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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富贵美人心
此后数月,王翔与施婷白天编卖竹器,晚上苦练青梅刀法。王翔武功被废之后,内力全无,心灰意冷,忽然间知道还有可以同天下高手争一席长短的刀法,不由心神大振,志气高昂,练得极是刻苦,数月之后,竟也略有所成,与老丐拆招,也能挡架得三四十回合。
练刀之余,王翔便给小婷讲些奇人异事、江湖趣闻,他在黄山派时跟随师兄师长行走江湖,也学得不少江湖经验,听得不少江湖奇闻。此刻一一道来,施婷听得津津有味。
一日练到深夜,老丐自行睡去,王翔犹在苦练刀法中"环指诀",用一根指头拨动青梅刀去攻敌,手指力弱,刀柄沉重,要用手指去使刀,极是不容易。王翔练得十指通红,酸疼麻木,施婷端了一木盆热水出来,笑着呼道:"王大哥,你练得辛苦,休息一会儿吧。"
王翔依言坐下,把手掌浸入热水中,起初极为辣痛,过了一会儿,便觉得麻痒痒的甚是舒服,他知是施婷在水中施了些舒筋活血的药粉之类,心中感激,抬起头来正要向施婷道谢,却见她眼定定地瞧着屋里,若有所思,神色甚是古怪。王翔奇道:"小婷,你看些什么?"
施婷嫣然一笑,飞快地凑近王翔的耳边道:"王大哥,师父又在思念师娘了。"王翔问:"你怎么知道?"施婷漆黑的眼珠转个不停,细声地对王翔说:"王大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早在你还没有来之前,我就见过师父曾经好几次偷偷地打开那口黄箱子,把师娘的衣服拿出来,怔怔地对着,一对就是个把时辰,有时还会喃喃的自言自语说什么'阿缨,你为什么不回来呀'之类的话,你来了之后,师傅脸上的笑容多了,我也没有再见过他那样做,但方才我去端水,听得师父屋里有哭泣的声音,我从门缝里一看,原来师父捧着师娘的衣服,贴在脸前,泪水不停地流下来。我就知道师父又在思念师娘了。"
王翔问道:"小婷,你见过师娘吗?"施婷摇摇头,王翔道:"如此说来,师父和师娘分开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唉,师父这二十年来刻骨铭心,梦绕魂牵地记挂着师娘,他也真够可怜的了,比天上的牛郎织女还要辛苦。"
施婷说道:"今日是六月十二,再过得一个月,牛郎和织女就可以相会了......"转头却见王翔怔怔地盯着她,她稍微惊慌,推推王翔:"王大哥,你怎么啦?为什么这般看着我?"王翔如梦初醒,喃喃道:"小婷,你真美。"施婷陡然听到此言,身子一震,心中既觉惊慌,又觉甜丝丝的甚是舒服,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脸庞晕红,低下头去,再也不敢与王翔目光相对。
要知青年男女爱慕之情天性使然,王翔与施婷相处数年,彼此间人品、性格都了解不少,都愿意与对方倾谈、相处,加之此时一个少年英俊,一个亭亭玉立,俏丽纯真,相互倾慕,更是必然无疑。不过施婷还不懂情为何物,只觉得和王翔一起,会很开心很快乐。王翔却以为自己初恋师姐不成,已经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对于施婷只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却茫然不知,在两人心中,早已经深深地印下了对方的影子,若是有朝一日,要两人永远分开,那是决计不成的了。
忽然又一阵风吹过来,夜风凉寒,施婷身子微微颤动,王翔再也忍不住,伸嘴过去在她晕红的脸庞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施婷嘤咛一声,一头栽到王翔怀里,王翔紧紧搂着她,轻轻抚摸她的秀发,一时只觉得天高地迥,无边星月,尽是两人的世界,只盼此时此刻,能永永远远地持续下去。
好一会儿,施婷方推开他的手,梳了梳头发含羞说道:"王大哥,你对婷儿好,我..我是知道的,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如今夜已经很深,再不回去,恐怕就会被师父怪责,被碾子取笑了。"
两人收拾东西,便各自回房。王翔刚刚踏过门槛,忽然耳边风声呼然,眼前一黑,头顶剧痛,竟被人一棒重重打中。王翔猝不及防,知是有敌人偷袭,强忍住疼痛,辩出方位,一拳便捣过去,听得啊呀一声,箱翻柜倒,那人摔落在地,武功之差,大出王翔意料之外。
王翔晕晕欲堕,眼前金星乱舞,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满是鲜血,这一棒显是砸得不轻。在星光下定睛看那偷袭之人,身材矮小,秃头大眼,睡在地上狠狠地盯着他,眼中似要冒出火来,竟是碾子!他大惑不解,正要开口相问,耳边传来一声尖叫,施婷奔进门来,紧紧地扶着他,气愤道:"碾子,你这是做什么"碾子被她一喝,脸上顿时神色慌乱,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屋中忽然大亮,原来是老丐闻得喧哗声,披衣掌灯出来,见王翔满头满脸全是血,不由大怒,把碾子拉起来厉声道:"碾子,为什么要打你王大哥?"
碾子望望施婷,又望望老丐,满是悲愤之色,指着王翔结结巴巴道:"他、他、他骗走小小、小......"蓦然甩开老丐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出屋门,转眼间便消失在竹林中。
王翔与施婷大为尴尬,虽然碾子没有说完,但两人都料到最后一个字定然是"婷"字,老丐左望望,右望望,半响,咳咳两声笑道:"小婷,你还站着做什么,快给你王大哥裹伤,唉,碾子也太傻了,他只是一时想不开,我去追他回来。"说罢奔出门口,只听他一路大声喊道:"碾子,碾子。"声音渐渐远去,终于不闻。
次日中午时分,老丐带着碾子一同归回,碾子神色木然,屡屡向王翔道歉,王翔道:"碾子,这也不是你的过错,当年我打伤你的头,如今轮到你打伤我,想必也是天意。"老丐也从旁笑道:"以前种种误会,都已经烟消云散,以后大伙儿在一起,欢欢乐乐,别再做什么傻事了。"他说得甚是含糊,王翔心下惴惴:"我和小婷的事,不知师父会不会反对。"看看老丐,却见他张大嘴巴,笑得甚是开心。
众人都不再提及当晚之事,只是此后碾子变得更加孤僻寡言,一天之间,往往说不了三五句话,望见施婷与王翔一起,立即远远避开,有时施婷与他说话,也是冷冰冰的借故走开,王翔大是惊讶,寻思:"不知那夜师父和他说了什么,竟令他变得如此幽深无情。"
这一日,老丐与碾子留在农舍,王翔与施婷又到淮安城去贩卖竹器,两人一路上唧唧我我,虽然时近初秋,天色微凉,仍觉得春光旖旎,融融暧暧。
两人到达城里,分头贩卖,王翔在城西小巷中吆喝生意,很快卖出不少竹器,眼看时近下午,即将日薄西下,便收拾东西,打算与施婷会合,两人一道回去。
正忙碌间,忽然远处一人飞奔而来,一路上喊着:"借道,让开。"碰倒了不少箩筐摊档,奔到王翔面前,收不住脚步,一头跌在他的担挑之上,狼狈不堪,王翔定睛一看,那人矮小瘦削,五十余岁,正是小巷中卖着馄饨的田大叔。王翔连忙扶他起身,问道:"田大叔,你怎么啦,这般匆忙?"田大叔爬起来,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小婷出事啦。"王翔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声问道:"小婷出了什么事?"田大叔喘了几口大气,说:"小婷在城东卖竹器,下午时分,金大爷带一帮役从经过,不知怎地,见小婷漂亮,忽然起了歹心,要小婷嫁给他为妾,并对小婷动手动脚,小婷当然不从,金大爷那帮走狗们便一拥而上,小婷叮叮当当地与他们打起来,唉,金大爷手下都懂得武功的,一个女儿家,哪是他们对手,我见势不妙,赶忙来通知你。"
王翔未待他说完,心如火灼,拔脚便往东城跑去,刚刚转过两条街,便撞见一队人喧喧嚷嚷的走近,当中一个女子被绑住手脚,拼命挣扎,正是施婷,几个家丁押着她,一边嘻皮笑脸道:我们金大爷是什么人物,准安城一半的女人想给他端冼脚水都不成,你跟了他,荣华富贵一生,是几生修来的福气,还哭哭啼啼的什么。"人众中有三骑,左首马上是名方面长须的书生,王翔认得是当年常青酒楼上遇见的易千里,右首一人是名蒙面高瘦汉子,当中一人衣着华丽,养尊处优,六十余岁,胡须剃去,脸上、下巴留有一大块深青色的须根,神情膘悍,一手拉着马绳,一手却玩着三四个铁胆,想来定是什么金大爷。后面还乱糟糟的跟着三四十个江湖汉子。
王翔待一名佩刀汉子行近身边,忽地转身,两指直插他双眼,那汉子一惊,忙举手遮挡,王翔刷声抽出他的佩刀,飞起一腿,把他踢翻。他夺得兵器,如虎添翅,冲进人群,刷刷刷刷几刀,逼开家丁,削断绑住施婷的绳索。
众人大哗,立时包过来把他围住,马上的易千里拱手问道:"请问小兄弟是何门何派,为何要打伤我几位不成才的手下?"王翔不理会,觅到西北角较为薄弱,对施婷低声说:"小婷,我们一冲出去,你就逃走。"当即刀光一展,拉着施婷冲过去,风声迎面扑来,两把钢刀,一支链子枪倏忽拦来,王翔使开青梅刀法,一一引开,随即反撩巧削。两名汉子手臂受伤,钢刀堕地,使链子枪那人被他一引一带,把握不住,练子枪高高飞上半空。
王翔冲出重围,抢身拦在施婷与金大爷那众江湖汉子中间,一边戒备,一边唤施婷道:"小婷,你快点走。"施婷道:"剩你一个人怎么办,我不走。"王翔急道:"我有刀在手,他们奈何不了。你快点回去告诉师父,叫他来救我。"他初试青梅刀法,所向披靡,无人能敌,信心顿时大增。
施婷知自己留下,只会徒然拖累王翔,不敢勉强,说道:"王大哥,你可要千万保重。"王翔点点头,施婷转身便跑,那些江湖汉子大喊大叫,十几人挥舞兵器,一拥而上。王翔一声长啸,一招"含情脉脉"佩刀幻成个白蒙蒙的光圈,倏忽纵横,左引右借,听得哇呀哇呀叫痛之声此起彼落,"当啷、当啷"兵器脱手、撞击、堕地、胡飞乱荡。十数人鲜血淋漓,倒退不迭,个个受伤。
财主模样的华衣老者看得眉头紧皱,转首问易千里道:"那小子是什么来历,使的是什么刀法?"易千里看了良久,瞧不出半点头绪,道:"回金大爷,那小子平日在淮安城里卖竹器,谁也不知他懂武功,小人见识肤浅,竟想不出他使的是什么刀法。"老人沉吟半响:"天下竟然有连你都看不出来的武功,嘿嘿,不简单、不简单。"易千里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另一匹马上的蒙面高瘦汉子眼光却一直紧紧盯着王翔使刀,瞧得甚是入神。
王翔连败数人,斗志高昂,倒不急于突围逃跑,只盼能与对手拆招,从中多学点青梅刀法的奥妙。那华衣老者眉头一皱,把手中的两枚铁胆交与易千里,铮地抽出把镶玉长剑,从马背上跃起,凌空一个翻身,漂漂亮亮地落在王翔面前。王翔打得性起,也不看来人是谁,挥刀便朝他左肩吹去,老者仓猝间举剑一挡,王翔手腕一热,虎口酸麻,暗暗惊讶:"这人好深的内力。"顺势借力削他左耳,使的正是一招"流水情长"。周围众人一见老者出手,彩声顿时大作:"金大爷果真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好潇洒的轻功。""只要略略出手,这小子必败无疑。"随即见王翔一砍,金大爷一挡,刀锋便叮叮当当的不离金大爷面门。老者头颅左摇右摆的像叩米鸡,犹被刀尖划得乱发与须根齐飞,血珠与汗水同流,不觉鸦雀无声,相顾骇然。
正危急间,王翔忽然间闻得金刃破风之声,颈边一寒,一柄利刃朝他后颈劈落,角度奇异之极,他出其不意,大惊失色,舍了金容天,就地奋力一滚,同时手中单刀向后迅劈,盼望能挡得片刻。轻轻嗒的一声,手中一轻,单刀已经被削为两截,背脊也被划了道长长的血口。
王翔惊怒交集,爬起身来,眼前金光刺眼,那名蒙面高瘦汉子不知什么时候下马站到身后,双手捧着把金光灿灿的宝刀,刀柄是条瞪眼鼓腮的金鲤鱼,刀刃也不知锋利到何等程度,一抹鲜血瞬间隐没,竟似被刀刃吸了去。
王翔背脊剧痛,颤声怒道:"好狠的刀,你是什么人?"蒙面人一声不吭,抢步挥刀杀上。王翔扔去断刀,捡起地下一柄单刀,半拖半垂,度准金刀劲力薄弱之处,要用"和羞走"把它引开。只是那柄金刀实在太过锋利,王翔伤口剧痛,运劲稍差,单刀又被削断,金刀削铁如泥,那人更无半点踌躇,在王翔左肩上又划了道血口,深可见骨。
王翔伤口血流如注,再也支持不住,俯身瘫倒,鲜血流了一地,几名家丁抢上去把他五花大绑。朦胧中只听见金容天说道:"莫要杀他,把这小子押回去,细加烤问,逼出女娃儿的下落......
悠悠醒转,却已在一间厢房之中,环顾四周,布置得甚是美仑美奂,织锦帷幕,花绣珠廉,紫檀炕桌,琉璃围屏,地上铺着淡黄色的地毯,桌几上陈着个磨铜香炉,焚着袅袅浓郁的香气。窗上挂满了名人诗画,当中一副楹联写道:"金银壮士情、富贵美人心"。
王翔瞧得好笑,心道:"这副联也不知何人所作,庸俗至极。"摸摸身上,伤口都已经被细心地包扎好,痛楚大减,手脚都可以动弹,既没被绳索绑住,也没有被点了穴道。
他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爬起来踱了几步,忽听厢房外有个女声说道:"三奶奶,奴婢已经依照你的吩咐,把那事给办好了。"另一个女子只淡淡地嗯了声,接着便听到开锁推门之声,一个少妇走进房来。
那少妇约莫二、三十岁,衣裙华丽,头发上密密带了不少珠花,玉钗等饰物,容光四射,高挑苗条,袅袅娜娜,极是艳丽,见王翔站在房中,不由一怔,随即笑道:"哦,你醒过来啦?"语音婉转,动听之极。
王翔茫然望着她,问道:"你是什么人,我又怎么会在这里?"少妇缓缓俯身席地而坐,咯咯笑道:"你昏迷了半晌,难怪什么也不知道,你今日被金容天金大爷打伤捉住,要不是我替你求情,哼,恐怕你如今还被关在水牢里养水蛭呢。"
王翔不解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少妇道:"没为什么,只不过我看你也是个英雄人物,若是无声无息死去,也太可惜了。"王翔倒退一步,大声喝道:"休说废话,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少妇柔声说:"你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只不过是关心你罢,是了,今朝你救的那个女孩挺美的,她是跟你住在一起吗?"王翔大怒,喝道:"你滚回去告诉金容天,他想知道小婷的下落,那是痴心妄想,我王翔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莫要对我使这等卑劣下流的美人计,白白徒费了你的千妖百媚。"
少妇并不动怒,眼珠子一转,柔声道:"原来那女孩子叫小婷,你不说,我也能找到她,她是不是你的相好,所以你才那么关心她,我那方面比不上她,容貌、身材、声音?嗯,你看......"嫣然一笑百媚顿生,少妇轻轻拉起裙子,露出双雪砌玉雕的莲花小足来,原来她竟没有穿鞋子。
王翔此时反倒冷静下来,心道:"这女子如此的浮荡无耻,得想个法子摆脱她的纠缠。"一时既不说话,也无表情,只冷冷地瞧着她。
少妇待了良久,被他瞧得恼羞成怒,恨恨道:"有多少人想要我都得不了手,你这小子,不识好歹,待老娘送你回水牢,受尽折磨,那时......"少妇正咬牙切齿间,忽然住口不言,仔细聆听。王翔也听见外首不远处似有人声动静,但片刻间便消失如初。
过了半晌,听得房外一个惊恐的声音道:"大......大侠,就在这儿?"另一个嘶哑老迈的声音低低声叫道:"翔儿,翔儿,你是在里面吗?"王翔大喜过望,连忙应道:"师父,我在这儿。"
听得嘎一声响,窗门推开,跳进一个人来,草带麻衣,高大丑陋,提着把钢刀,正是老丐。王翔喜道:"师父,你来了,小婷呢?"老丐正要回答,忽然如被电击雷轰,手中钢刀当声坠地,眼睛瞪得大大的,只呆呆望着王翔身后,脸上表情似大喜,又似大悲,嘴唇不住地抖动,王翔惊恐道:"师父,你怎么啦?"却听老丐颤声道:"阿樱,阿樱,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王翔头脑一片浑沌:"那浮荡少妇,难道就是师父二十年来梦牵魂绕,自己与施婷终日猜测的师娘么?"
转身望去,见那少妇已经收起浮荡之色,既稍有激动又有点惊慌,似乎遇见老丐也是悲喜交集,手足无措,无意中瞧到自己赤足还裸露在外,连忙揭过裙子遮好。
老丐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伸出颤抖的双手,去扶她双肩,仿佛面前是一尊珍贵无比的玉像,稍不小心,就会摔得粉碎,喃喃的仍是那句话:"阿缨,真的是你么?"
少妇微一迟疑,紧紧握住他的大手掌,累声道:"师兄,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
王翔再无怀疑,面前这少妇,确确实实是自己师娘,一瞬间心中涌起种种狐疑:"师娘为什么会在这儿,那下人为什么称她为三奶奶?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方才那般调戏自己?"这奇变来得实在太过突然,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师娘想必是个温柔大方,贤良淑贞,和师傅一般善良之人,万万料不到竟是个满身珠宝,轻佻浮荡的贵妇人。王翔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上前拜认,只怔怔的站在一旁。
老丐哽咽道:"阿缨,你不知让我找你找得多苦,我等了二十年,每天朝思暮想,用尽各种方法,都得不到你半点消息,总算老天开眼,今天终于让我见到你了,可再不能让你离开我第二次了。"他说这几句话时,眼光一刻也未曾离开那少妇的脸庞。
少妇极是感动,柔声说:"师兄,我知道你对我好,其实我也何曾不是,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见老丐满脸都是流动的泪水和汗水,于是伸出翠袖替他拭去,说道:"师兄,你别那么激动,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你歇一歇,让我给你斟杯茶润口,再细细把我俩分别后的经过说与你听。"
老丐勉强点点头,少妇站起来,看了王翔一眼,转身走到桌几边。王翔瞧着她斟茶的背影,忽然想起:"咦,她身影怎么这般熟悉,仿佛是在什么地方看过一样。"
少妇斟了一杯茉莉香茗,捧与老丐,老丐奔走半夜,也觉口干舌燥,一口便喝了大半杯,他得心上人斟茶与自己 ,这杯茶实在是饮得香甜无比,润了下嘴唇,望着少妇说道:"那天早上,下着小雨,你说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找一个远亲,我送你到竹林外,叮嘱了许许多多的话,你也含泪一一应承,就在你转身要走的时候,我叫住你,送给你一个盒子,你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一朵珠花。你起初欣喜万分,随即停住笑容,说珠花上面的珍珠是假的。唉,我真傻,辛辛苦苦地替人做了一年苦工,本想买朵珠花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还是被人骗了,上了大当。"少妇含泪道:"师兄,不打紧,那朵珠花,我还一直保存着,我一直记得你的情义。"
老丐道:"我知道你很好,肯跟我挨苦,最后你哭着倒入我怀里说的那番话,我一生一世都忘不了。你说:'师兄,我会很快回来,我回来就跟你成亲,你一定要等我。'我足足等了二十个春天,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少妇哽咽道:"当年待我找到那位远亲家时,他们全都迁到外地去了,我人生地不熟,记挂着师兄你对我的情义,急急赶回,半路上用完了盘缠,一路含辛茹苦,想尽法子继续赶路,到了准安城,再也支撑不住,病倒在路旁。醒转时,才知道是淮安城中的大财主金容天救了我,我感激得很,对他不加防备,那知他不怀好意,在我病好后的一天晚上,在我酒中拌了蒙汗药,竟、竟把我给玷污了。"
老丐眼中喷火,咬牙道:"金容天,我绝不会放过你。"
少妇继续道:"我生不如死,几次想自尽,都只是惦记着师兄你在等我,才颓然放弃。可恨那金容天又暗地喂了我吃了种慢性毒药,每隔三两天便要服解药,不允许我踏出府门一步。这二十年来,我忍辱偷生,都是为了师兄你,有时实在是忍不住了,只得、只得拼命糟蹋自己,来报复金容天。"
说罢轻轻啜泣,老丐大是怜惜,伸手抚着她背,说道:"这二十年来,也真难为你了。"
少妇抬起头来,道:"有时候,我知道你离我很近很近,前几年你在淮安城中行乞时,有时候就坐在花园围墙外边,我贴在墙边,听着你吆喝唱歌,觉得像依在你怀抱之中,傍在你胸膛之上,要不是顾虑着金容天财雄势大,手下能人众多,你与他拼命不过枉自送了性命,我早就叫出声来了。"
老丐既愕然又茫然,万万料不到自己苦苦找寻十数年之久的人,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
沉默半晌,老丐说:"以前的种种事情,我们就当它是过眼云烟,置之不理吧,阿缨,我已经练成了青梅刀法,管他多少人都不惧,让我们去找金容天,逼他拿出解药,你就再也不必留在这儿受苦了,跟我回去快快乐乐地生活吧。"缨娘又惊又喜:"师兄,你已经练成青梅刀了,只是那金容天近年来招了不少武林高手,我怕你斗他不过。"
老丐微笑道:"青梅刀法妙绝天下,你又有师傅留下的金鲤刀在手,锋利无比,这两样聚在一起,天下谁是对手。想当年你持着金鲤刀在月下舞青梅刀法,金光飘舞,灿若明霞,竹林里都笼罩了一层金光,多美啊......"
王翔听到"金鲤鱼刀"三字,脑中忽然电石火光闪过一念,种种狐疑登时迎刃而解,抢过去指着少妇,大声喊道:"原来是你!"老丐茫然,问道:"翔儿,是什么?"
王翔一把拖住老丐,蹬蹬蹬连退了几步,指着少妇喊道:"师父,那日帮金容天抢小婷,用金鲤刀砍伤我,并把我捉入金府的那个高瘦蒙面人便是她扮的。"老丐顿时大惊失色。
少妇面带笑意,袅袅婷婷地站起身来,悠悠道:"师兄,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梳着麻花辫子,只会傻傻的听你讲故事的阿缨了。我如今是金容天金大爷府上的第三房侍妾,金府里人人都称我做三奶奶,你可以叫我做缨娘。"老丐颤声说:"阿缨,你这是,这是干什么?"
缨娘幽然叹了口气,说道:"师兄,我对你说的故事大部分都不假,只有一点不是真的,我嫁给金容天,并非身不由已,而是我心甘情愿。"老丐瞪圆双目,仿佛永远不能相信。缨娘环臂一指四周:"你看看这儿,几乎每样东西都价值不菲,再想想我们所住的竹林陋居,透风漏雨,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我投亲不成,一路上流浪颠沛,吃尽了苦头,受尽了耻辱,这些经历,使我学会世间上至关重要的一个道理,做人首先不能穷,衣食住行,每样都要称心如意才有滋味。哼,什么深情至爱,难道当真的可以喝西北风饱么,金容天能给我所要的,你呢,你能么?你不行的,你永远只能给我买几朵破旧的假珠花。"
缨娘转首望着窗外夜幕,缓缓说道:"其实这二十年来,我也过得不是很快乐,我一直怕金容天知道我和你的事情,怕我失去他的宠爱。又对你内疚于心,更害怕被你遇见,我连出门也要乔装打扮,不敢以真面目见人,幸好,至今谁也不知道,金府内雍容华贵的三奶奶,竟会是那跛脚丑陋乞丐的未婚妻。"
老丐沉默半晌,低下头去,问道:"那金容天已经六、七十岁了,又有十多个侍妾,你忍受得了吗?"缨娘哈哈笑道:"师兄,或许我心中是喜欢你多一些,但即使金容天再老,侍妾再多,我也愿意跟他而不愿意跟你,无论财富、相貌,你想想你配得上我吗?"老丐转头颤声问王翔:"翔儿,你说,我跟你师娘是不是天生一对?"
缨娘虽已经年近四十,但细皮嫩肉,犹像二三十岁的少妇一般,而老丐相貌本就丑陋,加之终年操劳,四十余岁的人看起来像六十多岁,王翔看看一个冰肌雪肤,容光焕发,一个黑不溜秋,满面皱纹,心中怎么也不能把这两人凑成一对,虽然不忍让师父伤心,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老丐绝望已极,颓然坐下,低声垂首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再隐瞒下去,让我心中始终留着一份美好的希望和回忆,不致于像现在这般心如刀割的难受,你既然骗了我二十年,为什么不再骗下去?"
缨娘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师兄,我在你心头,你也在我心头,郁郁凝结了二十年,这事终须要有个了结,是不是?何况我把真相告诉你,也不单单是为了这件事。你是否有个女弟子叫做小婷,她生得美,碰上好运,让金大爷看中,要收她为第十二房侍妾,师兄,你说好不好?"
老丐听得此言,气得全身哆嗦,颤声道:"我想不到你、你竟然变成这样,我今夜就要杀......杀了你。"
缨娘咯咯笑道:"师兄,论刀法我是及不上你,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适才喝的那怀茉莉香茶,我在里面偷偷放了'断肠粉',虽然要一顿饭功夫方能生效,但说了这么多话,想来时间是差不多了,而且......"她手中蓦然无声无息多了把金刀,原来一直藏在裙子之下,刀光如水,在烛火下流转不定,蔚然生光。"我还有把削铁如泥的金鲤刀,你也忌惮几分,师兄,你要杀我也不容易哩。"
老丐脸色大变,站起身来,果然觉得小腹隐隐作痛,心脏微微似被千百支小针刺过一般。他一咬牙关,拾起地上钢刀,边朝王翔道:"翔儿,你快回去告知小婷和碾子,叫他们速速逃避,我很快就会赶来。"
王翔应是,走到窗边,毕竟记挂着老丐安危,又立住不动。老丐缓缓行近几步,朝四周字画望了一眼,凄然道:"金银壮士情,富贵美人心,果然说得不错,嘿嘿,好联,好富贵。"蓦然提出桌几上的香炉,劈头劈脑朝缨娘掷去。
缨娘不闪不避,挥金鲤刀直直劈下去,刀光一闪,香炉已然分成两半,烟灰飞散,刀势丝毫不减,朝老丐面门砍去,眼看倾刻间便要血花四溅,把老丐破成两半。
王翔未及尽呼,老丐钢刀半拖半垂,一圈一引,青梅刀法中"和羞走"已然轻巧地使出来,虽然缨娘的金鲤刀正砍在老丐的钢刀之上,但两刀相碰,无半点声音发出,老丐刀劲其软如泥,其妙如神,缨娘只觉刀锋劈中处如豆腐,如棉花,柔柔的受不住半点力,被老丐借力一引,立脚不住,竟踉跄向前冲了一步。
她大惊失色,知道处境危殆,奋力回刀圈转,拼尽全身功夫,才引开老丐劈向她左胸一刀,肩上犹被刀尖撩中,热辣辣火痛。老丐面色阴森,如野兽般低吼一声,人与刀合而为一,整个向缨娘扑去。
缨娘见老丐来势勇猛,不敢轻撄其锋,滑步轻退,拖刀凝守,使的也是"和羞走",她虽然嫁给金容天二十年,但保养得相当好,身材姣好,比少女时逊不了多少,这招"和羞走"不知不觉间使得神韵十足,不似老丐那般装模作势。老丐咬牙切齿的正要追杀,蓦然间见到她桃腮泛红,眼角含情,依稀是当年羞涩少女模样。身形登时缓了,明知她"和羞走"后必有历害变化,无奈怎么也提不起心神来。缨娘趁势划圆斜削,老丐惨呼一声,"含情脉脉"使得脉脉含情,却把这老情人的一条右臂给卸了下来。
这几下变化兔起鹘落,转眼间发生。王翔大惊喊道:"师父、师父。"抢上去抱住老丐,见他半身浴血,奄奄一息,右臂创口上的血急箭般喷出,只慌得王翔手忙脚乱地替他包扎。老丐恍似毫不知痛楚,只死死地盯着缨娘,眼睛中像有烈火喷出来般。王翔瞥了缨娘一眼,见她提着金鲤鱼刀,怔怔地站在一旁,面上表情既似欢喜、又似伤心,极是复杂。
王翔虎吼一声,抱着老丐撞开窗门,一同纵了出去,砰砰两声,撞倒了两个守在外边的心腹家丁。他背起老丐,择路而逃,外面是金府的后花园,才走得十数丈,便听见四面锣声鼓响,几十个声音一起喊道:"莫教走了飞天大盗。""他重伤在身,行不多远的。"花园中灯笼点点,人影幢幢绰,原来缨娘一早就埋伏好人手,有意诱老丐入围,不然以金府之大,能人之多,老丐岂能顺顺利利找到王翔?
四、碧绿竹马剑
王翔见花园中大多数灯火都朝东边聚去,当即背着老丐向西逃去,在树众花草中左绕右掩,好不容易逃出金府,他不敢稍作停顿,咬紧牙关直奔出三四里,忽然脚底一软,终于累得倒了下来。
老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王翔奋力爬过去,把他头抬起来,垫在自己手臂上,微弱的星光下老丐脸色纸白,呼吸细微,王翔惊道:"师父,您醒醒。"老丐睁开一线眼睛,看清是王翔,断断续续道:"翔儿,师父腹痛如绞,是支持不到天明的了。我死之后,你千万不要去找阿缨师娘,她武功在你之上,又有金鲤刀在手,你、你打不过她的,你要切记啊,别做傻事。"王翔含泪点点头。
老丐又道:"死了也好,反正我是不想再活了。痴痴地等了二十年,原来只是一场梦,一场发了二十年的大梦。翔儿,婷儿不是阿缨那种人,你以后要好好对待她,别再像我那么笨了。"王翔哭道:"师父,我知道了。"
老丐眼睛慢慢闭落,脸上却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喃喃道:"阿缨,阿缨,别练得那么辛苦,不行就不要勉强,来,过来歇一会儿,阿缨,你看,天上好圆好大的月亮,真美、真美......"声音低了下去。王翔抬头一看,天上乌云滚滚,那有什么月亮。叫道:"师父、师父。"却听不到回答,四周野草风生,乱石增凌,老丐已经阖然长逝。
王翔无声悲泣,泪水汩汩而下,过得片刻,心道:"缨娘知道小婷住在竹林,我得赶回去告诉小婷和碾子,不然就来不及了,师父的尸首,只好天明再来埋葬。"于是在老丐尸身前跪下,恭敬恭敬叩了三个响头,拨足便朝竹林奔去。
王翔小心翼翼地潜入竹林,才行得十余步,便见到前面火光大作,一个女子咯咯笑道:"小婷,怎么样,仔细想清楚了没有?"竟是缨娘的声音。
王翔手掌浸汗,再行得十数步,靠近农舍,从竹丛中小心瞧出去,看见农舍空地前黑压压的排满了捧着火把的江湖汉子,最前一人婀娜苗条,一声劲装,双手叉腰,正是缨娘,施婷立在农舍前,持刀摆开架势,满是顽强的神态,另外地上还躺着三、四人,想是被施婷打伤的。
施婷怒道:"去你的狗头金大爷,待我师父和师兄回来,一个个把你们杀得落花流水。"缨娘笑道:"好一朵刺手的野玫瑰,难怪金大爷千方百计要得到你。"面色一沉:"你师父已经被我杀了,你师兄恐怕也跑不多远,你看这是什么?"砰地扔了一物到施婷面前:"这是你师父的手臂,你如今信了吧。"施婷与老丐生活了十数年,那里会不认得,心中顿时大乱:"师父、师兄,难道......难道当真的给这女人杀了不成?不会的,不会的。"手中刀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王翔躲在竹林边,忽然见到碾子鬼鬼祟祟地走出来,轻手轻脚的走到施婷身后,手中还拿着根木棒,不由一怔:"碾子干什么?"眼见他意图不轨,心中大急,但又不敢出声,恐被缨娘发现。缨娘也见到碾子,故意分散施婷心神道:"小婷,说不定你师兄还没有死。"施婷浑然不觉,喜道:"你说什么?"忽然手腕痛疼若裂,竟被碾子一捧重重击中手腕,缨娘大喜,连忙上前踢开单刀,吩咐手下把施婷缚起来。
施婷拼命挣扎,怒道:"碾子,你干什么?"碾子不答,砰声跪倒在缨娘面前,结结巴巴道:"这......这位大嫂,我喜......喜欢小婷很久了,但师父......师兄都憎厌我,非但不教我武功,而且还......还逼我离开小婷,现在我......我帮你捉住她,你能不能把她许......许配给我当老婆。"施婷与王翔皆是大为鄂然,又是十分绝望,想不到看起来木讷忠厚的碾子,竟是如此龌龊卑鄙的一个人。
缨娘听得好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碾子延起口脸,满面是献媚之色,说道:"大嫂,我......我叫碾子。"缨娘笑道:"你帮我捉住小婷,立了大功,但是小婷是金大爷要的,金府中婢女如云,你自己去挑一个为妻吧。"碾子大为失望,低下头喃喃道:"也好,也好。"
王翔看着施婷被缚住手脚,一边挣扎一边大骂碾子,被缨娘押了出去,不由牙关咬得嗒嗒作响,屡次想不顾性命冲出去,但势单力弱,显是飞蛾扑火,终于还是强忍住不动。眼见众人持着火把依次行出竹林,最后四周只得一片寂静与漆黑。王翔的头脑也变得一片空荡荡。
直至天晓,他才回去葬了老丐。又回到竹林来,茫茫然然,不知如何是好,在农舍门槛上坐着,抱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个好主意,一想到施婷将被金容天污辱,王翔心如刀割,终于打定主意:"小婷定不甘受那恶霸欺凌,今夜我就再闯进金府,纵然救不了小婷,最多也不过是两人一起死罢。"
想定了主意,心中反而轻松,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见平素生活、练刀的事物犹在,但老丐已死,碾子叛变,施婷被捉,自己受伤,种种人事已非,仿似刚刚发了一场大梦,心中大悲,滴滴眼泪无言淌下,他纵是顽强不屈,但一夜间忽逢巨变,眼见身边最亲近之人一个个离已而去,怎么也抑制不住心中悲伤。他心头渐渐恼怒起来,冲进农舍,砸开那口黄木箱子,倒出缨娘少女时的衣裙,连同梳妆盒、铜镜、木梳等物事一同扔到火里焚烧,眼见烈焱熊熊,心中方稍感快意。
忽然间觅见那柄五色丝带为穗、浴火凤凰为柄的长剑,王翔心想:"师父已经不在人世,我的誓言也不用再守了。"伸手拿起长剑,抓住剑柄,轻轻一拨,霎时之间,青光耀眼,寒意直透心底,那看起来平平常常、乌黑破旧的剑鞘里面,竟然是把吹毛断发,无坚不摧的碧色宝剑!王翔大奇:"为什么是把宝剑,师父又为什么不让我们碰它。"仔细端详,见这把宝剑剑身窄长,只有二指宽,极是细长,心道:"我在黄山派时,师父曾给我讲解天下剑器,说这等细长窄小之剑,必是如峨嵋、双凤等女子门派所用,莫非这柄剑的主人是名女子?"
轻轻一压剑脊,不料这柄剑剑身虽然细长轻薄,竟是用力扳它不弯,也不知是什么金铁所铸,曲指一弹,起初毫无动静,渐渐嗡嗡作响,愈响愈大,最后竟似龙啸凤鸣远远传出,青芒吞吐不定,映得王翔脸色一片碧绿。王翔试得两试,砍竹削石竟恍似无物,不禁大喜:"我再也不畏那缨娘的金鲤刀了。"
他喜不自胜,把碧剑入鞘又出鞘,爱不释手,忽然碧剑从剑鞘中拖出一物,落到地上,王翔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套剑法,细细观之,蓦然间脸色大变,冷汗涔涔。剑谱上绘有六名女子,那六个少女姿态优美,使剑轻灵巧妙,变幻无方,用剑要诣全是出自青梅刀法的心算之技,走的路子与青梅刀大同小异,显是同出一家。旁人只会击掌赞绝,但在深晓青梅刀法的王翔看来,少女使的每一剑一招无不是青梅刀法的克星,剑法狠、辣、诡、毒,似与青梅刀派有着难以化解的深仇大恨一般。若是以青梅刀法与之对阵,恐怕一招间便会开膛剖心、四肢齐断。
王翔大惊失色,心道:"莫非这是青梅刀派的大仇人,专创了这路剑法来对付我们,但若是仇家,师父又怎么会不告诉我们呢?"
又见画中少女眉目如画,六幅便是六种神态,仿佛有无限伤心,也有无限悲愤,看到最后,用绢头小楷写着廖廖数字:
"十年相恋,一朝负情,彼有青梅刀,我创竹马剑,愤哉、悲哉,人道青梅竹马无限好,认知今日竟相残-----商柔绝笔。"那字迹纤细殷红,竟似用血写成。
王翔见这套竹马剑法对青梅剑法的破法绝妙,或从难以想到的死角刺出,或置之死地而后生,或与敌同归于尽,而剑快刀慢,先死的必是持刀之人。创这套剑法的人非但要大智大勇。王翔看到署名:"商柔绝笔。"猛然想到。"啊哎,莫非这商柔就是我祖师爷的小师妹,但她说什么"十年相恋,一朝负情,岂不是指祖师始乱终弃?这、这不是与师父所讲的大不相同吗?难道她还有第二个情人?"百思不解,大为困惑。
却不知老丐所讲故事前半截是真,后半截完全相反,他师祖董天心与商柔当初确是一对情人,两人也早定盟约,决意海枯石烂,永不分离。那知他师祖被逐出派后,移情别恋,还是爱上另外一位更适合的女子。商柔又爱又恨,苦心创下这套竹马剑法,要找董天心决斗。决斗前夕,悲痛欲绝,把剑法画在这张羊皮纸上并用血刺下几行字,藏在剑鞘之中,虽然在决斗中将董天心杀得大败,最终还是不忍动手杀死这负情郎,反而跳下悬岩。董天心愧疚心内,于是把这柄剑收了起来,睹物思人。
传到老丐手中,恰好是缨娘离他出走之际,老丐因他是师门遗物,不敢抛弃,但对缨娘一往情深,痴痴以为两人定能花好月圆,大为忌讳这柄剑上所凝的始乱终弃的故事,所以对王翔和施婷编造什么"白头偕老"的结果,又由人涉剑,视之为不祥之物,严禁王翔和施婷这对小情人去接触它,自己更是二十年未曾碰过这柄剑,虽然明知它里面有个绝大的秘密,还是强忍住好奇心,日夜盼望着缨娘归来,要两人一同分享这个秘密。
王翔虽然不得其解,但这套剑法的确是青梅刀法的克星,剑又锋利之极,不逊于金鲤刀,想到救施婷有望,欢喜若狂,俯在地上对空祷道:"师父,你在天有灵,保佑我把小婷救出来,替你报仇。"当下细细阅读剑法,把招式牢牢记在心中,睡了几个时辰,入夜后,点起十数个火把,弃刀改剑,苦练竹马剑法,这套剑法是女子所创,其间有不少轻灵绵软的变化,加之金鲤刀重量较之寻常单刀轻了一半,这柄碧剑更又比金鲤刀轻一半不止,王翔这般雄纠纠的少年使开,总觉得有点别扭,幸好竹马剑与青梅刀运劲用力的法门完全一样,他孜孜不倦练了一个多时辰,渐渐的也坦然顺手起来。
这套竹马剑法一共有六式,逐招针对着青梅刀的六式刀法。起手便是一招"负心断盟"对着青梅刀中的"浅情人不知",接着"欲哭无泪"破去"花前月下","无情断义"的三剑更是凌厉无匹,把"流水情长"的三刀逐一击破。后三招更是绝毒,一出手便毫不留情,恨不得把对手霎时杀死。"千刀万剐"把"含情脉脉"的死角破绽显露无遗,"赶尽杀绝"将"和羞走"的退路完全封死。最后一招"同归于尽"刺向"倚门回首",不留半点后力,直至将对手一剑穿心。要知商柔创这套剑法时伤心肠断,创出来的招式不恶毒才怪。
王翔练到半夜三更时分,十几个火把已经熄灭了大半,浑身大汗淋漓,正要坐下歇息半响,忽然听见竹林小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似有人向农舍奔来,不由一惊:"难道是缨娘又回来了?"连忙持剑戒备。
不多时那人已经跑近,王翔火光下一瞧,那人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犹自掩盖不了她那清丽的容颜,不是施婷是谁?施婷喜道:"王大哥。"奔过来扑在他怀抱之中,王翔紧紧搂着她,疑在梦中。施婷被碾子出卖,缨娘捉入金府之后,早萌死意。缨娘几番软硬兼施,要她答应嫁给金容天,施婷坚决不从,还把缨娘骂得狗血喷头,缨娘恼羞成怒,把施婷锁入厢房,吩咐家人重重把守。施婷手脚被绑住,动弹不得,正惦着老丐与王翔生死未卜,自己即将备受凌辱,暗自垂泪。
到了半夜,施婷劳累过度,终于撑不住阖眼睡去,朦朦胧胧间,依稀觉得身边有动静,她睁开眼来,见厢房内灯烛全无,漆黑一片,一人竟立于身前,她大吃一惊,喝道:"你是谁?"那人持着件短短似小刀般的东西,低低地说:"小婷,是我。"竟是碾子。
施婷怒道:"你......你要干什么?"听得碾子慌忙道:"小婷,别那么大声,我是来救你出去的。"说罢赶紧用手中的小刀割开绳索,施婷松松手脚,既能动弹,心中稍安,甚是惊疑,拿不准碾子所说是真是假,听得碾子急促道:"随我来。"拉起施婷的手,伸头于房外左右看了看,方行出门口。施婷觅见台阶下草丛中露出两对脚,想来是守在门口的家丁被碾子用木捧打昏,拖入草丛中藏好了。
碾子拉着她的手,在后花园间左窜右行,片刻间便从一扇小门出了金府。碾子道:"小婷,你回去找师兄,远远避开这儿,别再回来了。"施婷问道:"那你呢?"碾子黯然道:"师父已经被那坏女人杀了,她还未曾怀疑我,待我回去伺机杀死那坏女人替师爷父仇。"施婷一呆,还未说话,碾子已经作个手势让她快点逃走,从小门奔回去,转眼间就消逝在黑暗之中。
五、金鲤新掌门
两人相拥良久方才分开,王翔问明因由经过,大为惊愕,说道:"我见碾子出卖你,还道他是个阴险小人,谁知他竟有如此勇气和计谋,唉,人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真是难以意料。他孤身一人为师傅报仇,我们也必不能舍他而去。"两人仔细思量,觉得这竹林不便久留,缨娘一但发现施婷逃走,必然会重来搜索。于是连忙收拾应有物件,打成包裹,连夜离开,施婷见碧剑与竹马剑法,也是大为惊奇,王翔道:"这事一言难尽,我也莫名其妙,总感觉似乎与师父讲的故事不一样。"
边说话边行出竹林,忽然听见前头锣声当当,当中还夹杂着十数匹马的马蹄声。接着便见黑夜中火光大亮,前面嗡嗡嚷嚷的竟有上百人举着火把奔过来,行得稍近,瞧得清楚,缨娘劲装持刀,骑着匹高头大马,跑在最先。
王翔见势不妙,自己虽然有碧剑在手,但若被百余人一起攻上,恐怕立时被乱刀分尸,更何况旁边还有个武功不高的施婷。眼看四周都是荒野,无处可避,只得拖着施婷,奔回竹林农舍。过得片刻,听见竹林小路上嗒嗒作响,不久两匹马慢慢行到空地前。王翔从农舍窗户看出去,一匹马上是缨娘,另一匹马上之人华衣剽悍,手上玩着两枚铁胆,正是那老色狼金容天。两骑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持着兵器的江湖汉子,当中碾子满脸鲜血,身后被两柄刀架着,不由心中一惊:"碾子毕竟不及缨娘奸滑,被她识破了。"
缨娘拉着缰绳,纵马慢慢行近农舍,悠悠道:"里面的人都出来吧,这次纵是生了翅膀都逃不掉了,这竹林里里内内,都埋伏了我的人,哼,金大爷要的东西,岂会得不到手的。"王翔闻言一惊,放眼仔细望去,果然在火光照映下,竹林深处,刀光剑影,隐隐约约,都不知有多少人埋伏其中。
他脑中急转,立时打定了一个主意,唤过施婷,在她耳边迅速地说了一番话。施婷犹疑片刻,点点头,到厨房搬了一大瓶菜油出来,把棉被撕成一块块,浸过菜油,再绑在十几条木柴上,制成十几个火把。正忙碌间,听见缨娘道:"小婷,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冲入去了。"
王翔一闪身缓缓行出门口,口中哈哈笑道:"师娘,你好。"缨娘见是他,吃了一惊,喝道:"是你,哼,上次被你走脱,如今还有胆子来见我。"
王翔走到她马前,恭敬恭敬作了个揖,说:"上次我和师父闯进金府去,被金容天的手下困着,幸好师娘鼎力相助,方能突出重围,师娘你此恩此德,我和师父没齿难忘。"缨娘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胡说些什么?"
王翔笑道:"师娘不用担心,如今也是跟金容天这老贼算帐的时候了,我、师父、师娘你三个人加起来,未必打不过这群乌合之众,你和师父青梅竹马,恩恩爱爱,虽然被金容天这老贼迫着分开了二十年,但夫妻情深,是永远难忘。是了,师父要我告诉你,红缨已经十八岁了,她很想见见你这个做娘亲的。"
缨娘心中大乱,汗如雨下,她知王翔此番话皆在挑拨她与金容天之间的关系,但她确确实实与老丐相恋过,而金容天为人奸险霸毒,胸襟狭小,以前都曾几次追查过她的来历,幸好都被她用手段遮掩过去。此时单是王翔胡诌她与老丐有"私生子"的一番话被金容天听到,已经是后患无穷,难以收拾。她怕王翔还说出对她不利的话,连忙纵马上前,要杀他灭口。
那一直阴沉不语的金容天忽然马鞭一挥,喝道:"且住。"缨娘不敢违抗,只得停下。金容天阴森森地盯了缨娘一眼,问王翔道:"小子,你师父何人?"
王翔故作气愤道:"哼,连我师父何人都不知,你枉做了淮安城的土财主。告诉你,我师父就是白天伪装乞丐,暗地里查看像你这种为富不仁的混蛋,晚上则劫富济贫,深受老百姓赞叹与尊敬的淮安城'老丐大侠',你这恶霸夺人之妻,害得我师父终日守在你金府门口 ,伺机与师娘相会,这段时间何等难熬。"
金容天脸色发黑,转头向着缨娘,冷笑:"我一直道你这身功夫是那里学来,原来是那跛脚老乞丐,你是不是与他有这回事。"缨娘心如乱麻,不知如何回答,忽然眼睛定定望着农舍,啊声惊讶。
原来施婷乘王翔引他们分神之际,把一个个火把点燃,从窗户奋力扔到四面竹木,竹林茂密,又时值初秋之际,风高物燥,满地凋零枯叶。火把一扔过去,霎时间熊熊燃起十多个火头,向外如扇形般迅速烧开。
竹林里埋伏的百十人见到竹林起火,慌乱不堪,大呼小叫逃走,只是人多竹密,那里走得快,前头竹根绊脚,后首烈炎追股,加之竹林地处荒野之中,秋风极大,一刹时鬼哭神泣,也不知多少人烧个焦头烂额。
金容天与缨娘看得目瞪口呆,气急败坏:"给我上去把那小子杀了。"四五个汉子嗷嗷叫杀,向王翔冲过去。王翔昂立不动,待他们冲到身边,手腕一动,一道青芒直冲云霄,碧剑已经出鞘,刹那间,那众汉子手中一轻,两柄长刀断成三四截,一柄铜锤西瓜般割成两半,还有一对日月轮高高飞起,半空中又被碧剑一划一绞,也不知分开多少片。碧剑的锋利,真是匪夷所思。
蓦然间金光闪动,缨娘的金鲤刀劈来,王翔举剑一架,两人皆无内力,刀剑轻轻一交撞,青光金光一齐暴亮,嗡嗡不绝,碧剑与金鲤刀不损分毫,势均力敌。
缨娘一怔,挥刀画了个圆弧,斜斜辟向王翔左颈,使出一招"流水情长",王翔管她什么情长,闭目三剑刺出,缨娘未使得半刀,剩下的两刀半全被王翔的"无情无义"剑势封死。总算王翔的竹马剑法未练得纯熟。缨娘大骇之下,俯地一滚滚开,站起来时满身满脸都是泥沙,狼狈不堪,先前那股巾帼之气荡然无存。饶是如此,左肩上仍被王翔刺了一剑。
她不敢再出招,滑步拖刀,凝守不动,盼用"和羞走"引开王翔古怪凌厉的剑招。王翔冷冷地盯着她,种种仇恨刹时间涌上心头,忽然大吼一声,碧剑"唰、唰、唰"刺出八剑,剑势未定,又斜划纵削。当中无半分留情,无半点手软,正是那招"赶尽杀绝"。
缨娘眼前青光烁烁,剑影飘动,连剑也看不清楚,那里还说得上借力引力,只觉得浑身上下全是破绽,寒气浸骨,大为慌乱,金鲤刀胡乱挥舞,不成章法,忽然哀呼数声,金鲤刀脱手飞出。
王翔两招间大败缨娘,见她俯在地上,头发蓬乱,衣裳破碎,身上脸上不知被划了多少道伤口,污泥鲜血,形如厉鬼,那里还有前时那种艳丽浮荡,心中想道:"我此时若是一剑杀了这阴险妇人,非但胜之不武,而且还便宜了她,此时她隐情已泄,容貌已毁,武功已废,再也不能作恶害人,此后日日担惊受怕,生活在惭愧羞疚之中,比之杀死还要难耐千倍。"恨恨收了剑,走过去拾起金鲤刀。
忽然身后一人阴森森说道:"小子,你看他们是谁?"王翔急忙转过身去,金容天与剩下的几名汉子押着施婷与碾子。原来金容天乘着王翔与缨娘纠缠,冲进农舍,施婷手中无刀,论拳脚远远不是对手,顷刻间便被打倒捉住。
王翔见碾子被两柄刀架住后脖,神情委顿,施婷被金容天右臂夹住颈子,只要稍微一用力,颈骨立时即被夹断,他一时想不出如何解救两人,手足无措,金容天沉声道:"我数三声,你不把刀抛过来,我先杀秃子,然后......嘿嘿,就是这小妞,一...二...。"王翔无奈,只得把手中碧剑抛到他面前,一个汉子俯身捡起,金容天喝道:"还有一件呢?"王翔暗地里叹了口气,心道:"想不到我还是救不了小婷。"又把金鲤刀抛向他。
蓦然间黑影一闪,碾子不顾身后两把利刃,纵身扑出,他身后两名汉子一惊,齐齐出刀向他背门戳去,碾子恍若不顾,半空中倏地抢到金鲤刀,环刀圈转,削断两柄利刃。接着闻得痛呼一声,金容天踉踉跄跄倒退几步,一跤跌倒,右臂已经跟身子分了家,被碾子迅快无比的一刀劈断。
碾子一刀得手,脚不停步,足不沾地,手不留情,金光烁烁,转眼间惨呼连声,余下几名江湖汉子断手折足,无一幸免。王翔惊愕间,见碾子形如鬼魅,使的竟是青梅刀法,刀法精奇、圆熟老辣,法度严谨,较之自己不知胜了多少倍,不禁骇然......
天刚刚明,王翔与碾子、施婷三人就一同离开烧成灰烬的竹林,离开了这片伤心是非之地,来到老丐的坟前拜遒。
碾子摆了些酒肴果品,斟了三杯酒,缓缓洒落于老丐坟前,又磕了三个响头。王翔与施婷也跟着磕了头,王翔默默祝祷道:"师父,我们已经替你报了大仇,你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愿你以后保佑我和小婷幸福快乐、一世安康。"
碾子静静地待他们磕拜完毕,低声问施婷:"小婷,你是打定主意跟他走了?"施婷知道"他"指王翔,黯然道:"我知道你对我有心,也待我很好,但我的一颗心已经完全放在王大哥身上,碾子,对不起,很对不起。"
碾子慢慢摇摇头,凄然道:"我早就料到了。"王翔站起身来,问道:"碾子,我心中实在是有很多不解的疑问,师父说你不懂武功,但你明明懂得青梅刀法,还有,你平时木讷寡言,说话结结巴巴,但你如今说得很流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碾子木然看他一眼,举首仰天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还没有遇见我们之时,师父已经开始教我武功了,都是暗中授教,这件事连小婷都不知晓。师父说我心机深沉,能断大事,说以后把青梅掌门之位传给我,但做一派掌门须得深藏不露,能忍别人所不能忍之事。所以叫我装得老老实实的模样,让敌人见了不会起疑。他还说他对阿缨师娘用情太深,日后定会误事,叫我记住这个教训,莫履前车之鉴。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做什么掌门,我只喜欢跟小婷在一起。"
"你来了之后,师父,小婷都喜欢上你,我妒火中烧,终于在那个晚上把你打伤,本来我是想杀了你的,但......但我知道小婷会很伤心,会永远都不原谅我。那天夜里,我奔出竹林,跑到荒野,捶胸大哭,师父追上来,我本以为师父会狠狠责骂我一顿,那知他竟然要我跪下,把青梅派掌门的位传给我,并告诉我许多的秘密,小婷,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们青梅派,不只一套青梅刀法那么简单的,还有其它许多、许多......"
"最后,师父要我答应一件事,就是不再阻扰你跟小婷相好,他说,他看见你和小婷,就想起他和阿缨师娘少年时两人一同练刀,两人一同嬉戏的情景,欢欢乐乐,无忧无愁。我虽然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但是见到师父哀求的样子,到底还是不忍心,终于答应,因此以后我一见到小婷,就远远避开,其实,我心里是很苦很苦的......"
碾子说罢,拾起金鲤刀,插在腰间,说道:"这柄金鲤刀,本是师祖遗物,是青梅掌门标志,所以我拿走。小婷,我要走了,祝你俩幸福。"施婷叫道:"碾子,你要到那里去?"
碾子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总之是很远很远的地方罢,可能,我们以后都不会相见。"说罢缓缓远去,施婷叫了两声:"碾子,碾子。"碾子并不回头,越行越远。
王翔见他矮小的身躯在朝阳下映出道长长的身影,蹒跚而行,渐渐消没,心中一阵凄然苍凉之意油然而生,正怔怔入神,只觉施婷正扯他的衣襟。回过头来,见施婷跪在地上,用手扯住他的衣襟,怯生生的问道:"王大哥,过了几年,几十年后,你会不会对我变心,把我抛弃?"
"你会不会对我变心,把我抛弃?"这话霎那间在王翔脑海中转了千百次,若是往时,以他的个性和脾气,一早就斩钉截铁地断然道:"不会。"那用什么思索。
但是此刻,他亲眼见到了老丐与缨娘的悲剧,碾子对施婷的失望,师祖与商柔之间的纠缠不清,想起自己昔日对师姐的恋情......一刹间千头万绪,模糊不清,竟不知如何回答施婷这最简单的"会不会"一问。老丐与缨娘的少年时何尝不像王翔与施婷一样情深款款,甜甜蜜蜜,自己没有遇见施婷之前,她对碾子何尝不是关怀备切,甚至为了碾子毒打自己,若是师姐没有许配给那张家二公子,师父不阻扰,自己与师姐又何尝不能够结为夫妻,恩爱百年呢?
倘若过了几年、几十年,施婷的容貌变老变丑了,或者是遇见一个更好的女子,或者因为对财富和其它的渴望,自己会不会移情别恋?又甚至倒过来,施婷遇见一名英俊的少年......如果自己说不会,岂不是欺骗了施婷,情人眼里容不下一颗沙粒,日后自己若是真的负心,岂不是令施婷伤痛欲绝?
如果说会,现在就会令施婷很伤心、很伤心,望着她那纯真的眼睛,渴望说"不会"的神情,自己忍心这样去伤害她吗?令她对自己大为失望吗?但又忍心欺骗她吗?
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王翔心中想着答案,施婷也渴望着答案,两人一时默默无言,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野草根根直立,乌鸦啊啊呀呀乱叫,伴着老丐坟头燃尽的纸灰,漫天飞散。这正是:
"青梅子,微如豆,颜欢笑浅羡煞人,谁解其中涩。
长相思,烛淌泪,风寒屋漏人孤影,一夜到白头。"