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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剑客·故事
本文总字数:195
江湖中有刀有剑有高手,有酒有茶有美人。然而除了仗剑天涯、行侠四海的写意江湖,还有一种带着生活气息的江湖,那就是走镖。“大刀王五”王正谊就是走镖的行家,走镖不仅让他长见识,更在与不同人交手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这数十年走镖经历是他人生中颇为重要的一段。本期三剑客邀请南宫七杀、墨跖、慕容无言三位故事高手为大家讲述独特的走镖故事,虽然现代社会镖行已经被淘汰,但是走镖中的侠、情、义依旧存在。
镖行天下
本文总字数:3730
文/南宫七杀
南宫七杀,浙江金华人,在《今古传奇·武侠版》发表过多篇武侠作品。代表作有《拔刀》、《踏雪歌》等。其作品通常描绘家国危难时期所涌现出的武林志士,将儿女之情、师门恩怨融入时代的大背景之中,通过不屈的斗争展现出壮丽的波澜画卷。
初春。
镖旗招展,铜钱图案迎风耀眼。在此春风熏暖时节,申提豪却皱着眉。
本是次轻松的走镖,循水路大半日便到舞阳城的。
可少东家偏要走陆路。随行的又是新来的趟子手步可期,那家伙瘦弱得连独轮车也推不了,少东家居然就买了骡子来拉。
三人二骑一骡一车的怪异组合,走在官道上,别提多吸引目光了。幸好没遇上熟人,幸好不过一日半的路程,申提豪只能这般自我安慰。
钱多多骑马在后,心情如阳光一样亮堂。手中扇啪啪作响,摇曳着白扇面上的金光大字:“富人钱多多!”
钱家经营有钱庄、茶庄、镖局。前两者从五年前就由他打理,唯独镖局,是父亲和副总镖头申提豪负责。这次难得父亲主动让他走镖。
春风拂面中,钱多多摇扇吟道:“据鞍雄剑动,插笔羽书飞。”作为正常的十八岁少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能造就他小胖子的体态,却磨灭不了他行走江湖、快意思仇的梦想。
几月前,钱多多拒绝了父亲要他相的亲。有了家室,让他怎么闯.怎么荡?
虽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学过些花拳绣腿,临出门前,钱多多还是买了把剑。家中有剑,只是太简陋了。腰间长剑黑底蟠螭纹的鞘,华丽精细,一看就是上等货。
钱多多还特意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件白袍。罩上他番茄状的身形,虽和想象中的英明神武有些不同。但此刻长剑敲鞍,惬意轻响,让他不由想起了流传很久的、初出茅庐的侠少巧遇侠女的传说。
他陶醉着傻笑出声来。
“走哪条道?”赶骡的步可期转头,见少东家诡异的笑容,吓了一跳。
十步开外,两条去路。
“向右。”两个回答异口同声。
申提豪纵马当先,他顾不得想少东家选择山路的原因。左边官道中迎头而来的汉子,正是江湖中有名的多嘴剑客顾东,一旦被他看见这古怪组合,四处一传,自己这“流水刀”的名头就真的要付诸流水了。
钱、步二人见他跑得急,只得尾随而去。
跑了一阵,勒住马,眼前的山势让申提豪倒吸一气。峭壁藤蔓夹成的山路上,两捆斜倒的柴草拦在正中。他正思量间,一马身边掠过,“铿”的一声,柴草旱被劈倒。
钱多多持剑转马,兴高采烈道:“可以了。”却见申、步二人呆立不动,四眼直勾勾如泥塑木雕。
他猛地回头。
野草丛中,三十多名大汉手持刀枪,正看白痴一般瞪着他。
钱多多想起申提豪告诫过的话,前有“恶虎拦路”,决不能自行搬开荆棘巨石,否则就是硬闯之意。
回过神来的申提豪,拱手为礼:“各位当家辛苦了,能否抬抬手,让条道走。”
一虬髯汉排众而出,恶狠狠道:“掌柜这么辛苦帮我们挪开柴火,我们再抬抬手,不知道的以为猛虎山好汉怕了你们广进镖局,在下来颂礼,未请教各位高姓大名。”
“你是来送礼。”趟子手抢先答道,“我是步可期。”
“还不客气!”群盗中一阵愤愤,“这小子敢调笑来大哥,待会儿打得他小身板七零八落。”
“在下申提豪。”见他们误会,申提豪忙报上名号。
“你当真身体好,也挡不住我的刀。”来颂礼一挥手,两名强盗抬过来一把大刀。
“不要动手,我是钱多多。”白衣剑客摆手要表明身份,却忘了剑在手,慌乱中,口不择言,“过 ,来是条子扫,片子咬!”
申提豪悔得肠子都青了,不该告诉少东家那么多江湖切口的。条子是枪,片子是刀,意思是说,你敢出来我就枪扎刀砍!话到这份上,什么江湖规矩,全不起作用了。
群盗蜂拥而上。
“风紧,扯呼!”申提豪一声招呼。
三人牵马扯骡,丢下镖车,落荒而逃。
群盗愣在当场,广进镖局也算赫赫有名,怎会如此窝囊。
来颂礼举刀砸开镖车上的榆木箱,里头只有一封信。
“票镖?”群盗喜出望外,镖局承保的有信镖、物镖、银镖、票镖、坐镖、客镖等,其中票镖不是叮当响的现成银子,却是拿着能兑银的票据,一张纸相当于怀揣几万两、甚至十几万两。
看完信,来颂礼顺手撕了:“不是票镖,去把人抓回来。”
不多时,五花大绑的三人带到。
“来头领,那个小身板是个姑娘。”一个小头目道。
钱多多一愣,望向步可期,后者低下头去,申提豪却没半点诧异,分明早知此事。
申提豪道:“当家的,你划个道来吧?”
来颂礼哈哈一笑:“申镖头这趟镖,关系到和舞阳城步云镖局的联姻,你们强大了,让做强盗的怎么活,我要破坏你们的计划,杀了这女娃和小胖子。”
“哈哈哈。”钱多多突然大笑,“我以为你身为头领,脑瓜总要活络些,不想竟如此愚钝。”
“杀了他。”群盗大叫。
“我问个问题,如果你们答得上来,我愿将头献出,如果回答不了,就让我多说几句。”钱多多看着被踩在地上的白纸扇,断折一旁的长剑,叫得比他们更响。
“问。”来颂礼手抚刀锋,想着待会斩下眼前小胖子的圆脑瓜。
“猛虎山上的来头领说‘猛虎山上的兄弟都是说谎的人。’请问,这话是对还是错?”
“当然是错的,我们说砍你脑袋决不砍你屁股!”群盗大吼。
“如果这话是错的,那正确的就是‘猛虎山上的兄弟都是说真话的人’,而来头领也是猛虎山上的兄弟,他说的‘猛虎山上的兄弟都是说谎的人’这句也就是真话了,那么你们还是说谎话的人。”
群盗愣了片刻,又道:“那话是对的!”
“如果话是对的,‘猛虎山上的兄弟都是说谎的人’,而来头领也是猛虎山上的兄弟,他说的‘猛虎山上的兄弟都是说谎的人’这句也是谎话了,你们都成了说真话的人,那先前的‘猛虎山上的兄弟都是说谎的人’这句话又怎么会是对的呢?”
山野一片寂静,好久,来颂礼才道:“你要说什么。”
“猛虎山差不多五十人,每两天下山一趟,平均每趟十两左右每月可以抢得一百五十两,除去五十人每月的用度,一个月大概能剩下五十两,这还不包括受伤弟兄的医药费。猛虎山一年能剩下个三百两就不得了了,我可有说错?”
“你倒打听得清楚。”
“不要在意这些,如果我们镖车路过,你们加以保护,我每年给山寨一千八百两,你们干不干?”
来颂礼和几名心腹退旁低声商量了一会,回头道:“每年要两千两!还有个问题,你们这趟押的到底是什么镖?”
三天后,钱家。
美髯飘飘的钱广进坐在太师椅上,打量着面前的三人。
申提豪抢上前,递过信函:“这是步总镖头的回信。”
钱广进点点头,转问步可期:“如何?”
“尚可!”
“那你们下去歇息吧。”
等二人掩门退下,钱多多笑道:“爹,一切都照我的计划顺利进行了。有猛虎山做榜样,此次共有十一座山寨加入,收得份子银三万三千两百两,去除下个月要放给他们的月钱二万八干两,还盈利五千两,而且从现在起,我们可以接更多的生意,而不用增加人手,也无需伤残抚恤金,这条陆路畅通无阻,估计半年就能赚到之前一年的镖银……”
“我们和步云镖局联合,自然水涨船高,不过……”钱广进捋须沉吟,“你觉得步可期……”
“她时不时盯着我,颇有想非礼之意。怀中又私藏美女图,似有磨镜之嫌,被我顺手取了。”想起来颂礼那时的话,钱多多白衣飘忽,斩钉截铁道,“老爹,镖局联合也不能拿儿子的终身幸福做代价。不然别怪孩儿不孝,出家为僧。”
“她是前来观察你的步府管家,你要娶的是步府千金步清柳。”钱广进从信函中抽画展开。
“咦!”钱多多吃了一惊,从怀里摸出取自步可期处的画,画中人竟是同一个,“爹,此番我们走的到底算什么镖?”
钱广进得意大笑:“四人走四镖,你的是银镖,申提豪的是信镖,步可期的是客镖,而我的是联姻镖。正所谓广进镖局,镖镖不落!”
门开,步可期手握书信,狂呼而进:“大事不好,小姐离家出走了。”
钱多多展信念到:“钱君,父辈行事均为我等考虑,唯我觉人生应由自己安排,我行我路。如若有缘,再与君聚。”
半月后。桃花镇。
一圆肚微胖的少年人,手持一画,见人就招呼:“谁见过画中美女,赏金百两。”
人头涌动,又纷纷摇头,若能见过一眼,已抵得十年辛劳。
也有想骗黄金的,却被少年三言两语间识出破绽。
人群渐散。
少年失望地收纸,欲回客栈。
“兀那少年,见过画中人,赏金百两,此话当真?”一穿皮祆的汉子纵马而来。
少年无精打采地张画举起。
“是她!”汉子兴奋叫道:“某在塞北见过,她可是姓步?”
“带我去,百两黄金就是你的了。”少年狂喜大叫。
“我凭啥相信……”汉子话音未落,少年接道:“就凭这!”只听啪的一声,一把扇子画出优美弧线,白白的扇面处,五个金字闪闪发光:“富人钱多多!”
绿藤,老树,夕阳下,三骑疾驰。
“少东家,步大小姐远在塞北,你真要去找她?”
“申镖头,我不是去找她,我是去娶她!”
“如果她不喜欢你呢?”
“只要我喜欢,不怕她不喜欢,哈哈哈哈……”笑声随风渐远。能不能挽得步大小姐的心,此刻的钱多多似乎并不在意。他只知道,纵马向北,自己就离她越来越近了,近到面对面、眼对眼时,一切自然明了。而眼下要做的,就是快马加鞭再加鞭,一路向北……
镖约
本文总字数:3867
文/墨跖
墨跖,女,海归派,现居北京,全国中文核心期刊编辑,武侠新人写手,喜爱武侠及推理小说,代表作:《大隋名捕》系列。
事情源于一个赌。
赌的是下棋。
在外人看来,这输赢简直比秃子头上的虱子还要明显。
可最后的赢家,竟是那个粗豪鲁直、只知一味冲杀的挑战者——镖头顾老爷子。
在打着杏林秋家的招牌在集市上卖耗子药、大白天潜入百花楼偷滟红姑娘的亵衣和替赢家走一趟镖这三个赌注之中,身为输家的秋水鸣似乎没得选择。
一个捕快,转行当镖师本就别扭,何况镖物是一口棺材。
更糟的是在迎风招展的“南远镖行”大旗旁边,此刻还插着一块不伦不类、不方不圆的板子,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八个大字:刀神出镖,见者避让。
驾着马车的始作俑者烈如风还是那副没心没肺、志得意满的模样:“在叛军地盘都没人阻拦,劫镖的小贼更是连面儿也不敢露,俺师傅的名头果然够响!”
他说得兴起,却只换来身旁女捕快的淡然一哂,再悻悻地回过头去,又见搭档孟小眼正仰面躺在棺材里,专注在全无雕纹漆饰、仅余原木新茬儿的棺板上四处摸索敲打,权当自己是空气,顿时不爽到了极点:“几块梨木板而已,哪有什么机关!”
一无所获的孟小眼坐起身来,想到要接镖的是没羽山庄皇甫世家的当家人皇甫瑛,那个出了名端肃严苛、性如烈火的金针奶奶,额间不免阴云沉沉:“就是没有才麻烦!咱们大老远巴巴地送口棺材给她,不是作死么?”
对这个结论烈如风倒也赞同:“这趟镖确实蹊跷,就连托镖人也没留下名字。”他又顺势将矛头转向骑马行在一旁的捕头老大秋水鸣,“依俺看,顾老爷子分明是故意整你。”
秋水鸣唇角带笑,指了指令他引以为傲的八字板:“可依我看,带着你这块招苍蝇的‘蜜糖’,那口棺材也许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他的话音才落,左侧的树丛、右侧的山头,及至正前方的官道上,忽地冒出一群人来,一股脑儿地朝押镖的车队涌了过来,第一时间锁定了身背赤轮刀的烈如风,还未走近便争先恐后地高声自报家门:
“在下威虎断魂刀张彪,请刀神赐教!”
“在下历城无敌狂刀柳一飞!”
“在下霹雳双刀马保山!”
“在下……”
烈如风先是傻愣愣地看着,甫一回神便赶忙跳起来抱拳解释:“诸位别误会,俺可不是刀神,只是刀神的徒弟。”
围拢过来的刀客们闻言,仅仅怔了几秒钟,便又找到了新的奋斗目标:“先打败徒弟,再挑战刀神!”
眼见一群人纷纷抽出形态各异、磨得雪亮的刀,将倒霉的刀神徒弟团团围住,大有不将其打倒誓不罢休、谁捡到便宜就算谁的势头,镖队诸人也不得不加入了战圈。
众人从晌午一直打到日落,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烈如风更是喘息声粗重如牛,当先摆着手断续道:“不行了……能歇会儿再打么?”
挑战者们也累垮了,停下来扶着膝盖不住地大口喘气。
秋水鸣忽然凑到烈如风跟前,闲聊般地问了一句:“上次去看望你师父,你给他带了什么礼物来着?”
“陈年女儿红嘛!”烈如风答得顺溜,“他最爱这口儿,会稽山脚下就有的卖。”
秋水鸣微笑着抬起头:“都知道该去哪儿了吧?”
刀客们瞬时如受惊的鸟群般四散而去,动作甚至比来时更为迅疾。
烈如风再次傻眼。
其他小伙伴几乎同时跌坐在地上:“得救啦!”
烈如风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自知失言,捶胸顿足地叫道:“你可害苦俺啦!”
秋水鸣依旧笑意晏晏:“你师父的名号,你总算用对了一次。”
“……”
行至半路,骄阳似火,烈如风脱去了麻布坎肩,赤精着上身继续赶车。一旁的缪可人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满脸诧异地环顾四周:“走了这么久,怎么一个人都不见?”
孟小眼的眼睛虽小,但视力奇佳,他纵身跃上车顶极目远眺,很快便有所发现:“有一团白雾向这边过来了!”
秋水鸣立于马上,盯着由远及近、速度惊人的诡异雾团,嗅到了风中传来的又腥又涩的气味,当下神色大变,一面拨转马头一面向众人高声道:“是孳孳虫群!快退回后面的坳口!”
待众人全部进入山坳后,烈如风用高大健硕的身躯拦在坳口处,手中赤轮刀挥舞得水泼不进,绵绵不绝的气劲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白色的虫子撞在气墙上,如雪晶般坠落,数不清的虫尸在他脚下渐渐堆成了一座小山。
虫群受挫,却丝毫没有退却之意,反而越聚越多。烈如风顾不得擦汗,边奋力挥刀边扭头气急败坏地道:“这鬼东西没完没了的!快想办法!”
秋水鸣轻叹了口气,低声吩咐众人去后面捡些新鲜的树叶和青草,自己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和一摞银票,点燃烧旺后,将树叶和青草覆了上去。火舌被层层叠叠地压在下面,虽未熄灭,却闷出了浓烟,烟雾腾腾,转眼就被山坳里流转的阴风径直吹向了坳口。
烈如风被突如其来的浓烟呛得连连咳嗽,再抬头时却惊讶地发现,虫群调转了方向,沿着山体向另一侧蜂拥而去,瞬间便没了踪影。
众人刚松了口气,孟小眼却突然怪叫一声倒在地上。
烈如风立刻上前扶起他:“你怎么了?”
孟小眼松开捂着脸的手,带着哭腔道:“我看不见啦!”
他原本狭长的马脸此刻竟变成了圆圆的苹果脸,肉嘟嘟的十分可爱,只可惜一双原本就小的眯眯眼完全被挤压在了一起,难怪会视线受阻。
缪可人见状,撑不住呵呵地笑弯了腰:“这漏网的虫子叮得还真是地方!”
“你还笑……”孟小眼十分委屈。
缪可人忙掏出药膏替他擦在脸上,忍着笑道:“难怪当地人都躲了起来,可这虫群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孳孳虫是靠人畜身体的汗味来寻找目标的。”秋水鸣温言解释着,视线却凝在烈如风身上,“越是奋力抵挡,就越会出汗,反而会引来更多的虫群。”
烈如风牛眼一翻,“你不早说!”
缪可人看着他摇头叹道:“好容易赶走了苍蝇,又招来了虫子,你可真是块‘大蜜糖’。”
“……”
状况不断倒也不失热闹的押镖路,在一处占地近百亩的庄院门前戛然而止。
孟小眼当先跳下车,仰头看了看山庄气场强大的高阶朱门,再回身瞧了眼自己车上令人寒心的薄皮棺材,急中生智,拉过烈如风耳语了几句。二人窃笑着转身而去,不多时便拖了大半车的丝缎布帛来填满棺材,再用买好的漆料将外板涂成红色,以大红绸带捆好,还拴上了杠子。
眼见棺木被涂上了红漆,秋水鸣剑眉蹙起,似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阻拦。
年届古稀、银发如云的金针奶奶皇甫瑛手拄蟠龙杖端坐在大堂的正位上,威严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最后落在“大礼箱”上,不由一滞。
孟小眼搓着双手,喉头一动一动的,显然十分紧张。可该来的总是会来,皇甫瑛果然面现怒容,腾地起身指着它叱问道:“是谁把棺材弄成这样的?”
这一声怒斥,吓得孟小眼几乎魂飞魄散,哪还会注意到对方发怒的原因并不合常理,半晌才鼓起勇气抖着手指向了自己。
皇甫瑛余怒未消:“限你今日之内将它恢复原状。”
于是,在没羽山庄后院的空地上,赫然多了一道风景:两个赤膊的男人一前一后地抱着一口棺材,用刮刀小心翼翼地削刮着上面的红漆,时不时地还要偷偷瞄上一眼端坐在不远处角亭里的银发老妪。
有风景当然不会缺看客,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缪可人正以幸灾乐祸的表情关注着二人的一举一动,而坐在她身侧的秋水鸣,目光却始终稳稳地锁在皇甫瑛的身上。
皇甫瑛敏锐地觉察到了他带有探究意味的注视,主动起身走了过来。她盯着秋水鸣看了半晌,突然发问道:“顾镖头他还好吧?”
“从朋友的角度来讲,还好。”秋水鸣温言作答,口气蓦地一转,“可从大夫的角度来看,不好。”
皇甫瑛缓缓扭过脸去,未予置评。良久,她稳重威仪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在不知不觉间添了几分轻柔,“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曾经有一对和你们年纪相仿的男女,在开满梨花的树下偶遇,彼此一见钟情,可他们的门第出身相差太过悬殊,几经挣扎反抗,最终还是被拆散了。在分开的那一刻,他们做了个约定:纵然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
缪可人在一旁听得泪花闪闪,见她忽然停了下来,忍不住追问道:“那后来呢?”
皇甫瑛抿了抿满是细纹的嘴角,慢慢垂下了眼睑:“后来他们各自都成了亲,在不同的世界里讨生活,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可按习俗夫妇是要同葬的,就算他们没有忘记当初的约定,岂不是也不能履行了吗?”缪可人秀靥上现出痛惜之色。
皇甫瑛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身走向已然被刨去了红漆的寿棺,伸出略微发颤的手轻轻摩挲着梨木清新独特的纹路,被岁月销蚀得不再清澈的双眸中竟闪现出少女般的熠熠神采,仿佛指尖触摸到的并非可怖的死亡,而是等待了一生的归宿。
缪可人在几步之遥看着她的动作,似有所悟,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秋水鸣,后者气息轻吐,肯定了她的猜测:“谁说一棵老梨树只能做一口棺木?”
一个月后,金针奶奶皇甫瑛突然亡故的消息震动了整个江湖。倒不是因为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太太离世有多么得令人难以接受,问题是收了口棺材就真的用上了,皇甫世家岂肯善罢甘休,可查来查去,虽然弄清了托镖人的身份,可他已在同一天因心疾病故,又无后人可以父债子偿,这满腔的悲愤竟没了发泄的去处。
消息传到余杭县衙,烈如风和孟小眼当即跳起来忙不迭地打包随身衣物,忙乱中还不忘怨声载道:“都怪这趟倒霉的镖!皇甫世家肯定会来找麻烦的,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直接去百花楼偷衣裳呢!”
缪可人不屑去理会脚底抹油准备开溜的两人,兀自临窗含泪喃喃地道:“他们最终还是守住了约定……”
秋水鸣从内室走出来,温柔地轻握住她的指尖,冲她解颐一笑,身后的包袱皮若隐若现:“走,咱们也出去躲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