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飞马记
李亮
内容简介:
男主角:罗马
女主角:秦双
故事以北宋和金朝的恩怨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少年远赴异国他乡的事情,整体对“武”的描写虽嫌欠缺,但整篇文章以一“侠”字贯穿全文,文笔生动,堪称佳作。
伶仃漂泊半生孤,宝马倚身却非独。
无言不改赤子意,夸夸其谈不丈夫。
——罗马
相马相人眼识英,丹心一片玉壶冰。
乱世谁怜痴女子,并辔传奇写汗青。
——秦双
一身瘦骨志气高,长鬃便是衮龙袍。
追风逐日谁堪比,马中魁首最风骚。
——铜板
百战征辽一身胆,横行江湖天不管。
袖里七寸要命刀,阎王老子也怕俺。
——阮飞
勿笑矬来勿笑傻,勿笑丑来勿笑嘎,
英雄两臂千钧力,不让隋唐李元霸。
——金蟾
周身银甲放光毫,头上雕翎乘风摇。
肩上长弓惊日月,将军腰横七宝刀。
——完颜赤海
第一回 小卒子投军效力 黄毛马驿路扬威
话说徽宗宣和年间,河北道上来了一骑人马。那马体瘦毛长,色作褐黄;马上人岁数不大,神色却颇为老成,穿着一身铺兵的号衣。
大宋驿传发达,驿站林立。驿站又称递铺,分步递、马递、急脚递,其中的驿卒被叫做铺兵。来的这一骑铺兵人马便是刚由马递铺升调到急脚递的。那马递铺的马多是老弱病残,而急脚递却是驿站里最快的,这种调迁在递铺中算是极为少见了。
原来这铺兵乃是河北卢龙县小王庄人,只因无父无母,无名无号,单知道姓罗,又是自小给村中大户赶车拉马的,便得了个诨名叫罗马。罗马十六岁时正值宣和海上之盟,宋金合力攻辽。当此朝廷用人之际,罗马便弃了雇主投军报国去了。
这罗马自小便是饥一顿饱一顿,哪儿能有什么好身体?十六七的人,身长也不过六尺,更且面黄肌瘦。那征兵之人一看之下,大笔一挥,便将他
罗马效力的递铺编号为“乙辰”,中等规模,有十来个铺兵,二十几匹马。罗马刚来时,既无银钱孝顺,性格又懦弱内向,自然倍受老兵的欺负,头一宿便被刮分了被褥,赶出营房。其时正是四月天气,白天虽热,晚间却凉。罗马出得营房,站了一会儿,便只得到马厩栖身。
那马厩中一拉溜全拴着铺中的老马,尽头处堆着如山草料。罗马来到草堆中,掏个窟窿将自己埋了,正要睡,忽然听见“扑哧扑哧”的异响,抬头看时,却没来源。再睡,那声音却又响,如此反复,终于听出声响是从马厩后边传来的。罗马便爬起身来,在马厩板壁缝隙上趴着一看——只见后边空地上有一匹马倒卧着,黑乎乎的看不清毛
色,只是看出其腹大如鼓,一起伏。罗马好奇心起,出去凑近一看。那马已是气息奄奄,听他走来,勉强睁开双眼,只是喘息。罗马跪下来查看,见它乃是匹儿马,腹胀并非受孕分娩之相,却是生了恶疾。
罗马暗想:“这马病得这般重,又被扔在此处,瞧来是活不过天明了。可是就让它这样孤零零地等死,未免也太过可怜。”想着,他便以手轻轻抚摸马腹,只觉掌下硬得如绷紧的皮鼓,不由轻声道:“马儿,你是怎么啦?吃了什么毒草野莱了么?没事的,明天就好了……”又道,“你叫什么名字?很难过么?你不要害怕,有我陪着你……”
罗马便如此絮絮叨叨直说到天亮,那马最后终于有力气抬起头来,舔了他一舔。
有老兵起来不见罗马,便大声嚷嚷,罗马应声出去时,早被一脚踢翻,骂道:“见吃不见做的小崽子,一大早躲哪儿做梦娶媳妇去了?”骂罢丢给他镰刀扁担,命道,“今天你不用送信,只去山上打革。天黑前须打下一百斤来,少一斤,打得你叫娘!”
罗马不敢顶嘴,抓起镰刀出营上山。一天无话,到了晚上,又累又困,想起那匹病马,又去马厩后察看。却见那马身上脸上已落满苍蝇牛虻,可是仔细来看,居然还是未死,只是气息奄奄,任由那蝇虫乱爬,连肚皮都许久不动一下了。
罗马心道:“今晚怕是真的就要死了。”他忙奔出去找老兵:“马厩后有一匹病马,快要不行了。”老兵道:“死了就死了!关你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晚上你还在外边过夜,敢进营房,就让你死得比它还快!”
罗马吃骂,怏怏回到马厩后,蹲身坐了,轻声道:“今晚看来我又得陪你了。”他挥手替病马赶开身上的蚊蝇,“下辈子转世,不论变作什么,只求结结实实的别闹病吧!”那马鼻翼微微颤动,蚊蝇去了又来,罗马一刻不歇地挥手,只觉夜深渐寒,便在马腹处倚了身子。但觉马腹炽热肿胀,似乎随时都要炸开,忽觉心酸道:“你不要死!
你死了,我将来和谁说话去?他们都欺负我,你却是我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不知不觉,罗马竟然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身下冰凉,脸上痒痒,睁眼一看,居然是那病马正回头来舔他面颊,而他自己正趴在马腹之上。再看那马腹,居然已瘪下去了很多,马身之下一大摊暗绿的水液,又腥又臭,犹自未干,竟连罗马的衣裤都给浸湿了。再看那马,精神却好得多了。
老兵们听说这等异事,都来看热闹,有人啐道:“哼,原本它死了就能好好吃顿肉了!”原来驿卒饷粮有限,全年只有等驿马毙命,方能吃顿肉。可驿马均属国有,即使病重也不能宰杀,只能等着它自生自灭。
老兵们因恼恨罗马救活了这病马,便当场将它配给他,指望他俩日后搭档送信,等着看这笨人衰马的笑话。
又过两日,那病马终于能够站起。直待罗马为它洗刷干净了,却辨别出这马才一岁大小,毛色黄中泛着青黑,瘦骨伶仃,宛如一枚硬梆梆的古旧大钱。罗马便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铜板”。
一人一马从此结伴,往来驰驿。初时铜板力弱,屡次延误了信件,害得罗马没少挨打;到了第二年,铜板身子长成,送信已可不过不失,待到了第三年,这一人一马已是乙辰递铺的第一快递,往来奔驰如风。上驿与下驿相差六十里,这对搭档一炷香的工夫即可来回。
上边听闻此事,欲将铜板调走,可除了罗马,那黄马竟是不许任何人上身,长官无奈,索性连罗马一起提拔了,离开这递铺,转而去急脚递铺当差。罗马便领了调令,与铜板一起前往五百里外的飞龙驿报到。
这时天气正是春末,罗马人往高处走,心花怒放,铜板体格健壮,士气高扬。两个游缰道上,也不赶路,只赏花踏青地一路向北。正行间,忽见两匹健马迎面驰来,当先一匹枣红马,马上人红袍金甲,颈上双搭狐狸尾,是个金人。那金人满面赤红酒气,大声吼叫,扬鞭催马,后边一匹白马,马上人穿着青年铺兵的号坎,只以双膝磕动铁
骨梁,一言不发地追着。
罗马引缓避在道旁,暗道:“这两人坐骑都不错,是在比赛么?”
却见那两马如风驰电掣一般从罗马身边驰过。罗马也不多事,待二马跑远,才再驱铜板往前走。不过行了里许,忽然问身后马蹄声如暴雨一般,回头一看,那金人的枣红马已经折回头从后赶来。再往后看,那铺兵的白马却已给甩得不见了。
那金人超过罗马,回头看他一眼,面上全是鄙夷之色,叽里呱啦地吼叫。罗马莫名其妙,眼看他绝尘而去。再过片刻,那铺兵的白马才呼哧呼哧地赶来。铜板本是闲逛,可是连续被两匹赛马超过,再难忍耐,一抖鬃毛,人立长嘶。罗马知道它好胜心起,叫道:“铜板,慢点儿!”
那铜板已然奋起四蹄向前蹿去,才三个起落便超过那白马,再低头一冲,已然能看到那金人的背影。金人本来胜券在握,忽又听身后追赶的蹄声,回头一看,不由又惊又怒,从鞍侧摘下马鞭,一鞭鞭乱抽马臀,将枣红马又催快了三分。铜板抬起头来,长鬃迎风飞舞。前面不远已现出一处驿站营房,道旁石碑,上书两个大字:飞龙。那金
人再奋力鞭马,罗马既然到了目的地,哪里还与他缠斗,超过了他,一带缰绳,铜板撒开四蹄,往旁边一拐,已冲进了驿站。
那飞龙驿是两溜兵房,有好大一个围场。驿中空地上设有酒宴,一行大宋官员正向几位金人大官敬酒。听见马蹄声响,众人一起抬头看时,正看见铜板罗马一骑当先,闯进驿站。有官员笑道“原来是无关人等。”
后边那金人已旋风般赶来,口中哇呀呀乱骂。看见罗马停下,手中马鞭已发出一声尖啸抽来。铜板轻轻一纵,闪过了这一击。罗马眼见驿中排场,滚鞍下马,手奉调令,叩首道:“小、小人乙辰‘寄’……乙辰递铺铺兵罗马,奉令前来报到……”他生性内向,和铜板说话时尚能谈笑自如,可是和陌生人说话却总是紧张,什么都说得磕磕
绊绊,结舌噎气。
那比赛的金人跳下马来,满面不忿,大声嚷嚷。有通译在一旁低声译了。原来他名完颜赤海,正恼罗马在后半程以逸待劳,投机取巧地破坏了比赛,故此发怒。大宋官员一个个神情尴尬,内中有一人姓王名谚字仲文,乃是礼部高官,全权负责此次金使的迎送,当下将袍袖一拂道:“来人,将这冒犯完颜大人的东西绑了!”罗马一愣,大
呼“冤枉”。那金人完颜赤海也颇感惊异,朝着通译乱叫。通译译道:“不要绑这人!完颜大人说,他的马虽然是投机取巧,但能赢了‘火烧云’,也确实不慢。因此完颜大人要和他加赛一场!他若胜了,仍算大宋不输,他若败了,方才两国所下的三千两白银,却要再翻一番!”
原来这一行金人乃是金国使宋的使者。此前宋金虽已会盟攻辽,徽宗皇帝却迟迟不肯出兵,所发人马只在边境逡巡,直待金人大胜,才发军追击,捡辽兵的便宜——不料还是被辽人打败,又靠金人决战取胜,将堂堂耶律氏灭国。
金国使者此次进京便是责问徽宗贪功背信之事。微宗理亏气短,又见金人战无不胜,心下早就虚了,早早地许下多多的赔偿,被金人占去的云州等地也不敢索要,这才将金使安抚下来。他还派专人毕恭毕敬地将之护送回国。王大人等接下这件苦差,诚惶诚恐,处处曲意奉承,终于一路平安无事,岂料就在这飞马驿,终于还是生出事端来
。
这一行人出京,一路无事,昨日到达驿馆时,却不知是哪个侍从嘴快,说起附近的飞马驿乃是大宋有名的金牌递铺,快马送信可日行五百里。金人中便有完颜赤海道:“我们金人生长于关外,大漠驰骋,快马天下无敌。骏马相遇,不如赌上一赌。”王大人道:“我等奉圣意护送诸位大人出关,实在不应有此意气之争。”而金人只是不依
。
这完颜赤海虽然暴躁粗鄙,却既是出使副使又是金相宗翰的得意门生,万万得罪不得。王大人无奈,只得安排下这场比赛。眼看金人就要赢了,一场事端也就平息了,却不料生此变故。
当下王大人将罗马带至背人之处,问:“罗马,你可知罪?”罗马垂首道:“小、小人扰了大人们的比赛……大人们的兴致。”王大人叹道:“兴致?若只是酒后赌马,玩笑怡情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宋金关系微妙,是和是战,全看这几个使者回国后面对金主时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会说出什么话来。为此,上至圣上,下至我们这些为臣子的
,哪个不是对他们加力讨好?偏你逞能,违规参赛,惹得完颜赤海将军不快。”
罗马汗出如浆,结巴道:“我不知道这个、这个比赛这么严重……”王大人道:“呆会儿你与那金人比试,可知该当如何?”罗马耿直道:“小人一定悬,力……全力以赴,光明正大地赢他,让他没话说。”王大人更加不悦:“错了!这场比赛你是输得赢不得!你若输了,我便不再追究你冒闯之罪;你若赢了,这项上人头只怕就得立即落
地!”罗马犹豫道:“可是那赌注,六千两……”他还待再说,王大人却已截口道:“六千两又算得什么?我天朝上国还怕输这两个钱么?咱们现在无论花多少钱,只要能哄得金国使者开心,那就是祖上烧了高香。你这小小铺兵不明白倒也罢了,只用记得只能输,不能赢就是了。”
罗马领命来到前边上马。那完颜赤海早已换了匹黑马相候。只见那黑马其高过丈,两耳尖尖,眼似铜铃,一见铜板便甩尾喷鼻,尽是挑衅之意。铜板定定看它一眼,甩了甩长鬃,伸长脖子去地上啃草。
两马在驿门前并肩站了,有驿卒手摇红旗,在前面迎风一展,比赛开始。那黑马如弩箭般蹿将出去,泼开四蹄,溅起朵朵土花绝尘而去。铜板本是分毫不差地起步,可罗马记得王大人的军令,只把缰绳揪得紧紧的。铜板受制,虽欲争胜却跑不起来,只能歪着头,斜身跑了出去。
骏马最是好胜,铜板尤其如此,自腿力大成之后,已有一年多未曾输给过其他马匹。这一回奋力赌赛,却被罗马拖累,直气得鼻喷热气、口吐白沫,摇头摆尾、前扑后颠,将嚼子咬得嘎巴嘎巴直响,跑出三五里地后,那满嘴白沫都变成血沫。罗马心痛,叫道:“铜板,铜板!你莫要怪我!长官有令,你我当兵的又有什么办法?”
一人一马正跌跌撞撞地小跑着,路上却迎面来了一人。只见这人齐额扎一块蓝巾,三十来岁,五官平常,穿一身灰布衣裳,肩上搭个褡裢,双腿上倒打着千层浪绑腿,瞧来精神利落,是个走远路的行人。罗马担心铜板的蹄子碰着他,叫道:“让一让!让一让!”那人抬起头来,见铜板挣扎,低声道:“可怜,可怜。”这时铜板正与他擦肩
而过,罗马听见那人说话,微微一愣。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罗马手上两股马缰齐断,他双臂力气使空,几乎一个跟头栽下地去,再直起腰来时,铜板已失去束缚,奔了个风驰电掣。那断缰垂在它颈项两侧,被风带得笔直。
其实罗马本就心疼犹豫,这时有了绝好的借口,索性把心一横,由着铜板去跑。这马儿委屈许久,一朝得以宣泄,如何还肯停下来?它直跑了个四蹄生风,奔过半程,已经追上完颜赤海,最后到达驿站时,完颜赤海一人一马早给甩得无影无踪了。
罗马跳下马来,王大人远远冷笑道:“我大宋好快的马!”罗马不敢接话,回头来看铜板,只见它鼻翼上流下血来,乃是方才跑得太猛,迸裂了鼻内的血管。罗马心疼得将脸贴上铜板额头,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旁边有卫兵领王大人之令,上前将他摁倒绑了。罗马垂头伏罪,只对旁边的驿卒道:“我的马倔,麻烦你们好好待
它,别……不要打它,只要信它,它的脚力,决不会误事!”
第二回 地理图阮飞盗信 借调令罗马出关
正在这时,却听旁边有金人问:“这人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三番四次要绑他?”王大人赔笑道:“这小卒好不懂事,屡次坏了使者的兴致,不好好教训一下,那还了得?”几个金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正不知所措,驿门外马蹄声响,完颜赤海终于回来,在马上看见铜板,咧开大嘴哈哈大笑,跳下马走过来,这才看见罗马被
绑住了,勃然大怒,手中马鞭乱挥,噼噼啪啪把押着罗马的卫兵都打开了。
王大人惊道:“完颜将军这是为何呀?”完颜赤海怒目相视,暴跳如雷。通译道:“完颜将军说道,这人骑术精绝,快马无敌,是真正的大英雄。他输得开心,输得痛快!这人是他的好朋友,谁绑这人,就是在和他完颜赤海为敌。”王大人不料这金人这般性贱,自己一记马屁拍在了马蹄上,心中虽然郁闷,脸上却哪敢露出来,忙不迭将罗
马放了。罗马险死还生,兀自吓得手脚发软,可心中倒也对这金人颇生了几分好感。
众人便又重吃了一回酒,完颜赤海招呼人给罗马加了张凳子。罗马长这么大,头一回受到这般礼遇,当真是受宠若惊,勉强吃了数盏酒,直如受刑一般。那通译受完颜赤海指派,不时问起铜板的本领、血统。罗马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完颜赤海看他老实,越发喜爱,忽然转头吩咐侍从,端出一盘金元宝,对王大人道:“这是咱们的
赌注,我输了,六千两银子给你!”王大人摆手道:“完颜大人玩笑了,赛马下注一事,游戏怡情而已,怎可当真?我难道真要完颜大人的银子么?这可折煞我了。”
完颜赤海一再坚持,王大人却只是不收。完颜赤海终于着恼:“我们金人赌得起便输得起,你干吗这么婆妈?若是怕我折本,我倒有个提议:你将这黄马、骑手一并送给我,让我带他们归国,与我国国主、王公去赌赛,帮我多挣些赏赐、赌金也就是了。”
通译说出来,罗马大吃一惊,王大人却哈哈大笑道:“这事容易,我去与这驿站的长官说一声,就将这驿卒送了你,供大人差遣也就是了。”完颜赤海大笑道:“不费事么?”王大人摆手道:“举手之劳!”
他立刻招手叫来飞马驿管事道:“这驿卒蒙完颜大人青睐,将随侍大人左右,前往金国谋事,以后就不在你这儿送信了。你去给他办一下手续。”管事踌躇道“这罗马这才是第一日来我驿站报到,这便转走,是不是不合适?”王大人怒道:“大金国助我们新灭了辽寇,于我国恩义有加。连当今圣上对完颜大人都万般宠爱,他一个驿站驿
卒值什么?莫非你敢推三阻四,违逆友邦之意?”那管事吃他训斥,唯唯诺诺,垂头去了。罗马大急,吞吞吐吐告声罪,连忙离席去追。
这管事姓杨名达,在驿站服役已有十几年,最是聪明伶俐。他领了王大人的令,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来到办公的所在。罗马在后边赶上,叫道:“大人,大人!”杨达回过头来,拱手道:“罗兄弟,大喜啊。”罗马局促道:“大人、大人不要……使不得……不行……”他一急,越发说不清话了。杨达冷笑道:“有什么使不得?日后
你随完颜大人在大金发达,高官厚禄,享不尽的荣华,再也不用如我等驿卒铺兵一般,起早贪黑,奔波劳碌,岂不是好事么?”他一边说,一边在花名簿上找着罗马的名字。
罗马见他认真,越发着急:“大人胡说……我是铺兵……大宋的铺兵去金国?不行,我不去……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
原来这罗马虽不曾读过什么书,可是在乡下时,多曾听过老人讲古,后来在军营当中,也听老兵说过许多英雄的英烈之事,因此对他来说,“忠君爱国”四字虽不会写,实则却已深深烙在他的心里了。
杨达道:“可王大人已经下令,木已成舟,你多说无益。”罗马扑通跪倒,道:“大人救我!救我!”杨达笑道:“你这样不给王大人面子,屡次冒犯他,不怕他处罚你么?”罗马道:“我、我宁愿挨鞭子,不去……不去!”杨达哈哈大笑,将罗马拉起身来,道:“咱们关上门说话。”
那杨达把营房房门关好,再将罗马上下打量一番,方才道:“好一个赤胆忠心的好男儿!我飞马驿有你这样的好汉,当真光荣。”他忽然向罗马纳头便拜,罗马惊道:“你干什么!”慌得连“大人”二字都省了。
杨达道:“我乃飞马驿管事杨达,今日有一事相托!”罗马道:“说。”杨达道:“完颜赤海要借罗兄出关,我却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罗兄成全:金国与我大宋虽属同盟,但大辽既灭,一山不容二虎,两国间渐起摩擦,只怕大战已是不远。我堂堂中华礼仪之邦,自不能背信弃义,率先开兵宣战,可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我听说已有志士暗中潜入金都宁州,监视金廷动向。可是此去宁州,千山万水,他们便是得着了情报,又怎能及时送回?如今这完颜赤海乃是金国重臣,他既看重于你,正是天赐良机,罗兄你便顺水推舟,和他同去金国走上一遭,时刻监视他在朝中的动向。金国若是与我国交好也就罢了,若是他们敢有异动,罗兄,便请你的快马驰驿来报!
”
罗马听了,顿时热血沸腾:“有这样的事?”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肩上的分量重了起来,想到国家有难,不由心情激荡,“那我一定会回来,报信!我去!”他话说得颠三倒四,杨达一转念才明白过来,郑重道:“我代天下百姓向罗兄一礼!此去金国,风土不同于中原,更必须忍辱负重。罗兄,但请你一路珍重。”
两人这便携手来到桌前,杨达在驿站名簿上将罗马勾掉。罗马知道这一笔下去,自己就要远离故土,心中不由黯然。名簿一旁,杨达注道:“借调出关,随行金国。某年月日。”
罗马又到前面来见完颜赤海。王大人道:“你方才急急忙忙干什么去了?”罗马已得杨达教导,答道:“杨大人……我看杨大人眼熟,认错了、认错了……”王大人道:“完颜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仅不恼你冒犯之事,更着意提拔。你与他同归大金,一路要小心侍奉。”
罗马道:“是。”之后又结结巴巴地向完颜赤海、王大人都敬了洒。完颜赤海笑道:“我大金虽不及你中原富饶,可是天高地阔,骏马如云,你若爱骑马,到时可有你美的。”一桌人闻言哈哈大笑,吃喝尽兴。
当天傍晚,罗马辞了驿站,随完颜赤海、王大人一行来到附近的驿馆休息。
且说罗马,这一天之中大喜大悲,命运变幻,怎不让他思之忐忑。一晚洗漱了,却怎么也睡不着,便披件外衣,趿着鞋,来到后面马厩来找铜板说话。那铜板自幼落下病根,别的马都是站着睡觉,它却习惯躺倒休息,听见罗马走来,耳朵一支,一骨碌站了起来。
罗马看见它,便笑了起来:“你这懒马,今时不同往日,你我不是在乙辰驿站,人人都习惯了你四脚朝天。以后给人看见你这副尊容,可不是要以为你又生病了么?到时拿个竹筒,给你吹大药丸子。”原来牲口吃药都是由人拿竹管嘴对嘴吹入的。
铜板似乎能听懂,一脸不服,把头乱摇。罗马一把抱住,轻轻抚摸马颈:“今天可是委屈你啦,都怪我,竟想让你输给那样的慢马。我们的铜板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铜板回过头来,大大咧咧舔他一下,仿佛在说:“算了算了,反正也赢了。”
罗马生性木讷,与人说话都是直撅撅又冲又愣,偏与这马儿,几年并肩作战,同吃同住,荣辱与共,早如亲兄弟一般亲热,这时虽是自言自语,却仿佛与知己谈心一般自在。他一边说,一边给食槽里加了草料,看铜板吃得香甜,又拿了马梳给它梳毛。
就在此时,只听咚的一声轻响,有人跳进马厩。罗马吃了一惊,抬头去看。那进来的人不料马厩里黑灯瞎火却还有人,也愣了。月光下只见他头包蓝巾,足扎裹腿,正是日间赛马时路遇的汉子。
汉子稍稍一顿道:“别出声,我是西山豹子阮飞,为国事至此,要躲避一下。”这人自报家门,显出坦诚。罗马虽不知西山豹子是什么人,但对他倒殊无恶感。盖因日间自己正在踌躇难过之时,全靠这人一刀割断铜板的缰绳,才让他无愧于铜板,虽然险些因此丧命,却生出几分亲近。这时见阮飞情急,便将铜板食槽中的剩草一拨,全抱
出来道:“进去!”阮飞纵身跃进食槽,悄无声息。罗马再将剩草往阮飞身上一撒,一拍铜板的后颈:“吃!”铜板真听话,低头就啃。
原来这阮飞可不是个一般人物,他从小练武,自幼投军,掌中一口七寸袖里刀,近身格斗天下无敌,当年曾随童贯征辽,只因看不惯那阉贼无能,这才解甲还乡,凭借一身艺业在江湖上闯荡出好大名头,乃是天下有数的好汉。
这边才布置好,外边脚步声响,已有一队官兵闯了进来,手中灯球火把将马厩照得一片光亮。罗马以手遮眼,叫道:“干什么,你们?”那带头的将领一看是罗马,也吃了一惊。他知道罗马现在是完颜赤海面前的红人,哪儿敢顶撞:“不知罗大人在此,多有冒犯。只是方才驿馆中来了盗贼,完颜赤海将军的财物失窃,兄弟们正在追捕小
偷。”罗马毫不动容道:“我没见着人,没有外人来。”
那将领犹豫道:“不知罗大人深夜在此干什么?”罗马道:“加夜草。”那将领也听说过“马无夜草不肥”,再看那铜板都瘦得皮包骨了,不由也有些相信。他道:“罗大人这匹马神骏不凡,当真是马中骐骥,若再健硕一些,定可天下无敌。”罗马道:“不是那样……过奖了……大人忙、这儿要搜查么?”那将领得他一句话,大喜道:“
要搜!要搜!”将手一挥,士兵分头四处查了一回,纷纷报告:“没有!”
那将领眼珠一转,心道:“便只有这黄马的食槽没有搜了。”他随手抓了把草料,笑嘻嘻走过来道:“这黄马今日连赢金人两匹快马,大长咱们大宋的志气,应该多吃……”岂料他还没到食槽近前,铜板突然从草料中拔出头来,扭脸就咬。那将领吃了一惊,往后一退,手里的草料掉了一地。罗马不由笑道:“它脾气大、护食,吃料时不
让人走近,除了我。”那将领干笑一下,心道:“这槽中草料不多,那马又一直在吃,应当没有贼人藏身。”口中拱手道:“打扰罗大人了。”便带着士兵出去搜索了。
待到外边脚步声远,食槽里的阮飞一挺身坐了起来,将身上草料拍拍,赞道:“好聪明的马!”原来方才他身上只有薄薄的一层草料,全靠铜板看似大口,实则一根根细吃地掩饰,才能维持许久。
罗马笑道:“它比我聪明,真的。”阮飞纵身下地,拱手道:“多谢罗大人相助之恩。白天时阮飞多有冒犯,还望海涵。”因听到那将领对罗马客气,便知道他地位非凡,到马厩门口向外一张,只见外面灯火通明,仍在搜查,皱眉道:“杀出去虽然不难,但此时我还不能现身。”他回头对罗马道,“只怕还得在此叨扰罗大人片刻。”
罗马把手乱摆:“什么罗大人,我不过是个被弃用的铺兵。”他便结结巴巴把今天赛马的前后都说了。阮飞听了,沉吟道:“这杨达见识好生不凡,世事果然给他料中。”他伸手入怀一掏,抓出一扎书信来,又展开一张纸道,“罗兄请看这是什么?”罗马凑近一看,只见纸上黑乎乎仿佛画了些什么,仔细辨认方道:“图、地图?”阮飞咬
牙道:“不错!正是我国的山河经略图。我方才刚从那完颜赤海身边偷出的。这人出使我国,一来一回,已将金国到咱们汴梁城的一切冲塞要道、天险地利都记录在此了。两国不开战便罢,一开战,这便是他们长驱直入的钥匙。”
罗马大吃一惊,料不到那瞧来没心没肺的完颜赤海竟有这样的心机。阮飞又将书信一扬道:“而这些,便是完颜赤海这回要交给大金皇帝的信,写信的人,都是汴梁城里金殿之上的社稷重臣。他们拿着大宋的俸禄,却与金国暗通款曲,只差大声疾呼‘君若攻宋,臣必内应相和’了!”罗马从小不曾读书,可心中最是敬仰那些知书达理的
读书人,一向以为能为人臣者,必然是饱读诗书、楷模一世之人,想不到这一晚却听到这样无耻的事实,不由如遭五雷轰顶,一时讷讷不得言。
阮飞道:“我在汴梁听说有这样的书信,兀自不信,跟上来一看,这才发现事态远比我想象的严重。不过现下形势微妙,我手上这些东西一旦现身,宋金两国都将颜面无存,必然即刻宣战,反而不美。为今之计,我便只能港行出去,寻一位能当大事的人物,不动声色地主持大局。如此方能避免战火。”罗马道:“你说,我做!”阮飞道
:“此事说来简单,只是希望罗兄帮我在驿馆东南处放一把火。如此,我便可趁乱走了。”
罗马一咬牙道:“我去找火镰!放火!”阮飞将他拉住,笑道:“哪有那么麻烦?”他从褡裢中取出一个叉八弹弓,一枚圆丸,道,“寻着目标,在二十步外发射,雷火弹爆裂即燃,罗兄可因此避嫌。”罗马接过,道:“好,我去。”阮飞道:“罗兄,此去一旦火起,我必是借机遁走,不能回头他顾,你切切小心!这弹弓便送给罗兄做个纪
念,此物打造精巧,若是使得好,威力却也可观,罗兄勤加练习,当可成为客居金国的防身技艺。咱们后会有期。”
罗马点头称是,来到外边,跟着士兵咋咋呼呼地抓贼,不知不觉踱到东南,觑见左右无人注意,扣弹丸张弓一射。“啪”的一声巨响,二十步开外的一间杂物房猛然火起。搜查的士兵被火光巨响吸引,全没人注意罗马早已收好弹弓,闪在暗处。
驿馆一时大乱,救火的、搜人的乱成一团。罗马卖力救火,忙碌一晚,到天将亮时才告一段落,这才来到马厩去看铜板,阮飞已然不见。只有那铜板看见他时,兀自笑得鬼祟。
第三回 鹰愁涧金蟾剪径 宁州城秦双拿鹰
且说第二日,完颜赤海遍寻盗信的贼人不见,心知不妙,再也不敢耽搁,立即动身归国。王大人与一众随行奔走相送,到了界牌关方把酒惜别。之后王大人还朝,完颜赤海继续北上,再与罗马说话时,已是一口流利的汉话。原来他既为使者,本就是个中国通,只不过与大宋官员交涉,有通译传话,方便搪塞演戏罢了。
界牌关外果然与中土不同。但见漠漠荒野,千里无人,远处山峦起伏,头上鹰雁高飞,天高云淡,朔风透骨。罗马有时睹物伤怀,想到此去吉凶未卜,不由深感孤寂;有时却觉风光豪迈,甚堪高歌天地。与他相比,铜板一身长毛飘扬在风里,倒是只见洒脱。
这一日午后,使节队来到一处山涧,名曰“鹰愁”。两面崖峰高耸,直插入云,中间一条小路,让人望而胆寒。那金国正使也是个谨慎的人,便命人马就此安营,派了哨探探路,准备明日一早通过。
下午无事,罗马便乘了铜板出营,在山边草滩上散心。他翻过一道山丘,眼前一条小河,一人正精赤着上身刷马,不是别人,正是完颜赤海。罗马正待回避,完颜赤海却已看到了他,叫道:“罗兄!”
罗马无奈,催铜板过去。完颜赤海一翻身跳上马,河水淋淋地从靴子里流出来,笑道:“闲来无事,再比一场?”罗马越看他和蔼,越鄙薄他的卑鄙,闷声道:“你赢不了。”
完颜赤海却就喜欢这人死倔横上的脾气,也不以为忤,仍然笑道:“那就来啊!”他一催马,黑马踏过小河,溅起一片水花,一路冲下。罗马冷笑一声,一带铜板马缰,喝道:“铜板,追!”铜板大喜,泼风般追了下去。
两骑马~前一后,在碧绿的草滩上如电疾驰。铜板离那黑马越来越近,完颜赤海放声大笑,两马头衔尾跑了近百丈,黑马已疲态毕露,铜板正要超它,突然间只听山涧间“嗷”的一声大叫,草丛中已跃起一人,叫道:“此路是我开……”黑马与铜板却已从他头顶上跃了过去。
那人还在叫:“此树是我栽……”可一眼看去眼前已没了人,身后则传来马蹄声。他一回头,怒道,“姥姥!我还没说完呢!好不容易碰上你们了,还想跑!”
那人一转身,已从背后掣出一条九尺七寸长的浑铁量天尺来,往地上一点一撑,“噌”一下跳出两丈多远,借着冲劲再跳,一跃就是三丈多。一起一落间,竟然比奔马还快。
这时铜板已超过黑马,那人飞身赶上黑马,半空中一把抓住它的辔头,叫道:“你给我站着!”说着身子往下一落,臂上使劲。那黑马正跑得四蹄腾空,被他这样一压,前腿骤然落地一顶,身子高高拱起,后腿跟上一撑,猛地横力变纵力,人立而起,长嘶暴叫。那完颜赤海是光身骑马的,这一颠,顿时坐不住,“扑通”一声摔下马来。
黑马被这强人一把拉得站着,那人却不停,几步又赶上了铜板,伸手去拉铜板的辔头,叫道:“你给我……”突然铜板往前一蹿,他这一把便摸在了罗马的腿上。那人大怒,加力追上马头,又去拉缰,结果这一回摸在了铜板的屁股上。那人气得发疯,拼命去追,这回铜板却连马尾巴都不留给他了。
那人气得哇哇直叫,只得停了脚。罗马从没见过能追得上铜板的“人”,不由深感惊讶,勒停了铜板回头来看——只见身后这人身高不过五尺,天生的肩宽背厚、短颈方头,往脸上看。窄脑门浓眉毛,小眼睛大鼻子,一张阔口下是地包天的下巴。长得丑是丑,怪是怪,可是丑得精神,怪得刚猛。他手里正拄着一根浑铁量天尺,端的是副
好汉样貌。
罗马叫道:“你是谁?好快的脚!”只见后边完颜赤海正从地上爬起,抚着被跌得大疼的腰。
那丑人叫道:“我是谁?我是劫道的!”罗马奇道:“劫道?这儿又不是‘道’!”那丑人叫道:“你管我!这宽绰!”罗马一愣,不明其意。那边完颜赤海却已经活动开筋骨,怒气冲冲地赶过来骂道:“哪里来的野人,惊了爷的马?”他自两腿的鹿皮靴身中抽出一对霹雳电光锏,望定丑人冲来。那丑人横起量天尺一架,叫道:“来得好!”
“哐当”两声大响,两人各退两步。完颜赤海左手金锏二十五斤,右手金锏三十斤,向来在与人放对时不曾输过,这刻却倒吸一口冷气,暗道:“这人好大的力气。”
却听那丑人叫道:“好小子,好大的力气!”又搬起量天尺来砸。两人便如此打铁似的硬抗了十来招。完颜赤海已给震得两臂发麻,心中想:“这人看起来半傻不呆,不会什么招数,力气倒是不小,竟似不输于我。我又何苦与他比拼力气?师父传授的那二十八式‘龙王锏’不使却留着干什么?”他再看那丑人一量天尺砸来,轻轻往旁边一
让,避过了这一击的锋芒,就要展开反攻。
岂料那丑人虽然憨直,功夫却自有一套。眼见完颜赤海往旁边一闪,已让出了先机,他这边上步跟身,将砸空的量天尺稍稍一拖,两臂伸直,九尺七寸长的大铁尺收到胯侧,喝道:“转!”量天尺余势甩开,由后往前抽来,人随尺走,尺随人旋,一人一尺化作一个大陀螺,一圈接着一圈,幻出层层黑影,直往完颜赤海腰上砸去。
完颜赤海吓了一跳,想不到这愣头青还有这样的笨招术。他被丑人的长兵器逼住,不敢硬挡,只好且战且退,心中暗道:“我倒要看你这样的猛招能撑多久。”
却见那丑人量天尺使到酣处,蓦地叫道:“穿!”手一松,量天尺脱手而出,挂定风声,直向完颜赤海胸前射来。他这量天尺重达七十一斤,这时甩起来,力道怕有千钧,真挨一下,完颜赤海就真的要“穿”了。
完颜赤海吓得魂飞魄散,拼死往旁边一闪,同时两锏横在胸前奋力向外一封。“当”的一声,总算免遭贯胸之厄,可还没回过神来,下边那丑人已经蹿到,一拳捅在他肚子上,叫道:“断!”
那丑人个子小,这一拳在完颜赤海脐侧落力,力贯小腹。完颜赤海只觉眼前一黑,欠身捧腹,几乎真的被折断。那丑人却不停手,上边一拳打完,下边一脚正踹在完颜赤海膝侧,咔嚓一声,完颜赤海虽不曾跪倒,但大大地向外迈开一步,身子伏低。那丑人觑得真切,两只钵盂大的拳头左右开弓,“啪啪”两响,又中完颜赤海脸上。三拳
一脚打毕,完颜赤海便是大罗金仙转世也撑不住了,“当啷啷”双锏落地,直挺挺地向后摔倒了。
那丑人打得兴起,扑过来骑在完颜赤海的身上继续打。罗马一手抬起正待制止,又想到完颜赤海偷画山河图之事,不由犹豫。场上战局却已陡现剧变!就见那丑人骑在完颜赤海的肚子上,突然身子一耸,又往下一沉,脖子已被完颜赤海右腿绞住,往后一扳,“轰”地倒了。
原来完颜赤海出身关外,最会摔跤,那丑人却只是力大,与他近身缠斗顿时吃亏,先被他肚腹一拱,失了根基,接着又被一脚缠翻,摁在地上乱捶。不过那丑人倒是皮糙肉厚,似乎全不怕痛,而且虽然胳膊短,但被打三拳总还要还上一两拳。两个人便这样乒乓互殴,打了个五光十色,罗马、铜板看得目瞪口呆。
两人打到最后,筋疲力尽,越打越慢,末了完颜赤海终于打不动了,逼住那丑人笑道:“你……你……你叫什么名字?”那丑人挣扎不开,瞪眼道:“我叫金蟾!”完颜赤海已起了爱才之意:“你力气不小。”那金蟾道:“你力气也不小啊。”完颜赤海笑道:“这么大的力气却用来劫道,未免可惜。你跟我走吧!”金蟾道:“跟你走干什
么?”完颜赤海道:“我大金国正当用人之际,你跟我走,我让你做将军!”金蟾道:“做将军干什么?”
完颜赤海被他反问得一愣,暗想:“这人什么都不懂,可怎么办?是了——”他口中道:“做了将军,就有肉吃!”这话可真是有效,金蟾顿时激动道:“我跟你走,不许骗我!”完颜赤海哈哈大笑,站起身来。那金蟾也爬起来,还不忘叮咛道:“记得我要五花的!”
罗马在一旁看着,先是觉得这两人好笑,眼见完颜赤海三言两语便收了金蟾,却不由有些心惊。这完颜赤海外表憨直粗鲁,可是讨铜板、收金蟾,当真是有海纳百川的招贤胸怀。金国若都是这样的人物,那该聚集了多少能人异士啊?
那边完颜赤海重新上马,伸手对金蟾道:“上马,我带你回营!”那金蟾道:“不用,我是飞毛腿,你们的马跑不过我!”完颜赤海笑道:“有你的!”他回头对罗马道,“走啦!回营!”三人两马便疾驰回营,那金蟾果然赶得上两匹良驹。
完颜赤海问起金蟾的来历。原来这人乃是山东胶州人士,自幼天赋异禀,又得异人传授,徒步奔走,天下无人能及,因此得了绰号“三条腿”。他本性好斗,听说金国宁州有人摆擂比武,因此才会北上,不料走到这里,盘缠花光,走投无路方才学人劫道。不料他人憨心直,劫道却不知选在哪里,只想到越宽的地方大概经过的人就越多,
于是选在了荒凉无比的山坡,苦等了两天都没人经过。想必若是完颜赤海再不撞来,他饿也要饿死自己了。
完颜赤海听了哈哈大笑,罗马在旁边也不觉莞尔,暗想虽然这人头脑不太清楚,可是天性纯朴是绝对没有错的,如今金营当中终于多了金蟾这个汉人,也算他乡遇故知了。
第二日,使者团便过了鹰愁涧,再走半月,终于抵达金国都城宁州。宁州这时尚非土木之城,虽然也是商贾繁华,但人们的住所却还都是以毡帐为主。罗马放眼所见,熙来攘往的人群后,尽是些圆滚滚、花花绿绿的帐篷,一时完全无法适应。
早有人出城迎接,内里又有完颜赤海府中的总管家将等人。使团便即解散,完颜赤海率众回帐,路上专门在其中叫出一骑,对罗马介绍道:“罗马,这位秦马师也是汉人,身怀云州秦家世传的相马驯马术,你可别小看了他。在府上,关于马匹有什么需要的,就找他说!”又对那驯马师道,“这位罗马是我的贵客,将会代我与宁州上下赛
马。你务必好好照料他的坐骑,但有差池,我唯你是问。”
那驯马师躬身领命:“大人但请放心,秦双必保宝马无虞。”声音异常清脆。罗马定睛看时,原来那竟是个女子。他嘴里答道:“多谢。”心里却大不以为然,暗道:“一个女的,能驯得出什么好马?”
那秦马师一路与罗马并辔而行,将铜板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忽然道:“好马 !”罗马耸肩一笑,不仅不领情,反而生出几分鄙薄。原来铜板脚力虽好,看相却实在不怎样。一身瘦骨,更兼毛色不纯,走路时没精打采,长鬃又不让剪,时时遮住半边脸,以马而言,全然担不起个“骏”字,若是以人类而言,活脱脱是个泼皮二流子的模样
。罗马与它同伴数年,早习惯了别人对它的先轻后赞,可此次这秦马师在铜板未跑之前便夸它是好马,岂不是无凭无据地乱拍马屁么。当下他哼了一声道:“完颜赤海胡说……这么瘦、也像好马?”
那秦马师听他说得这般刻薄,也愣了一愣,暗道:“莫非这人只是个庸才,这马是明珠暗投,未逢真主么?”她仔细把铜板上下打量,只见它鞍辔虽然老旧,却熨贴合适,显见主人极是细心讲究,这才放下心来,笑道:“罗大哥好爱说笑。你明明是个明主,把它当宝贝一般服侍,自然是知道它好处的。怎的我一夸,你便言不由衷,莫不
是怕我抢么?”
罗马一愣,不知这女人怎么这样不知羞,只是一味阿谀自己。再看她一眼——只见虽然眉目端正,但不施粉黛,肤色被晒得棕黄,头发也如男人般随便一扎,色泽暗淡。身穿一件灰扑扑的男式长袍,将衣摆截短,腰间扎一条红色缠腰带,脚蹬一双磨得灰白的短腰牛皮靴,整个人都灰灰的,完全没有一般女子的明媚,可好在看起来五官坚
毅,无论如何也不应当这般无耻才对。
罗马心中莫名生出些不快,更不愿多谈,便将双目远眺。其时金人开化未久,规划建筑一切都粗糙杂乱,毫无章法。可是一眼望去,只见帐篷中间夹杂着土坯房;深宅大院旁便是臭气熏天的驼队;大街上金人、汉人、奇装异服的他族人等往来穿行,莫名地便有了一种原始粗砺的生机,令这城市与中原的奢华安逸有了分外的不同。罗马心
中感叹,金蟾更是一路都啧啧称奇。
正行走间,突然只听一声长唳,一只青腹黑背鹰一个俯冲从半空中斜滑而下。只见这只苍鹰金睛阔翅,箭尾钩喙,从后边无声无息地滑行到众人头顶,将铁爪一伸,“啪”的一声,抓走了完颜赤海头上的皮帽。
那皮帽子是完颜赤海出关后才戴上的,乃是一张完整的火狐皮缝就,前颅顶趴着火狐的脸,两只眼是两粒闪闪放光的祖母绿。那只鹰本是猎户驯养,不甚怕人,这时也不知是被宝石的光芒吸引,还是被那火狐所诱,竟然冒险偷袭,就在这么多人的头顶上,一把抓走了那顶帽子。
完颜赤海吃了一惊,伸手一按头顶,叫道:“哎呀!”挥鞭去打,却哪里还够得着?只以毫厘之差落了空。两旁的侍卫见着,都用刀枪去捅,可那鹰儿轻轻振翅,顿时逃出了所有人的攻击范围。
后边的人惊叫,前边的人则陆续回头。可那鹰飞得好巧,仿佛挑衅一般,只低低贴着众人头顶掠过,既快得让人抓不着,又惺得让人跃跃欲试。罗马在后面看得清楚,只见随着那鹰飞过,队伍中便有两三条胳膊举起又落下。
突然间,罗马身旁的秦双一催马,已跑了出去。罗马一愣道:“追不上……”他忽然反应过来,又闭了嘴,等着看这女子出丑。
只见他们立身之处距那鹰虽只二十几步,且那鹰飞得又不快,但中间隔了许多兵丁军马,便是铜板也跑不开、追不上的。
岂料那秦双轻轻一催马,她的坐骑便从前面的两马中间轻轻巧巧地穿了过去。再往前又有个马夫拦路,那马只轻轻一纵,已经过关。罗马翘首望去,只见一人一马左一转右一钻,在人群之中虽不十分风驰电掣,可是居然再也没有多落后一步。片刻之间,一人一马已冲到了队首之外,前面一片空旷,马儿骤然加速,眨眼问竟然逼近那鹰十
步之内。猎鹰听得身后马蹄声逼近,待要振翅加速,却如何来得及?已被追到五步之内。
苍鹰一声尖啸,无奈之下只能蹿高,岂料双翅才翻,那秦双已在马背上一撑,蓦然间昂立于鞍上。
只见疾风骏马,那女子振臂一纵,跳起身来,双手攥着了那苍鹰的双爪。苍鹰大惊,用力拍打翅膀,可是毕竟拉不动一个大活人,终于被秦双轻飘飘地拉下地来。
第四回 锦上花温泉泡马 雪里炭擂台敲钟
罗马不料那秦双如此好本事,居然能够走马拿鹰,其控马之术已然高明到罗马闻所未闻的地步。此刻她落下地来,因手里拿着鹰,更显得轻飘飘的,端的如天上仙子,不食人间烟火,不由心中一荡。那鹰还欲低头啄她,谁知秦双还会驯鹰,给她闪电般曲指一弹,正中鹰儿眉心,顿时蔫了。
秦双将完颜赤海的帽子呈回,完颜赤海哈哈大笑道:“多谢秦姑娘了!那鹰就放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秦双领命,将鹰架在臂上,猛地一扬。那苍鹰顿时振翅高飞,可才飞起七八丈高,突然只见完颜赤海伸手从旁边侍卫肩上摘下一张长弓,闪电般认准搭弦。
只听“嗖”的一声促响,半天里那鹰猛地一震,笔直摔下,落在地上,砰的一声砸起一片尘土,已被羽箭穿颈而过。
完颜赤海怒道:“我这么久没回,一回来就扫我的兴!”说罢将弓扔给旁人,忽地又解颐一笑,“不过许久不曾打猎,更少遇到这样好的靶物。过瘾!过瘾!”别人都不知他到底是出于报复,还是真的技痒,一时个个噤若寒蝉,愣了片刻,方才鼓掌叫好。
罗马被吓得心中打了个突,暗道:“这人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大度。我将来若是不利于他,也不能有任何痴心妄念,存有什么退路了。”那秦马师见了血,更是脸色煞白,闷声上马,垂着头随队而行。
罗马见她消沉,偷偷把眼瞧去。就见她脸色发白,眼中含泪,再不像方才那般坚强,反而平添了几分楚楚,不由心生恻然,待要想法儿开解她,却又找不到话题。
走了一炷香工夫,一众人终于来到完颜赤海的营盘。完颜赤海在马上挥鞭道:“罗马、金蟾,这一片二十个帐篷都是我的!来来来,先到我的大帐里坐坐,我已经吩咐他们给你们收拾出一个住处来。”
女真人生性好酒好客,完颜赤海久未回家,自然更要好好地庆祝一番。二人这一坐,直坐到了天黑。金蟾酒到杯干,吃得尽兴,罗马却闷闷不乐,挨桌看去,看不到秦双,不觉更是怅然,不知觉也喝了不少,可是却越喝越不开心。他便趁着酒劲,也不告辞,直直出了大帐。
帐外冷风一吹,罗马头脑清醒了些,往后一转,找到马栏。他将完颜赤海家中的千匹骏马一一看来:黑暗之中,马儿有的在慢慢嚼料,看他走过,便抬头盯着他;有的已然垂头睡着,还发出微微的鼾声。罗马闻着马的臊气,渐渐觉得一颗心慢慢安定下来。
走来走去,前面忽然传来铜板兴高采烈的喷鼻声,罗马咧嘴大笑,快步向前。却见黑暗中,铜板的身边有一条人影,正给它刷洗,走近一看,那人正是秦双。罗马本就对日间不能安慰她有些愧疚,这时又遇上了,顿时又是开心又是紧张:“原来是你,秦姑娘。”
秦双抬起头来,笑道:“罗先生,我看你这马一路劳顿,所以来给它刷一刷。你不好好喝酒,出来喂马?”罗马道:“马瘦,加点夜草。”秦双道:“跑得快就好,膘肥体壮的有什么用?又不是养猪。”
罗马忽然想到白天两人在那苍鹰来袭前的谈话,于是捡起话头道:“秦姑娘,你凭什么说我这马好,是好马?你又没见它跑过。”秦双抬起头来,道“我不用看。”罗马奇道:“不用?”
秦双说起相马,眼中渐渐放出光来,道:“我不用看它跑,只看它走路就知道。它虽不算壮,但四肢颀长有力,皮毛之下肌肉起伏如水银流动,最是自然灵活。这种马儿有一分力便能跑出一分力,最不会浪费空耗,比一味力大的要能跑得多。”
罗马咧嘴道:“太玄了吧?”说着也拿起马刷为铜板刷洗。秦双笑道:“更玄的还在后边;我相马真正要看的其实不是肌肉筋骨,而是它的眼睛。须知马是龙形,虽然生性温和,但其实本心最是骄傲敏感,于奔跑一技更是有天生的自负。等闲的马匹从小到大,总要遇着比自己跑得更快的马,被人超过一次,便是一次打击。别的这么大的
马,早就屡屡受挫,眼神闪烁飘忽;而它看来虽没什么精神,但实则神华内敛。我日间往它眼中看去,它毫不避讳,越对视眼睛越亮,显见得面对挑衅满是信心。能有这样的眼神,这匹马至少在这一年多,都没有跑输过给别人了!”
她一语中的,罗马心下完全明白此次真遇到了高人,不由赞道:“真准!铜板自前年……前年十二月起,已经再没输过,算算一年多、一年半了。”秦双听得一愣:“它叫什么名字?铜什么来着?”罗马道:“铜板。”秦马师兀自难以置信道:“铜板?”罗马搔头而笑,便将铜板得名的来历说了。秦姑娘抿嘴低笑道:“你俩的名字都好玩。
铜板,哈哈,也是不俗的名字,比驰影、飞兔好听多了。”她探过身来搔着铜板耳根,道,“我祖籍云州,家中世代以贩马相马为生,这样的马却也很少见到。不知道它能跑多快呢?”罗马笑道:“你想有多快,铜板就能跑多快!”铜板舒服得耳朵乱抖,微眯着眼打量身边的两人。
秦双笑道:“铜板有你这样的主人,真的值得。”忽然又道,“可是铜板也并非无懈可击。”罗马一惊:“怎么?”秦双道:“我刚才摸过它的筋骨。铜板两条后腿大筋格外粗大有力,最有利于爆发加速。可是现在,他左腿上的筋已经压住血管,将来必成后患。”罗马更惊:“那、那怎么办?”秦双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宁州城外山
中有一处温泉,里边天然含药,对舒筋活络最有效果。我过两天就带你和铜板去,多泡两次便没事了。”
罗马关心铜板的健康,更逾自己的性命,听说铜板有伤,早就心急火燎,这时被酒劲一催,连声道:“走!走吧!这就去!多拖一日,铜板便多伤一日。”秦双一愣道:“今天很晚了!”罗马道:“就你和我,怕什么!”秦双一愣,叫道:“太晚了!”心中也不免恼火。她未料到罗马竟会这般轻薄,这般不尊重自己。
罗马身在暗处,看不清她的表情,还在兀自道:“大不了明早再回……”猛地只见对面的秦双一回头,扔下马刷,怒气匆匆地走了。罗马莫名其妙,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竟是在约一个女孩子进山过夜,不由羞愧欲死,接下来给铜板的刷洗也潦草多了,被铜板咬了一口方才打起精神。好容易洗刷完毕,又加了草料,便立即逃回完颜赤
海分给他的帐篷睡下了。
次日一早,完颜赤海前去面见圣金帝吴乞买,禀报此行见闻而去。那金蟾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心只记得当初完颜赤海说的话,急着要当官,可是初回宁州,人家哪儿有工夫陪他?只让他好好休息,耐心等待,可金蟾怎会是个静得下来的?
他在完颜赤海营中呆了两日,到第三日头上,找上罗马道:“小罗子,整日在这帐篷里坐着,闷出个鸟儿来,咱俩上街去转吧?”
罗马正给铜板梳毛。只见那黄马四腿大叉,将脑袋放在马栏横木上,嘴里衔着一把干草,过一会嚼一下,正闭眼享受。
金蟾看得啐了一声:“这马怎么一副好吃懒做的嘴脸?走,和我一起出去厮混一下,可好过伺候这惫懒畜生。”罗马道:“咱们刚来,出去哪哪都不熟。”金蟾道:“便是人生地不熟才要转,若是不转,哪辈子熟得了?”
罗马心中暗道:“我奉杨大人密令,来探金国动向。金国朝中之事一时还未可知,若是能对民间人心向背有个了解,倒也是个参考。”想到这里,口中便道:“那就去见识走走。”
他收了马梳,拍拍铜板的脖子:“我出去转转,你别吃太多。”铜板掀起眼皮,敷衍了事地点了点头。
两人便如此来到外边,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鲜。只见人来人往,五行八作,虽是塞北蛮荒之地,却也热闹非凡。正行走间,忽见行人一阵骚乱,都往一个方向拥去。
金蟾拉住一人问:“出什么事了?”那人手舞足蹈,叽里咕噜了一通,也不知说的是哪国话。
罗马道:“你问汉人!”金蟾才又拦住一人。那人道:“如今正是金国第一力士青宗开擂的时辰,最是热闹。你们若是新来中都,这可不能不瞧!”金蟾大喜:“对啊!我来金国不就是听说这儿有人摆擂么?差点儿给忘了。”说着忙拉了罗马要去。
罗马道:“打擂没意思!有什么好瞧的?”那被拦住的路人道:“这位小哥就不懂了。别处打擂都是厮杀角斗,上得擂去,十有八九要打得满脸是血,不过是义气之争:青宗的擂台却不同,乃是大金国求才纳贤的所在。只要你能走到台上,便可在军中谋得个五两银子月饷的帅帐侍卫;若是能上得台去,叫出青宗,便可成为军中牙将,月饷
二十两;若能经得住青宗的一拉一推,更可成为军中大将。多少年轻汉子都抢着去试练,可好看啦。有意思得很呢!”
金蟾笑道:“若是我将他推倒了呢?难道我就是大金国的元帅了么?”那人一愣:“你这汉子疯疯癫癫,我好心告诉你们这些,你却来消遣我。”话中竟是认为金蟾所说完全不可能。
金蟾大怒道:“那擂台在哪里?你这便带我去!我倒要让你亲眼看着我如何赢他!”那人也是个倔种,冷笑道:“你这厮不知好歹,我看你只怕连擂台也上不去!若是有胆,就跟我来!”两人一路唇枪舌剑,叫着板而去,罗马则在后边紧紧跟随。
行了盏茶工夫,果见东城处立有一座擂台。这擂台台高三丈三尺,以怀抱粗细的大木搭就。两侧贴有对联,以金汉两种文字写成。
见金蟾、罗马都不识字。那带路人道:“上联写的是‘求贤塞北’,下联写的是‘纳士江南’。”金蟾瞪眼道“不是应该写‘拳打南山猛虎,脚踏北海蛟龙’的么?”带路人一脸鄙夷,也不理他。
却见那擂台正中放了一口大钟,有一人来高,铜锈斑驳。
金蟾道:“那就是青宗么?”带路人冷笑道:“你道青力王那么好见么?他每日都在后台休息,有人敲动那大钟,他才出来与之比试。”
金蟾笑道:“这个容易。”那带路人道:“容易?你看清了。台面上是没有钟槌的。那钟槌悬在擂台项上一丈五尺高处。想要敲动大钟,必须将钟举起,拿钟去敲钟槌。”罗马惊道:“那不可能……怎么可能?”他只觉这根本是人力无法企及的事。带路人道:“怎么做不到?每日擂台开始结束,青宗都会亮相敲钟,前三下后九下,共十二
响。你们若是做不到,也别找这样的托词。”
说话间,擂台上已走上三人。那带路人道:“妙极!今天一开场便有人能闯上擂来!”却见那三人已在台上,都是呼呼带喘,显见能上来确实费了不少力气。
那路人道:“擂台底下是二三百斤重的石锁,要耍动了才能上场。”罗马口匝舌道:“这么重。”
只见其中一个汉子略微喘息,率先来到那口大钟前,骑马蹲好,双手抱着大钟,住起一拔。那大钟纹丝不动。台下一片哄笑,夹杂了些加油激励声。那人直起身来,又用力喘息几下,再试一回仍是不行。摇了摇头,愤愤地用手一拍大钟,回去了。那大钟发出闷闷的一声,台下笑得更是厉害。擂台边上有人登记了他的姓名,以备录用。
这人退下了,又有一个小伙子走上前来。只见这小伙子身上披一块虎皮,袒着右臂,臂上肌肉虬结,瞧来当是个猎户。他来到大钟前,先不着急抬钟,先绕着大钟走了两圈,拿肩膀一扛。那大钟微微一晃,台下人一下子都屏住了呼吸。小伙子心里有了数,退后一步一伸手,将左肩上虎皮扯下围在腰间。精赤着上身,来到钟前,一哈腰,
双手抠住钟底,往起一掀,那大钟颤巍巍地翘了起来,台下一片叫好之声。
这小伙子将大钟掀歪,腾出左手往上探,一把抓住了钟鼻,下边的右手再一掀,大钟慢慢倒了。小伙子左膝早垫在下边,先将大钟打横架在膝上,两膀再一叫力,“呔”地一声站起,大钟已举过头顶。
台下一片喝彩。这小伙子不仅力大,更是聪明,这般分步用力,实在是机灵。可是一声彩声未落,却已变成了惋惜的叹息。原来他这样横着举钟,钟身横过来,人钟相加,竟然不够高,顶不着那钟槌。小伙子挺着钟试了好几回,终于支撑不住,“咣当”一声放下了,一张脸已涨得如喷血般红。饶是如此,台下也已是掌声如雷,也有人登
记了他的姓名。
罗马道:“这擂台开了多、多久了?有人能见着那个、那个什么青力王了么?”他一担心,舌头越发僵硬。带路人道:“怎么没有?开擂三个月来,已经有十几人敲响过大钟,上百人因此效力军中。看你们也是来自中原,打擂的中原人也不在少数啊。”
罗马听得心惊,大辽既破,天下平定,金人这般海选勇士所为何来?尤为可怖的是,竟还真的给他们选出了如此厉害的猛将。万一如杨达所说,有朝一日宋金失和,大宋将以何人应付?
这边那带路人却把眼来瞧金蟾:“你这矮子,光说不练,到底敢不敢上台?”金蟾道:“有什么不敢的?你且瞧着吧!”他分开人群往台下挤。罗马叫道:“金蟾、金蟾!不要惹事。”金蟾却哪里肯听他的阻止?
不料就在这时,却有一人一拉罗马、金蟾,叫道:“我找得你们好苦!你们却在这里玩耍!”
第五回 轮轮战铜板获胜 毙惊马青宗逞凶
罗马回头一看,正是秦双。
只听秦双道:“完颜大人已经回府,说是今天便有赛马,你们赶快随我回去,带了铜板,咱们这就得出城去了!”罗马听得双眉一挑:“哦!好!我也想会会大金的马,有多快!”他虽对打擂没有兴趣,却对赛马斗志昂扬,何况早先曾对秦双不起,这回是秦双来叫,顿时跃跃欲试。
他顿时拉着金蟾道:“别打了!跟我回去!赛马!”那带路的点头赞同道:“对啊,快走吧,你走运,不必出丑丢人了。”金蟾大怒道:“你说什么?”那带路的冷笑一声,高傲地别过头去,直将金蟾气得暴跳如雷。罗马笑得直打跌道“算了,你是大宋人,还真想做将军、大金的?”金蟾仍是气得直喘:“不行,我不蒸馒头也得争口气。赛
马又不关我的事。你去,晚上回来,再听我说打擂的经过!”罗马再劝,金蟾只是不听。秦双无奈,只得带着罗马走了。
二人回到完颜赤海账中,只见他早卸了大金朝服,只穿一身女真甲衣,见他们回来,满面喜色道:“我的老师宗翰最爱骏马,这两天听说罗兄快马无敌,乃是大宋第一,亟欲一睹英姿,因此百官竟然在下朝时决定要来寒马,老师更会派出自己最心爱的三匹千里马出赛。罗兄快快准备,这次我一定要将在飞马驿输了的钱加倍赢回。”
罗马点头道:“铜板不敢说是大宋第一,但与你们的马比,一定不会输。”说着便去后边牵了铜板出来。这铜板在完颜营里养了数日,早就洗去一路风尘,这时走出来,昂首阔步,虽然瘦骨嶙峋,却颇有点儿啤睨天下之意。
一行人准备好了便即出营,一路往北,出了宁州,北郊上便有一片草原,乃是军队的牧场。远远看去,但见旌旗招展,柴烟滚滚。走近一看,旗下半月形停了十几辆马车,马车前生有篝火,正有人架羊在烤。原来金人一向以赛马为乐,既有比赛,酒肉助兴更是少不了的。
完颜赤海引罗马来见宗翰。只见这人白面微髯,竟然不是想象中的莽汉,倒与完颜赤海不同。宗翰与完颜赤海以金语交谈,罗马听不懂,只是见二人不断将眼向铜板瞟来,当是在商量赛马之事。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位骑手从宗翰的马车后引出一匹马,一身毛色欺霜赛雪似的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旁边来观战的金国官吏大声喝彩,然后
也都叫出了自己的赛马和骑手。
完颜赤海低声对罗马道:“这白马名唤‘追风’,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已是老师三匹赛马中最慢的一匹,因此,王公们才敢跟进一赌。不过你倒不必担心,依我看来,铜板赢它绰绰有余。”
罗马点了点头,催铜板来到起跑线上。他本是个随和之人,但来到异国,不知怎的,便激进刚烈起来,大咧咧地和那追风并排站了。那些金人骑手大声吆喝,罗马也听不懂,忽然从一旁跑出一个驯马师,轻轻牵了铜板绕到右首边。罗马大怒,才要喝止,忽然那驯马师抬头一笑,毡帽下的脸蛋如拨云见日、雨后初晴般让人眼前一亮,原来
便是秦双。
罗马一时恍惚,已被牵出马群,在右首边上立定。过了片刻,有传令兵在前面打出红旗,待大家都看清了,猛地将旗一招一甩,众骑手立时催马扬鞭,正式开赛!
只听蹄声奔腾如雷,整个草原都被震得战栗,罗马身处马群外首,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到眼前人马涌动如潮,令人望之晕眩,幸好视野左边还开阔空旷,便轻轻一带铜板的缰绳。铜板会意,往外一撇,绕开如粥鼎沸的大队,从旁边迂回而走。虽然绕得远些,但却不用担心被前面的马阻挡,因此跑得格外顺畅。
过了片刻,马群逐渐分化,越来越多的马儿掉队了,处在前列的便只有追风、另外两匹马,以及铜板。铜板也不再绕路,直线追进。到中点时,已只落后于追风。中点做标记的大树上挂着许多鲜红的丝巾,罗马伸手扯下一条,铜板回头一跃,便连追风也甩过了,风驰电掣般原路回来。
只见一大片草地被马蹄刨得稀烂,靠近起点处,一匹马倒卧在地上,乃是在方才的抢跑中被绊倒摔伤的。罗马暗暗心惊,被裹挟在这样十几匹马全力驰骋的包围中,真摔一跤那可不是好玩的。自己本就是个外族,方才若在马群正中起跑,必被金人骑手排斥,刮蹭必不可免,稍不留神,后果不堪设想。若是方才自己一时置气,险些就害了
铜板,害了自己。
第一场便是铜板赢了。罗马感激秦双,四顾张望,一眼便瞧见那女子正坐在场边一根拴马的护栏上,瞧见他望来,微笑着向他竖起大指。
第二场宗翰派出了自己第二神骏的花斑马“流光”。一般的贵族已不敢派马参战,竞赛的便只有六匹。这一回铜板不需要迂回绕道,一开始便抢占了头位,从始至终都不给流光任何机会。不过流光也当真了得,奋力追赶之下,居然始终不出铜板一箭之地,至于其他马匹,早被甩得无影无踪了。
铜板连赛两场,尤其是第二场与流光争胜,本已累得大汗淋漓,可是金人全不给它喘息之机,宗翰的马车后又已牵出了第三匹马。
罗马心疼爱马,更增激愤,伏在钢板耳边轻声道:“铜板!铜板!加油跑完这一场!他们想用车轮战拖垮你,咱们就偏赢给他们看!”他心情激荡,和铜板说话也格外利索起来。
忽然罗马只觉四周一片死寂,全不像一个有上百人的营地。他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只见一众骏马垂首,骑师变色,一齐慢慢往后退去。罗马定睛去看那正走出的第三匹马,却见它一身白色皮毛,上边如同被毛笔涂鸦,歪歪扭扭生着一道道乌黑的斑纹,额上又长了个赤红的肉瘤,有拳头大小,一走出来,相貌凶恶,顾盼之间,两只金睛
寒光四射,不像匹吃草的马儿,倒似只吃肉的猛兽。
罗马知道厉害,用力在铜板的颈上一拍,喝道:“看你的了!”他翻身上马,四周张望时,却不见完颜赤海来告诉自己这匹马叫什么,不由更是忐忑,心下惴惴地往起跑线走去,路过秦双时,却见她微微一笑,抬起两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罗马不明所以,来到起跑线前,只见那花马的骑手单手控缰,居高临下看看罗马,嘴角尽是冷笑。罗马受激,立时挺直了胸膛。他知道第二名的“流光”已不易对付,面对这宗翰手上的第一快马自然更要打起精神。
只见不远处红旗一摇,信号发出。罗马双膝一磕,铜板“噌”的一声,抢先起动。却见那花马的骑手左手将缰绳一拢,探右手在花马的额上肉瘤一拍。那瘤正是花马的要害,它一时吃痛,顿时人立而嘶。
只听这一声嘶叫,如马更似虎,如鼓更胜雷,声音传开,营地上的马纷纷后退,有那不争气的,胯下稀里哗啦,已是又尿又屎。铜板赶在这马的前面,被这一叫打了个正着,饶是神骏,也顿时后腿一软,一个趔趄几乎坐倒。那花马扬蹄驰过,罗马惊魂甫定,催促铜板追赶,却觉铜板两股战战,别说跑了,却连站都要站不住了。
原来这匹马名叫“呼雷兽”,来历非常特异。据说其母本是骏马,却与猛虎媾和,受孕之时天雷震震,终于产下它来。这异种身具奇相,嘶叫起来更是结合了虎啸雷鸣。人听了只是吓一跳,兽类听了却会立刻魂飞魄散,可说屡试不爽。这回一声吼吓瘫了铜板,顿时引得金人大笑。
罗马眼见铜板受辱,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用力磕镫,铜板只是不动,索性便跳了下来,将铜板的大头抱在怀里,抚摸道“没事了,没事了……”铜板本给吓得一对尖耳乱颤,这时慢慢安静下来。
罗马抱着铜板,拉着它迈出一步、两步,之后越走越快,走出十几步,铜板终于恢复正常,长嘶一声,将鬃毛乱甩。罗马翻身上马,铜板虽是畜牲,但也明白自己方才吃了暗亏,失了威风,这时恼火起来,奋蹄直追,跑得竞比刚才胜追风、超流光时更快,一人一骑就在后边金人的惊叹声中,绝尘去了。
那呼雷兽叫声奇特,跑得倒不是很快,虽占了铜板这么大的一个便宜,却也只跑出去四五里地而已,再过数里已给铜板追上。那骑手大吃一惊,料不到竟有马匹在吃了呼雷兽一声吼后还能跑得动,便又是一掌拍在它红瘤上,呼雷兽顿时放声长嘶,铜板当即半身不遂。
罗马几乎给颠下地来,大怒叫道:“你,没种!下作!”那骑手哪儿听得懂,自顾自去了。罗马跳下马来,眼见铜板受惊,眼神慌张,心疼得只想要退出比赛。可是铜板这回却还没失去意识,兀自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罗马迫上去,引着它慢慢奔跑,恢复力气。正急着,忽然想到那女驯马师捂耳的动作,蓦地明白过来,便在地上拔草团球
,往铜板耳朵里塞去,铜板嫌痒,耳朵扑闪闪地躲。罗马无奈,便撕下衣襟,将铜板的尖耳压倒,和脑袋包在一起。铜板也知罗马是为他好,虽然不舒服,却也不再挣扎了。
这一番疾驰,铜板将满腔怨气全然撒开,就见茫茫草原如同天池绝口,尽往铜板身后奔腾宣泄。在泼拉拉的马蹄声中,那呼雷兽的身影又出现在远处。铜板见着仇人,跑得更快。两马中间的距离瞬息变短,转眼间铜板已到呼雷兽身侧。
那呼雷兽天赋异禀,一声嘶叫,万马臣服,万万想不到今天遇着铜板,却能越挫越勇。不唯那骑师惊慌,便是呼雷兽自己都是忐忑恼怒。眼见铜板与自己鬃尾纠缠,未等骑师示意,当即又是一声暴叫。铜板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可等站住之后,立刻便恢复了力气,又奋蹄追赶。原来是耳朵被盖住,虽然能隐约听到呼雷兽的叫喊,但
那声音却变得微弱模糊,再也没有太大的威力了。
这么一来,铜板便只是落后十丈,跑起来一追,轻轻松松又赶上呼雷兽。那骑师见呼雷兽嘶叫无效,简直不能置信,抬手一拍,呼雷兽又叫,铜板身子微微一晃,这回连停都不停,已超过了呼雷兽。呼雷兽额上红瘤剧痛,好胜之心大起,居然便衔住铜板的马尾,寸步不落地追了下去。它一生以嘶啸取胜,这一回才真正发挥了脚力,果然
也是万里挑一的快马。
两马一前一后,眨眼间已来到终点。一于观众见二马衔得紧凑,一起呐喊助威。铜板抖擞精神,又将那呼雷兽拉开五步。呼雷兽的骑师大急,伸掌一拍红瘤,呼雷兽大叫。铜板这回竟是再也不怕那虎啸雷鸣,借它发声泄力的一瞬间,已冲到终点前。那呼雷兽的骑师从未见过这么大胆的马,这时孤注一掷,朝呼雷兽额上红瘤用尽全力一拍
,“啪”的一声,那红瘤本就是马儿的敏感所在,怎经得住这么连续大力地拍打?但见红光闪处,血花飞溅,一颗拳头大的肉瘤炸开,呼雷兽已经满头是血,痛得惨叫不已。
随着这一声声惨叫,整个营地的马匹除了刚过终点的铜板,竟如同~瞬间都被抽走了魂魄,莫不长嘶乱跳,扑通通翻倒在地。一时间人仰马翻,乱了个一塌糊涂。其中追风、流光两匹马到底神骏些,并未卧倒,只是扯缰悲鸣不已。
就见突然间流光奋力甩头,“啪”的一声,竟将拴它的马缰绷断,紧接着人立长嘶,撒蹄狂奔,直冲一辆马车撞去。
众人一片惊叫,眼见那马已经疯癫,再也无法喝止,转瞬要撞上马车,突然间那车帘一挑,有人纵身跃下,半空里振臂一拳,正中流光马颈。那流光狂奔而来,怕有上万斤的分量,却被他这一拳打得直接斜飞而出,一头撞在地上,马颈折断,马身竖着翻了个跟头这才停下。
第六回 定终身两情相悦 决生死一意孤行
罗马大吃一惊,他是个爱马之人,方才三场比赛,第一场铜板赢得轻松,第三场铜板的对手太过无赖,真正让他尊重的,也就只是这第二匹流光而已。这时眼见流光倒在地上,脖子扭曲,凄惨抽搐,眼见不活,虽然不是自己的马,他却也心疼无比,顿时跳下马来,叫道:“你、你!你力气大,拉住它!干吗活生生、活生生打死它!”
只见那打死流光之人身高在八尺开外,青白面皮,不苟言笑,穿一身青衣,外裹黑氅,见罗马问罪,只是上上下下朝他看了看,冷笑一声,又钻回马车里去了。
罗马这时已查明流光无救,又见他傲慢,越发恼火,还待理论,旁边抢出秦双,将他拉住,低语道:“这人你打不过!他便是青宗!”罗马叫道:“我管他是青宗……”突然反应过来,结舌道,“青、青宗?他不是在守擂么,在城里?”秦双道:“想是无人够他动手,只在台上安排了他的弟子金太岁吧。”罗马咬牙道:“他们、他们太瞧不
起天下好汉了!”秦双道:“不然,这青宗本领非同小可,完颜赤海便是他寄名的五弟子。他其余四个入室弟子人称金银铜铁四太岁,各有各的本领,实在小觑不得。”
旁边也有人上来拦住罗马,罗马其实明白自己又不会什么武艺,要给流光报仇难于上青天,无奈之下,也只好退下,限望流光的尸首,大声道:“这么祸害马,早晚遭报应!”
这一天铜板三战全胜,让完颜赤海赚了个翻。他重重赏了罗马、泰双,罗马毫无喜色,只是淡淡谢了。
秦双见罗马仍难释怀,便道:“既然赛马结束,咱们也不必急着和他们回宁州。今次铜板累狠了,我带你们去温泉吧!”罗马一愣,脸一红道:“你不生气了?那晚?现在?”秦双笑道:“我生什么气?我气青宗伤马,还是气今天天热?你这人说话又慢又短,结巴不说还省字儿、跳字儿、倒着说,一句话被你说得歧义丛生,我要不是多和你说
过几次话,知道这是你的习惯,真把你当成轻薄小人了,才不会帮你赢那呼雷兽。”罗马被她斥得面红耳赤,心花怒放,连声道:“好、好!”
秦双笑道:“又来了!到底什么好?”说着便向完颜赤海告了假,自骑了一匹马,与罗马、铜板同往北向,寻那温泉去了。
再往北走,有一座山拔地而起。此山因为山石黝黑,被称为黑山。秦双带罗马铜板进得山来,七绕八绕来到一片山谷。其时已是黄昏,塞北五月的天气,夜风凛冽,山里还颇为寒冷,可是一进这山谷,却只觉得水汽腾腾,热浪扑面而来。罗马早听人说过有种泉水自地下涌出,自然沸热,最是神奇,这时终于见着了真的——只见那昏黄暮
色里一个温泉蓄成的小池塘,蒙蒙眬眬地弥漫着蒸汽。
秦双道:“天色不早,你快让铜板下水泡泡。”罗马答应一声,伸手入水时,只觉温度刚好高到勉强能够忍受,开始时大概会觉得难受,习惯了却当会感到舒服,想必真可以舒筋活血。他待要让铜板下池疗伤时,黄马却吓得直往后坐。罗马知它谨慎,便卷起裤管,自己先下了水。初时只觉入水的脚踝如热针攒刺,又痛又痒,待到熬过这
一段,便觉全部的毛孔都张开了,只有说不出的舒服。他慢慢拉着铜板入水,铜板见他没事,便也踏进池塘,可才入一蹄,便被烫得又跳回去。罗马再拉缰绳,这马任脑袋被扯得歪掉,也只左顾右盼地当没被人拉。
罗马又好气又好笑,拗不过它,便双手掬了泉水,向铜板的腿上泼去。铜板吓了一跳,直到低头看腿上没事,这才放心,待被罗马泼了几十捧水,前腿胸前都湿漉漉了,这才完全确信这热水对自己无害,大着胆子往池里走了两步,又试了片刻。待完全体味到温泉的好处,它老实不客气地“哗啦”一跳,蹦到了深水里。
那边秦双正将自己的坐骑也送进水里,铜板这一跳,“哗”地溅起了漫天水花。秦双躲闪不及,被泉水当头浇下,水花过处,整个人都已变成落汤鸡。她对面的罗马更是湿了个里外全透。
罗马抹了把脸骂道:“坏东西!还玩!”却见铜板已站在深水中,浸得只露个头,虽不能言语,但瞧那嘴脸,已是舒服得不想出去了。罗马看了哈哈大笑,回头对秦双道:“秦……”他不知该叫“秦姑娘”还是该叫“秦双”,一时又绊住了,索性跳过称呼道,“你看这……”蓦然间脸色涨得通红,再也说不出话来。
原来秦双穿得单薄,给铜板方才一浇,这时已是衣衫贴体、纤毫毕现,正在月光下羞得满面通红,“哎呀”一声掩面便走。罗马两眼喷火,只得强按红潮,低下头来用力帮铜板刷洗:“你这家伙,跟姑娘开这种玩笑,她若生气了怎么办?”铜板只爽得呼呼叹气,根本没往心里去。
却见秦双远远避在枣红马后边道:“罗马,你别管我,好好跟铜板泡一泡。”罗马急忙答道:“是、是!”
两人便一在岸上,一在泉中,闷声看马。罗马觉得尴尬,心中又有所不甘,待要说话缓和气氛,却实在想不出话头,一件件嘴边之事都是太明显的没话找话,不由又气又急,突然此行卧底塞北之事蓦地跳到嘴边。他略一犹豫,终于道:“秦、秦双,你不该帮我。”那边秦双一愣,道:“你说什么?”罗马道:“你是完颜赤海的人……的
驯马师!可是、其实、我是要对付他……先赢金国的马、灭他的威风……”
秦双惊道:“你要对付完颜赤海?”罗马道:“是!”他突然说到这样的大事,不由越发语无伦次。磕磕绊绊解释了好久,才将他为何来金,如何受托之事说清了。秦双听了,久久没有回应,突然哽咽道:“真好,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你这样的人!”
罗马一时不解其意,反应一下,却无法相信。只听秦双道:“我家本是云州人士,后来被辽国强占,我爹一直想着助官军收复十六州,多方奔走。后来金国攻辽,我爹知道海上之盟之后,倾家荡产,暗中与完颜赤海联络,襄助金国解放云州。不料后来金人背信弃义,强占云州,我爹一气之下呕血身亡。那完颜赤海却觊觎我家相马之术,
将我强留在帐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既要求生,又要报仇,偷生到今日,就是在等你这样的英雄来救我!”说到伤心处,秦双不由啜泣起来。
耳听她哽咽凄楚,罗马只觉心如刀割,不由自主从水中走出道:“原来你、你这么苦!”秦双道:“我看你对完颜赤海傲慢无理,就已很开心了,想不到你还要对付他!真是太高兴……”她突然“啊”的一声,已被罗马从身后抱住,耳畔是他的声音:“我一定、带你走!”
秦双也不觉心情激荡:“不要抛下我!”罗马只觉热潮滚涌:“决不!”
其实他从第一眼见到这女子就已生好感,后来几经误会玩笑,早是情苗茁壮。这时一时激动,将她抱住,却哪里还放得开?心中天人交战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去吻秦双的脸颊。
秦双身子一震,叫道:“你干什么?”待要挣开,却被罗马牢牢抱住。两人湿衣紧贴,呼吸相闻,秦双虽是塞北长大,平素饮烈酒、驯烈马不输男人,却终究是个女孩,何尝被人这样抱过?早已脚上软得像踩棉花,一颗心都要蹦出腔子去,心道:“完了完了,好端端的来什么温泉……”
罗马这时早将国仇家恨抛下,只是低声下气地强吻,秦双没他力大,心里其实又对他甚有好感,慢慢的便由他去了。一时间干柴烈火、月圆花好,温泉畔春意无边。铜板瞧着岸上两人放着温泉不泡,只顾翻翻滚滚,不由莫名其妙,转头去望秦双骑来的胭脂马,却见那马的桃花眼也正望向自己,顿时心中大乐,也爬出温泉挨挨擦擦地献殷
勤。
隐隐约约就听秦双骂了一句:“马似主人形……”后边的话却被剧烈的喘息弄得模糊不清了。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罗马、秦双整顿衣裳,起身回了宁州。罗马耍赖,赶了胭脂马在头前带路,自己却抱了秦双上了铜板的马鞍。两人两马旖旎南来,到了中午才到城里。秦双怕羞,跨到胭脂马上,正待返回完颜赤海的营帐,忽见前面有人正快马赶来,马上之人急得满头是汗,不是别人,正是完颜赤海。
罗马、秦双吃了一惊。秦双叫道:“完颜大人?”完颜赤海也看到了他们,勒缰叫道:“是你们?罗马,你昨晚到哪里去了?快跟我走,金蟾出事了!”罗马一愣道:“怎么?”完颜赤海道:“他昨日大闹擂台,今早被擒,我师父青宗要杀他!”
原来昨日罗马离去后,金蟾仍留下打擂。可是他们这边说话,擂台上可不等人,情势片刻间已发生了变化。当初那登擂的三人,两个已经认输,只剩最后一个,大家都在看他表演。
只见这人三十来岁,生着张黑黢黢的面皮,瞧服色是个汉人。他来到大钟前,将腰带“啪啪啪”连紧几扣,两臂展开一晃,“呔”的一声大叫,肥大的袍袖就是一掌。金蟾赞道:“行啊!这是硬气功啊!”
众人屏息凝神,那黑面汉子蹲下身来,右手抠住钟底,左手扶住钟身,单臂叫力。只见那大钟稍稍一晃,终于慢慢升起!
这得有多大的力气啊?台下观众顿时大声叫好。那黑面汉子单手托钟,将钟往高一送,身子往下一塌,“啪”,那钟高过他头顶,正套在他脑袋上,钟沿卡住他肩膀。这人再慢慢直起腰,左手滑下来也扣住钟底。双手再向上一顶。“当”,那大钟立在他头顶上,正正撞上钟槌,发出一声震天大响。
随着这一声钟响,后台帘挑,一人快步走出,伸手扶住大钟,与这黑面汉子两人轻轻将钟放下。黑面汉子累得脸都白了,眼望接钟这人的举重若轻,道:“你……你是青宗?”那人微笑道:“不是,我是家师的大弟子。师父今日有事,让我在这里打点一下。你放心,赢了我,奖励和赢我师父的一样。”那黑面汉子喘息道:“是金……金
太岁么?”那人道:“正是!”
只见这金太岁身材在九尺一二开外,穿一身皮靠皮坎,上面缀满银钉,胸口露着一巴掌宽的护心毛,头大如斗,下巴刮得铁青,一身的腱子肉。
“壮士好力气啊!咱俩比划比划!”他说话瓮声瓮气,但汉话说得还好。那黑面汉子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长叹一声道:“我认输了!”看来乃是被大钟耗尽了力气,自知不敌金太岁的神完气足。
金太岁笑道:“这样也好,那你就到旁边去留个名字,完了到军中报到,咱们将来同帐共事,一起吃香的、喝辣的。”黑面汉摇头道:“我是大宋子民,怎可做你金国的将军?”金太岁笑道:“宋金和睦,同盟破辽,本就是兵合一处。咱们大金的军中汉人可不在少数。”黑面汉却仍是摇头道:“便是两国交好,却也内外有别。在下一介
匹夫,有负好意,这就告辞了。”他一面说,一面转身往擂台下走去。
这擂台摆起了三个多月,有人因为没法上台而气急败坏;有人因为壮志难酬而郁郁不平,可是却从没人面对高官厚禄婉言相拒的。那金太岁眼见黑面汉说得坚决,想起开擂时宗翰大人的吩咐,心中已有计较。
他从后边赶上,一把攀住黑面汉的肩膀:“我们这擂台是为大金军队选拔将官的所在,你上来打擂击钟,引我出来,完了却想拍拍屁股走人。你拿这擂台当儿戏么?”那黑面汉吃他五指一抓,只觉得肩头剧痛,几欲裂开。他是个练武之人,这种疼痛对他还不算什么,可金太岁的挑衅却不能忍受!
当下那汉子沉肩坠肘,身子一晃已甩开金太岁的手,回头道:“我好言好……”他一语未毕,话已再难出口,却是给金太岁劈面一爪,抓在了脸上。
金太岁手大,这一爪将黑面汉的头颅抓球儿似的牢牢扣住。黑面汉又惊又怒,双手扳住金太岁的手臂一拉。可那手臂直如铜浇铁铸一般,纹丝不动。黑面汉又挥拳去打金太岁,然而手臂却不及金太岁的长,打不着:抬腿去踢,啪啪两脚正中。只听金太岁哈哈大笑:“你这大宋国的英雄好汉,便只有这么点力么?”他手一抬,竟将那黑面
汉凭空扯起,高高举在半空,“你现在可愿入我军中任职?”
台下见擂台上打斗升级,一个个都翘首观望。有人听那金太岁言语狂妄,怒道:“这厮该打!”金蟾大喜道一:“好,我去打他!”
他分开人群往擂台下走去,到了最前排一看。但见擂台下一片空地,摆满了石锁、石磙子,想来要上台的都要先搬动这些。
金蟾卷起袖子正要上,忽然只听人群一片惊叫。抬起头来,被半空中喷溅的鲜血溅了一脸。原来是那黑面汉宁死不屈,被金太岁掼上了大钟,只一下,就碰了个脑颅崩裂,脑浆红红白白,直似万朵桃花盛开。那尸身在擂台上一滚,“啪”的一声,摔下地来。
这人与金蟾素昧平生,可这傻子却好生敬仰他的为人,这时眼见他惨死,不由得悲愤交加,暴跳如雷。当下也不管什么石锁磙子了,几步蹿到台下,攀着擂台的木架噌噌噌如灵猿一般,翻上擂台。
且说那金太岁摔死了黑面汉,还没转身,突然就听擂台下有人“哇哇”怪叫,紧接着蹿上来一个丑矮子,倒将他也吓了一跳:“你是什么人?”金蟾道:“老子是大宋三条腿,天下第一人,金蟾金太爷!今天就来会会你这孙子!”这两人都姓金,金蟾自称太爷,金太岁听着别扭,眼见金蟾五尺来高,四尺半还宽,越发不把他当一回事:“
你想和我比试?先去敲响那钟再说吧!”
金蟾回头去望,只见那大钟上血肉模糊,黑面汉的惨状历历在目,不由更是怒火攻心。他大踏步来到钟前,一哈腰双手把住钟底。台上台下都看他怎么使力。却见金蟾一挺身便站了起来,两臂再一叫力,大钟已轻轻松松被举过了头顶。
台下人都看傻了,半晌才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原来金蟾实在太矮,竖着将大钟举过头顶,那钟身仍距钟槌一尺有余。金蟾抡着钟打了几次都够不着,观众们都不及被他的怪力震撼,便先被他的憨态给逗笑了。
台上金蟾见自己被众人耻笑,越发生恼,手往下一落,将大钟抱在怀里,猛地上抛。那大钟直挺挺地飞起,撞上钟槌,发出“当”的一声巨响。大钟落下,金蟾展臂接住,又抛起来。
“当当当当”……大钟连响九声,台下观众的下巴掉了一地。金太岁眼珠子都鼓了出来,心道:“这人竟有这么大的力气?恐怕不输师父!”
他却不知,九声送魂钟响过,金蟾已是两臂酸软,心中也在念叨:“坏了坏了,只顾发威,力气却要耗尽了。”他是傻子,不通人情世故,可若论打架一道,却真可算是个天才。
他忽然灵机一动,已有了小算盘,眼见大钟落下,忙展臂将它接住,顺势一旋身,将大钟下坠之势转为横撞,直奔金太岁砸来。
金太岁也是头一次见着这样力大无穷的人,心道:“好个矮子!这般抛弄大钟,把它当铃铛么?如此神力,若是不能为我大金所用,可不能让他活着下了擂台。”他正想到凶狠处,忽听恶风不善,一抬头,那大钟已然气势汹汹地向他撞来,不由吃了一惊,双手一推,去接飞钟。
若是往常,这样的飞钟金太岁便是接上三五个也不成问题。可今天是合该他倒霉,抛钟人不是常人,却是这莽金蟾!金蟾又是谁?金蟾可是天下有名的快腿!他手上把大钟抛出去,脚下一蹬,“噌”的一声,人跟着大钟就已到了金太岁身前。只见他人在半空,一反手抽出浑铁量天尺,抡圆了照定大钟就是一下子。
“当!”铁尺碰铜钟,这一响就像半天里打了个霹雳,又大又脆,台下的观众只觉耳朵里“嗡”的一声,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台下的是这样,台上的金太岁离得近,越发难受。他原本双手接钟,可大钟猝不及防地一响,直震得他眼前发黑,喉头发甜,手上传来的巨力令他踉跄后退。那边金蟾哪里会给他喘息的工夫,只把量量尺一扔
,跳将过来,右手揪住金太岁的胸襟,左手提住他腰带,肩膀头一拱,大吼一声,已将金太岁从左首抡过右首——右首上正是方才落地的大钟!
台下众人的耳朵里还是“嗡嗡”乱叫,也听不见别的动静,就只见金太岁头碰铜钟,一颗脑袋无声无息地溅起了好大的血花。
第七回 求活命认贼作父 争国光独占鳌头
那金蟾在大庭广众之下,将金太岁的脑袋摔成了烂西瓜,就算以他的憨傻,也知道自己恐怕是闯了大祸。当下也不敢再在台上逗留,一个蹦高跳下擂台,挤出人群跑了。人群混乱,有金兵在后边追捕他,金蟾个子不高,在人堆里东一钻西一钻,眨眼便逃出包围。可是他初来乍到,这么闷头一跑,顿时迷了路。
他是个汉人,对于金人的各色帐篷完全看不出区别,拦路问了几人,或者言语不通,或者语焉不详,却再也绕不回完颜赤海的家了。不知不觉天色渐晚,街上行人稀少,金蟾更是一筹莫展,夜游神似的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扑,乏劲上来,便在街边的草垛里睡了一夜。
到了天明,金蟾肚腹饥饿,再也睡不着。他从昨天午饭开始就饿着,到这时已有整整一天,只觉肠塌胃陷、腹鸣如鼓,爬起身来,抓了把草塞到嘴里,嚼一嚼实在难以下咽,只好吐了,心中暗想:“大事不好,再找不着什么吃的,金爷岂不是要被活活饿死了?”
当下他爬起来便走,穿营过帐,一路东张西望地乱找。其时天刚放亮,很多人家已经开始晨炊,帐篷外吊着奶茶烧,也没有篱笆和墙。金蟾蹑手蹑脚地偷了一罐奶茶喝了,觉得稀稀的不顶饿,只得一边张望,一边想:“却不知哪里有肉吃?”
正想着,忽然微风过处,已送来烤肉的浓香。金蟾心中大喜:“正瞌睡,天上居然掉下来个枕头!”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循香过去,只见一顶青花帐篷外,一堆篝火无人照管,火上架着一只全羊,正烤得滋滋作响,分外香美。金蟾馋虫上来,再也顾不了许多,一个箭步跳过去,抓起肥羊,照定羊腿就咬。
这羊烤得这般出色,怎么可能没人照顾?那烤羊人只不过是回帐中拿洒,出来一看,火堆前就多了个矮子在偷吃,叫他如何不怒?他纵身跳来,一把抓住烤羊的前腿,往怀里一拉,叫道:“给我拿来!”金蟾正吃得香,哪里听他的,双手抓住羊的两条后腿,叫道:“不给!”也往怀里一夺。
那烤羊人只道金蟾只是个傻子,哪知他竟有这样的天生怪力,单手对金蟾的双手,顿时吃了亏,加上羊腿油滑,整只羊竟被金蟾劈手夺走。烤羊人吃了一惊,忽然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有一身好力气!”说的居然是汉话。他扬起右手酒袋道:“喝酒不喝?”金蟾真是个没脸没皮的,连连点头道:“要!”那烤羊人便将酒袋抛来。
金蟾吃肉喝酒,忙乎了一回,终于想起不好意思,顺手掰下一条羊腿,腆着脸递回给主人,道:“你……你也来点?”那烤羊人哈哈大笑,接过羊腿,也啃起来。两人相对大嚼,传递酒袋,虽不说话,竞如经年未见的老友一般。
不多时,一只全羊已成骨架。烤羊人将最后一根骨头顺手丢了:“唉,被你一分,只吃了个半饱。”金蟾也亳不含糊:“被你一分,只吃了个半半饱!”那烤羊人哈哈大笑:“傻小子还挺爱拔尖儿。叫什么名字?”
金蟾得意道:“我叫金蟾……”他话音未落,那烤羊人面色一变,喝道:“你就是金蟾!”一伸手,已拿住了金蟾的前襟,将他抓起来往地上一甩,先摔了个头晕,紧接着一脚踩住金蟾腰眼,拿绳子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金蟾兀自懵懂,叫道:“烤肉的,你干吗?”那烤羊人狞笑道:“就让你死个明白,我便是金太岁之师、宁州擂擂主青宗是也。你打死我徒弟,我正遍寻不着,没想到你居然送上门来找死!好,我这就将你剖心挖肝,祭奠金太岁!”
原来这人便是青宗,昨天他从赛马会上回来,便听着金太岁身死的消息,顿时又气又恨。他敦促金兵抓人,却遍寻仇人不获。因为青宗力大过人,每口早餐定需一只烤羊,不料便是这羊,帮他捉住了杀徒之敌。
当下青宗派了下人去叫他剩下的徒弟银太岁、铜太岁、铁太岁、完颜赤海,让他们前来观礼。完颜赤海本就听说是金蟾打死了金太岁,已经头大,这时更知悉金蟾被青宗亲手活捉,不由心急如焚,催马赶去救人,路上遇上了罗马和秦双。
当下三人赶到青宗的营帐,只见帐前的木桩上绑着金蟾,上身衣服已给扒去,露出胸膛,见着完颜赤海三人,顿时大叫道:“小海子,小罗子!快来救我,他们要拿我做醒酒汤啦!”旁边的银太岁几个正在磨刀备水,忽听金蟾这么说话,都是一惊。
青宗把眼来望完颜赤海,森然道:“赤海,这是怎么回事?”完颜赤海分外尴尬,施礼道:“师父、各位师兄,这人乃是我从中原收服的好汉,有万夫不当之勇。”青宗冷笑道:“是啊,他可真是英勇,把你大师兄都打死了。你这就亲自主刀,将他开膛破肚,祭奠你大师兄在天之灵。”完颜赤海皱眉道:“师父,师兄人死不能复生,杀
了金蟾又有何用?这金蟾天生的神力飞毛腿,若是使用得当,必成我大金之栋梁,方今之时,我国正当用人,还望师父留他一条活命。”青宗勃然变色:“他是人才,你大师兄难道就不是人才?”完颜赤海眼中含泪:“正因为大师兄也是万中挑一的人才,所以我们才不应让他白死。杀了金蟾,等如我们一下失去两员大将,放了金蟾,顶如大师
兄以死为我们举荐了金蟾。”青宗冷笑道:“完颜赤海,你是官,做事便只知是赔是赚。我不是,我只不过是个练武之人,讲究的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现在是你大师兄死了,你不觉得丢人,我丢人!”
听到这里,完颜赤海眼珠一转:“师父,师兄过世,可是老天已派来顶替他的人了!”青宗愣道:“谁?”完颜赤海道:“正是金蟾!他也姓金,不是天生做金太岁的料么?”
此言一出,别说青宗师徒,便是罗马、秦双也吃了一惊。罗马对青宗拳毙流光之事始终难以释怀,只觉他不是好人,听见完颜赤海的建议,不由急道:“不行!”完颜赤海待要向他示意,青宗巳转头冷笑道:“哦?爱马的罗英雄,这事为什么不行?”罗马待要说:“你冷酷变态,会把金蟾带坏”,又觉此言一出,金蟾必死无疑,不由张口
结舌,说不出话来。
青宗给罗马一打岔,脑中已将完颜赤海的提议想了一回。他本就是个冷酷无情之人,金太岁之死,于他不过是面子难堪,这时仔细想来,若是由金蟾填补金太岁的空,则大弟子的实力有升无降,大是合算,不由心动,再加上方才与金蟾吃肉,倒也颇觉投缘,便道:“好。完颜赤海,你这就去和金蟾说,若是他愿意跪下来叫我一声师父,
以后随行我左右,那么我既往不咎,还把这一身本领都传授给他。”
完颜赤海还没传话,那边金蟾已经听着,嚷嚷道:“让我拜你为师?凭什么啊!你要不是刚才偷袭金爷,谁把谁揍趴下还不一定呢。”青宗大怒道:“你还不服气么?”金蟾叫板道:“死都不服!”青宗大步走来,叫道:“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他一伸手抓住金蟾身上捆绑的牛筋,两臂一分,那根金蟾挣了一早都无法撼动的牛筋顿时寸寸断裂。青宗将右手伸到金蟾面前,冷笑道:“你不是劲大么?我这就来领教领教。”金蟾何曾怕过谁来,伸手握住青宗的手,向怀里一带,叫道:“给我趴下!”
却见青宗脚下一沉,双足已深陷于地下,身子却是纹丝不动。金蟾大吃一惊,青宗把手往回一扯,叫道:“过来!”金蟾身子一坠,也叫:“我不……哎呀!”他只觉脚下一轻,已被青宗带动,一个踉跄跌了过去,脚下靴底飘飘,竟被自己方才的用力一坠,给踩脱了帮。
这一较力,金蟾完败。完颜赤海叫道:“金蟾,你输了,还不拜师!”金蟾冲巴头一摇,叫道:“我没输!”
他后退两步,一低头,如蛮牛一般撞来。那青宗不闪不避,被金蟾一头撞在腿上,却动也不动。金蟾兀自不服,抱着青宗的腿,又蹦又跳地使劲掀。青宗由他忙活,待见他力乏,这才一弯腰,将金蟾从背后拦腰反抱着,往起一拉一举,金蟾已在青宗头上四脚朝天了。
罗马大叫道:“危险!”完颜赤海大叫道:“师父,别杀他!”
青宗脸色稍缓,把金蟾往起一抛,半空中抓住金蟾的右手,往下一拽。金蟾真听话,人随手走,二百来斤的身子在青宗腰间、头上、跨下,如双节棍般穿来穿去。一边的罗马直看得咂舌难下。
舞了一会儿,青宗这才将金蟾放下地来,微笑道:“如何,可服了么?”金蟾已是面如喷血,脚下无根,身子一晃,叫道:“不服不服不服!”他一掌向青宗胸口推来,青宗两手一合,双掌将金蟾单掌夹住,喝道:“还不服?”两掌一搓一拧。金蟾只觉得那手如进洪炉一般,疼得大叫,想用力拔出,可手却如焊在青宗掌中一般。
青宗冷笑道:“看你服是不服!”完颜赤海叫道:“金蟾,还不拜师!”罗马叫道:“金蟾,不可……”却见金蟾大叫道:“服了服了!”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叫道:“师父啊,快放手!”
青宗哈哈大笑,瞟了罗马一眼:“还收拾不了你?”完颜赤海道:“恭喜师父收得如意弟子。”青宗笑道:“好!让他行师门礼。”金蟾便奉茶磕头,正式拜了师父。他是个憨人,对比自己力气大的人就真服,站起来时还在琢磨自己刚才那拔不出来的手,这时翻过来调过去地看:“师父,刚才那招有意思,啥时候教我?”一众人顿时哄笑
。
青宗师徒这便要摆酒庆祝。罗马见金蟾果然拜了青宗为师,大感失望,和秦双告辞要走。完颜赤海劝道:“罗马,金蟾拜师是好事。我师父一身功夫,世所罕有,能既往不咎,收金蟾为徒,可算金蟾的造化!”罗马听得火往上撞:“大宋的好汉拜金人为师,造化什么?还好造化!”
这话说得可重了。一边的银太岁、铜太岁、铁太岁一起站起身来,完颜赤海连忙回头安抚,再和罗马说话时,脸色也有些难看:“我师父不是金人。大宋国也未必什么都好,不然,我师父也不必弃了中原,来到我这等蛮荒之地。”他侧脸对秦双道,“秦双,你带罗马回去。”
罗马也知自己刚才的话过分,拨马待走,眼前一花,铜板身前已被青宗挡住。只见青宗伸手轻抚铜板的鬃毛:“小畜牲,别以为自己跑得有多快。打断你一条腿,你还能跑?打断你两条腿,你还能走?打断你三条腿,我不信你能站起来;打断你四条腿,你就该咽气了吧?”
罗马只觉耳中“嗡”的一声,热血上涌,头发都立了起来,待要说话,完颜赤海已道:“师父,别逗他了!罗马,别多嘴,回我营帐去。”秦双眼见事态紧急,连忙探身从僵硬的罗马手中挖过铜板的缰绳,轻轻一抖道:“铜板,走!”铜板则掀起眼皮看了看青宗,甩了甩遮住眼睛的鬃毛,摇着脖子走了。
从这一日起,金蟾便随行于青宗左右,与罗马也难得一见。他二人同来宁州,虽然不曾深交,但罗马敬金蟾是条好汉,念及日后宋金一旦失和,唯恐自己势单力孤,其实在心中对金蟾颇有期许。可如今这般分道扬镳,却叫他如何不恨?以后再有赛马,罗马便将满腔的愤恨都发泄出来。旁边更有秦双“助纣为虐”,以控马术倾囊相授,令
罗马、铜板配合得更加默契,如虎添翼。
那铜板跑得泼风也似的快,马挡超马,佛挡踢佛。每场下来,对手骑手都面白如死人,马匹则四股战战,无论人马,自信心全部灰飞烟灭,一月之内,一人一马横扫宁州,直令金都万马齐暗,宛如死城。
秦双以相马术对罗马论及铜板的常胜道:“马儿最懂忠心义气,这铜板本就是马中异种,寻常人识不得它的好,故而屡遭挫折,变得孤傲好强。你既对它有知遇之恩,又和它患难与共,它自然永世不忘,更要十倍回报。它或许本身还不至是天下无敌的宝马良驹,但只要有你在它身边,它必然越跑越快。罗马,只要你是它的主人,铜板这
一辈子都不会跑输。它,绝对不会让你再因为它跑得慢而挨鞭子、受板子。”
罗马这才知道铜板每每遇强则强的缘故,直感动得热泪盈眶,抱着铜板叫道:“钢板、铜板,咱俩永世不分!你好胜,我以后也决不拖你后腿,再不会让你故意跑输了!”铜板仿佛能听懂他的话,乖乖站着,只将头靠在他怀里。
秦双直看得鼻子发酸,叫道:“好啦好啦!这么亲热,我要吃醋了!”罗马顿时破涕为笑:“我俩是好兄弟,和你是好鸳鸯。”话未落音,身上顿时吃了秦双的一记马鞭,叱道:“不知羞!”她心中想到罗马曾言,回到中原便要明媒正娶,不由羞得脸热。
两人每天除了赛马,便是在宁州城外草原上闲游。秦双讲些相马故事,罗马讲些中土事物。完颜赤海既知二人情热,也就不再委派秦双活计,反正金人不似宋人,由得二人双宿双飞,一天到晚在外边追野马,泡温泉,打弹弓,学金话。
第八回 赌宝马金主下注 传密令血泪阑干
罗马、铜板一骑同心,横扫宁州,不出一月,宁州竟无可以一较快慢之马。铜板名声大噪,妇孺皆知,到最后竟然上达金主吴乞买。那吴乞买也是个爱马的,帐前有大宛良驹、汗血宝马无数,听说了铜板的威名,大为不信,这一日在朝上问起:“听说完颜赤海帐下有大宋来的快马,一月之间赌赛无数,赢遍我宁州骏马,可有此事?”完
颜赤海微笑不语,却有宗翰等一干重臣具陈其事,一力渲染铜板胜流光、伤呼雷兽等百战不败的事迹。那吴乞买被激起了好胜心:“宗丞相只爱夸大其词,我大金骏马如云。如何能自堕威风?也罢,我帐前火流星已久不逢敌手,便来和那匹马比赛一回吧。我以黄金百两为注,赌火流星必可大胜。”
完颜赤海慨然答应,金帐群臣则个个兴奋。其实黄金百两之注,以铜板今时今日的地位已算小赌。但这次可是皇帝开盘,臣子岂能坐视,便各下赌资,两马的赔率基本是五五之数。君臣议定,两天后比赛。
完颜赤海回家,再也掩不住兴奋,叫来罗马将此事说了:“我主的‘火流星’乃是西域供奉的龙种天降汗血宝马。昔日我主御驾征辽,途中遇伏,被大辽燕云铁骑追杀,全靠火流星以一己之力,搅动辽人兵马,载着将军完颜狐七进七出敌营,盗走辽人帅旗,刺死先锋耶律风,大挫了敌人的锐气。火流星之名因此誉满大漠,实为我大金国
第一快马!”
罗马听他吹得神乎其神,更起了灭大金威风的斗志:“第一?只要铜板再赢,大金国就再没更快的马了?”完颜赤海笑道:“不错!所以你和铜板这几天不要乱跑,养精蓄锐,单待与火流星一决胜负!”罗马垂着眼皮道:“你们最好趁现在就找到比火流星更快的。不然铜板没事做,将来。”完颜赤海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是罗马必胜的宣
言,不由哈哈大笑。
罗马出来和秦双说了这事,秦双也大为兴奋:“好啊!能和大金国最快的马一决高下,我也想看看铜板是怎么赢的!”忽又皱眉道,“这完颜赤海是怎么回事,太金的马都要输光了,他居然还盼着铜板赢,他是真不把荣辱放在心上?”罗马冷笑道:“这人就认好处,铜板给他赢钱,他就不管国家了!大金根本不能一争高下,与我大宋。”他
便就到马厩,鼓励铜板道:“好铜板,后天还有一场,赢了那场,咱们便彻底灭了大金的威风了!”铜板视那天下第一之名如浮云,尾巴轻甩,当苍蝇一样挥去了。秦双笑道:“偏对着铜板嘴皮子利索得跟什么似的。”
日间无话,且说这日夜里,罗马想到后天的决战心中兴奋忐忑,竟是难以自持,待要和秦双说话,枕边人却已睡着,便起身去给铜板加草。
他才来到马栏,便见铜板食槽前有黑影晃动,顿时吃了一惊。须知铜板现在地位尊贵,除了罗马、秦双之外,等闲人都不得乱给它加草喂料。此人行为鬼祟,罗马心中起疑,喝道:“什么人?”那人一惊,回过头来,借着月光一看,只见他是以黑巾蒙面。罗马心知不好,叫道:“你想干什么?”
那人见自己行藏暴露,转身便走,罗马不知他对铜板动了什么手脚,哪儿能容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见刚好旁边有一柄叉草的钢叉,顺手拾起来,用力一掷。那钢叉挂定风声掷出,朝蒙面人扎去。那人听得身后风声,反手一抓,将钢叉拿住,眼中凶光一闪,钢叉脱手,“啪”的一声,扎在罗马脚前两步之处。罗马惊出一身冷汗,那
人转身再要走,却听“呜呜”声大作,几头牧犬已然赶到,张牙舞爪地扑来。
那蒙面人知道今日事无善了,一咬牙,肩后拔刀出鞘,刀光一闪,两犬毙命,可是牧犬太过勇猛,竟然悍不畏死,两犬伏尸,其余的却看也不看,仍然扑上身来。那蒙面人拼命躲闪,却终于给其中一只在腿上咬了一口。待他忍痛将那狗杀了,时间却也耽搁了。
只听铜锣声响,完颜赤海营帐中灯火大亮,卫兵如潮拥至,瞬间已将这蒙面人包围。完颜赤海手提双锏赶到,喝道:“怎么回事?”罗马已来到铜板食槽前,伸手在里边一捞,抓起一把巴豆,怒道:“这人想让铜板拉肚子!下巴豆!”完颜赤海脸色大变,喝道:“好奸贼,谁派你来的?”那蒙面人横刀无语,突然间一纵身,已杀进包围。完
颜赤海叫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一干卫兵便各挺刀枪往这蒙面人身上招呼。
完颜赤海在旁督战,只见这汉子刀如雪练,招数甚是精奇,以一敌众,刀来破刀,枪来破枪,片刻间虽然冲不出去,却已杀伤了十数人。
完颜赤海看了片刻,心中已有计较,喝道:“长枪队,攻他右脚!”原来那汉子右脚刚被牧犬咬伤,动转问大见滞碍。长枪队领命,一个个斜举长枪,毒蛇吐信般都往那蒙面人右脚咬来。那汉子顿时只得闪转腾挪,却再也没有还手之力。未几,脚下一绊,让得稍慢了些,“扑”的一声,已给一枪刺中,才一激灵,后边的长枪几乎同时赶
到,只听一声惨叫,一条腿被五六条大枪贯穿。
完颜赤海叫道:“好!抓活的!”包围圈得令,杀招一滞,那汉子得隙,挥刀将腿上长矛砍断,往后一退,可长刀队的刀光已追上了他。
只听扑哧连声,那汉子退出五六步,踉跄站住时,身前身后已挨了二十余刀。虽然卫兵已然得令活捉,下的都不是死手,可是被二十多刀拖过,那汉子已是周身浴血,再也走脱不得。
完颜赤海大笑道:“立刻弃刀投降,我可饶你不死!”那人单手拄刀,跪倒在地,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眼四处搜索,突然间在人群中找着罗马,眼中又进发光芒,左手拾起,指点罗马,右手忽地一反,“得得”两刀,剁在自己脸上,旋即沉手一刺,已是利刃没腹。
罗马大吃一惊,却见那蒙面人面巾垂落,脸上血肉模糊,指着他叫道:“汉奸……”一旁完颜赤海大怒,纵身过来,手起锏落,“啪”的一声,已将这人天灵打碎,死尸扑通栽倒。
罗马已被那人狰狞怨毒的两个字惊得如遭雷击。完颜赤海见他失魂落魄,忙道:“罗马,你不必听他胡说,金宋两国交好,你虽代我赛马,可是哪里轮得着他扣的这宗罪名?何况你与铜板赛马无敌,大灭我金国威风,真要是两国势同水火,你早就是大宋的英雄了。”罗马听他劝解,心情稍缓,完颜赤海又道:“必是这人受人指使,要来
毒害铜板,好在后日比赛中买火流星,被你发现,心生怨毒,这才临死之际反咬一口。”
将罗马送回帐中,秦双刚好迎出,见着完颜赤海脸上一红。
完颜赤海道:“弟妹,罗马有点想不开,你安慰安慰他。”秦双羞得更加厉害,蚊子似的答应一声,拉罗马回去,问起缘由,罗马便将方才之事说了:“我觉得那人……那人不坏……他这么恨我,我、我很不安……”秦双也觉得奇怪:“恐怕后天的赛马,并非那么简单。”
可是不简单归不简单,到底其中有什么蹊跷,两人却百思不得其解,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了,这才睡着。
次日天明,忽听外面人声喧哗。罗马出帐一看,竟是金蟾随银太岁等来访完颜赤海。完颜赤海见着师兄弟,心中大喜,用金语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
金蟾却来到罗马这边:“小罗子,好几天没见啦!”罗马苦笑道:“你拜了名师,学了绝技,还见我?”金蟾挠头道:“嘿!你真小气!怪不得小海子让俺来跟你说说俺师父的事。有酒没?咱们边喝边聊。”罗马不好做得过分,又确实担心他入了歧途,终于让他进帐。
金蟾与秦双见过,盘腿一坐,端起酒鲸吞数碗,这才擦了擦嘴道:“哎呀,说起俺师父,那也是苦命人啊!”
原来那青宗原本也是大宋子民,只因天生神力,又得名师指点,修习外家功夫,因此少年时行走江湖,便罕逢敌手,得了绰号叫“神力达摩”。后来他投军作战,在宋辽交锋时屡立奇功,后来却因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被主将挟私报复,要将他斩首。那青宗如何肯束手待毙?这才反出军营,隐姓埋名在太湖里开湖立柜,做起了水上买卖
。岂料武林人气量更小,被他分了财源之后,竟有人密报军中,引得他被大军围剿,终于在中原再无可立锥之地,这才出关投靠金国。金国国主见他力大无穷,便将他奉为神力王,常伴驾左右,虽然不掌兵权,但地位尊崇。
金蟾道:“不是俺说,大宋就这点不好。唉,会做的不如会说的!弄得一帮耍嘴皮子的人说了算。哪像金国,有力气人家就服你。你罗马的马跑得快,人家就当你是大英雄。”罗马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像他以往的口才,皱眉道:“这是你想出来的?自己?”金蟾嘿嘿挠头:“是俺师父说的。”
便在他们于帐中谈话时,完颜赤海的营盘外慢慢走来一人。只见这人头扎块蓝巾,三十出头,五官平常,穿一身灰布衣裳,肩上搭个褡裢,腿上打绑腿,瞧来是远路赶来。他来到完颜赤海营前,神色从容,朝卫兵微一点头,已然毫不犹豫地走过。两边卫兵本已接到命令,今天务必提高警惕,可这人来得太突然,又太自然,一愣之后待要
拦截,却给他理所当然的神色唬住,错失机会再也不好说话,眼睁睁看着他进去了。后面卫兵见前面不问,以为是什么重要人物,也就不敢盘诘。
这人头也不回地走进营盘,脚下不停,眼睛一扫,已将其中布置尽收眼底,心中有数,当下再不东张西望,更无犹豫不决,径直来到罗马帐外,微微一顿,听清里面金蟾、罗马的说话,这便掀门帘进帐道:“大宋国有什么问题,大宋子民解决,还用不着一个叛国忘祖之人指手画脚。”罗马抬头一看,惊得手中奶茶都撒了:“阮、阮大哥
?”
原来来者正是当日驿站盗信的西山豹子阮飞。阮飞点头道:“罗马,果然是你!”金蟾待要说话,阮飞道:“不要吵。”左手一探拿住金蟾后颈大穴,右手一伸,已捏住秦双脉门,顿时让二人既说不出话,又站不起身。
阮飞眼望罗马,沉沉道:“罗马,明天你和吴乞买赛马,必须输!”
此言一出,罗马、秦双大吃一惊。罗马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阮大哥,你说什么?”阮飞道:“明天的比赛,你必须输!你若不输,则为千古罪人,万死莫赎。”罗马张口结舌道:“这……这是为什么?”阮飞咬牙道:“你只道那不过是一场赛马,却不知这场赌博的赌注是什么!明里是吴乞买的一百两黄金,实际上他们赌的是我大宋的万
里江山!”
罗马只觉一个雷响在耳畔:“怎么回事?到底!”阮飞见他果然被蒙在鼓里,这才长吸了口气:“当日你我二人于飞马驿分手,我将那密信、地图都送回汴梁城李纲大人之手。李大人见事态严重,便命我连夜出关,赶来宁州联络此间义士,防备金人发难。不料我昨日晚间赶到此地与大宋暗哨会合时,刚好听说宋金是战是和之议,已到了千
钧一发的地步。据死间密报,金主吴乞买摇摆不定,宗翰为首的主战派便提出以赛马为注,代为定夺。若是你这大宋的马赢了,则说明大宋地大物博,太值得侵略,这金国的虎狼之师,便要指日发兵了!”
罗马只觉得如堕冰窟,万想不到这场赛马背后竟有如此阴谋,怪不得完颜赤海一力要自己争胜,想到自己险些促成宋金之战,不由冷汗淋漓:“多亏你告诉我,不然误了大事了,差一点儿!”阮飞见他识大体,便放开了金蟾、秦双道:“唉,其实昨夜已有我国义士潜入营中,可惜到今早都没回去,怕是已遭不测了吧?”罗马恻然道:“不
错……”
话还没说完,突见金蟾长身而起,背后拔出量天尺,叫道:“你是什么东西,暗算爷爷!”量天尺已奔阮飞头项砸下。阮飞本见他穿的是汉人服饰,只道也能识大体顾大局,这才放开他,不料金蟾是个不吃亏的,经过青宗一个月的调教,更加蛮横无理。
阮飞急忙往后一闪,只觉眼前金风掠过,“砰”的一声,量天尺砸在地上,陷土半尺有余。阮飞不禁赞道:“好力气”才知自己方才一招制住这矮胖子实属侥幸。
那金蟾一招得势,更不让人,乱舞量天尺,直打得帐篷的支架噼啪断裂。阮飞见这人癫狂,唯恐伤及罗马,袖里刀一挥,将帐篷毡墙划破,放秦双、罗马出去,这才反手一刀,接了金蟾一尺,被直接从那破洞中拍出。只见那帐篷委顿而下,将金蟾罩在里边,扭来扭去地乱动。
阮飞倒飞出帐,背脊在地上一挨,已挺身站起,只觉持刀的右臂酸麻,暗道:“这矮子可是个人物!”待要走时,有人叫道:“汉狗,等你多时了!”一条银鞭如怪蟒翻身般向他绞来。阮飞一让,身后恶风呼啸,低头闪过偷眼一看,乃是一尊独脚铜人娃娃槊,正是银太岁、铜太岁,旁边两人观敌料阵,一个手提镔铁棍,一个双持金锏,正
是铁太岁和完颜赤海。原来昨夜那蒙面人闯营后,完颜赤海已知计划暴露,为防有人再来动摇罗马,这才叫来了几位师兄弟暗中准备,果然就等到了阮飞。
阮飞身陷重围,凛然不惧,心中渐起杀机。
完颜赤海叫道:“好小子,光天化日敢太岁头上动土!究竟受何人指使?”顿了顿,忍不住加问,“你怎么进来的?”阮飞待要回答,却听马蹄声响,一道黄光穿过银太岁、铜太岁,瞬间欺近阮飞。马上罗马伸手叫道:“上来!”阮飞一搭手,飞身上马。铜板速度丝毫不减,迎着铁太岁举起的镔铁棍冲去,越过铁太岁三丈,“啪”的一声,
铁太岁一棍击在地上。
三个太岁都未曾目睹过铜板追风逐电的速度,这时乍见,简直难以置信。银太岁喝道:“追!”完颜赤海却道:“不必!”便往罗马逃走相反的方向奔去。绕过两个营帐,果见一匹胭脂马倒在地上呼呼喘息,一个女子被压住了腿,动弹不得,正是秦双。
完颜赤海冷笑道:“秦马师,走得好急呀!幸好我以巴豆挽留,不然与你岂不是再无相会之日?”原来昨夜那蒙面人闹过之后,完颜赤海实在不能安心,既然不敢加害罗马、铜板,便命人给秦双的胭脂马下了泻药,料定万一有什么闪失,罗马必不能扔下秦双逃走,而秦双又必定会乘骑自己的胭脂马。果然,今天二人逃出营帐后,到后边马
栏上马,罗马要救阮飞,便让秦双从另一方向趁乱逃走,想的是在外面相见,却终于落入了完颜赤海的算计。
这便由铜太岁抬马,完颜赤海则将秦双亲手绑了,笑道:“倒要看看你那情郎是回来救你,还是任你自生自灭。”
第九回 斗意气堂皇认赌 晓大义撒泼骂街
罗马、阮飞双乘铜板逃出宁州,来到黑山温泉与秦双的约会之地,却久久不见秦双的人影。待到下午,罗马终于按捺不住:“秦双恐怕、恐怕出事了……我得看看。”阮飞既知秦双是他爱侣,自然不能阻拦:“不必进城,我们便在城郊的暗哨堂口等信即可。”
两人这便来到大宋暗哨的集会之地,原来便是个大车店。店中有人识得罗马,知道大宋的安危便寄在这一人一马身上,不由对罗马、铜板怒目相向。
阮飞派人去完颜赤海的营帐探察。不久那人回来道:“完颜赤海帐前立了一根旗杆,高挑一面大旗,旗上有字——‘秦双在,罗马来。’旗下绑了一名女子,已受过拷打,但性命无碍。周遭尽是金兵人马,想要营救恐怕不易。”
罗马听得心如刀割,起身欲走,却被阮飞拉住,道:“兄弟,你干什么?”罗马道:“我、我和她,死……死也要死在一处!”旁边有人喝道:“且住!若是平常,你们是死是活谁稀罕,可你现在担负我大宋气数,这条性命可不是你一个人的!”阮飞也劝道:“先别急,救人的事,终归着落在我的身上。我阮飞豁出性命,也必救秦姑娘出来
就是了。”说着他起身出店,进城去探虚实。
罗马哪里听得进去,抱头垂泪苦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堂堂大宋、千万人的死活竟着落在他们这二人一马身上,这简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结果。旁边人听着不是味,不禁怒道:“咄!能为国尽忠那是你的福分!啰唆什么!”
未几,阮飞回来,已是汗透重衣,显是经过了一场恶战,秦双却未救回。罗马追问详情,阮飞皱眉道:“完颜赤海说,最迟到明日赛马时你不出现,他便要……”罗马急道:“怎样?”阮飞道:“他便让秦姑娘……秦姑娘死得苦不堪言。”罗马大叫一声,一跤坐倒。可他这人有一桩好处,便是一旦认准什么事,便决不轻言放弃。这时既
知阮飞不能指望,秦双危在旦夕,虽然心绪烦乱,却已开始筹谋救人。
良久,他忽然道:“阮大侠,你今早探营、探营时为什么不杀了我,不杀了、不杀了铜板?”阮飞脸色一变道:“罗兄弟,别说这种话……”罗马截道:“我问你,真的!为什么只是让我跑输?还有昨夜偷营的那位兄弟,为什么也只是给铜板下泻药,为什么不是毒药?难道你们只想铜板输,输给金人,其实是不想让我们压根儿不能跑?”
阮飞略一犹豫道:“不错,我们商议,若是让你们压根儿不能跑,则金人未必死心。只有你们跑了,输了,我大宋才有万年太平。”
罗马仰起头来,苦笑良久方道:“阮大侠,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就在让铜板跑输。”这件事阮飞印象深刻,当时罗马受逼,偏不让铜板跑快,铜板一路挣扎,磨得口角流血。若不是自己割断了缰绳,恐怕到最后铜板不被气死也要重伤,至今想来,那景象仍令人心生不忍。
罗马又道:“后来我、我已对铜板发誓,”他猛地一挺胸,“今生今世,我决不再让铜板故意跑输了!”他突然说得斩钉截铁,神色坚毅,显是打定主意,一骨碌身站起来就往外走。
阮飞急道:“你想干什么?”罗马急道:“救秦双!”阮飞道:“怎么救?”罗马道:“两命换一命。完颜赤海想要的是铜板和我,我们回去,他放了秦双!”阮飞大惊,转念一想,大喜道:“你要回去故意输?”又犹豫道,“他不会信。”罗马摇头道:“我要回去,努力赢!”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啪”的一声,有义士一掌将屋中茶几拍碎,骂道:“你敢!你敢走出这屋子一步,老子就打断你的双腿!”罗马怒目而视:“我不怕死,可我不能让秦双死!”那人叫道:“那我现在就打死你!”罗马毫不畏惧,叫道:“你打、你打!敢动我和铜板一根汗毛,我俩就罢赛!到时金、金人等得不耐烦,出兵打到你家,狼
牙棒敲、敲你妈的头!”那人顿时犹豫。
阮飞忽然一拍桌子,叫道:“都别拦着,让他走!”一千义士为难道:“阮大侠……”罗马已推开他们,骂道:“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出门去头也不回地牵铜板走了。
有人道:“阮大侠,就这样让他去了,岂不是陷我大宋于水深火热……”阮飞沉吟道:“我——或者说——罗马凭什么能陷大宋于水深火热!”那人一愣,不明白这样显而易见的事阮飞干吗要问,顿时气得涨红了脸。
阮飞喘息一口道:“不是他说,我还真糊涂了。罗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铺兵,铜板不过是一匹小小的驿马,为什么他们能够决定国运?他们甚至不是在送什么军机快件,而只是要和金国的第一快马比赛而已。”
众义士面面相觑,只听阮飞又道:“一场赛马,决定一国存亡,我们是在开玩笑么?难道只要金国出兵,大宋就一定亡国?那些大臣呢?将军呢?军队呢?即便罗马赢了,金国出兵侵略,难道他们便不能保卫边疆,捍卫国土么?把这样的重任丢给罗马这么一个小兵,那些当官的,不觉得脸红么?”他的脸色突然一转而为明朗,“其实归根结底
,咱们在这想办法,都是越俎代庖,最该为国家操心的,本该是皇上大臣啊!”
他的话好尖刻,听得所有人心头大震。阮飞续道:“当初王大人让罗马输,为的是向金人讨好;今天我阮飞让他输,为的是向金人示弱。讨好也罢,示弱也罢,我堂堂大宋,居然只能看人脸色行事,说出来你们羞不羞!一个国家若只能求别国‘不要打我’,却不敢对别国说‘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打出你屎来’,这‘万年太平’,也就
不要做梦了!”
有人小声道:“那金人真的出兵怎么办?”阮飞整理头巾的手一抖:“我们为了大宋的安全,不惜让罗马牺牲秦双。可是,设身处地想一想,我阮飞不惜为国而死,可我也希望朝廷能够保护我珍爱的人。咱们这些人若是连营救秦双的念头都没有,谁又有资格去让罗马爱国呢?”
大车店中的人们面面相觑。突然有人道:“此刻想起来,罗马最后那句话,倒也有些道理!”
却说罗马一鼓作气冲出大车店,既然没有退路,也就越发坦然。那完颜赤海只因坚信他会自投罗网,甚至连城里都没布置搜捕,竟由得他信马由缰,慢慢在心中将计划想好。
路上往来行人穿梭,可罗马却觉心中无比寂寞,终于来到完颜赤海营帐不远处,他翻身下马,轻轻一拍铜板的脖子:“铜板,一会儿你送秦双出城,然后……然后你回来!有些事情,为国为民,咱们要做个了断!”铜板嘚嘚刨蹄,状甚不安。
罗马这便徒步走到完颜赤海营前,但见残阳如血,一杆大旗下,秦双被缚于旗杆之上,垂头蓬发,他不由心痛。看守的士兵早有人发现了罗马,“哗”的一声,弓上弦、刀出鞘,将他团团围住。
罗马环顾四周,不由又有些胆怯,颤声道:“完颜赤海……他在哪里?”秦双抬起头来,见他自投罗网,叫道:“罗马,罗马!你这傻子!”罗马心中一痛,叫道:“秦双,很快就、就没事了!”
早有士卒通报,完颜赤海大笑出帐,叫道:“罗马,我就知道你得回来!”罗马握拳道:“我回来了,铜板没回来!”完颜赤海一愣,不料他这样镇定:“铜板在哪里?”罗马伸手一指,咬牙道:“就在那座帐篷后。没我命令,以铜板的脚力,你们追不上!”完颜赤海心知罗马是有备而来,索性不急了:“那你想怎么办?”
罗马冷静一下道:“我留下,秦双走,让铜板带她出城。然后铜板自会回来,明天一早耽误不了和火流星的比赛。”完颜赤海沉吟道:“扣着你,我不信抓不着铜板。”罗马双手叉腰道:“你还真就抓不着。”
罗马对铜板自信满满,完颜赤海面上则一阵红一阵白,心中又确实对明早之前围捕铜板一事毫无把握,不由气馁道:“好,我可以放秦双,但是如果你明天不好好跑怎么办?”罗马把眼一瞪道:“我为什么不好好跑?我管你有什么阴谋,既然你们想自取其辱,那我和铜板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完颜赤海道:“好!你若反悔,我有你好瞧!”他这便命人放了秦双。秦双走过来,珠泪盈眶:“罗马,你可让我如何独活?”罗马握住她的手道:“傻妞,独活什么?咱俩还要白头到老呢!你乘铜板出城,然后让它回来。我明天赢了比赛,一定会去找你!”
秦双见他居然真要比赛,不由疑惑,可又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不由有些安心,便独自出营,找着铜板。那铜板本是决不许别人上身的,近来因见秦双与罗马亲昵,才许她乘骑,这时驮着秦双,先在完颜赤海营前一绕,与罗马告别。
秦双忽然大声道:“罗马,你真要比赛,那火流星天赋异禀,十里之内,铜板未必能胜。可它骄傲浮躁,你只用鼓励铜板咬住不放,十里之外,火流星必会自乱阵脚!”罗马笑道:“知道!”一挥手,铜板这才风一般绝尘而去。
罗马眼见那一人一马远去,心中一阵酸楚,回过头来,强笑道:“给我准备吃喝。很累,要休息。”完颜赤海哈哈大笑道:“吃喝有的是!”说着拥罗马入帐,另一手在背后一比,银太岁悄无声息地隐入暮色之中。
完颜赤海心思深沉,既然以秦双要挟罗马,自然也就防备罗马真来个走马换将,提前便与银太岁约好暗号,这时果然就用上了。这银太岁除了手中一条银蟒鞭使得出神入化之外,还有一个本领,便是追踪,平生最会探察马匹蹄痕。日间若不是完颜赤海担心将罗马逼至狗急跳墙,他早就将那一人一马挖了出来。这时他避开罗马,绕到秦双
的去向上,循着铜板蹄痕,这便追了下去,身边铜太岁、铁太岁留下坐镇,却带了能跑擅跳的金蟾帮手。
两人都不骑马,一路追下,出了宁州,那马蹄印笔直指向黑山。
银太岁冷笑道:“跑得倒远!”金蟾困了,懒懒道:“还追么?”银太岁道:“追!怎么不追?只要咱们在明早之前将那女人带回城,就不怕罗马再耍什么花招。”金蟾挠挠头,多少有些不忍:“这是何必。”银太岁懒得理他,两人这便展开身法追了下去。行到半路,前面马蹄声嘚嘚,果然是那黄毛马空鞍跑回城,找罗马去了。
再走一个时辰,两人才进黑山。银太岁分辨石间痕迹,将金蟾带到温泉边。只见水边一堆篝火,秦双正抱膝出神。
银太岁大喜,暗道:“你还能飞了么?”他对身边人道,“你且在这里掠阵,防她逃走。”那人道:“好!”金蟾道:“行。”银太岁一愣,才抬头,就只听“扑”的一声轻响,心口一凉,眼前一人收臂从他胸前拔出短刀,飘身退开。月光下只见这人头扎蓝巾,正是日间救走罗马之人。
银太岁大惊,一抖银鞭,待要追击时,突然间胸口鲜血狂喷,周身力气都随之而去。银鞭“啪嗒”一声落地。他双手按着胸口血泉,缓缓跪倒在地,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在想:“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人是怎么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人……这人到底是谁……”这才倒地身亡。
来人正是西山豹子阮飞!他被罗马痛斥,心中反复思量,确实不该牺牲秦双、罗马以救大宋。愧疚之余,派人出去打探,原来罗马已经以身换命,救走秦双。完颜赤海帐中精兵良将不少,他不敢妄动,使出来寻找秦双。因他已与罗马来过温泉,知道此处是二人约定之地,这才连夜赶来。一到,便发现了银太岁与金蟾,他与这二人都动过
手,知道不好应付,因此才先下手为强,敛住杀气,径直刺杀了银太岁。
突然从草丛中扑出死人,秦双吓得大叫一声,拾起一根木柴防身。那边金蟾一看师兄喷血毙命,凶手又是那日曾暗算自己的人,不由得气得眼都红了,虎吼一声,从背后抽出量天尺,跳过来便打阮飞。阮飞识得厉害,不敢硬接,往旁边一闪。
金蟾叫道:“转!”上步跟身,搬尺斜扫。量天尺余势甩开,一人一尺化作个大陀螺,量天尺幻出层层黑影,朝阮飞斜肩铲臂砸去。
阮飞闪展腾挪,叫道:“看你能撑多久。”蓦地里金蟾叫道:“穿!”手一松,量天尺脱手而出,挂定风声,直向阮飞胸前射来。阮飞大叫一声,向后一个倒翻,量天尺从他胸腹之上,以毫厘之差射空,金蟾蹿身出拳,瞄准阮飞落脚之处,喝道:“断!”“呼”的一声,一拳打空,金蟾脚下水花四溅,原来是阮飞方才已被逼至温泉边上,
再一个翻身,刚好是掉进了水里。金蟾想不到这样的变化,才一愣,阮飞已在水中出手,单手起落,“扑哧”两刀,刺进金蟾双脚脚面。金蟾惨叫一声,脚下无根,一屁股坐倒在地。
阮飞从水中一跃而出,手中七寸刀寒光闪动,面色阴沉。秦双知他心狠,叫道:“阮大侠,莫杀他!”她心中终究还是念着同为汉人的旧义。阮飞听了,手一沉,刀光已没入金蟾胸膛。金蟾喉中“咯咯”而叫,待要抓住他,阮飞一缩手,刀子已经拔了出来。
秦双气道:“他是个傻子,你干吗非杀他不可!”阮飞道:“我没杀他,这一刀我避开了心肺要害,只是给他个教训,让他十日之内休想动弹罢了。”金蟾颓然而倒,中了这一刀后呼吸急促,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转瞬之间,两强尽除。阮飞回头道:“秦姑娘,罗马孤身置于险地,我们怎么救他?”秦双方才也已盘算良久,有了计划,只不过势单力薄,无法实现,这才踌躇不前。这时她既有阮飞相助,心中又重新燃起希望:“首先,我们要偷一匹马!”
第十回 闯重围驿卒报信 起干戈金兵南侵
罗马在完颜赤海营中等到铜板回来,刷洗喂料,各自休息,到天明起来,双双都是神采奕奕。完颜赤海见他们斗志昂扬,稍稍宽心。一边出发去比赛,一边又派人暗中去寻找银太岁与金蟾。
到了赛场,那阵势自然比以往都大,罗马也不往心里去,只向最尊隆处落眼,看清了金主吴乞买的位置。
完颜赤海来通知他预备:“我已放了秦双,你当遵守诺言,跑赢此赛!若是故意求败或中途逃走,我虽追不上铜板,杀不了你,可堂堂大宋第一快马不免沦为我金人的笑柄。”罗马昂然道:“从今天起,大金国再没有可夸之马!”一句话说得无比流利!
他催铜板来到起跑线,只见那火流星早已就位,一身烈火似的皮毛,却在两肋上各有三道白纹,这名堂叫做“星纹焰翅”。那马儿挺胸站在起跑线上,两眼前望,铜板走过来时对它竟是看也不看一眼。
罗马心中冷笑,想到秦双指点,轻轻一拍铜板脖子,铜板接令,撇开长腿,“夸”的一声,螃蟹似的往火流星身边横跨了一大步。火流星不喜,顺着铜板来势,也往旁边迈出一步。铜板又凑一步,火流星几乎便在铜板出蹄的同时,又躲出一步,两匹马平行移动,竞似训练已久。铜板觉得好玩,咴咴大笑,火流星回过头来,眼里吃了铜板
的杀气都有。
这回自然只有铜板、火流星比赛。不一刻,比赛正式开始。前面信号发出,两马便如离弦之箭般比肩蹿出。众人只见二马身后泥土翻飞,眨眼间就已超出视线之外,不由大声喝彩。罗马人在鞍上,只觉劲风扑面,不由暗暗心惊。这火流星果然好快的脚力!虽以铜板之能,果然竟也落后它半身距离。
当下他不敢大意,伏身低喝道:“铜板!咬住它!”铜板比他更傲,被火流星超过已是恼火,怎会让距离再拉大?当下奋起神威,紧迫不舍。前面火流星见甩不下铜板,更是发蹄狂奔。
两匹马马头衔马尾地奔到七八里地,情势突然一变。原来火流星久为金国第一,傲慢更甚以往,间比秦双估计得更要急躁,眼见铜板如影子般甩脱不得,这就乱了方寸。同样是傲,铜板是傲在一定要赢,火流星却傲在决不容许别的马出现在它身边。前面七八里它为了甩开铜板,实际早用尽全力,若真将铜板甩开,那它还能借着得意,鼓
起余勇冲回终点,可既然没甩开,它的心早就慌了,一口气一泄,突然间便加倍地累起来,待被铜板“刷”地超过,更没了再跑的欲望,虽被骑手鞭策,但那速度竟比寻常健马还不如了。
铜板便就一路遥遥领先,跑近终点。罗马看得清楚,前方一干金人无论赌博胜负,均知金马已然全军覆没,尽是如丧考妣。只有寥寥数人,如完颜赤海、宗翰等才面露喜色。罗马知道他们欢喜赢了攻宋之赌,心中愤恨:“我身为大宋子民,终不能坐视这场劫难!拼得个身首异处,也要吓他一吓!阻他一阻!”想到这里,他一咬牙,提缰叫
道:“铜板,拼了!”铜板得令,霍然冲过终线,猛地一拐弯,纵身跃过金主侍卫,沿红毯直取吴乞买马车。前面侍卫不及拦截,吴乞买车前卫士乱作一团,叠起人墙叫:“有刺客!”
罗马心知再想前进,恐怕铜板就得受伤,眼见离那吴乞买不过二十余步,料来自己的声音已可传到,便勒马喝道:“吴乞买听着!”
只听身周刀剑出鞘声不绝于耳,一人一马瞬间已给金人兵将包围。这一刻,罗马只想到自己与铜板就要被剁成一堆肉酱,再也见不着秦双,铜板则滴溜溜打转,口中咆哮不已。
却见那御驾当中的金主站起,大声发令,声音威严。罗马已听得懂金语,只听他说的是:“众将让开,听听他要说什么?”但见金人的包围圈猛地向外一阔,给他留的空间大了些。罗马直直望向吴乞买,只听那金主说:“你说,我听。”汉语虽然生硬,但听来却凛然生威。
罗马定了定神,叫道:“金主听真:我大宋国骏马漫山,匹匹都比我这黄马跑得更快!我大宋国义土遍地,个个都比我这不成器的小子勇猛。你们胆敢南下侵略,一只脚踏入中原,我们剁你一只脚,两只脚踏入中原,我们剁你两只脚!战马入关,我让它们全变成马骨碌!”
这几句话他练了好久,这时一气说出来,听得吴乞买一愣:“马骨碌是什么?”罗马狞笑道:“四腿剁掉,剩下圆乎乎的身子,是为马骨碌!”他说得自己都觉肝儿颤,一眼瞟见外围的完颜赤海正笑着望来,索性叫道,“我知道,你和完颜赤海他们下赌,只要你输了,就要发兵侵宋。可是没关系,我照样赢你!大宋不怕!想打就打,你敢发
兵,我大宋将士就敢让你有去无回!”
此言一出,金人大乱,连包围铜板的将士们都开始窃窃私语。罗马见恫吓有效,得意洋洋地去看吴乞买,却见吴乞买满面迷惑:“谁说这场赛马我赌了出兵打仗?我只赌黄金,一百两而已。两国兴盛还是灭亡,怎可能用这样的方式决定?儿戏!你就是因为这事才来吓我么?”
周围金人一时哄然大笑。罗马如堕云里雾里,完全摸不着头脑。他看着金主神色,确实不像有什么秘密,可此前完颜赤海不择手段要让自己赢,说他没有什么图谋根本不可能。罗马把眼望向完颜赤海,却见完颜赤海眨了眨眼,仍是在笑。
只听吴乞买笑道:“你是一条好汉,为了国家,胆子很大。我饶你不死,比赛获胜的花红没有你的,你带着你的快马,滚回宋国去吧!”包围的金人哈哈大笑,让出一条通道来。
罗马面红耳赤,拨马欲走,忽然只听有一人以金语叫道:“陛下,攻宋之事,不能再迟疑了!”这一句话直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罗马两耳轰鸣,一干金人鸦雀无声。
罗马回头看时,只见金相宗翰正上前启奏:“我大金国目下国力强盛,士气高昂,正是南打大宋,西取吐蕃,一统天下的大好时机。方今之时,我金国百万儿郎厉兵秣马已久,陛下实在不该再作考量,白白误了战机。”吴乞买不料他竟当众提起此事,心中不快,以金语道:“兹事体大,日后再议,现在不必说了!”
宗翰忽然转身,一指罗马,问道:“陛下以为,此人如何?”吴乞买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直言答道:“此人虽然无礼,但听说国家有难,便敢奋不顾身,是忠肝义胆的好汉!”宗翰又问:“陛下以为此人跨下坐骑如何?”吴乞买道:“追风神骏,我大金万千骏马亦不能及。”宗翰问道:“他俩冒犯陛下,陛下为什么不杀他?”吴乞
买道:“本是无心之过,谁无爱才之心1”宗翰道:“陛下开明智慧,是我大金之福。可是陛下可知,这人是怎么来到我国的?”
宗翰这便叫出完颜赤海,让他把如何要来罗马、铜板之事细细说了,尤其将王大人如何两次三番欲置罗马于死地的情形,说得绘声绘色。
罗马越听越是心惊。眼见吴乞买听得面色阴晴不定,心中更加忐忑,隐约觉得,阮飞的情报似乎有哪里不准,而自己似乎又陷入到了一个全然无法想象的阴谋当中。
不一刻完颜赤海说完,吴乞买沉吟道:“虽然早就听说大宋朝廷上至皇帝、下至群臣,个个是贪生怕死之辈,可是想不到,竟然懦弱糊涂至此。若他们当真如此对待英雄,那中原虽大,又有谁能挡得住我金人的铁骑?”宗翰道:“不错,宋国君臣绵顺如羊,即使让他们统率狮子,也不是我大金狼群的对手。”突然之间,困扰吴乞买几月
的难题竞就此解开,他抚掌叫道:“既然如此,还等什么?传令三军,三日之后,起兵伐宋!”
众金人哄然应诺,刀枪相撞,铿然长啸。罗马身在其中,但觉刀如山,枪如林,群情如海,直吓得两股战战,终于明白,原来从当日完颜赤海索要自己的那一刻起,他便已成为宗翰师徒说服金主攻宋的一颗棋子。
突然间,他想到杨达的叮嘱:“金人但有异动,便请罗兄快马驰驿来报!”罗马奋力拉缰,在如潮呐喊声中叫道:“铜板,快走!”铜板更不怠慢,掉头欲走,可金人这时哪里容他逃避,个个跃马来追。罗马陷在包围中,左冲右突,可是既没武功,便只能稍触即走,就是冲不出去。
忽听有人叫道:“大家让一让,且让我来收拾这匹野马!”众人看时,只见说话之人青衣黑袍,正是力王青宗。这青宗当日拳毙惊马,曾被罗马顶撞,他为人最是小气,只因宗翰曾经关照过他,不得对罗马、铜板动手,这才一直按捺,可心里却记恨于心,到这时既然已真相大白,这一人一马的利用价值用尽,顿时不再掩饰,跳出来道:
“陛下伐宋,青宗无以为贺,便杀了这大宋的快马驿卒,为大军祭旗!”众金人一齐拍手叫好。
青宗声音洪亮,响彻云霄。罗马听见,回过头来,只见青宗已将两旁人分开,自己守着包围圈丈许宽的一个口子,以手指着罗马叫道:“罗马,你不是看我不顺眼么?你不是说我会有报应么?来来来,我这里便只一人把守,有本事你来给那匹死马报仇,从我这里突围!”
罗马已抱定必死之心,听他挑战,将牙关紧咬,圈过铜板,轻抚黄马头顶:“铜板,搏不搏?”铜板咻咻低喘,前蹄刨地。罗马叫道:“好!搏了!”
他两腿一夹,铜板如箭离弦,化作一道金光直射青宗,所过之处,金人只觉劲风割面,这一人一马竟如长虹贯日一般,笔直冲向青宗。
青宗已将右臂衣袖褪下,露出一条青筋暴起的手臂,随着劲力贯注,整条胳膊慢慢膨胀变紫,其势骇人。铜板射来时,马未到,气先到,青宗一头长发都向后直起。
青宗喝道:“来得好!”“轰”的一声,一拳击出!
突然之间,铜板暴叫,竟在间不容发之际两条前腿一抬,人立而起!青宗那一拳本是瞄准它头颈打去,这时便在它两蹄之下走空,“砰”的一声,发出破风闷响。铜板前冲之势太猛,单凭两腿其实站立不稳,两前蹄一抬即落,黑光闪处,两个铁蹄如海碗大小,直往青宗两肩踏来。
青宗料不到这黄毛马竟能在那种速度中疾停站立,倾尽全力的一拳落空,顿时知道不好,可也已来不及逃了。眼见铜板踏来,只好奋起余力,左手一托,顶住铜板右蹄,右手一托,托住铜板左蹄,两臂叫力,往上一举,叫道:“去!”下面两足深于地,上面已将铜板推开。
只见铜板借力而起,半空中摇头拧腰一跳,一转身如蛟龙摆尾,马头变作马尾,马尾变作马头,一个方方正正的屁股正对着青宗。这时两前蹄刚好落地,两条后腿蜷在胯下,“啪”地往外一蹬——这正是罗马此前心悸干青宗神力,专门设计的铜板“忽前忽后”倒旋踢人法!
青宗双手相叠,在小腹上接住了铜板的左蹄……“啪”的一声,铜板右蹄却端端正正踹在青宗脸上!
就见青宗偌大的一个身子便如被火炮轰中,直挺挺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时,身子如落叶般舒展,如犁头般尖硬,在地上刨出一道一丈长的深沟来。
这一下大出金人意料。罗马、铜板再不耽误,回身就跑。后边完颜赤海、铜太岁、铁太岁见师父吃亏,如何肯依?一个个玩命追赶。
完颜赤海喝道:“罗马,你敢与我作对,插翅难飞!”
一众人一追里许,突然间,半空里一声响箭,草丛中奔出一彪人马,为首一人头扎蓝巾,面目模糊,正是大侠阮飞。
阮飞叫道:“罗马休惊,我大宋卧底于金的义士今日全部齐来助你!”
就见一干大宋好手迎着金兵便杀。阮飞以一敌三,先缠住了完颜赤海三兄弟。后面金人骑兵蜂拥而至,顿时将一众好汉包围。
眨眼问众好汉已陷入包围。阮飞向远处一望,只见金人追兵已尽,叫道:“来得好!”又叫,“秦姑娘,此时不发河东狮子吼,更待何时?”
一言方毕,就见大宋人马中闪出一骑,胯下虎斑马,马上端坐着一个女子,不施粉黛,自带风姿,正是马师秦双。只见秦双两根素指往虎斑马耳后骨窝里一捏,那虎斑马忽发一声咆哮,嗷嗷怪啸里,金人坐骑一齐翻倒抽搐。罗马看时,惊道:“呼雷兽!”秦双笑道:“正是!”
原来她算得要救罗马,必须防备金人骑马追击,因此才托阮飞去宗翰营里盗来了呼雷兽。那呼雷兽自从额上红瘤破裂,本已不能鸣叫,只被宗翰当作凡马,潦草豢养,这才令阮飞轻松盗得。可秦双熟知马匹筋络,知道红瘤虽破,但呼雷兽可没有哑,只是失了能刺激它呜叫的罩门罢了。待到怪马到手,细细检查许久,终于给她找着另一处
筋络,可令呼雷兽随时发威。
金人骑乘大乱,阮飞等强攻几招,一声呼哨,拨马便逃,他们的马都早以黄蜡封耳,不惧呼雷兽,铜板更是对这啸叫习以为常,一时间十几匹骏马扬鞭奋蹄,一路冲回中原去了。
这边完颜赤海待要整顿马匹再追,突然旁边铁太岁道:“你的脖子怎么了?”完颜赤海只觉皮肤发痒,伸手一摸,指头上一片殷红:“咦?”这才一愣,突然间血管爆裂,一蓬血雾狂喷,完颜赤海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被阮飞切断了咽喉。
完颜赤海向后踉跄一步,伸手按住伤口,一跤坐倒,诸般念头涌上心头,口中骂道:“倒霉……”
金人未战之时,已是损兵折将。然则宗翰矢志为弟子报仇,吴乞买仍认定大宋可欺,终于决心南侵,三日后果然大军启程。就见狼烟滚滚,旌旗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