"
方清平虎目蕴泪,嘶声吼道:"雷大哥!"雷怒缓缓看去,手下七大护法表情各异,有的愤而紧握兵刃,不惜一死殉志;有的却是面现怯意,一脸期待。
沈千千见到老大惨死,早是泪流满面,娇呼一声:"我们拼了!"水知寒冷然望去:"沈小姐明知我不会对你动粗,可是愿意眼睁睁看到这一干大好男儿命丧于此吗?"沈千千闻言语塞,她自是不能让别人陪她送死,惟有擦干眼泪,手中扣紧落花宫的独门暗器飞叶流花,眼视雷怒,只待他一声令下,就将奋力出手。
雷怒眼视地面,话语从喉间慢慢吐出:"各位兄弟跟我这些年来,一起出生入死,方才创下五剑联盟,我雷怒能有往日的风光,亦全靠诸位的支持。"再抬眼看着方清平:"方兄是我五剑联盟的智囊,我一向多方倚重于你,若是没有方兄,可以说便没有我雷怒......"方清平听到雷怒如此说,心中忆起当年时光,百感交集:"我本是一草莽剑客,终日只知养气练剑、穷首皓经,并无大志。多蒙雷大哥的教诲,才知道人生在世应当成就一番事业,这才一心加入五剑联盟,若无雷大哥的指引,我方清平亦不会有今天......"雷大哥唏嘘一叹:"我若是就此降了将军,你定会非常看不起我了!"方清平挺胸道:"大哥若是降了,我会非常痛心,必将一死明志,期望以一腔热血唤回大哥昔日雄志!"
雷怒双目闪过复杂的神情,望向水知寒,就要说话。水知寒不待雷怒发言,肃容道:"雷兄不必降我,将军府要的只是叶风的人头,日后江南五剑山庄亦只是我的盟友,非是我的手下,雷兄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方清平大喝道:"碎空刀为解五剑山庄之急不惜以身犯险,大哥若是出卖叶风定会为天下人所耻笑......"
水知寒负手仰望天空渐渐飘来的一朵乌云,漠然道:"叶风现在或许已死在历轻笙的手上,所以我更要雷兄现在一言而决,以免被我误认为雷兄仍在看风使舵。"
叶风!又是叶风!雷怒的心中涌起一种又是妒忌又是佩服的感觉。若是没有叶风,他现在也许仍是风风光光的一方大豪,亦有可能完全没有被水知寒利用的价值,只得丧命于此。水知寒再冷笑一声,补充道:"事实上现在留给雷兄的路亦是不多!"雷怒脸上掠过一丝痛楚之色,水知寒的话威诱并用,却也是实情。若是叶风能逃出历轻笙的伏击,他自然还是日后对付叶风的一枚棋子;但若是叶风死在历轻笙手下,自己在水知寒的眼中只怕就是全无作用,杀之亦不可惜了。可就算现在因为利害关系降了将军府,水知寒必然对自己仍有疑虑,日后自己最多也只是一个将军府上的门客,无法得到将军的信任与重用,更是为江湖人所唾弃......
这个决心,雷怒下得很难、很难!雷怒怅然良久,走前几步,握上方清平的双手,叹道:"方兄定是怪我的优柔寡断了。"方清平毅然道:"我相信雷大哥定会做出不让我失望的决定。"
水知寒冷笑不语,静等雷怒的决断!
雷怒眼睛慢慢扫过手下护法:"我雷怒能有今天,全拜诸位所赐。而事到如今,我再也不能给你们什么,惟有舍得自己的一世英名,好让诸位避过此劫......"方清平大惊,才要答话,但觉从雷怒的手上传来一股刚劲,扣住了他的脉门,全身一软,小腹一痛,雷怒的怒剑已然破体而入。方清平双目怒瞪,缓缓倒下,犹听得雷怒凄声道:"雷怒自此便是总管的人了,杀门下逆徒以明心志!""当啷当啷"的几声乱响,剩余六大护法的兵刃散落一地。水知寒哈哈大笑:"雷兄当机立断,水某定不负雷兄的期望。"沈千千娇声怒吼,手上暗器就要出手,肋下一麻,竟是被站在身边的"流影剑"赵行远点中穴道,软倒在地。水儿惊呼一声,也被"追风剑"杜宁擒下。水知寒双眼凛然扫来:"沈小姐不用惊慌,你的情郎叶风就会来救你的。"言罢哈哈大笑,得意至极。
天色蓦然一暗,一朵乌云已然罩住头顶,暴雨顷刻将至。惊变再起,一人从快活楼的人群中电射而出,一把抓起沈千千,双脚蹬地,腾空而起,空中一个转折,回扑向散万金那一方......水知寒大喝一声,飞身而起,一掌拍去。来人半空回身,硬接水知寒一掌,却是用上一个卸字诀,借水知寒的掌力在空中再度发力,身形变向,便如一只大鸟般投向茫茫夜空中,虽是带着沈千千,却仍是迅捷无比。
事发突然,水知寒这一掌只使得出六成劲道,被来人震落在地,惊呼一声:"龙腾空!"那人身在空中,语声犹是漫若平常:"若不是水总管得意忘形之下,龙某也未必能一击奏功......"说话间在树林间几个转折后,消失不见。
众、人、静、默。
行云生一身血渍,右手捂着左腕跌跌撞撞地从后赶来:"报上总管,属下无能,未能完成任务。"水知寒眼视行云生的断腕,眼中抹过一丝讶色:"无名呢?"行云生道:"叶风带着雷夫人往西逃去,无名在后远远盯着。按叶风离去的时间计算,估计现在应该已遇上历城主。"历轻笙一向驻在江西枉死城,是以行云生以城主称之。水知寒默然半晌,点头示意让行云生下去休息,自己则是负手望天,陷入静静的思考中,再无言语。
"轰隆"一声雷响,暴雨终于倾盆而至。将军府众人面面相觑,唯恐惹怒水知寒,再不敢多说一句话。惟有雷怒一脸黯然,双手仍是紧紧撑着方清平已然冰冷的尸身!
六、刀之风神在于光
那声音令祝嫣红心跳、目眩、头晕、眼花、恶心、惊怖,甚至还有一点......绝望!那声音疯狂处像是一枚鼠牙啮食在心上,嘶哑处像是一把锈刀磨在石上,轻柔处又像是一片枯黄的树叶飒落在草叶间,迷茫处像是一弯潺潺的泉水泻落在古井里......
祝嫣红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而她立即又惊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必然瞒不过将自己缚在肩上的叶风。于是,在那片乌云罩住天空时,在那方黑暗淹没大地时,在那声雷鸣奏响时,在那道闪电袭来时--她的脸红了,她的眉开了,她的眼闭了,她的手紧了。在这仿似是一条弧线的暗夜里,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
叶风紧紧抿着嘴,保持着不急不缓的速度在风雨中前进。他的心亦跳动得很厉害。因为,天下六大邪道宗师中武功最为诡秘的历轻笙随时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声炸雷响过,天蓦然黑了下来,整个大地就像被吞入了一个怪物的腹中,眼前再不能视物。叶风骤然停步,他已感觉到有人接近。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还能有几分把握击退历轻笙?
黑暗,亘古的黑暗。空气中像是蒙了一层幕布般的黑雾。冷风带着愤怒,在耳边呜呜作响。雨点沙沙而下,就似一些幽寒的冰屑击打在脸上。雷音轰隆响起,就似一方椭圆的印章从天穹中降落,重重砸在人的心脏上......
一道闪电划过,天地间刹然明亮,显露出一片惨淡的苍白。祝嫣红一声惊呼,前面八尺处,一棵大树前,有一道高大、青灰、晦暗、阴沉的身影。电光一闪而逝,又是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可刚才的影像仍如一次乍醒的恶梦般在祝嫣红脑中勾留不去。她不由自主地抱紧叶风的肩头,忽又醒觉这必会影响他的出招,那一刻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好竭力放松崩得紧紧的身体,睁着双眼在黑暗中寻找着、探索着、等待着......这一刻,她知道她的心跳全都集聚在这可怕的黑夜中,亦集聚在叶风的身上。她听得见他的呼吸从黑暗中传来,她闻得到他的气息在暗夜中膨胀,她感觉得到他的长发在风中飘扬,她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体正紧紧护住她......可是,她不知道,叶风能不能敌得住那道黑影,那道高大得令人惊恐的黑影看起来就像是从远古洪荒中窜来的猛兽!她的心就快爆炸了,她知道他们都在等,在等下一道闪电,在等对方的身形出现在自己的期待中、视线里、怒吼处、刀剑下!也许,这时所有的期待都不过是一盏灯光,一点星火。或者,就是那一道灿烂的、决定胜负生死的......明亮!
第二道闪电!可那棵大树下再也没有那道黑影。他在哪?叶风猛然转身......祝嫣红立刻就看到了--明、亮!惊惧的明亮,猩红的明亮。两道妖异的红光像是一丛莫测的鬼火般从右首照来,入目处如中刀枪般令人一悸!风声、雨声、雷声、电声刹时全都听不到了,只能听到一种鬼怪般尖利的嘶叫,一双巨大的魔爪在空中张狂着,十指弹动,长长的指甲上泛着淡蓝的寒光......
祝嫣红几呼要大叫出来,可她发现一点也听不到自己的叫声,她想用一只手捂住嘴巴,可她发现自己浑身没有一点力道。耳中只有那凄厉的惨叫,眼前只有那漫天的爪影......
揪神哭、照魂大法、风雷天动--这正是历轻笙的三大魔功。历轻笙终于出手了,可叶风,叶风在做什么?
叶风在退。边退边挡。他的右手抚住碎空刀柄,却根本无意拔刀。他的脚步虚浮,左掌完全是下意识地拆封着那双魔爪。这时的叶风仿佛完全被历轻笙的揪神哭与照魂大法所惑,目光呆滞,定定地望住历轻笙那双腥红的双眼,仅能勉强挡住对方名为"风雷天动"的爪功。他还能挡得了几招?
"叮"得一声,历轻笙右手食指一弹,那长达半尺的指甲竟然脱手而出,正正击在叶风的左手上。叶风惨呼一声,中门大露,历轻笙的左爪直袭而来,若是让他抓实了,只怕立刻就是开膛破腹之祸。
祝嫣红心中一紧,奋尽全力将手探入怀中,握住了"求思剑"。那一刻,她只知道,如果叶风死了,她必将用求思剑搠入自己的胸膛,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去死是为了不能受辱于人,还是为了不愿在他死后独生......
突然,便有一道凌厉的刀光划过黑沉沉的夜幕。碎--空--刀!那道刀光划亮了整个天穹,比狂雷更厉,比闪电更亮。就像只开一次的花,只碎一回的玉。 那是一抹绚烂的银光,一道优雅的弧线,一种玉石俱焚的豪勇,一次空前绝后的进击......祝嫣红听到一声仿若虎豹遇袭孤狼般的吼叫,由近至远遁去,终不可闻。
刀光敛去,仍是一片暗空。叶风又动了,继续往前走去,步伐坚决而沉稳,踏在黝黑的夜幕中,一往无前。
祝嫣红轻哼一声,胸口那一口郁气此时方才吐出,轻轻地问:"你没事吧?"叶风微微一笑,略带夸张地挺起胸:"夫人敬请放心,坏人已经被我杀退了。"映着碎空刀上若隐若现的光华,祝嫣红这才看见,叶风的左手有一抹蜿蜒的血痕,就着雨水,像一条暗红色的小蛇,沿着袖口,缓缓流下。(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吴帆)
后文提要:叶风缚着受伤的嫣红将寄命何处?新旧刀王的一月之约到底谁胜谁负?被龙腾空救走的沈千千能否安然与叶风会合?穷追不舍的水知寒会设下怎样的阴谋陷阱?敬请关注下期的《碎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